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舞剑
作者:
澜悠然 更新:2021-08-27 08:11 字数:4750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凤栖宫,沈忻瑶正在亭子里作画,上好的红狐狸毛做成的大氅显得格外耀眼。
南门煜走进亭子,低头看了会儿:“你倒是许久都不曾作画了。”
沈忻瑶轻笑了下,连头都没抬:“臣妾也没少画,只是皇上朝事繁忙,无暇顾及罢了。”
她这话明摆着是在讽刺他宠爱宸妃,南门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想朕倒是想天天往这儿来,你也不开门啊。
沈忻瑶撂下笔,让红玉将画收好:“今个皇上怎么有空过来了?”
“明日是除夕,阿岭不肯进宫,今日在你这儿用晚饭也算作咱们提前过除夕了。”
沈忻瑶目光扫过南门岭,见他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料想他们兄弟二人刚才定是聊了什么他不想听的话。阿岭除夕不愿进宫,想来也是不愿见到宫里的热闹景象,他挂念的人都不在了,这些快乐和喧闹也都与他无关。
沈忻瑶问道:“摆在屋里还是外头?”
南门岭这才抬头:“屋里吧,一会儿太子要过来,外头冷,别让他受了凉。”
南门煜高声说:“无妨,赫儿已是大人了,那里就娇贵的这点苦都吃不得,就摆在外头吧。你不是总念叨凤栖宫的雪景吗,今个咱们兄弟俩就不醉不归。”
南门岭无法只得点点头。
沈忻瑶看了南门煜一眼,他正在开怀地说些什么,她没打断他,转身跟去了小厨房。
红玉照常温上了酒,外面来人说太子来了。南门岭赶紧起身。
南门赫一进亭子先跟南门煜行了礼:“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身体可还康健?”
“起来吧,都好,快去见见你皇叔。”
南门岭先一步弯腰抱了拳:“太子。”
南门赫见到他脸上就高兴了起来,赶紧扶起南门岭,亲切地叫了声:“皇叔!”
“阿岭你也太娇惯他了,他是小辈,本该向你问好,你又何须这样。”
南门岭也已经许久未见太子了,这些年来因着沈忻瑶的关系,他对太子格外好,太子也待他亲近。前些年他还常带着太子外出打猎,后来太子慢慢长大,需要经手学习的国事也越来越多,他还真是很久没见过太子了。
“君臣之礼不可废,臣弟知道太子的心意就足够了。”
南门煜有些吃醋:“怪不得太子见到你比见到朕还高兴。”话虽如此说,他对太子严厉的表情却是一点也没变:“赫儿,最近功课念得怎么样了?”
“回父皇,师傅今日还夸奖儿子,说是文章上大有进益。等明日休学儿子将今日的文章拿来给父皇指点一番。”
南门煜点点头:“师傅夸奖你不过是碍于你太子的身份,到底如何你自己心里要有数。文章不过是纸上功夫,真要齐家治国平天下要想的可比你笔下的东西复杂多了。红玉,去拿张纸来,让太子写几句来瞧瞧。”
红玉小跑着过去,没一会儿就拿来了上好的笔墨。
南门赫有些胆怯地看了眼南门岭,南门岭冲他眨眨眼,让他尽管放心写。
南门赫挽起袖子上前唰唰写了几下,将纸拿起仔细干好双手奉上。
南门煜接过去一瞧: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也算应景。阿岭,你来写两笔。”
南门岭应了是,也上前写了句:天山飞辔踏琼英,四顾全疑在玉京。
南门赫凑过去看,忍不住赞叹:“皇叔好俊的字!”
“那是自然,”沈忻瑶款步上了亭子:“你皇叔才艺双绝的美名可不是虚的,别说当年,就算是如今恐怕也没几个人能比他写得还好。”
南门岭规矩地立在一旁:“皇嫂夸奖了,普天之下,能人异士颇多,不过是大家瞧得起臣弟,那里真就当得了。”
南门煜一言不发地笑看着他们二人说话,南门岭赶忙转了话题:“皇兄,臣弟此次去江宁倒是碰巧搞来了一快上好的砚台,您给瞧瞧。”
“你这可真是有备而来啊。”南门煜接过仔细查看:“的确是好东西,难得你一番心思。”
“皇叔,侄儿就没有礼物吗?”
“有!”南门岭从丹青手里接过:“瞧瞧喜不喜欢。”
南门赫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是袖箭!”他又一次跟着南门岭去狩猎,谁知竟猎了一头小狼,那母狼就在不远处,听见小狼的哀嚎后狂性大发,直奔南门赫而去,当时他年纪小,臂力不够,准头也不足,险些被那母狼叼走,幸的南门岭及时赶到,一箭射死了那母狼。
那时候他沮丧的不得了,南门岭安慰他说,他一定会送自己一把袖箭,到时候想打哪里就能打哪里,可厉害了。
这么久了,连南门赫自己都忘记了这回事,原来皇叔都还记得!
“皇叔一直都记着呢,只是没遇上好工匠,做出来的都不合心意。谁知我偶然遇到一个人,她的袖箭倒是极好用,我死皮赖脸求了人家好久,才让她又弄来了一把。趁着这个机会送给你。你喜欢就好。”
南门赫爱不释手:“侄儿喜欢,太喜欢了!”他如今能跟着皇叔打猎的机会并不多了,可是这把袖箭拿到手里,就像是又回到了当年跟皇叔一起驰骋猎场的感觉,实在让他太过怀念。
沈忻瑶看着太子高兴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又忍不住觉得感激南门岭。她一直因为沈家因为瑢儿的事对南门煜耿耿于怀,顺带着连对南门赫也不上心。现在想想,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不能因为他出生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就连带着对他有些恨意。这对他实在不公平。多亏了南门岭,在自己忽视赫儿,在赫儿最脆弱最容易受到伤害的时候,紧紧地跟随他,保护他,关心他。阿岭对赫儿来说,恐怕比她这个母亲还要重要。
“好了,把东西都收起来吧。再等等饭菜都要凉了。”
南门赫笑着点点头:“母后您也坐。”南门赫实在是高兴,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跟父皇母后一起用过饭了,更何况还有最疼爱他的皇叔,如果只有过年才这样,那他真的希望每天都能是过年。
这边正吃的热闹,明华宫的宫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燕梓秋冷眼瞧着小巍子:“所以,岭安王就把皇上带到了凤栖宫?”
小巍子点点头:“可不是,只要王爷进宫,皇上就要念叨皇后好几天。这王爷对皇后娘娘还真是好。”
“哼,能不好吗,太子一小就跟他亲近,若是太子将来登了基,他岂不是得尽了好处!”燕梓秋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要想彻底掰倒沈忻瑶,恐怕就要先除掉岭安王,以前总觉得这岭安王没什么弱点,现在这弱点不就来了。成也太子,败也太子,就用太子来彻底除掉他好了!
燕梓秋想明白的其中的关键,心情好了不少,又问道:“今日皇上那可有什么事?”
小巍子想了想:“倒也没什么事,皇上在书房里批了一天的奏章,有别的宫的娘娘说想求见,皇上也没见。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岭安王求见之前,有一个人来见过皇上,似乎皇上还很看重他,将李文福都给撵了出来,小的自然也就没有听到说了些什么。”
“什么人?可是朝廷官员?”
“脸生的很,小的还真没见过。最近皇上并没有提拔什么人,所以应该不是朝廷官员。”
不是朝廷官员?那皇上见他做什么?
“你可还记得长相?”
“个子还挺高,面相瞧着很是清秀,只是那长相说不上好不好看,小的实在是没记住。”
燕梓秋心里暗骂,没用的东西!
“静涵,把东西给小巍子。”
燕梓秋身边的婢女上前递给他一个锦囊,小巍子瞧瞧捏了捏,里头鼓鼓嬢嬢的,看来还不少。
他笑着赶紧对宸妃磕了个头:“多谢宸妃娘娘!”
宸妃挥挥手,就让他退下了。
“娘娘,要不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燕梓秋摇摇头:“打听?打听什么?是打听沈忻瑶此时有多得意,还是打听他们一家三口有多其乐融融?”
“娘娘,”静涵上前轻轻敲着她的腿:“皇上不过是碍着太子的面子,也未见得就有多喜欢皇后,要是他真的在意皇后,皇后紧闭宫门这么多年,怎么也没见皇上去劝慰劝慰她,还那般宠爱您。”
燕梓秋没接她的话,她哪里知道这里头的路数。皇上和沈忻瑶算是青梅竹马,他当年在众多秀女里偏偏指了沈忻瑶,怎么会不喜欢。再说了,当年左相闹得那档子事将沈家灭族都没动摇到沈忻瑶的位置,还任由她任性这么多年,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只怕早已根深蒂固。
“那……用不用去查查小巍子说的那人的身份?”
“怎么查?他连人家的长相都没记住,那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个小巍子,早知道他这么没本事本宫就换一个人了,毕竟培养这么多年,废了他也着实可惜,真是鸡肋!”
“要不派人去通知葛老一声,小巍子毕竟在内殿,见的人有限,说不定一说起葛老就知道呢。”
燕梓秋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
静涵这才松了口气,小跑着出了内室。
凤栖宫喝的酒意正浓,南门煜举着酒杯笑着说:“阿岭你还记得以前父皇最爱看你舞剑了吗?当年你一套招式耍下来,多少人看直了眼,天天有人跑到梅妃娘娘那说要将自家女儿嫁给你,还惹得咱们兄弟几个笑话你好几天呢!”
沈忻瑶听他提起梅妃娘娘,有些担心地看了南门岭一眼,那是他的软肋,一辈子都是。
南门岭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拿起酒壶狂灌了几口说:“皇兄还记得,倒是臣弟的荣幸。”
“既然如此,不如阿岭再舞一次让朕瞧瞧。”
帘子里酒气萦绕,热气浓浓,帘子外风雪正盛,刺骨寒冷。
沈忻瑶急忙说道:“皇上,外面风雪……”
“臣弟遵命!”南门岭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起身将衣服脱掉,光着上身上前掰断一枝树枝,飞身落在了雪地中央。
他高喊一声:“丹青!”
丹青点点头,会意地从怀里掏出埙,随着南门岭的起式吹奏了起来。
南门岭身上被寒风吹得通红,他蹲下右腿扫起,满地的积雪瞬间扬了起来,他举起树枝,伴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一招一式尽是豪情。
沈忻瑶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他,似乎回到了当年他一舞成名的场景,那时候他还年轻,招式里全是少年儿郎的恣意和潇洒,那天起,七皇子南门岭终于开始露出锋芒。倾倒无数女儿心的同时,也引起了各派争斗势力的注意,是他的开始,也是结束。
今日他再次舞起,手中的剑换成了树枝,还是那支曲子,还是那套招式,却满是沉稳内敛,和道不尽的情意。
沈忻瑶看着他孤身一人赤膊在雪地里飞舞,忍不住就湿了眼眶。她强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眼中却清清楚楚地写满了对南门煜和这个将自己囚禁起来的城墙的恨意。
一曲舞毕,南门岭气喘吁吁地站在雪地里,漫天飞雪格外张扬,似是对他的赞赏和钦佩。他在那茫茫雪地中,突然格外想念罗襄忆。
丹青小跑着过去将衣服披在南门岭身上,轻声叫了句:“王爷。”
南门岭回过神来,远远地望向亭子,不知看的是满心委屈的沈忻瑶,还是若有所思的南门煜。
“皇兄可还尽兴?”
南门煜抬起手鼓了鼓掌:“与当年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南门岭放生笑了起来,满院子都回荡着那爽朗的笑声。
南门岭穿上衣裳,远远地朝南门煜一抱拳:“臣弟不胜酒力,先行告辞。”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出了凤栖宫没多远,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他转过头,是眼眶红红的沈忻瑶。
“你怎么出来了?”
沈忻瑶看着他:“怎么别人都有礼物,我的呢?”
南门岭勾起嘴角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对耳坠:“没忘。”
沈忻瑶接过来一看,那耳坠是小小的红色玛瑙,晶莹剔透可爱至极。
“阿岭,你总是劝我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却自己把所有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她小时侯还未打耳洞,总是羡慕姐姐能带各式各样的耳坠,就偷偷捡了金银木的果实夹在耳朵上,装作自己也带了耳坠的样子。南门岭送她的这对耳坠,就像当年她在地上拾起的金银木的小小的红色果实一样。
“阿岭,今天让你受了这些委屈。对不起。”
“这关你什么事?何须你来道歉?忻瑶,你要切记,他是皇上,再不是当年的六皇兄了。你还记得母妃去世后你对我说的话吗?咱们都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沈忻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再也忍不住满脸的眼泪。
寒风吹来,她冷静了片刻,回头对红玉说:“咱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