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小暧昧
作者:
蓝久玖 更新:2021-08-27 08:15 字数:6250
雨儿将依彻拽到屏风后,压低声音:“我们救你家主子,作为回报,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依彻未语,只是漆黑如墨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雨儿。
雨儿道:“隔壁房间,住着的大叔是娟姨派来监视我们的。你帮我缠住他,至少需要一日功夫。”
依彻不满地挑眉。
雨儿愤怒地瞪回去:“你家主子受这么重的伤,绝不是一般人所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真实身份,那夜在太子府就知道了。你就直说,你去不去?不去我立刻叫带走我家姑娘和大夫。让你家公子自生自灭!”她敢笃定,追杀易千行的人就在这附近,易千行绝不敢光明正大地叫大夫为自己看病。
依彻白了雨儿一眼,仍旧不发一言,只不过听话地跳窗而去。不一会儿,隔壁传来赖大叔的怒吼声:“谁!”接着就是几声打斗声,而后打斗声渐渐远去。
雨儿心满意足。
这时大夫已经为千行包扎好伤口,并写好药方,交代雨儿:“姑娘,这位公子左腹是剑伤,右腹的伤口,老夫也未瞧出是什么刑具造成的。老夫看他的伤口,应是昨夜造成的,好在有人已经为他仔细清理过,没有感染。这是药方,这是老夫家传金疮药。现在天气寒冷,让他少出屋,最好能在床上修养五日,待伤口结痂后,方可下地。”
雨儿一一应了。
这是大夫又呈上另一幅药方,道:“这是那位姑娘的药方。恕老夫冒昧,那姑娘的寒症太过蹊跷,老夫无计可施。只能先开一些药暂时压制下病情。不过。”
“不过什么?”
大夫唉声叹气道:“老夫自负医术高强,却不想这世间疑难杂症太多了。姑娘,你家小姐她的日子,怕是所剩无几了。”
雨儿呼吸一窒,呆怔在原地。
大夫惋惜叹道:“这世间若有一人能治她寒症,她便有活命的机会。怕的是世间无人能有此医术。”
面前的小姑娘呆若木石,小脸惨白,两颊躺下两行热泪。大夫一阵摇头叹息,不再多言。提着药箱离开。
雨儿目光凄楚,她缓缓蹲下身,紧紧握住锦瑟的柔夷,悲不自胜,难以自制的伏在床沿失声痛哭。
++++
“阿娘,今年阿锦六岁生日,阿爹会送什么礼物给阿锦呢?”稚嫩的声音,如铃儿般悦听。
一芳华女子抱着一粉雕玉琢的女童坐在园中,女子笑意盈盈,“阿锦想要什么礼物?”
女孩装模作样地仰头沉思起来,少倾,她咧开嘴咯咯笑起来,一双独特的眸子灿若星辰,单纯天真,“阿锦想要跟阿娘一支一模一样的发簪。”
这丫头,“阿锦现在太小了。等以后长大了再要好不好?”
“那,今年阿锦想要阿爹下厨为阿锦做梨花酥。”女孩调皮的眨了眨大眼。
女子爱怜地挨着女孩的小脸蹭了蹭,她这女儿啊。果真是父母的小棉袄,乖巧懂事得紧。
“月儿,阿锦,我们回来了。”一个铿锵有力的男声陡然响起。
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从院外大步走近,身后跟着一名身形瘦削的清秀少年。
女孩从女子身上蹦跶下来,欣喜若狂地扑向他们。那男子爱抚的接住女孩,轻巧的便将她抱起,还一本正经地掂了掂,郑重其事地:“嗯,重了不少!”
“阿爹说的,阿锦要多吃。”女孩一本正经地辩解道。
男子开怀大笑,“我们的小宝贝说的都对!”
女孩在他怀里开心的咯咯笑着,时不时的还用眼睛瞅着少年,和少年目光相撞后,她又调皮的挤眉弄眼,滑稽的模样把少年逗得乐不思蜀。
偌大的花园,花红草绿,蝶舞飞扬,笑声萦绕,其乐融融……
“阿爹,阿娘……”一声凄楚的梦呓惊醒了浅睡中的千行。
千行睁目,跳入眼帘的是锦瑟满是泪痕,楚楚可怜的脸庞。千行情难自控,覆手想替她擦去泪,指腹刚一触到她冰冷的肌肤,一种酥麻通过手指传遍整只手臂。
这是千行第二次生出这种奇妙的感觉,他迟疑了半晌,而后动作轻柔无比地擦净了泪痕。
两日了,重伤的千行第二日便苏醒,锦瑟则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中。
千行生来身体自愈力比一般人强,只两日,他的伤口就慢慢愈合。也或许是因为锦瑟那特制的药起了作用,他恢复的速度快了一般人好几倍。
这两日,他已经可以下床,雨儿一个小姑娘同时照顾两个病人太过辛苦,依彻又不知所踪,千行便自觉地提出为雨儿分忧。
雨儿也不矫情,直接爽快的应了。
千行白天照顾锦瑟,入夜后则由雨儿照顾。
昏迷中的锦瑟水米未进,薄唇干裂,千行端来一杯热水,扶起锦瑟半身,因为用力而牵扯到腹部伤口,他吃痛地微微皱眉。
小心翼翼地喂了一点热水给锦瑟,瞧着她气色好了些许,他才将水杯放回原位,躺在小床上,深呼吸,再缓吐气,以此来减轻疼痛。
依彻怎地还不回来,千行心有怒意。正好……
依彻偏偏这时回来了~
千行察觉外面有女子的脚步声,他立刻目光凛冽,神情冰冷,“说吧,这几日去哪儿了?”
依彻毫无畏惧,似乎两日不见,胆识长进了不少,“杀人”
简短而明了。
千行张唇欲语,然房中响起的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声:“你说什么!”
依彻扫了说话的人一眼,目光淡然。
雨儿着急地向前一步,“你把他杀了?!”
依彻不可置否地点头。
雨儿大叫一声,“你居然把他给杀了!你就突然把他给杀了!我不是让你引开他,拖住他而已吗?你犯不着伤他性命啊!”
面对雨儿的不可置信和惊慌失措,依彻格外泰然自若,“麻烦,所以杀了。”
“你!”依彻神情木然的看着胸口前方突然多出的剑。
一旁,千行兴致盎然地望着这俩人。
雨儿怒火攻心,“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杀了他就害了我和姑娘!”
依彻:“监视你们的。”
“既然知道你还杀了他……”雨儿持剑的手微微颤抖。
依彻不厌其烦地解释:“因为他太啰嗦了,我把他引进了树林,本想抽身返回,他却反追着我不放,口中啰嗦不断,扰人心烦,我一个忍不住,就下手重了些……”
雨儿气极反笑,“你倒是直接了当。这都是什么事儿,救了你们反倒给我们自己惹来祸患,姑娘现在昏迷不醒,赖大叔又被你给杀了,乱套了,全乱套了!”
雨儿自言自语着,赖大叔是楚轩的心腹,他死的不明不白,楚轩岂会善罢甘休。
从他们的对话中,千行已然将事情梳理个明白,他出声对雨儿道:“雨儿姑娘,我很感激你们的救命之恩,依彻给你们带来的麻烦我很抱歉。但我可以给你们作证,赖大叔之死跟你们没关系。”
“没关系?千行公子,你哄三岁小孩呢?赖大叔是娟姨派来的,就因为当日和你们同路回燕京,又出了太子那事,娟姨命我家姑娘远离皇室纷争。你们的真实身份,我们都心知肚明,姑娘救你,本就是违背了娟姨的命令。你还要去她面前为我们作证!笑话!”
千行笑容凝滞,她的一席话,让他哑口无言。他自觉理亏,不再言语。
雨儿目光痴痴地望着锦瑟,道“你们走吧。离开这儿。”
千行却拒绝:“不行,如儿现在昏迷不醒,你们两个姑娘孤身在外,甚是危险,我不放心。”
雨儿愤恨地蹬着他:“我们不过是去山阴庙还愿而已!再者说,我们的危险不是因为你们带来的吗?”
千行就着她的话茬,将计就计:“正因我们给你们带来的麻烦,所以我们要负责到底。否则若是你们出了什么事,我心难安,恐怕一辈子都活在自责愧疚之中。雨儿姑娘,既然你们救了我,为何不好人做到底。再者说,我们跟着你们,肯定会拼死保护你们,两全其美!”他从未如此厚颜无耻,死皮赖脸过。
一旁的依彻对这家主子这一番无懈可击的言语真真是佩服之至……
雨儿已然没了脾气,她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位传闻中性情古怪,心机叵测的易千行吗?
他分明是个厚颜无耻的无赖嘛!
雨儿词穷了,懒得和他争辩了,洋葱般的细指愤愤不平地绞着锦帕出了门。
身后传来千行的疑问声:“雨儿姑娘你去哪儿?”
雨儿没好气:“关你什么事!你管不着!”
千行唇边染上促狭,对依彻道:“你做的挺好。跟着雨儿,盯着她。”
依彻领命,大步也出了房。
原来赖大叔之死是易千行的计划,目的就是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留在锦瑟身边。
当日依彻听见来大叔唤那如儿姑娘为锦瑟,加之如儿本就神秘,依彻索性利用受伤,探查这位如儿姑娘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依彻跟随他多年,主仆早已心有灵犀。认得那昏迷女子是如儿后,便有了主意,恰逢雨儿让他帮忙,他便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不过主子耍起无赖,也是个数一数二的行家,依彻对自家主子刮目相看……
————
雨儿一路脚步飞快,原来是去厨房。
依彻紧随其后。
后厨里的大叔和大婶跟雨儿已经熟络,见她来,正在洗菜的大婶用手指了指右侧架起的大大小小的药炉,意思显而易见。
雨儿轻声道了谢,便开始挨个挨个的观察熬药的情况。
依彻一声不吭地站在她身后。
大婶见他面生,打趣道:“这少年瞧着面生,雨儿,是你的相好啊?”
依彻看到正在给其中一个药炉扇火的雨儿身形一僵,而后一句阴阳怪气:“不是。”像是从鼻子里哼哼出来的。
依彻促狭地拉唇一笑。
大婶继续在旁补刀:“可我看这少年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目光热切。怎么,小两口吵架了啊?”
目光热切?寸步不离?这话依彻听着都不顺耳了……他是这样的吗?
雨儿豁然回头……
然后……
大婶说的可不就是吗!杀死赖大叔的罪魁祸首正在自己一米开外,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雨儿怒无可遏地蹬他几眼,一张小脸被愤怒染得面红耳赤。
那位大婶还在孜孜不倦地说着……
依彻尚且能做到充耳不闻,雨儿可做不到心无杂念,她上前几步,将蒲扇毫不客气地扔在依彻身上,动作太急太快,依彻反应不及,蒲扇掉落在地。
雨儿目光阴冷,倪着他……
半晌,依彻心不甘情不愿地俯身捡起……
雨儿这才心满意足地抽身离开,留依彻在这儿熬药,旁边,大婶收起了目瞪口呆的表情,依彻似千年寒冰的眼神刷地扫过来,大婶急忙别开目光,专心做自己的事。
雨儿一路疾奔,待她醒过神,竟是已经跑到了客栈后院……
雨儿朝着马厩而去,这里拴着十几条正大快朵颐的骏马。
雨儿有个习惯,有心事时喜欢说给马儿听,连姑娘她都不告诉。
马儿虽不能说话,可也是有生命的活物,哪怕它听不懂,雨儿说完了也会觉着心里畅快。
“小俊,你说姑娘是不是观音菩萨转世,经历了这么多还是一副菩萨心肠,若不是她去救那个人,赖大叔也就不会死,我和她也就不会惹一身骚。”
小俊是楚轩送给锦瑟的生辰礼物,是一匹通体血红的千里马。
小俊眨巴眨巴炯炯有神的大眼。
雨儿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大公子这人,外表温文尔雅,实则心狠手辣,若是让他知道了姑娘救了仇人的儿子,而且还杀了他心腹,后果不堪设想……”脑海浮过楚轩如沐春风的笑脸,雨儿却一激灵,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她不怕姑娘,不怕任何人,独独怕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楚轩……
她聚精会神地在马厩自言自语,丝毫未察觉远处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依彻熬好药,一路上脚步不疾不徐地,抵达客房时,一滴药汁都没洒。
瞧见是他,千行微异:“雨儿呢?”
依彻将两大碗黑漆漆的药挨着放好,才道:“不清楚。”依旧惜字如金。
千行也不多问,自觉的端起自己的那个药碗,咕噜咕噜的一口喝尽。
依彻此时正双手捧着另一个药碗往床榻而去……
往日服侍锦瑟不是雨儿便是千行,千行出声叫住依彻:“我来吧,你去找雨儿。”
依彻垂目,将手中药碗交给千行,自己折身出了门。
千行正要扶起昏迷中的锦瑟,却见锦瑟已经睁开眼,正恍神注视着他。
她,醒了……
昏迷两日的锦瑟身体虚弱不已,她自行支撑起身体,唇边漾起微笑:“五殿下,你伤势如何了?”
不想她醒来第一句话竟是关心自己,千行感激不尽地道:“已好大半,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姑娘,先喝药吧。”说着,千行已用汤勺舀了药汁,轻轻地呼气吹冷了几分,而后一点一点的喂给锦瑟。
看着他这熟练的动作,锦瑟心中了然几分,这几日她昏迷,多半都是他照顾她吧。
气氛微妙,弥漫着几分道不明的尴尬,却也让房中两人的心静谧如水……他们之间只言片语也没有,一个喂一个喝,似乎不需要用多余的语言两人便可知对方心意。
这次喂药极为缓慢,似乎是千行故意而为之……
汤碗见底,已是半柱香过后,千行搁下药碗,气氛陡然变得尴尬。
两人脑海中不约而同的记起了昏迷前。
“你……”
两人异口同声……
千行笑:“你先说。”
锦瑟轻咬贝齿,“我真名叫锦瑟。”
“锦瑟。”千行轻生的昵喃。半晌,他道:“很好听的名字。”
锦瑟垂眸。
“我叫易千行,想必那日在太子府你已经知晓我和三哥的身份。锦瑟姑娘,你的寒症,一般大夫束手无策,恕千行冒昧,我三哥可以治。”
锦瑟却是摇头:“不,我不想治。不用劳烦三殿下了。”
千行怔住:“为何?”
该怎么解释呢?锦瑟思衬了半晌,道:“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有何区别?”
在人间走一遭已是上天的垂怜了,她手上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每夜都会噩梦连连,一辈子都活在自责懊悔中,死亡,不正是她的解脱吗?
千行不敢苟同,“救死扶伤乃是医者的职责,我三哥若是知晓,定不会袖手旁观。”
锦瑟出声打断她:“所以锦瑟想请五殿下替我保密。”
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她这人执拗的很,九头牛都难拉回。
罢了,这事不急于一时,千行也不在此刻强求,“此事以后再议吧,你在床上躺了几日,要不要出去走走?”
此时屋外是难得的艳阳天,积雪皑皑,却因为暖阳,温度升高了不少,倒也不会太冷。
锦瑟下床,裹了件厚重的斗篷,这时才想起雨儿,问千行:“雨儿呢?”
千行过去想扶着她,锦瑟顾及男女有别,自己身体又恢复了力气,微微后退一步,以示拒绝。
千行只得作罢,站在她身侧,道:“依彻把她惹着了,此刻应该在某处宣泄发怒吧。”
锦瑟挑眉,雨儿这妮子虽说脾气有时古怪,但鲜少有人能真正惹她生气……
千行瞧见她狐疑的神色,便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锦瑟听闻赖大叔身亡时,只不过是微微扬了扬眉,不似雨儿那般情绪激动。
千行留了个心眼,这位锦瑟姑娘,到底经历过什么,面对死亡竟能如此镇定。
又听闻千行和雨儿斗嘴,锦瑟唇角微微上扬,千行有一瞬的恍惚,心底深处的柔软似化开的蜜糖,越来越甜,越来越软。
待千行讲完,锦瑟已是笑意苒苒,“雨儿这丫头,很少有人能让她如此生气,依彻却三言两语拨千金,让她如此盛怒,还差遣他做事,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可不是吗,身为主子的千行也这般觉着。
锦瑟突然将话头一转,“没想五殿下博学多才,口才竟这般好,讲起道理来凿凿有据,句句在理,让雨儿哑口无言。”
千行不尴不尬的轻声咳嗽了几声。
锦瑟瞧见他清逸的脸庞透着几分病态,知晓他并未康复,心中对他身上伤势的来历生了兴趣,但又不好直接问,怕唐突,故只能憋在心里。
两人心中各自藏有秘密,一时无言,纷纷望着外面远处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出神……
雨儿跟千行一前一后出现他们视野中,雨儿在前方气鼓鼓地撅着嘴,时不时的还转过头去骂几句依彻,依彻依旧漫不经心的样子,偶尔张嘴反驳雨儿,却是几个字就让说雨儿更加恼怒,气得直跺脚……那一番景象,好生有趣……
锦瑟与千行心有灵犀一般,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