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又是一场毛毛雨
作者:
溜溜冰 更新:2021-06-16 19:44 字数:2682
几天过去,院子里重又平静。 徐士秋依旧是天天应卯散衙,依旧本着要账的脸。徐氏也渐渐对巧云威严起来,端起了婆婆的驾子。徐文藻没有回来。徐家,包括徐母都没有紧张,唯有巧云一人紧张。
“俺奶,他跑哪去了?”
“没事,哪次都是一跑就十天半月。”
“他上哪儿吃?夜里边也没地睡,睡在外边还不给蚊子咬死啊!也凉。”
“你就巴不得他给蚊死。”院外的徐氏冲着院内喊。
奶奶对巧云摆摆手,意思是不理院外的人,继续他们的谈话。
“巧云,奶奶问你句实话,你心疼文藻?”
“嗯。”巧云点头。
“哪怎么还拿簪子戳他?”
巧云低头不语。
院门被推开,耩子拽着徐文藻进来,徐氏跟在后边。徐文藻成了乞丐的样子,脚上没了鞋,褂子少了一个前襟,裤子也露了腚。巧云扑哧一笑,接着掉下眼泪。她进厨房烧水。徐氏走到徐文藻面前,心疼地看着儿子,眼泪叭嗒叭嗒地掉在地上。
“文藻,都去哪了?”
“滚。”徐文藻猛喝一声,把徐氏吓得倒退几步,再也不敢上前,也不敢说一句话,只敢叭嗒叭嗒掉泪。
巧云把大木盆放在院里,放上热水。她朝奶奶看。奶奶明白了她的意思。
“文藻,洗澡,你不洗巧云就不让你进屋。”
徐文藻不好意思。巧云躲到厨房里,他才脱衣下水。巧云给他添热水时,羞得他慌忙捂住羞处,头低在胸前,斜着眼看巧云,巧云不走,他就坐着不动。巧云被逗乐了,抿着嘴笑。巧云没有征得婆婆同意就擀了面条,还打了三个鸡蛋。徐文藻吃了三大碗。他不象往日那样嘻嘻哈哈地说着吃着,而是本着脸低着头顺着眉,象是犯了错的孩子。 巧云不觉心疼起来,后悔那晚上的行为。
晚上,徐文藻没有走,也没有锤打剪子,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他太困了。
新房里没有了往日的欢笑声。谁不让他们笑了?当然是徐士秋。欢笑被强行中止就是悲剧。
徐士秋自己不笑,是不是也不想听到看到别人的笑呢?他让宋大生不能笑,让巧云、巧云爹妈、高山成痛苦。让傅恩泽一家至今生活在内疚中。他连儿子的傻笑也容不下。
徐士秋们安分了半个月,尤其是徐士秋们的女性成员徐氏。她想,儿子傻到家了,傻得连男女那点事都不知。除非再用药。谁还敢?指望儿子给徐家传宗接代不可能了。指望谁呢?她想啊想啊,一下子笑了。她用脚蹬一下被窝的那头。
“你得想个法子啊。”
“没法子。”
“这事得你去做。”
“胡扯。睡觉。”
徐氏又蹬他一脚。这一脚蹬到了地方。
“假正经,装鬼,比吃药硬得还快。”
徐士秋为自己的反应而羞愧。这是人类的共同道德规范和心理规范。徐士秋还没有坏到这个底线。徐氏坏到这个底线了吗?应该不是。她纯粹是从为徐家传宗接代这个点出发的。
第二天早上,在院子里洗脸时,徐士秋竟然偷看了巧云。他好象没有正眼看过巧云。一是因为他是公公。二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今天怎么想去看了呢,看了脸,还顺着脸向下看了。他为这一闪,十分之一秒的一闪而羞愧。啊,再厚的衣服也遮不住女人的胸,难怪叶绍翁诗云: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他内心忐忑,急匆匆走出院门前往县衙。
他处理完几桩公事,走出衙门时已是月挂东方。今晚的月既圆又亮,把他的胸也照得敞亮许多。他拾起方步悠闲得迈着,迈得比以往更标准。你若站在稍远一点看,那行动的身段及投在地上的影子,是极致的再精妙不过的皮影了。
皮影走到一座桥前。
桥被一根绳子拦住。设栏的是一群孩子。这是个很好玩的游戏,小孩“邀请”大人互动。而别的游戏多都是孩子们自己玩。被拦住的大人,必须表演一个节目才能过桥。一个挑着担子的后生被拦住。孩子王站出来,双手叉腰,大声宣告: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桥过,留下买路钱。”
后生清了清嗓子,拉长声音唱起小调:
“长扁子挑在肩,颠荡起来两头弯。一头挑起北徐州,一头挑起南宿迁。”
栏绳放下,后生笑呵呵地过去,笑呵呵地回家。
接下来是一家四口被拦住。丈夫木纳,怎么也说就不干,跟小孩们争气。媳妇看不过去,站了出来,数起童谣:
“老槐树槐又槐,槐树底下搭戏台,人家小姐都来了,俺小姐还没来……”
四人过桥。
徐士秋放慢脚步。他不想跟小屁孩们啰嗦,也不想在孩子面前掉份儿。他想,总不能唱三字经吧。慢步也是向前,离那根绳子仅几步了。他只懂得方步可以走得慢,却不知道原地踏步走是最慢的。他正为难着,一辆马车驶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孩子王一个手势,孩子们鸦雀无声,静听他的安排:
“老尚来了。”
老尚就是尚全,三十来岁,七尺大汉,身材匀称魁梧,国字型脸。孩子们还没说话,他就自动停了下来。孩子王老大人一样,冲尚全一抱拳:
“尚爷,今儿来个绝的。”
尚全跳下马车,抱拳回应:
“绝的?好,今儿就来个绝的,让诸位一饱眼福。”
尚全走到桥首,站在一个石狮前,双手按在石狮上,抚摸一番,连晃数下,石狮纹身不动。他紧了紧腰带,蹲成马步,双后扣住凹处,大叫一声起,石狮被活生生举起。孩子们一阵喝彩。
孩子王发布命令:
“恭送尚爷过桥。”
“得令。”
孩子们分列两队,注目送尚爷过桥。尚全走过有一弓地,一个小孩惊呼:
“刚才还有一个小老头跑哪去了?”
小老头跑车上了。徐士秋趁孩子们看热闹时爬到车上,躲在麻袋间。
“老先生是哪村的?”
“嶂山村的。”
“徐秀才那个庄子?”
“对。”
徐士秋没有说自己就徐秀才。尚全也没有再问。他把徐士秋送到村口便道了别,快马加鞭往家赶。他可是离家一个月了。
徐士秋又迈起方步。他的脑子里不住闪现桥头孩子们的脸。一张张天真的脸,月光一映,成了一盘盘月亮。他好久没有发现没有去感受此样的美。此样的美让他的心被人狠狠地扯了一下。
是该有个孙子了,他想,我若有孙子岂不也在这里嘻闹?岂不是老远就迎出门来,老爹老爹地叫。
平时他总要在院外咳嗽一声,双手推开门,再咳嗽一声,女儿或老婆子来为他把门关上,接过衣物。今晚他轻轻推开院门,轻轻进了院子。儿子那屋子传出灯光和鼾声。他眼睛向新房瞟去。他突然想多走几步,看看窗内是什么样一番景致。巧云走到窗前,站在那儿解钮扣、脱下外套,然后解……。徐士秋急忙转过脸,匆忙走进自己房间,立即上了床。他等了一会,见老婆子没蹬他,便去蹬老婆子。老婆子明白了。这是多年夫妻的默契。老婆子不明白,死老头子近来中邪了,隔三差五的用脚蹬她。
又一场雾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