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8-19 09:55      字数:13276
  乔菲
  周贤福差我出去送文件,接收单位是建设大街黄金地点的一家外贸公司。
  我将材料留到秘书处,签名,开回执。
  正要离开的时候,看见故人从里面出来,他看着我微微笑,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是刘公子。
  这件事情在他面前泄漏了我的真实身份。所以不久之后他在学校找到我,我一点也不意外。
  那天我体育课,达标测试,我自己跑完了50米,又冒名替另一个同学跑了一遭。
  我跟几个女生一起去食堂的时候,有人开车停在我旁边。刘公子坐在里面对我说:“飞飞,让你给我打电话,怎么不打啊?”
  我对同学说:“你们先走。”
  见她们走得远了,我弯腰对里面的刘公子说:“你说吧,想做什么?你想要挟我,我告诉你我们辅导员在哪办公,系主任在哪我也告诉你,你找他去吧,你跟他说,我在夜总会坐台,满嘴都是色情笑话。你愿意去就去。”
  他坐在车里,看着我有点发怔。
  “你想要告诉程家阳?你也尽管去。他什么都知道。我告诉你,我不在乎。”
  刘一下子就笑了。
  “你说说,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哼。”我直起身,从鼻子里面发声说话,斜着眼看他,我从来没这么恶形恶状过,“男人能图女人些什么?”
  “飞飞啊,你怎么了,你从来脾气不是这么大的。”他下了车,跟我说话,“你跟谁生气了?说吧,怎么样,程二开的什么价?我上次就想跟你说,别跟他了,跟我吧,程二是我见过得最没有情趣的人。”
  我看着他,阳光下的这个人,跟我谈价钱的时候,很是一幅诚恳的样子。
  我有点发呆。
  他好像觉得我在思考,说得更诚恳了:“谈价钱没意思。你说原来我们没感情吗?哥哥哪次去‘倾城’,不是对你最好?我想把你带出来,你不是不出台吗?怎么后来就跟了那小子的?飞飞,说实话,你之后,我就从来没有听别人的笑话开心过。”
  我现在清楚一件事情。
  一个人的历史,跟一个国家的历史一样,总有人帮你记住。这么久,我跟程家阳在一起,玩得忘了形,终于有个人来提醒我,不要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要忘了自己做过小姐。
  “飞飞,我不你,你自己仔细想想,好不好?”刘还是笑着说,他上了车,“这回不怕你不给我打电话了,我总会找得到你。”
  那天午饭,我自己吃了很多,大米饭,j丁,豆角,j蛋糕,下午上口语翻译课,我的表现很好,受到老师的表扬。
  我晚上边背单词边跳绳的时候,跟自己发誓,我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我自己。
  正文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程家阳
  我带了鲜花去医院看吴嘉仪,在门口跟他的经纪人通报,助理进去请示了她才请我进去,又嘱咐:“时间请不要太长,嘉仪还要休息。”
  吴嘉仪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见我进来,招呼我过去。
  “你这个大忙人,还来看我?”
  我笑一笑,看到她的报纸翻到娱乐版,醒目的标题是“吴嘉仪为情所困,自杀未遂”。
  我说:“咳,都是一些八卦消息。”
  她却说:“干我们这一行,职业就是为了给别人制造八卦话题。”
  我们并非熟识的朋友,那天我在医院的门口看见她被人从救护车里抬出来,回去告诉旭东,他发呆了好久,求我替他来看看她。我现在没有话说,看着吴嘉仪不施脂粉的脸,发现其实也是年轻弱质的女子,浮萍一样飘在尘世的话题上。
  “家阳,我知道他要结婚了。从朋友的朋友的口中。真是的,恋爱的时候那样,现在要分开了,跟我连个交待都没有,还要别人告诉我结果。
  那天下午,我就这样想,煎中药的时候,马虎了,烧干了,火还没有闭。所以出了这样的意外。
  你也是替他来看我吧。
  不用否认,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这样,是我自己愿意这样,不怪旭东。
  好像死过一回,我也看透了。
  过不去的,无非是自己的一道关罢了。
  请你告诉他,不必这样躲闪我,放轻松,以后做不成朋友,也不用像躲债一样。”
  旭东结婚的头一天,我将吴嘉仪的话说给他听。这个粗枝大叶的人听着听着,怔怔的就流下眼泪来。
  “家阳你在心里骂我吧?”
  “不至于。”
  “你不是看到了我对她什么样子吗?你觉得我不想跟她结婚吗?我玩了这么多年,也只对这一个上了心。可是,我也是,不得已……”
  旭东的事情,我哥哥家明也知道,他对吴嘉仪颇赞赏,我们说起这件事,在自己家的书房里。
  他在看克拉克盖博的老电影《一夜风流》,流落的富家女爱上c科打诨的记者,纯真无邪的年代,公主爱上青蛙的故事。
  家明看见我从旭东那里拿了做男傧相的礼服来。
  “那他到底还是就范了。”家明说。
  “……”
  “那个女人为他这么做,倒是勇气可嘉。她有多爱他,为他自杀,就可见一斑。可惜看错了人。”
  我坐在他旁边,口干舌燥的想替旭东辩解。
  “他也是不得已。”
  “借口罢了。”
  家明是这样的人,说起别人的事情,总是看笑话一样的语气。
  “你呢?你不也是一样?”
  我想起去年,他一直没有住在家里,当时在家里跟父亲闹革命,我母亲说,他有一个女人,为他怀孕,几乎要结婚了,可是事情结束的无声无息,他不久搬回家里来住。
  家明突然笑了:“你一直想知道我那个时候怎么回事吧?我今天告诉你,愿与君为戒。”
  “洗耳恭听。”
  “我很爱一个女人,同居在一起,她怀了我的小孩,那个孩子已经挺大了,我亲耳听过心跳。
  可是,你也知道的,父亲母亲不同意,因为她的家境。
  他们当然要不择手段的阻止我跟她结婚。
  从我这里行不通,于是找到她,给她一笔钱。她同意了,打掉了那个孩子。
  他轻描淡写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不恨他们?你还搬回来住?”
  “恨他们?”他看看我,“这就是为什么,我挺佩服那个女明星,如果那个女人也有这般坚决,现在不就有小孩子管你叫叔叔了?”他说完还笑了一下,“所以周围的环境怎样,压力有多大,说是‘不得已’都是借口,当事人的态度才是关键。”
  我觉得家明说的有道理,第二天婚礼上,我看到旭东憔悴无望如将入地狱,又同情起此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
  可是每个人仿佛都有故事。
  仪式上,神父问女人愿不愿意嫁与旭东为妻,她过了好久终于说“愿意”,已然泪盈于睫。
  城市故事中的众人,都有怎样坚强的心,能够负担这种种的不如意,完成此生?
  五一假期,原本计划与乔菲出游星马泰的我躲在家里上网。
  我与“我就不信注册不上”聊天,他问我:“你状态可好些了?”
  “嗨凑活活着。”
  “那就是还没好。可见你是真的爱她。你这样跟自己过不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去看看她。”
  “不知道说些什么。”
  “也不用说些什么。看看她过得怎样。要是真的爱你,一定也跟你一样颓唐,折磨自己。”
  网友的话让我想起吴嘉仪。
  菲对我,有没有她对旭东那么多。
  不不不,我当然不想要她折磨自己,我从来希望她能过得比我好。
  可是,否则感情用什么衡量?
  我打电话给菲,她的手机关机;又拨到寝室,同屋的女孩过了好久才接电话,对我说:“哦,她没回家,她刚出去。不知道,是个朋友吧。您打她的手机。”
  我拿了车钥匙就走。
  到了外面发现突然下起雨来。
  车子在马路上开得飞快,一种莫名的担忧与不安全感让我心急如焚。
  乔菲
  刘公子说:“飞飞你下来,你不下来,我就上去,你看着办吧。”
  我说:“你还真是厉害,我手机关了,还查到寝室的号码。”
  “快,快,下雨了。我车子就在你们楼下。”
  我坐在床上。心里恨恨得想,真是我不找事事找我。
  我在厕所里蹲着抽了一支烟,穿上雨衣下楼。
  刘公子说:“怎么这么久?”
  “你找我有事,请直说。”
  “用得着这么严肃吗?飞飞,笑一笑。我没事,看看你。”
  “你没事,我有话跟你说。如你所见,刘公子,我就是一个学生,以前做过什么,是因为生活所迫,你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过你跟程家阳的那种日子。
  你不缺我这样一个人。我对你更没有亏欠,请你放过我。”
  他仔细看着我。
  “如果你想包养一个情妇,我告诉你,我不是一个好的对象。
  请你不要在我身上做无用功。”
  我说完了下车要走,车门被刘公子按住。
  “你说得这么痛快,怎么连让我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请讲。”
  “我这人是不是长了一副说谎的嘴脸?怎么我说的话很少有人信?
  飞飞,乔菲,你当我又是什么?
  你觉得‘倾城’那么多的小姐,我会记住每一个人?卸下浓妆,你觉得我会认出来每一个人?我找你,无非想交个朋友,或者说想从程二的手里抢点儿什么。刚开始的时候谈价钱,可能是我的不对,对不住你,我是个生意人,一直以为这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不过,正如你所说,我不缺你这样一个姑娘,你不愿意,我绝不勉强。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不要看扁我。”
  雨在此时越下越大,浇在塑胶c场上腾起薄薄烟雾。
  我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绪。
  “刘公子,你说得过了,我们这种人,不被你们看扁就已经觉得万幸了。现在,我能不能下车?”
  “再见。”
  我打开车门,下车,雨衣不小心刮在刘公子的车门上,大雨滂沱,浇在脸上,挡住视线。坐在里面的刘公子伸手帮我解开刮在他车上的雨衣的死结。
  瓢泼大雨,我侥幸逃过纠纷的一颗忙乱的心,慌张中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正文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乔菲
  我的肩膀被人扳过来,眼前是程家阳的脸。
  我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他,他双目圆睁,面孔因为暴怒而扭曲,他看着我,恶狠狠:“乔菲,你过得很好啊。”
  我的双臂被他钳制,手指仿佛要嵌进我的皮r里。我努力想甩开他,可这里是校园的c场,我不得放肆。我压低声音说:“程家阳,你给我放手。”
  车里的刘公子在同一时间说出一样的话,程家阳想起了他的另一个发泄的对象,他稍探下身体,一拳打在刘公子的脸上。我在那一刹那想要脱离程家阳的掌握,却被他攥紧,不得挣脱。
  刘下了车,鼻孔里有鲜血流出来。他把住程家阳的另一只胳膊:“我招惹你的女人,这一拳,我活该,你现在把她放开。”
  “你算什么?!”程家阳一手甩开他,又要挥拳。
  刘公子左手一当,右拳重重击在家阳的腹部。我感到他把我的胳膊我的更紧,可是身体吃痛却不得不弓了下去。
  “你放开她。”刘说,伸手又是一拳。
  程家阳一手难敌两拳,脸上结结实实的吃了一记,眼角绽开,流出鲜血,混着雨水,流在脸上。可他攥着我,毫不放松。
  我另一只手抓住刘公子又要挥过来的拳:“请你走。”
  他看着我。
  “请你走。”
  刘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口中的血吐在地上。他上了车,发动的时候,又摇下车窗看看我和我身边的程家阳:“飞飞,你看看他的这副样子,不如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这人唯恐天下不乱,我突然觉得好笑,我这是招谁惹谁?为什么不得过安生的日子?
  “请离开。”
  刘公子疾驰而去。车子后面,雨花纷飞。
  现在滂沱的大雨中,只有我和程家阳。我感到自己衣服湿透,身心冰凉。
  我看到脚下浅绿色的塑胶跑道上,有程家阳的血。
  而我的手还被他紧紧攥着。
  我蹲下来,看着他的脸。
  他脸色苍白,唯有血水,怵目惊心。
  “好了,请你放手。”
  “不。”他恶狠狠地说。
  这人本来就不会打架,一只手对抗刘公子,吃亏成这个样子,还这么顽固。
  我说:“你想怎么样?”
  “你跟我走。”
  “去哪儿?”
  “回去。”
  “算了吧,程家阳。”我说,“那不是我的地方。”
  “我有话跟你说。”
  “以后还有时间。今天,太慌乱了,咱们都一样。你看,这还在我的学校里啊,你怎样瞧不起我,也请在这里给我留一些面子。我还要在这里待上一年。”
  我感到他的手渐渐松开。
  我的那只胳膊终于获得自由,看一看,上面是被他按出来的血红的印子。
  我站起来,慢慢离开。
  就要离开c场了,我听见身后传来程家阳沙哑的喊声:“乔菲!”
  五一节的假期里,我吸着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这个男人对我的好,是让人感动的,可我越来越多地感到来自他的压力。
  我知道,我们应该长谈一回,但我要选择一个好的时机,我要把事情跟程家阳说清楚。
  未待我选择好一个合适的时间,另一件事情突然发生。我终遭重创。
  假期结束的第一天下午,系主任王教授让我去办公室找他。我以为是要布置我参加全国法语演讲比赛的事,将写好的稿子一并带了去找他。
  去了之后发现,辅导员也在。
  主任见了我,并没有好脸色。
  我坐在沙发上,辅导员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对我说:“乔菲,你坐这里。”
  我正寻思发生了什么,他们将一张传真摆在我的面前。
  二号的黑体字符,清楚地介绍了我在前一年在夜总会“倾城”当坐台小姐的行径。言辞犀利,语势压人,以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结尾,是谁这么恨我入骨?
  主任说:“乔菲,我一直觉得你是好学生......”
  我的脑袋里面一片空白。
  不过此人要害我,却没有下杀手。
  只发传真,没有真凭实据,足够我名誉扫地,却不至于被学校除名。
  主任说:“当然我们也不会信一面之词,不过乔菲,你从此之后要小心了。哦,演讲比赛的事,你先不用准备了。老师做这个决定,事出有因,也请你理解。”
  当然我理解,有丑闻的女生,是所有学校的禁忌,哪能代表学校再去参加全国比赛。
  我向主任行礼,道谢,离开他的办公室。
  找到最近的一个角落,给程家阳打了电话:“你现在出来,我要见你。”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在约好的咖啡厅见面。
  我先到的,他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水,他的眼角贴着创可贴。
  程家阳坐在我对面。习惯性的松一松领带。他看看我,他又瘦了,脸色从来没有的白,白得让人可怜。
  我的心在这一刻又酸又软。
  程家阳
  “你好些了吗?”菲对我说。
  “嗯。”
  她的手放在桌子上,手指修长,指甲透明。
  “我在等你的电话。”我说。
  “家阳,今天发生了一件事。”
  我抬头看她。
  “有人发传真给王教授,告诉他,我直到去年都在‘倾城’坐台。”
  我此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最近的日子过得很糟糕。”她继续说,“我没招惹谁,现在被整成这副样子。
  程家阳,我们分手吧。”
  她终于对我这样讲。
  那天下着大雨,我自己回到“中旅”大厦附近的小屋,身心疲惫,狼狈不堪。
  我自己对着镜子处理伤口的时候,思考是谁让我变成了这副样子,心里渐渐怨恨这个女人。怨恨她,越来越古怪难测的脾气;怨恨她,独自生活,仍然舒服滋润;怨恨她,刚与我分离几天,便又搭上新的男人。我想起家明所说的“态度”的问题,心里有多了许多的委屈,她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可是,菲的遭遇让我震惊,是谁做出这种事情,这样害她?
  她迁怒于我,终于决定分手。
  可是,难说这不是她向往已久,得以摆脱我的借口。
  我点上一支烟,这想法让我自己悚然心惊。我看看她的脸,她从来都有健康红润的面色,朝气蓬勃,欣欣向荣。这最初吸引我的生气,跟我此时颓唐相比,更让我觉得心中委屈。
  “你把我究竟当作什么?”我问。
  她略略沉吟:“家阳,再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可是,跟你在一起,我的压力太大。
  有关许多方面。
  家庭,背景,你所说的‘出身’,还有,钱。
  这些都是我不能回避的内容。
  还有你的朋友。
  我提心吊胆的面对他们每一个人。我不堪重负。
  我把你当作什么?
  家阳,你是我负担不了的昂贵礼物。
  我跟你在一起,开心得忘了形,所以有报应。
  我忘记了我自己的‘出身’。”
  我强忍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流了下来,我听见自己说:“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我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讨好你,我说‘出身’,说的是旭东,我要是知道你对这两个字那么往心里去,打死我都不说。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的朋友,以后就不见。
  你不喜欢我提钱,我以后就不提……”
  她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家阳,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太不相同,像油和水,永远不能相融。
  我们现在分开,好过以后怨恨。
  你对我的好,我永远不忘。
  你以后,会有好女孩,我以后,会有适合我的普通人。
  我们会有适合各自的生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就体会到了从此以后彻底的绝望,眼泪如决堤般的泛滥。
  她绕过桌子走过来,将我的头抱在怀里。
  乔菲
  家阳哭得像个孩子。
  我抱着他,只觉得他这么消瘦。
  我想起他给我的运气幸福机遇金钱和身体上的欢愉,我想起他给我的痛。
  我想起我对他的依赖,和他对我的依赖。
  这无望的感情是泥潭,我尽早抽离,源于保护自己的本能。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家阳对我的好,我已经用身体和剥离我的血r还给了他。
  可是没过多久,我便又欠上了他重重的一笔。
  正文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乔菲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学校。
  回去就睡觉。一直睡到头晕脑涨得才起来,眼前是小丹的一张特大号的脸。
  “你干什么啊?”我把她推开。
  “我听说点事儿。”
  我坐起来:“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想去上厕所,小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好兄弟,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我觉得她说的话跟我犯的官非好像不是一回事儿,但知道她当然是好意,心中有很温暖的感觉。
  我小心的蹲在厕所里抽烟。听见外面水房有人说话。
  “听说了吗?法语系的那个女生。皮皮的,学习还挺好的那个。”
  是说我吧,我咧嘴笑了一下,等待下文。
  “当过小姐。还被人包养。”
  “啊,听说了。听说,还堕过两次胎。”
  离谱了。
  “没见怎么有钱啊。穿得也一般。”
  “嗨,养了小白脸呗,钱啊,怎么赚的,怎么花出去。”
  挺好,五集电视剧。
  我叹了口气,现在恐怕是臭名昭著了,可是,再想一想,又能怎么样?我无非要在这座学校这个城市里带上个一年,然后我换个地方生活,谁也不认识我。
  重新来过。
  我不会因为这突然的打击有什么心理y影,这点事情还不足以击溃我。我知道有人恨我,有人陷害我,这很好,我因此更要善待自己,否则亲者痛,仇者快,得不偿失。
  不过,让我的心隐隐作痛的是程家阳。
  他带我那么好。
  可是,我们分开是迟早的事,迟不如早,长痛不如短痛。
  我抽完了烟,在嘴里放了一块香口胶,洗洗手。
  波波挎着一个篮子进来:“你在这啊,走走,一起洗澡去。”
  她们恐怕我自杀吧,我心里笑笑。算了,好兄弟的好意,我暂且受用不却。
  “好啊,一起去。互相搓背,还省钱。”
  我先脱了衣服进了浴室,正是周末,洗澡的女生很多,大约三个人挤在一个喷头下吧。
  我进去就知道有人打量我。
  我学习好没人知道,我长得不错在外语学院却不算出众,我毛笔字写得很好,法语系的喜报全是我写也没有人知道,可是,我的丑闻,让我在短时间内成为学校的知名人物。
  脱了衣服也认得你!
  真是恐怖。
  我挨近一个靠着蒸汽浴房的喷头,下面的两个女生看到是我,往旁边靠了靠。觉得我脏?
  居然有这样的好事?
  我看着她们,继续靠近。这两个人终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洗澡用具,神色做作的去跟别人挤喷头,也没有人再斗胆跟我共用一个。
  波波这个时候进来,我看见她,招招手:“过来,过来,这边。”
  “真厉害,咱俩用一个,来,乔菲,亲一个。”波波过来,就亲我额头一记。
  “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装作是修女,实际上一肚子的坏水儿。”后来,波波跟我聊天的时候说,我们买了汉堡,薯条,羊r串,啤酒,坐在立交桥上,“看到别人倒霉,自己心里窃喜,哼,有几个是好人?”
  我看着立交桥下面的车水马龙,由近及远的万家灯火,心里暗暗的想,这个城市里流动着大量的金钱和财富,有着最光鲜靓丽的外壳,可是,金流涌动下是难测的社会与人生,我自己,是颗坚硬渺小的尘埃。
  程家阳
  我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好像还没有弄清楚我跟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这样分手了吗?
  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快活,分开了也这么利索。
  她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她说,我会找到一个好女孩,她会有一个适合她的男人。就是说,祝福我走我的阳关道,她要过她的独木桥。
  分手的最佳誓言。
  那天,我的眼泪不象话,我觉得自己失去了控制,一个大男人,哭成那个样子。
  我记得当时,心里是非常害怕的。
  在我跟她在一起之后,生活里有那么多的变化,我有了跟之前不同的人生,而如今被打回原型。
  不过,因为情感的挫折而反常,颓废,甚至自虐,已经不是我这个年龄能做出来的事情。我觉得,是成年人了,总有事要做,有路要赶,有人生要继续,只是,我的心,一层一层的冷淡下去。
  过了一个星期,我被派到大亚湾,为一个法兰西科学院院士做翻译。
  院士一行极受重视,大亚湾本身又是中法民用核技术合作的示范窗口,有新闻小组与我们同行。我于是又见到文小华。
  我们在一起工作了三天,合作还算愉快。
  文小华工作起来,作风干练潇洒,又有足够的能力和威信影响团队,绝对是当领导的苗子。不过多久,短短三天,我心安理得的充当了她的部下。
  在这三天中,我们除了工作没有任何别的方面的交谈。
  送走院士的那天,看到飞机上了天,她终于吁口气,对我说;“上次求你帮忙翻译材料,还没有谢你。”
  “小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说。
  我最不善应酬,用中文就不会说讨人喜欢的话。
  我想离开这里,尽快回去,谁知道,我们的飞机被大雨阻隔,只能推迟到第二天。
  亚热带的天气,下雨都下的闷热,我在宾馆的房间里上网,又遇到“我就不信注册不上”。
  又跟他打了几局台球,互有胜负。
  夜深了,我们聊了几句。
  “你好像好点了。”
  “不然怎么办?”
  “时间和工作是良药。”
  “应该没错。不过我希望药劲再大点。”
  “哈哈。”
  这位网友很快下线了,我自己站在窗户旁,发现雨停了。
  有人敲我的房门。
  我犹豫很久才去开门。
  是文小华,换下了职业套装,穿着件暗红色碎花的裙子,头发披下来,挺好看的一个人。
  “我饿了。”她说。
  “叫服务员啊。”
  “你之前来过惠州没?”
  “没有。”
  “我们去吃大排挡吧。”
  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我只好同意。
  雨后的城市里,飘着味道咸咸的空气,夜空被洗刷得干净,可见满天星斗。
  我开着工作车,在文小华的指挥下,来到灯火通明的小吃街。
  我们要了逆糍,艾角和白灼的小海鲜,文小华的胃口很好,沾着米醋,吃了许多。我喝了一点啤酒。
  “你不是也没有吃晚饭吗?”她问我。
  “不饿。”
  她放下筷子,用餐巾印印嘴唇:“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挺情绪化的人,程家阳。”
  “哦?”我看着她。
  “我每次见到你,都是不一样的情绪。高兴的时候挺高兴,不高兴的时候,连句话都不愿意说。你知不知道,咱们来这的路上,你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我笑了一下:“对不起啊,没注意。”
  她也笑了,看着我,没再说些什么。
  吃完宵夜,我们开车回宾馆,我送她回房间,道晚安,又自己回去,洗了澡,躺在窗上,听见窗外的潮汐声。我于是又想起乔菲,是不是又有些矫情?
  正文 第30章
  第三十章
  程家阳
  我回来不久,搬到家里住。
  我从商务部的老周那里知道,乔菲辞了在他那里的工作。
  她当然也没有回旅行社兼职。
  在这天下午,我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刚开始就想笑,分明就是小孩子,她这是跟谁来劲呢?没有外快,让自己更拮据。
  再想一想,她这是为了躲我。
  彻底了断跟我的一点点关系。
  我想到这里,拿起车钥匙就离开办公室。
  我开车来到外语学院,去了法语系,教室里没人,我在宿舍楼下面转了两圈,也没看到她,我点了一支烟,想,要不要在楼下打电话找她呢?正在我犹豫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运动场上有人在打篮球,两队女生正杀得不可开交,一人矫健的突出重围,带球上篮,投中得分。她跳起来与同伴击掌,回过头来,是乔菲啊,小小的脸孔又红又亮,意气风发。
  我笑起来,掐熄烟,发动车子。
  我在怜惜谁呢?
  这个人从来过得比我好,如今摆脱我,再不用应酬,恐怕是更加自由。
  我还担心她的冷热,不如担心自己。
  车子开到英语学院门口,居然看到久违的身影,傅明芳从教学楼里走出来。自她结婚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又是初夏,明芳穿着她喜欢的浅色的裙子,在树荫里经过,风姿袅袅。
  我按了按车笛。
  我们在学院门口的茶座坐下来,一年前这里叫“爱晚亭”,现在叫“春天画画”,老板也不知换了几任。
  来这里坐的大多是外院的师生,我们选了靠窗的一张台,要了绿茶和怪味蚕豆。
  “怎么样?结婚之后的生活,挺滋润的吧?”我笑嘻嘻的问。
  “没觉得有什么改变。”明芳说,“每天多了一顿饭要做,出外旅行,有另一个人陪伴。”
  我点点头。
  这是多么浪漫的事情。
  “家阳,你看没看出我有什么变化?”
  我仔细打量,只觉得她别来无恙啊,气色很好,面色红润,比没出嫁的时候,似乎多出一股风韵。
  “你姐姐我有baby了。”
  我愣了一下。
  明芳微微笑,喜悦溢于言表:“你都看不出来?没多久就有小孩子叫你小舅舅了。”
  我握她的手,终于发现她确是比从前丰腴一些:“恭喜,真是恭喜你。”
  “我从前也是不安分的人,你可能也看不出来,不过,我也总想着世界各地的走啊,见不同的人,过不同的日子,不过,结了婚,思想上就稳定下来,得过日子,有了孩子,就觉得更不一样了,好像有东西把你飘飘乎乎的一颗心沉淀下来了。”明芳说,她的手又覆在我的手上,“男孩子虽然不急,不过有个家总好过自己一个人。”
  “还男孩子呢,都27,快奔三十的人了。”我说。
  “所以啊。不如找个合适的对象,好好相处了。”
  我低头笑着说:“明芳,你真是啊,我还当你好好的,原来都变成师奶了。”
  这个时候,有几个女孩走进来,看样子好像是刚刚在场上打篮球的学生,她们的运动服上写着“日语系”的字样。
  她们就坐在我和明芳旁边,叫了汽水,水果沙拉和一些零食,因为刚刚的失利而愤愤不平。没有几句,说到乔菲。
  “你们看到今天法语系投中好几个球的那个女生没有?知道她是谁?”
  “有什么新鲜的,乔菲嘛,现在当红呢,谁不知道她的那点事迹?一直在夜总会坐台。”
  “我还当是怎么样的一个尤物,原来是个假小子。切。”
  “哎不过她劲头可挺大的,球打得挺好,听说学习也不错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做那种勾当?”
  女孩子七嘴八舌的讨论,我第一次觉得如此恶毒。看看明芳,她也听到了她们的话。
  “你知道这件事?”
  “学校里传的很盛。”她饮了一口茶,“小女孩子,怎么经得起这样的中伤?这些人啊,就是捕风捉影的,别说这件事不见得是真的,就算是,谁这一辈子还不犯个错误?”
  她声音抬高,对旁边桌子上的麻雀们说:“同学,公共场合,麻烦你们小点声。”
  我开车送明芳回家,自己漫无目的的在公路上行驶。
  我觉得有一些混乱。
  乔菲,她现在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任她的心脏再坚强,什么人能在如此可怕的飞短流长中生存?
  可是我今天,看到她打篮球,她欢笑,我想起,她特殊的家庭,她从小经历的磨难,她多舛的命运。
  我在海边停下车子,看见暗黑色汹涌上涨的海水。
  我想,我要为她做一些事情。
  乔菲
  时间过得很快,就快要期末考试了。
  我一边复习,一边打电话给一些小的旅行社,希望能在假期的时候找到一份兼职来做。
  不过,对方在知道我还是个在校生之后,基本上就把我帕斯掉了。
  我在离开程家阳安排的两家兼职工作时,也没有要一份鉴定,现在来看,除了我自己知道还算经验丰富外,别人看,基本上还是一个白丁。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我爸爸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我妈妈在街道的帮助下自己租房子开了一个小卖店,不用风吹日晒的卖烟了。
  那天,我在宿舍百~万\小!说,寝室电话就响了,主任又要找我。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穿鞋的时候想,我也不在乎什么了,大不了就退学呗。那我就去南方打工,不然去非洲援建,那边可缺法语翻译了,钱挣得也不少,我再把炒菜练好,到了那边当翻译还可以当工地上的大师傅,挣两份工资,就攒钱,不花钱,非洲那边反正也没有什么可消费的,我攒个三年钱,给我妈点儿,就可以去法国念书了,按照欧德说的,去蒙彼利埃,阳光灿烂的南海岸,太好了。
  主任,请你现在千万退我的学。
  我想着想着,就到了主任办公室了。
  敲门进去,只有老教授自己。
  他正在低头写东西,抬头看了我一眼:“来,你过来坐下。”
  我现在很是大无畏,其实我从来差不多都是这样。
  主任给我几张表格:“乔菲,把这个填了,中文,法文各一份。”
  我低头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份出国留学的申请表。我战战兢兢的问:“老师,怎么回事?”
  我知道情况以后,就明白这应该是程家阳的大手笔了。
  外交部和教育部与法国的高级翻译官的联合培养计划,全国范围内选送精英赴法国著名翻译培训学院留学,安排食宿,并享有每月600欧元的政府奖学金,为期一年。
  被选出来的大多是翻译专业二三年级的硕士研究生,而我的这个名额却是从外交部方面带着名下来的,留学地点是蒙彼利埃三大,保罗瓦莱里大学翻译学院。
  “老师,我,我,”我说都不会话了。
  主任停了笔,摘下眼镜看看我:“乔菲,老师一直都觉得你是好苗子。这次出国留学要懂得珍惜机会。回来之后,报效国家。”
  “我的事儿……”
  “就不要再提了。学校如果不相信你,就不会同意你出国。好了,回去填表,三天以后将表格,简历,给蒙三大的申请函寄到外交部。别耽搁啊。”
  我从主任那里出来,懵懵懂懂的回到宿舍,拿了烟,又躲到厕所里。
  人生的急转弯让人措手不及,我梦寐以求的机会如今摆在面前。只是,我此后又要欠程家阳一笔重债,我觉得难以割舍,又无力负担。
  有人重重的敲厕所的门,恶声恶气的喊:“谁在里面抽烟?”
  门被拉开,是本周值日的日语系的女生,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鄙夷的神情,义正词严的说:“同学,不许抽烟。”
  我慢慢地站起来,弹掉烟头:“好,对不起,我离开。”
  好,对不起,我离开。
  正文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程家阳
  我将乔菲的表格,简历,相关学历证明和申请函从材料袋里拿出来,仔细的检查,我才想起来,这时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笔迹,娟秀而有力,好像她这个人。我修改了她的一点点错误,把它交还给负责教育合作的同事,他笑一笑:“这是谁啊,让你这么费心。”
  “朋友的妹妹。”我说。
  不久之后,法国大学回函,寄来了提供给留学生们的注册证明和住房担保,保罗瓦莱里大学给乔菲的函上,要求她在六月底抵达,参加假期期间基础语言的培训。
  这样想起来,时间过的是真的快。
  去年六月,陌生的我们缱绻在一起;翻过这一年,我送她离开我身边。
  我曾经以为,我们不会分开,可现在,我为她做最后一件事情,但无论如何,这个女人曾经培在我的身边,给我快乐,给我温暖。
  我这样想的时候,开车在路上。
  车篷敞开,槐树在我的身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遇到红绿灯,我的车子停下,看看旁边,是曾经去过的电影院。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手牵着手,站在橱窗前,好像在商量要看什么电影。
  海报上说,有老片子复影,《卡萨布兰卡》,男人最终送走心爱的女子。
  电影的最后一幕让人感动,美丽的英格丽褒曼泪眼婆娑,对即将永别的亨弗里鲍嘉说,请吻我。
  电影里,女人是绕指柔,男人如百炼钢。
  轮到我的身上,就恰恰相反,真是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