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第篇
作者:寇健全      更新:2021-07-13 12:41      字数:6485
  乡村记忆
  寇健全
  打针
  在我们村里,老人们把感冒不叫感冒,说成“凉咧”。
  我小时候,家里无论谁“凉咧”或者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病症时,母亲就会拿出5分钱,说:“去 !赶紧到医疗站去,让医生开点药”。那时的医疗站,每次只花五分钱,就能看病。吃了医生开的小纸包包片片药,病就好起来了。
  我清晰的记得,我每次“凉咧”时就几顿不吃不喝,像被人抽了筋一样,有气无力的趴在炕上成天昏睡,与病魔作垂死挣扎。这期间,有邻居来家里串门子,看见我家里白天炕上睡着个人,就关切的问到:“吆!娃咋咧?咋不给学校去呢?”。我母亲既生气又心疼的对来人说:“变狗呢。胡骚情,夜个天刚一热,就把毛衣脱了。黑咧还和大人一起跑到邻村看电影,野地风大冻凉咧。真是活该!”。那邻居就说:“要紧不?乃还不赶紧把娃引到医疗站去弄些药吃!”。“这不,我锅一洗完就准备去呀”。母亲忙回答。
  大队医疗站就在村里,方便的很,两步路就到了。当时对我们一家人来说,看病要比一般社员优越的多呢,因为,村里医疗站的医生是我姑父呢。五十年代初,农村缺医少药,为了发展农村医疗卫生事业,县上在各公社每个村选拔一名医生,然后集中到县上培训一年半载,结业后回到乡村算是医生了。我姑父就是当时其中经过县上培训的这一类医生。
  乡村里的医生,因没受过系统的学习,医学,病理等知识是比较低的,大病重病治不了,复杂的病更不用说了。农村医生能解决的问题,通常是一些头痛脑热,擦损外伤等小病而已。虽说是小病,但能治疗能解决,也大大方便了社员群众。一是他们没空到公社大医院去看病,二是到大医院看病交通也十分不便,三是到大医院看病费用高。因而,社员群众十分敬重村里医生,都认为他们是村里的大知识分子,是救命恩人。
  那时,我总怕见生人,连自家的亲戚也不例外。因此,不论出门求人办什么事情,总要母亲在前面开路,自己则害羞的跟在她屁股后头。当我和母亲快来到医疗站门口时,大老远就传出孩子们杀猪似的惨叫声。小孩子怕疼,我知道这是害怕医生在屁股上打针。先前招了一回祸,这一次看见医生给针管子安针头,用铁镊子敲粹装着药水的小玻璃瓶时,就马上意识到厄运即将来临,慌忙往医疗站外逃。眼明手快的大人赶紧抓住孩子不放手,等候医生给孩子“上刑”。那时,我想,人啥都要有,就是不敢有病。谁要是得了病,不光要自己花钱,人还要受洋罪,挨洋挫。别看我当时年龄不大,但我明白这个道理。这是因为以前,我已多次来这里领略了“受刑”的滋味。每次我来时,姑父和对待其他人一样热情,招呼我们先坐下等等。姑父按照先来后到的次序,等给先到的老人和孩子开完药,打完针,忙完了。这时,把我叫到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拉着我的手问:“咋咧?”。不用我多嘴,母亲就把我的症状一五一十的告诉给姑父。姑父听完后,就把头伸到我面前,让我把舌头伸出来,观察舌苔有啥变化。看毕,他还把他温暖的大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感觉我是否发烧。为了准确起见,他让我解开胸脯前上面的两颗纽扣,自己把体温计放在胳膊窝暖热,然后拿出来交给他看。只见他把体温计捏在手里,在半空使劲甩一甩,然后拿在眼面前仔细观看。有时,他还会抓起桌上的听诊器挂在自己的耳朵上,一只手把那白光发亮的圆铁放在我的前胸像探地雷一样探来探去。诊断完毕,在给我开出那令我望而生畏的又苦又闹的片片药外,还要让我和刚才那些孩子一样,趴在他那张铺着油布的床上,感受一番皮肉之苦。好在我自控能力强,不怕疼。过后,我常在同伴们面前卖排,说自己就像《红灯记》中的李玉和一样,钢筋铁骨,能经受得住贼鸠山的“严刑”,革命意志非常坚定,永远不会当叛徒王连举。面对怕打针的孩子,作为“刽子手”的医生也会千方百计哄小孩,或是给他们讲故事,或是开导说“这娃乖的很,听话,打针一点都不疼”一类哄骗的话语让你上当受骗。有时“刽子手”甚至将自己刚用完的纸盒子送给孩子玩耍,待小孩的注意力分散时,一针落去,还未等孩子“哇”的一声哭叫,针又拔出来了。有个别小娃特别害怕打针,一听说引他上医疗站,马上就哭闹。父母费尽心机用好吃喝好不容易将其诱骗到医疗站门口时,听到里边小伙伴们哭爹喊娘,鬼哭狼嚎的惨叫声,马上就感觉到不对劲儿。这时,突然挣脱开大人的手,准备伺机逃窜。但为时已晚。面对不肯进医疗站大门的孩子,大人们反复给做工作,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实在不听话的孩子,大人们只好下硬手,拽住胳膊硬往“刑场”上押送。小孩子哪里有大人的劲儿大呢。在医疗站里,我经常看到那些不听话的孩子,被大人夹在胳膊底下,就像逮了个猪娃一样,不管你胡叫乱踢腾。把你弄到医生面前,让医生给你检查。等医生对症下药时,大人们又不顾孩子哭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有劲的大手强硬的扒下松紧带做的裤子,让拿着针管的医生先用蘸着酒精的棉球在小屁股上抹一下,然后,猛的将针头刺入屁股上。顿时,那杀猪般的惨叫便打破了乡村里的宁静。生病了就必须吃药打针,这样病才能好,可孩子们小,不懂事理,遇到进医疗站吃药打针,就跟进屠宰场一样难常。孩子们在做无用的挣扎,弄得他们的父母们心里也像刀割似的难受。谁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可你生病,你就要必须接受打针吃药的惩罚。我常想,人要是一辈子健健康康永远不生病,那该有多好啊!。
  看病
  长(念掌)才叔是村里最老实、最本分的人,可他有一年竟也得了这种让我都不好意思给你说的“怪病” 。他的下身起先只是长了几个红泡泡,因为无大碍,他就没有太在意。他一天仍旧该干谁干谁,饭熟了吃饭,天黑了睡觉。对不起,三天工夫,他那地方红肿起来,特别是他那玩意儿肿得像个红腊八萝卜似的。那地方又其痒无比,非常难忍。忍不住,总想用手挠挠。越挠越糟糕,那地方肿的更厉害。疼到不怎么疼,关键是那玩意就像现在的电脑一样,在运行中突然感染“病毒”。那神秘地带弄得浑身都不爽。下午,他去了一趟大队医疗站,想让我姑父给他开点药。不巧,这天我姑父到终南上集买猪娃去了。医疗站里只有女医生邵医生在。他看着邵医生想说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邵医生是个明白人,知道一般社员平时没事是不到医疗站来的。估计他身体那里不舒服。于是,就问他咋咧?他说我好着呢,没啥毛病。我只是想找林子问个话。林子是指我姑父。他说林子不在就算咧。出了医疗站的门,他就犯难常了。不给人家说吧,下身难受,讲吧,咋好意思张口呢。你说了,人家一个女人肯定要让你脱裤子,难免要看你那“宝贝”。这是多么丢人的事啊!晚上乘家里人都睡下时,他偷偷地倒了半盆热水,用毛巾热敷。可是,这办法不管用的。晚上十一点多钟,他那地方“造反”的厉害。忍不住了,他就只好又跑到医疗站,让我姑父给他看看。长才与我姑父是念了两天书的同学呢,又是一个村里的熟人,我姑父检查了他的身体后,开玩笑就很随便。我姑父正颜厉色地对他说:“长才,你都是快给娃娶媳妇的人咧,晚上咋还跟谁胡骚情呢?你这下可把烂子懂大了。你这是性病,梅毒,你知道不?这号病麻达的很,过去连清朝的光绪皇上都看不好。你呀,这一下日倒咧”。这番话,当时吓得长才叔慌了神。一看长才信以为真,吃惊的神气,我姑父就哈的一声大笑起来,说“球事没有的,看把你吓成松咧”。长才将信将疑,继续问:“真的,你可不敢日弄我呀”。我姑父安慰他:“没有一分钱的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长才叔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说:“你得是想乃打咧,连老同学也敢日弄”。我姑父忙陪笑脸,说完笑归玩笑,现在给你办正经事。姑父给他那地方涂抹了一些紫药水,还给他开了几顿中药。打完针剂,让他拿回去吃完再看。回家后,药吃完了,长才叔的病症并没有消退。长才怕时间长了,把自己的病耽搁了。于是,这天一大清早,长才就搭车去了县上医院。挂号后,在二楼外科门诊排队。去的早,人少。很快就到了他的跟前。医生问他咋咧?他就把自己的症状给医生讲述了一遍。医生听完,给他量了体温和血压,流利地在处方纸上写了一行字,让他到北楼化验室化验。化验毕了。他拿着化验结果又去找门诊大夫。门诊大夫看了化验报告。给他开了一些口服药。并让他交费后拿着收据到化验室隔壁的那个房子贴药。来到这个挂着外科门帘的门口,往里一看,他傻眼了。因为里边坐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大夫竟然是两个年轻的姑娘。他做贼似的把那两个姑娘上下仔细打量,发现两个姑娘个个长得就跟那电视里的人一样漂亮。乌黑的秀发衬托着俏丽的脸庞,大眼睛,高鼻梁,白皙的皮肤,苗条的身材,算不上特别的漂亮,但那小模样的确很耐看,很诱人,让人看不够。特别是那位身材高挑的姑娘鼻梁上架着一付眼睛,更增添了知识女性文静和高雅的气质。咱一个糟老头子,能在这么美的姑娘面前脱裤子吗?这医院也真是的,为啥要给这里安排两个女娃来给男人看病呢?而且要让人家女娃看他那最羞于见人,最隐秘的地方。即使那两个姑娘不说啥,可他一个庄稼汉那里经见过这事呢?让人家姑娘用手在自己那里摸来摸去,回去让村里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死人咧。于是,他在抱怨医院的安排有问题的同时,就走到外面的花园,坐在长条椅上发呆。无事可干,掏出烟锅吸个没完没了的。一上午,净看些医院里进进出出的患者和走路脚底下生风的白大褂。不知不觉,几个钟头过去了。当县工行楼顶的大钟敲了五响的时候,他坐不住了。快下班了,自己家在九峰几十里路呢,还要赶天黑回家。不能再耽搁了。可自己又不愿意在人家姑娘娃面前脱裤子,咋办呢?难道今天就白跑一趟。不行呀,我这都给人家医院把钱交了,自己不进去,怪谁呢?他最后找到医院院长,说明了自己的难常。想不到人家院长一点都不同情他,还把他美美的收拾了一顿:“作为病人你有病看你的病,你管伢男大夫女大夫,只要能把你的病看好就行咧。人家医生成天给人治病,什么东西没见过。真是丑人多怪,黑馍费菜。你身上长个啥东西,人家谁不知道呢?死要面子,活受罪。两个女娃又不是老虎,把你吓的一天都不敢进去。走!我把你引去!看她们能把你吃了?
  吃药
  砸家具,甩东西的声音噼里啪啦,很刺耳。很快就把左邻右舍的大人和小孩们全都吸引来了。人们围在现场一看,个个傻眼了,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刚刚这松娃跟他媳妇已将人家地上的水瓮缸,案板上的面瓮、榛子瓮、米瓮、锅台上的铁锅,洋瓷盆,饭碗砸了个稀巴烂。地上一片狼藉,白花花的麦面扬了一地。好端端的一个家不大一会儿功夫,就被这松娃跟媳妇折腾得不像个样子。就这他还不肯善罢甘休,正抡镢头在屋里挖坑,扬言要把他爸埋在人家屋里呢?公道自在人心 。乡亲们对他砸人家家具的做法很看不惯,就纷纷站出来抱打不平,说公道话。人群中有人好言相劝:“有话好好说,你不能乱砸人家屋里的东西。即使你再有理,也不能干这违法的事儿”。“去!一岸子去,少管闲事,他当医生当锤子呢,我爸都让他开的药吃死了,咋没有人管呢?哼,都想当好人呢,得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今天我就这样,看谁把我球咬了”。刚刚这松东西越来越不像话,不跟人讲理。在场的人实在看不下去,大伙被激怒了,纷纷站出来指责他把事做的有点过火。可那松娃根本不听,继续在那耍他那二球疯娃劲儿。她媳妇外麻米货把人家炕上的被子拉倒院子里,往上到煤油点着,干嚎着,说是在这里给她公公烧倒头纸呢。唉,这要不是个医疗事故,他娃胆敢在这里耍二球,大伙早把他和媳妇“吃乱饭”。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更何况我姑父人缘好,对人没有架子,不论谁家有事,看病也好,帮忙也罢,他从没有推辞过一回。黑天半夜的,村里谁个有啥急症,你去敲门,他总是满碟子满碗答应,背上药箱跟你走人。他虽然比不上县上大医院的大夫那样医术高明,对个别危急重症回天乏术外,可村里人有个小病小灾的,经他给开点药,打两针,也能妙手回春。二虎他妈的糖尿病,虹虹他大的慢性气管炎,村小学杜老师的关节炎等等,这些“药药罐罐”,是他的府上“常客”。你平时为大家帮了忙,出了力,在你现在遇难时,大伙不请自到,主动为你说话。可你却觉得,作为乡村医生,你为大伙治好病,这是你应该干的本分,天经地义的事。可你如果因一时的不慎给病人开错处方什么的,你吃不了就得兜着走。人命关天啊!谁叫你要当医生呢。既然你选择了这个职业,就得遵守这个行业的道德规范。这不,刚刚他爸刚一出事,无论责任应该由谁来承担,可病人的家里人就找到你门上闹事来了。围着看的人越看越生气,把牙咬得格巴响,将锤头握得紧紧的,真想扑上去碟那松娃跟媳妇一顿。这关头,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当街,两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下车走过来,刚刚他二爸和我姑父也从车里出来。前面走的工作人员见状大喊一声:“还不住手,再胡闹我打110。看你把人家里弄成啥咧?简直是无法无天”。刚刚他二爸一看这阵势,知道刚刚这娃懂下烂子了,也在后面赶进呐喊:“狗日的,你还不赶紧住手,得是想寻事,想乃打。”看打圆站着不少看热闹的人,工作人员就利用这个机会,接着说:“经过县医疗事故鉴定机关对处方和药品进行调查,认为,刚刚他大的死与老谭的处方没有一点关系。人家医生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他:那止疼药是一天喝三顿,一顿喝一包。可你二爸呢,背过身就记忘了。回去后给你大说成了一天喝三顿,一顿喝三包。服药过量,导致病人死亡。”刚刚他二爸悔恨不已,但仍坚持不昧着良心说话。他不想让村里人拥戴的谭医生为这事替他背黑锅,受任何牵连。所以,他替我姑父辩解:“伢老谭给我交代的很明白,不怪伢老谭,是我该死,给我哥喂药时把药喂过量,害了我哥啊。与伢老谭一点事都没有。这狗日的娃,咋能把人家屋砸成这样子呢?你大在你老谭叔这里还塌了人家毛两千块钱的药钱呢,想不到你今还跑来撒刁放野来了。你谭叔真是把眼哈咧,给你大看病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听到这里,刚刚才如梦方醒,自知理亏,悔不当初。扑通一声跪在我姑父的跟前,大声哭喊道“叔,我不是人,今儿都是我闯的祸,你打我吧!”。在场的人都为我姑父感到委屈啊。可事已至此,你又能把他咋样呢。我姑父不自然的笑了笑说:“娃娃伙,年轻不懂事,咱大人还能和孩子一般计较”。辛辛苦苦几十年为乡亲们治病,想不到老了老了,竟遇到这号打击人积极性的事情。可我姑父他想得通,从不把这事往心上搁。没过多久,刚刚他媳妇生娃遇上难产,情况十分危急。刚刚到邵医生家里找邵医生,可邵医生去西安给她儿子哄娃去了。想请我姑父去他家自己感到不好意思张口。一个大男人在家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姑父闻讯后,二话没说,就跑到他家里了解情况,及时拨打120急诊电话,帮助刚刚迅速将媳妇送到县联合医院,确保母子平安。三十多年来,村里无论大人小孩,黑天半夜的,谁有个急症,我姑父总是随叫随到,从不让来人等候,他脾气又好,不管对干部对社员,一视同仁,对人没有一点架子。后来,他大队解散了。他将村里的医疗站承包了。当时,乡亲们日子过得不富裕,来他的诊所看病时有人经常欠账。你那抽屉里的欠账单达一万多元。有人老账未清,新账又塌下了,账越欠越多,弄得你进药都难常。家里人也抱怨他做赔本的买卖。六十出头,正是我姑父为乡亲们诊病的好时间,可他却早早被病魔夺去了生命。他为村里人治了一辈子的病,为多少人解除了病痛折磨,乡亲们都夸他医术好,可他却咋就治不好自己的病呢。不该凋谢的年龄啊!一个心底善良的乡村医生就这样走完他的一生,实在让人扼腕痛惜啊!这,就是他,一个农村医生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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