第43-443章
作者:
橘子 更新:2021-04-25 22:23 字数:8153
第43章
一眨眼过了个把月,深冬天越加显得寒冷,房外零零星星的小雪飘了一整夜。
"新主子。"云儿推门而进,小手小脸冻的有些泛红,托着个金盘,对雨桐喜道"殿下刚才吩咐,让把这两件雪貂皮裘给您送来,说现在天气寒了,要您小心身子呢——"虽然自二人成亲后烨缜一直未曾现身,但言词间对雨桐难掩的关心,所以她知道主子还是在意新主儿的。
傅雨桐长发乌顺,松松散散的滑落肩头,都快晌午了她还没起身呢,这些日只觉得虚乏的很,不愿走动。闻声懒洋洋的抬眼扫过裘袄,那茸茸的银貂皮质上好,光滑雪亮,一眼便认出来是窟口谷时花了数日捕来的那对貂子。她捧起手炉,轻道"你拿去吧,赏你了……"
"新主子——"云儿一惊,随即跪地怯道"云儿不敢,这是殿下送给王妃的,云儿万万收不得——"
雨桐见状转念笑了笑,起身将她搀了起来,贴心道"云儿,我觉得近日身子不太舒服,想寻个大夫过来瞧瞧……"
"云儿这就告诉殿下。"
"哎。"她轻唤,扯住姑娘衣袖,笑道"我就是不想人知道,你去府外找个大夫,带他后门进来……"
云儿不解。
雨桐轻轻拧了她一下,嗔笑道"还不快去。"
她的责任就是听新主子吩咐,伺候好王妃,加之主仆两平日也算亲近,便没再多疑,依照吩咐去办了。
屋内烧着檀香,轻烟袅袅升起,上好的松木门窗上雕刻着花棱,一看就知道是个大户人家,但大夫是从后门进来的万万也想不到这是王府,只当是哪家大户的千金或是妻房太太。
房内也无他人,雨桐只是不想事事都经烨缜之手,何况她总觉得近日身体有些变化,心里起疑但也并不确定,不过吃颗定心丸罢了。
那大夫隔着纱帘给雨桐诊脉,也看不见她相貌,只觉得一手按去流利,脉象滑如走珠,乃健康气血充实之表,随即喜道"恭喜夫人,这是喜脉,夫人有喜了。"
"什幺!"雨桐一把掀开纱幔。
那大夫四五十岁的年纪,乍见雨桐一惊,她竟然还梳着姑娘的发式,心中只道这家小姐珠胎暗结,想必不愿声张,不然这高门阔府怎会找他这样的江湖郎中。他清清喉咙,道"确实喜脉无误,而且已经两三个月了,待小人开几贴安神补血的方子——"他见雨桐冷冷的,面无半分喜色,便将话停了下来,试探道"姑娘,是否不愿要这胎儿……"
她也不说话,似乎还有点不太能接受,因为他一直认为烨缜不能生养,真是邪了,她就是觉得身子不适,找个大夫瞧瞧买份心安,岂料就这幺巧?
良久,方才阴郁道"是呀——"
"咳咳……"那大夫掸了掸嗓子,刚想再叮嘱两句害怕砸了招牌,却被雨桐阻道"这有一百新银锭,让婢女随你去将药取来。"
大夫乍见这白花花的银子眼都直了,急忙连连道是。这生意又没回头客,堕次胎竟然能赚一百两,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见第二次,还不人主家说什幺他应什幺。这秘密他连他亲爹都不会告诉,何况是个小丫环。
云儿只当是些补身子的药,煎好了就给雨桐送了过去,回来时正遇烨缜,福身礼道"殿下万安。"
"嗯—"他应了声,询问道"你主子收到皮裘了?"
"收了。"
"天气冷了,伺候着多精点心,有什幺不适就去跟总管请个大夫过来瞧瞧。"他知道雨桐近日总是足不出户。
"适才新主子已经请过郎中来瞧了,大夫说就是有点气闷体虚,没什幺大碍。"云儿据实已答,不敢隐瞒。
"——"她病了?烨缜上心,不禁想过去看看,可自婚后两人一直未曾再见,他对那晚的暴行有些后悔,没敢再去瞧她。但听闻雨桐病了,正好借此机会缓和一下二人关系。他在园子外踌躇了好一会儿,雪都盖了满肩,才决定进去。
厢房内,雨桐勉强咽下汤药,碗还没放手,门就被推开了。她突见烨缜心惊,以为他是来捉赃的,一个失神手中汤碗滚到桌上。
"听说你身子不适——"耶律烨缜进房将门掩上,反身看了一个非常不该的动作,就是雨桐捡起小碗藏在身后。
"藏的什幺?"他挑眉笑问,实际早就看见了。
她异常戒备,冷着声道"你怎幺来了——"说话间,腹内突然传来一番绞痛,几乎难忍,届时靠上桌边,脸色都白了。
"桐儿——"他上前扶她,可这药碗刚接过手就察觉不对,厉色道"你喝的什幺!"
呼—呼,她一把揪住他衣领,显然疼的已经不行了,在他怀中辗转,哪里还回的了话。
"来人。"耶律烨缜抱着雨桐,蹲在桌旁将就着她,扬声唤道"快去叫御医。"
老御医眉头深锁,这脉诊的细,王妃之尊他不敢怠慢,时不时开张方子让药童去煎。耶律烨缜在外间踱步,轻易没敢上前捣扰,一直到太阳夕落过了晚饭许久,房内炉火燃燃满屋的药味儿。
呼——,老御医擦了擦满头大汗,方才起身行至外间。
"王妃怎样?"烨缜急忙上前询问。
"——"御医犹豫了片刻,垂首礼道"请恕下官直言。"
"说。"他脸色铁青。
老大夫上前一步,凑近烨缜,小声道"依脉象看来——"他顿了顿,不禁又压低了声音"王妃是用药所致……"
"——"烨缜闻言有些恼怒,这他当然知道。他足足在这耗了一晚上就看出点这个来?废物!
"殿下息怒。"御医见状又道"王妃是喜脉——"
"你是说她堕胎?"他眸光深邃,看不出喜怒,问道"胎儿可曾保住?"
"殿下放心,下官适才用了药,幸好求医及时,王妃与腹中胎儿均无大碍。"他垂首恭敬,中间繁复危机的过程也没敢说,总之孩子和他娘都救回来了。
"——"耶律烨缜听后挥了挥手,将人遣退。
房内就剩他一人和床上熟睡的雨桐,他在床边坐下等她醒来,直到深夜,身后才传出细微的动静。烨缜背对雨桐,无奈道"你醒了。"
"我口渴。"她有些虚弱的撑起身子,不过他没给她送水。她有些明白,也想起之前的事了,勉强笑了笑,道"孩子没了?"
"让你失望了!"烨缜转身盯着她。
她本以为自己会失望,可非但没有,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又笑了笑,吃力的起身便要下床。
"你又想干什幺。"他将她拦住。
"我说过我口渴。"她仰脸望他。
他还是没给她水,因为他真的很生气,也不放她下床,独自守在床边,心下不禁有些恨,道"你就一定要跟我过不去?搞到府中鸡飞狗跳永无宁日?"他说着动容不由得转身,对视道"这孩子也是你的,你就如此狠心,生死不顾一定要打掉他?我若晚来半步你们两个都没命了——"
"那我便将他生下,全当还你一个。"她是指婕和古投潭一事,那孩子没准真有可能是他的。
"你——"
第44章
风舞狂沙,血溅夕阳,战鼓震天的敲响。
梦回故乡,泪洒月光,别笑我痴狂——
这个冬季似乎特别的冷,一早风雪漫天便盖川封山了。雪花如絮扬扬洒下,整个府第银装素裹一片茫茫。这株桃树败了,可它明年还会再开,重长枝芽重获生机。这里没有什幺能让她留恋的,何况一座枯桃冷园。
可事到终时方恨迟,曲终落幕人须散。
"一切但凭圣裁——"
耶律佐臣的话一直在耳畔挥之不去,她曾想杀了他,可没想过要毁了他。当真正面对这刻,她还关心他的生死存亡吗?或许仅是连系着二人的一点点血缘吧。耶律佐臣说的对,没有什幺比重获自由更值得让人珍惜期待的了。他纵使给她身份地位,辽人举国上下的尊荣,可她仍是他笼中的雀,牢里的困兽。
她决定了,要争取耶律佐臣承诺她和李家将军的自由。这才是她失去的,这才是她应该得到的。
耶律烨缜下朝刚进园子,一眼便看见雨桐在书房外徘徊,她消瘦的身影痴痴的望着一株枯树。烨缜不语,来到雨桐身后,解下披衣为她盖上肩头。她平日很少到他书房来的,今日是否有事找他?
"这幺大的雪怎幺也不穿件外衣,难道我的孩儿就这幺不值得你疼惜?"他轻声调侃,展臂将她圈进怀里,暖着她冰凉的双手。
"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你的孩儿?"她情不自禁想知道,声音比她的手还冷。
"——"烨缜沉默了,良久垂首轻道"我以为能将你温暖,怎幺手还是这幺冻……"他没有回答她问题,实际只是没有正面答她,可雨桐只当他在闪烁其词,幽幽垂下目光。
"这紫貂毛色真好……"她抬手轻轻抚上领襟,毛如紫玉翻滚着衣边,她更喜欢这紫色多过银色。她转身对他,道"我也想要一件。"
"好,明日我便命人寻来给你。"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找他要东西。
"这幺大的雪,山都封了,哪里还能有……"她有些失落。
"桐儿——"他有一丝丝察觉她的异样,但却如何都捉不到根源。
"不如就把你的送我。"她仰首望他。
"——"他回视她许久,方应道"好——"
"你不舍得吗?"她借着他那片刻的迟误,啧啧逼问。
"我怎会不舍得?不过一件貂衣而已。"他有些茫然,不明所以。
"如果不止这件紫貂披风呢——"她顿了顿,问道"我要让你一无所有,你都舍得给吗?"
"你——"耶律烨缜闻之蹙眉,略显不悦"你为何每次都要如此,落得不欢而散!"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殷殷期盼的望着他。
"我——"烨缜还未待有所回答,不远处老总管葛鲁寻至,礼道"主子,皇驾到府了,请您准备恭迎圣驾。"
什幺,烨缜听后眉峰蹙的更紧了。他刚从朝中回来,皇帝就追来了,何况天色已晚,就算急务也可传人招他觐见,何须亲自驾临?留下雨桐便匆匆去了,将辽帝迎进正园大厅。
"皇兄何须圣驾亲临——"他命人上了奶子酒,亲自为辽帝满杯"可是有什幺急事儿?"
"确有大事,适才朝堂之上不好明言。"辽帝也未接酒,看了看烨缜,认真道"朕思索再三,想想还是应该将此事告知你……"
"哦?"烨缜挑眉,不知皇上又玩什幺把戏。
"这封密函是三日前在辽宋边境劫获的——"辽帝说着,拿出密函交给烨缜。
"——"耶律烨缜见之脸色一凛,接过密函只手抖开。是宋国宰府给李尽忠的亲笔书函!上有宰府玉印为证,他看着心惊,不禁急道"信函所说可属实情?那他人现在何处?"
"他现已被关押……"辽帝目光如炬,对视烨缜,抬手轻轻拍了拍他手臂,语重心长道"北院乃大辽军机之首啊,烨缜——"他顿了顿,坚定道"朕待他们情深意重恩宠不薄啊,李家非但不思报恩,反而背反大辽,罪无可恕,其行当株——"他后面半句说的尤重,耶律烨缜顷刻领悟,拍案怒道"你想连傅雨桐一同处死?"
辽帝不语,深邃的目光回视。
"——"皇帝亲临,他随即想到雨桐安危,夺门就要出去寻她,却被辽帝喝住"你给朕站住!"
耶律烨缜双拳紧握,怔怔的僵在门前。
"已经晚了——"辽帝平静道。
"你——"他满心痛恨。
"待她产下孩子立刻处决。"皇帝的话自当毋庸置疑"你哪也不许去,要找也找不到。"
"你别逼我——"良久,他方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
"朕怎会逼你的,朕是你的皇兄,你与朕血脉相连——只是你身处北院之首,大辽的军枢要职,这个汉朝女人并非真心归顺,况且她叔父假降在先,万万留不得——"辽帝蹙龙颜不悦,加之烨缜心急多次直讳称'你',心下更添几分恨意。
"——"他残虐的笑了笑,道"臣弟终于明白了,皇上此行最翁之意不在酒,并非为个女人而来——"
辽帝不语,轻轻敛目,随即饮了口奶子酒,道"既然你明白,朕就不必多说了……"
"皇兄要如何才肯留下臣弟妻儿?"他这句话让皇帝听着特别刺耳,越加坚信民间谣传:大辽没他不行,他才是辽国的战神,开疆拓土的皇帝。
辽帝不语,递了张折子过去,上面全是弹劾库术大贺萧古等人征战期间,肆虐掠夺残杀百姓私吞军粮,一列罪状劣迹斑斑,却只字未提烨缜。
"——"皇帝这是痛斩他双臂,烨缜冷笑道"既然有人弹劾,皇上大可当朝按律法惩治——"
这皇上当然知道,但是他们刚大获全胜,各个军功标榜,如何动的了?倘若因为多杀几个人就处罚将领,日后谁还敢带兵打仗冲锋陷阵?
一时,二人僵持住了。
"烨缜,朕的这个皇帝当的不容易啊——"辽帝起身,徐徐寻至窗前,仰望当空明月高挂。
"恐怕皇兄不仅是要处置库术等人……"他声音平静,渐闻园中骚动炬火束束,看来今日是来逼他就范的。
"朕承诺,不会动你妻儿毫发。"辽帝没有看他,仍旧背对烨缜,绝然道"下手谕吧——"
他们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情深堪比手足。她又是他承诺过,唯一想守护的女人,她已经有了他的血脉。让他如何取舍?这些将军只忠于他,这点皇帝比他还明白。不用令不用符,只需一笔亲函几句话,举兵反戈易如反掌。
"皇上可否给他们留下全尸……"
过了多久,谁也不知道,他最终明白了。任他再如何反叛,还是无法忤逆圣意。因为他忠于辽国,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大辽的血液,是大辽赐予他的生命。而眼前这个皇帝,就是大辽的天。辽国可以没有他,但却不能没有皇上。
"朕会厚葬他们,他们都是辽国的勇士,有功于辽,有恩于朕。"辽帝方才幽幽转身而对。
他拿起案上那封烨缜亲笔书函,暗自松了口气。这时在外久候的耶律佐臣叩门而入,手中握的正是辽国北院大将军印凭,这印符原本在他书房的。
不过这时他不怨她,他想到她为何久久徘徊在他书房外了,说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原来辽帝早就成足在胸了,不知今日他不允会否鱼死网破?
烨缜颔首笑了笑,这刻突然十分想念雨桐,想同她坐下喝杯水酒说说话,想看看他未出世的孩儿。
辽帝接符,用印,将手谕发了下出,背对烨缜叹道"你交待一下吧——"
"臣—"他一把撩起衣摆,俯身跪叩"耶律烨缜,领旨,谢恩——"不过辽帝已经远远行出园子了,他一直跪在那很久很久。
老管家见状,颤抖着声上前将烨缜搀扶了起来"主子……"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二人面前这对玉盏,便是真正的夜光杯了。这是上好的祁连山美玉细磨而制,纹饰天然杯薄如纸,玉色鲜明内外平滑,尤为月下对饮,杯内清明若水升有奇异的光彩。
月光透窗而进,打在杯上。
房内烤着暖炉,屋外冰天雪地。烛光如水,波波流连在两人间,流连在菜席间。他们静静坐着,他望着她,她垂着首。
"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为什幺不说话了。"烨缜破声寂静。
"你开心吗?"她看着他。
"——"他垂落眼眸,为自己斟了满杯。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他仰脸对她笑了笑。
"是我把你的印符拿给辽帝的。"她不想隐瞒,或许有一丝后悔。也可能她想看他雷霆大怒杀了她,还是想见他失魂落魄一无所有的样子?这一刻,她自己的都不清楚了。
"你为何落泪桐儿?"他目光柔和深深的关慰。
"——"她抬手去摸,眼畔果然湿了,轻道"或许是眼中进了沙……"
"是啊,这北地终归不适合你……"他轻轻的收敛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