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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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 更新:2021-09-02 16:29 字数:13873
象。她把一摞银元和一大堆纸票掏出来交给阿公说:“兆海生前留下的和死后队伍
上给我的抚恤金,这几年俺娘儿俩花了不少,就剩下这些……”鹿子霖拒绝接受,
鹿贺氏动手硬塞回儿媳的提兜。儿媳说:“兆海的钱都花在他的独苗身上……”儿
媳第二天早晨就走了,走时孩子尚和甜睡中。鹿子霖叮嘱妻子看护甜睡中的孙子,
自己送儿媳走到村口的大路上,竟有点舍不得放走这个好媳妇了。
鹿子霖回到家门口,就听见了孩子的哭声。那哭声完全是愤怒的反抗和绝望的
嚎叫,震撼着整个屋院。这给了他一缕伤情,也给了他一份生机;这个拆掉了门房
门楼的屋院所呈现的荒寂颓败的气氛,一下被幼稚的满是生机的哭声冲淡了。他无
法保持出狱回家以来那种慢条斯理的散淡的脚步,急匆匆起脚跑进上房里屋,从鹿
贺氏怀里接过乱扑乱抓的孙子,用一种本能的温柔亲近着哄宠着孙子。孙子拒绝一
切温柔的亲昵的话,拒绝乃乃也拒绝爷爷一丝一缕的温情接近,只是鼓足力气哭着
嚎着“妈呀──”。老两口把孙子换来抱去都无可奈何,死了父亲又走了母亲的孙
孙,将从今日开始他无父无母的苦命的人生历程。鹿子霖瞅着孙子哭得发直发呆的
眼睛,突然连孙子和鹿贺氏一起抱住哭了:“我的可怜的孙娃子呀……”鹿贺氏早
已泪流满面,现在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孙子在两个老人的哭声中反倒逐渐减缓
了哭叫,终于无奈地停止下来,只是倒噎着气。
随后就开始了隔代的老人和孩子的感情接近和靠拢,由浅入深由僵硬到自然。
鹿子霖站着时就把孙子架在脖子上颠着,躺下时就拉着孙子骑在自己的肚子上,把
自己记忆深处的童谣一句一句回忆起来教给孙子,常常为孩子念走音的句子而惹得
笑出眼泪。孙子有时玩得正开心,突然冒问一句:“妈呢?”鹿子霖认真而又漫不
经心地说:“你妈个海兽跳了海了。”孙子渐渐表现出对爷爷和乃乃踏实的依恋与
信赖,鹿子霖对鹿贺氏说:“你瞅这碎熊的眼睛,真是鹿家的种系,连一丝假都没
惨。”鹿贺氏挖了鹿子霖一眼,就用嘴巴亲吻孙子睫毛很长的深凹凹眼睛,咕哝说:
“俺娃不听你爷烂尻子嘴吣道的瞎话。”鹿子霖转身要出门去,孙子扑过来要爷爷
引他去耍。鹿子霖哄宠孩子说:“爷不是去逛,不能引你,是办正经事,给俺娃去
──要馍馍吃!”
鹿子霖走进白鹿联保所。因为过去对这里太熟悉,现在反倒就显得陌生了。他
径直走到田福贤办公房的门口,矜持地推开门板,停住脚步,瞅见田福贤低头在桌
子上写着什么。田福贤抬起光亮的脑袋,那双露仁大眼睛掠过一缕惊奇,随之就笑
了:“子霖兄弟,你回来了我知道。”鹿子霖气嗔嗔地应着:“算我命大,还能来
拜见你。”田福贤连忙道歉:“我天天想去看你,天天都没去了。这一茬壮丁交不
利手,真把人整住咧!”鹿子霖y阳怪气地说:“当然嘛,老兄公务繁忙喀!”田
福贤毫不介意地笑笑,拉着站在门口的鹿子霖走进里间:“有话好好说。你回来准
备咋办?”鹿子霖赖腔赖调地说:“我而今家破了,人亡了,家产踢卖光净了,还
能咋样?早晚混得有一碗稀糁子喝就不错罗!”田福贤说:“我在你还没回来时,
就给你把立脚的台窝挖好了。我想用你,你可尽给我撇凉腔。”鹿子霖心里一动,
立即回话说:“我现进g头龟脑的这架势,能干啥嘛!”田福贤说:“你就到联保
所来,给老哥帮忙。”鹿子霖没有吭声……
鹿子霖今天走进联保所可以说是来者不善。从他被搡进囚室的头一天起,首先
想到能够救他的只有田福贤一个人,只要田福贤出马到岳维山面前死保,他肯定不
出半月就可以回家。他整整蹲了两年零八个月,才磨灭了对田福贤的期望。回来后
又得知,全部家当的半数都是鹿贺氏通过田福贤之手送给受贿人的……这就成为一
个无法揣测验证的良心账了。他苦笑着对鹿贺氏说:“你把黄货白货塞给这个塞给
那个,倒不及全都塞给田福贤。田福贤到岳维山那儿说一句话,也许比省主席说十
句还顶话哩!”鹿子霖今天来找田福贤,就看怎样说话;说好了,他也就好说;说
的不好了,他就准备耍无赖,宁可耍无赖也不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乞求田福贤;田
福贤够哥们儿弟兄,鹿子霖也就是弟兄哥们儿;田福贤不讲义气的话,鹿子霖就耍
死狗无赖,n田福贤一身s水让他见识见识。看着田福贤诚挚的举动,鹿子霖舍弃
了耍无赖装死狗的想法,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语:“啊呀!我再不想当官了,再不想
到人前蹦达了……”田福贤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红绸包,郑重地搁到鹿子霖面前:;
“你走了,弟妹急傻了,要我给别人塞黑食,也给我塞。我不接,她不信。好,我
今天完璧归赵。”鹿子霖用手抓起来,触摸出那红绸包里既有白货也有黄货,“咚”
地一声又蹲到田福贤面前的桌子上:“老哥,不是小瞧我了吗?”田福贤沉稳而又
平淡地说:“我要是图你的黑食,我还有脸见你吗?快拿回去,算我给你保存了一
点家产。”鹿子霖开始为自己刚才进门时怀揣的小人之见懊悔,庆幸没有耍无赖相
装出死狗来。田福贤说:“你明日个就来联上吧!我忙得招架不住了,急需个得力
人手来帮忙呢!”鹿子霖点点头应承下来,心里自然想到了那个小孙孙,爷给孙娃
讨到白馍馍吃了。
鹿子霖以高涨的气势到联保所供职来了。不过,他没有按照田福贤说的第二天
来,而是推迟了两天。这两天里,鹿子霖进了一趟省城西安,买了一件地道宁夏九
道弯皮袄,真正的狐尾围领,又买了一副镀金的硬腿石头眼镜,一顶黑色的呢质礼
帽。他原先的这套行头被鹿贺氏送进典当铺子了。鹿子霖这身装束一下子改变了两
年狱牢生活扑稀邋遢的倒霉相,变得精神抖擞起来。鹿子霖到联保所去时经过白鹿
镇,正好撞见白嘉轩。白嘉轩拄着拐杖正从冷先生的中医堂出来,扬起脸问:“子
霖,你穿这么排场做啥去?”鹿子霖矜持起来:“田主任硬拉我到联上替他干事,
我推辞不掉喀!”白嘉轩瞅着鹿子霖远去的脊背说:“官饭吃着香喀!”
白嘉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谨慎地经营着这个家庭。大征丁大征捐的头一年,
他让孝武躲到山里去经营中药收购店,不是为了躲避自己被征,而是为了躲避总甲
长和保长的差使。后来事情的演变完全证实了他的预测。甲长和总甲长成为风箱里
两头受气的老鼠,本村本族的乡邻脸对脸臭骂他们害人,征不齐壮丁收不够捐款又
被联保所的保丁训斥以至挨柳木g子。一茬壮丁和一茬捐税派下来,最先逃亡的往
往是各村的甲长和总甲长……最后原上各村普遍实行挨家挨户轮流担当甲长和总甲
长的现象。白嘉轩那时候有兴致开一句玩笑:“全中国上下大小百官只有甲长是推
来让去的君子官。”
白嘉轩交了捐税又出了一丁,三儿子孝义是大征兵的头一茬壮丁。他随着队伍
开到河南打了一仗,既幸免于死而且未伤一根毫毛,打掉的只是他对战争的恐惧和
稀奇,心里顿时派生出对战争根深蒂固的厌恶。他看见那么多死人,己方的和敌方
的尸首交错叠压在一起,使他联想到麦收时原上田地里的麦捆子。他与生俱来的那
一股拗劲儿从心底冲荡起来:这都是图个啥为个啥嘛?刚刚长成小伙子还没出过大
力,“嘎嘣”一声倒下就把伙食帐结了!我不想算别人的伙食帐,也甭让旁人把我
的伙食帐算了。我不想变成麦捆子,也不想把别人变成麦捆子,我不是回去种庄稼
喂牲吆牛车踩踏轧花机子好些。他趁一个黑夜逃跑了,逃奔了近两个月才回到家乡。
他没有回原上,而是找到县保安团的大哥孝文。孝文让随从拿来一套团丁服装叫他
换上。孝义说:“耍枪杆子这碗饭我吃不了。哥你给我另寻个活儿吧!”孝文说:
“那你去喂马。”孝文说:“喂马这活儿好。我跟三伯自小就学会了。”孝义在保
安团喂了半个多月马,被闻讯赶来的父亲叫回家去了:“咱们家的人全都成了保安
团啦?”随后几茬子壮丁派下来时,甲长和保长都绕着白嘉轩的门楼走,令白嘉轩
疑惑莫解,故意在村巷拦住保长问:“这回给我派下多少?你是免征户。”白嘉轩
真的糊涂了:“免征户?”保长说:“是呀是呀!联上给我专门说了,你属免征户。
孝文兄弟给联上田主任打过招呼,说他在保安团任职顶得一丁。还有兔娃……他哥
黑娃跟孝文兄弟属同一情况也免征,你就叫兔娃甭跑甭躲了,没人敢撞你们两家…
…”
白嘉轩起初有点尴尬,免征户无疑是依赖孝文的权势得到的特殊保护,这将使
他在族人面前以至原上都处于一种特殊的地位。他把这个意料不到的好事说给冷先
生:“做官还是好啊!有儿当朝官,老子就是免──征──户。”冷先生说:“这
你又何乐而不为呢?你交了和不交不都是p事不顶喀!你交得再多也还是把银钱往
茅坑撂!这个熊国家成了熊了……”这几句冷言冷语镇静了白嘉轩的心绪。第二天,
他把在家未逃的族人召集到祠堂里:“各位父老兄弟!从今日起,除了大年初一敬
奉祖宗之外,任啥事都甭寻孝武也甭寻我了。道理不必解说,目下这兵荒马乱的世
事我无力回天,诸位好自为之……”
孝文接着买来了鹿子霖家的门房和门楼。这件事白嘉轩持坚定的反对态度。白
孝文找到冷先生:“先生伯,这房是我经你做中人卖给鹿家的,现在还需要你做中
人再赎回来。我把被鹿家拆迁走的房子再拆迁回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冷先
生爽朗地说:“你也就圆了面子了!有种哇小伙子!”
孝文从保安团回到原上住了半月,先议妥了买房,然后再说服父亲允许他在原
宅基地上盖房。白嘉轩仍然坚持原先的主意:“你要买房我挡不住你。你要盖房嘛
……我还是老话一句,你另置庄基另立门户,兄弟仨挤一个门楼终究不行喀!”白
孝文就彻底袒露出他的思路:“爸,你的话对着哩!弟兄仨挤一个院子谁也伸不开
手脚。我另置庄基盖房得缓二年,眼下太忙,等剿灭共匪天下太平时,我打算用心
修一座四合院,老来告老还乡有个窝儿。这回我执意把我卖了的房子买回来重新盖
上,算是对赎罪。房子嘛,给你和孝武孝义用,我是不要的……”
直到鹿子霖的三间门房和那座的门楼移置到白家的宅基上重新竖起昔日的格局,
三合院又变成一座密不透风四围完整的四合院了。孝文接走了前妻生育的两个儿子。
小儿子在县城继续上学,大儿进了保安团当团丁。他与年轻的继母见第一面就产生
了无法消除的仇恨。他在保安团里成为一个比连排长还牛皮哄哄的特殊团丁,在县
城赌钱搞女人吸大烟,偷保安团的面粉枪支换得“泡儿”过瘾,接着就偷父亲和继
母的私藏。白孝文是在被偷了家私才发觉儿子的毛病的,一顿饱打之后,儿子携着
一枝短枪逃走了。这个儿子诞生以后,孝文正处于和小娥如胶似漆之中,几乎没有
抱过他。女人饿死以后,儿子由祖母抚养长大,和孝文陌生如同路人。在儿子逃走
了以后,孝文连寻也不寻,对同僚们轻松地说:“兴许再见面时他当师长了哩!”
白嘉轩无力再去管孙子的事。四合院在兵荒马乱的白鹿原上维持着一坨安宁之
地,不仅壮丁免了,各种捐税也都免了。原上许多村子里都有一户或几户这样的免
征户。有钱有势的家庭通过种种渠道种种手段弄得了免征户,不仅免去了人财捐失,
而且成为一种特殊的荣耀。白嘉轩脑子很清醒,对孝义和鹿三的儿子兔娃说:“免
征是好事也是瞎事,懂吗不懂?甭在人前张狂!这世道能保住自己一条命就成了。”
他开始形成一种忆旧的癖好,对孩子们教管起来总是忆及往事:“年馑厉害不厉害?
饿死了多少人?可那光景只不过一年多时间就过去了。两头放花的瘟疫厉害不厉害?
又死了多少人?可那不过半年不到也就过去了。再往前推,乌鸦兵厉害不厉害?还
是没在原上停下一年就跑了!这些子灾祸比起眼下这世事都不算厉害。你看,自那
年大征丁征捐到现在咱村有多少后生出去再没回来?卖地卖房倒灶闭户的人家还在
增加,要命的是这种日子根本看不到尽头哩!”孝义在家里自觉承担起责任,一是
哥哥们都不在家该轮到他了,二是他已经娶过妻子成了大人了。他的执拗的天性和
耿直的脾气相结合,既体现了白家的传统,又不免往往走极端。把许多事情搞僵了。
在这方面,他既不及孝武也不及孝文,但在管理庄稼和牲畜事务上,他绝对精明。
他为多种什么少种什么常与父亲发生争执,结果往往证明他盘算合理。他有一个致
命的缺陷而他自己尚不曾察觉,就是婚后多年妻子仍没有生养娃娃。白嘉轩早已为
此事担着心。
白赵氏领着孙媳妇求遍了原上各个寺庙的神灵乞求生子,却毫无结果。白赵氏
从来也不赶庙会。白家从来都是只祭祀祖宗而不许女人到处胡乱求神烧香叩头。白
赵氏起初领着孙媳妇到原西的仙人d祈祷舍子娘娘,烧一对红色漆蜡再c一摄紫香,
然后跪下磕头。孙媳妇照样做完这一切拜谒礼仪之后,就羞怯怯地伸手到舍子娘娘
p股下的泥墩里头去摸,泥捏的梳小辫的女孩或留着马鬃头发的男孩都摸到过,每
天晚上睡觉时夹到y部。那泥娃娃蹭得她难以入眠,夜夜在炕上撵着拗熊孝义交欢,
但终究不见怀娃的任何征兆。拗熊孝义没了耐心骂:“你狗日是个漏勺子不盛n。”
媳妇羞惭得哭也不敢。白赵氏又领着孙媳妇去求冷先生。冷先生先看气色,然后号
脉,询问饮食睡眠经血来潮一类现象,先用祖传秘方,后来换了偏方单方,药引子
尽是刚会叫鸣的红公j和刚刚阉割下来的猪蛋牛蛋之类活物,为找这些稀欠东西一
家人费了好多周折,结果孙媳妇依然故我。白嘉轩于绝望中对冷先生说:“看去不
休她不行了。”他不能容忍三儿子孝义这一股儿到此为止而绝门。 冷先生笑着问:
“要是毛病出在咱娃身上咋办?你休了这个,重娶一个还是留不下后……”白嘉轩
吃惊地问:“毛病咋能出在男人身上?”冷先生把这个神秘难解的生育之迹深化为
通俗易懂的比拟:“你看窝瓜蔓上,有的花坐瓜,有的花不坐瓜。只开花不坐瓜的
花人叫狂花。有的男人就是只开花不坐瓜的狂花。先得弄清楚他俩谁是狂花,那会
儿休不休她就好说了。”白嘉轩问:“可怎么弄清谁坐瓜不坐瓜呢?”冷先生说:
“上一回棒槌会。”
在白鹿原东南方向的秦岭山地有一座孤峰,圆溜的峰体通体匀称,形状酷似女
人捶打衣服的棒槌。孤峰基座的山梁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庙,里头坐着一尊怪神。
那神的脑袋上一半是女人的发髻,另一半是男人披肩的乱发;一只眼睛如杏仁顾盼
多情,另一只眼睛是豹眼怒,一只细柔精巧的耳朵附着耳环,另一只耳朵直垂到肩
上;半边嘴唇下巴和半边脸颊细腻光洁,另半边嘴唇下巴和脸颊则须毛如蓑草;半
边胸脯有一只浑实翘起的茹房,另半边肌r棱凸的胸脯上有一粒皂角核儿似的黑色
茹头;一只脚 上穿着粉红色绣鞋小到不过三寸,另一只脚赤ll绑着麻鞋;只在
臀部裹着一条布巾,把最隐秘的部分掩盖起来;一条光滑丰腴的手臂托着一只微微
启开的河蚌,另一条肌腱累摞的手臂高擎着一把铁铸的棒槌。这就是男女合一的棒
槌神了(棒蚌谐音)。每年六月三日到六日为棒槌神会日,会的时间不在白天而在
夜晚,半夜时分达到盛期。近处的人一般在家喝过汤去赶会,远处的人早早动身赶
天黑时进入山中。一般都是由婆婆引着不孕的媳妇装作走亲戚出门,竹条笼儿里装
着供品和自食的干粮,上边用一条布巾严严地遮盖起来,先由阿婆把供品敬奉上去,
然后婆媳俩人在棒槌神前点蜡焚香叩拜一绋,再挤出庙门时,婆婆给媳妇从头顶罩
下一幅盖脸的纱布,俩人约好会面的地点,婆婆就匆匆走开了。这时候,藏在树干
和石头背后的男人就把盖着脸的女人拉过去,引到一个僻静的旮旯时,谁也不许问
谁一句话,就开始调逗交媾。这些男人多是临近村爱占便宜的年轻人。完事以后,
媳妇找到婆婆立即回家。有些婆婆还不放心,引着媳妇再烧一回香叩拜一回,再次
把媳妇推开黑暗里去,而且说:“咱们远远地跑来妇不容易,再去一回更把稳些。”
第二年,得了孩子的媳妇仍由婆婆领着来谢神。那时候,婆婆牵着媳妇的手绝不松
开,谢罢棒槌神就早早归去了。白鹿原流行着许多以此为题的骂人的话,俩人发生
纠纷对天赌咒时说:谁昧良心谁就是棒槌会上拾下的……
白嘉轩听了冷先生主意闷声不语。搁任何人说出这种恶毒的侮辱性的话来,白
嘉轩的枣木拐杖早抡到他的鼻梁上去了。白嘉轩说:“冷大哥,你的话越说越冷。”
冷先生却不以为然地摆摆头:“话丑理通。让她去一回,怀上了就能断定是三娃子
有毛病;她再空怀,你就休她。再说回来,万一是三娃子的毛病,她怀上
了也就有
了后了,总比抱养下的亲些。谁能知道这个底哩?”白嘉轩只顾着一袋接一袋吸闷
烟,许久才瓮声瓮气地说:“那一条路先搁下甭走。你先给三娃子治病,全当毛病
就在三娃子身上,万一治不好再说……”这时候,他在心里构思完成了一个比冷先
生说的更周密的方案,然后交给母亲赵氏去实施。
那天晚上,白赵氏把馍馍切成薄片下油锅炸了,又打下五个荷包蛋,亲自到马
号里去叫兔娃吃晚饭。兔娃看着黄亮酥脆的油炸馍片和白晶如玉的j蛋傻愣愣不敢
动手,问:“俺叔哩?”白赵氏说:“你叔吃过了,寻冷先生下棋去了。你快吃啊
兔娃。你吃罢咧,给婆帮个忙。”兔娃嘿嘿嘿笑起来:“婆叫我做啥只管吩咐就是
了,还做这些好吃喝做啥?”白赵氏说:“干重活就得吃饱啊兔娃。”兔娃就风卷
残云似的吃喝起来,直吃得热汗腾腾连连打着饱嗝:“婆你说干啥重活,我去干。”
白赵氏说:“你三嫂得下病了,神说要个童男陪睡做伴驱邪,你就给你三嫂做两夜
伴儿。”兔娃自幼受到鹿三严厉的管束,对男妇间的隐秘浑然不通,天真的笑了:
“这有啥哩嘛!这咋能算是重活哩嘛!”白赵氏说:“婆跟你说笑哩!牲口喂饱了
没?”兔娃说:“再拌一槽草料,等牲口吃完我就去。”白赵氏淡淡地说:“也甭
急。神说了要等星全再去做伴儿。”兔娃说:“等牲口咆完一槽草,星也就出全了
喀!”白赵氏压低声音告诫兔娃:“陪你三嫂睡觉做伴儿的事,对谁都不敢说一个
字儿,说了神拔你的舌头!”
一切都设计得天衣无缝不留间隙。时间的选择是最关键的事情,白赵氏早探准
了孝义媳妇“骑马”和“撤鞍”的规律性时间,直等到二媳妇要去娘家参加小弟弟
婚礼的时日。孝义被白嘉轩打发到山里去找哥哥孝武,让他跟上驮骡把药材发回西
安,家里需得钱用。孝义就带着冷先生为他焙制的药丸药面儿进山去了。白嘉轩早
早躲到中医堂去下棋,冷先生回老家给小儿子完婚,他和抓药的相公对弈,下棋是
他唯一的经常性娱乐。整个四合院里剩下三媳妇和白赵氏。白赵氏在兔娃吃饱出门
以后,突然感到心口里头敝闷难忍,捞起桌上那把白铜水烟壶抽起来。难挨的沉闷
等待中,终于听见院里响起兔娃欢蹦蹦的脚步声。三媳妇厦屋门板扭一声响,白赵
氏的心猛然跳弹起来,她走出屋子在院子里咳嗽一声关了街门,返回来经达厦屋门
外时说:“天不早了,快睡觉,明早还要起早干活哩!”说罢,佯装回上房去睡觉,
又踅过来猫儿似的扶在窗台上屏气静听。她不能安心去睡觉,好傻愣愣的兔娃万一
不从叫喊起来怎么办? 准备采用紧急措施以防止把事情弄糟。
“三嫂我睡哪达?”
“你顺势就睡炕边那达。”
“三嫂呀,你害啥病还要人做伴儿?”
“不兴问,问了神拔舌头!”
一阵嗄嗄啦啦脱衣的声音,之后便是一片沉静。兔娃突然嘎气地叫起来:“哈
呀,我不吃奶!我都长大了你还给我吃奶……”三媳妇禁斥说:“瓜熊,再喊神拔
你舌头!”兔娃忍俊不禁压低声儿又说:“啊呀,三嫂你甭捏我牛牛……”三媳妇
大约捂住了兔娃的嘴,兔娃呜呜哇哇地还在说:“三嫂,你咋这样子……哎哟妈呀!
三嫂呀……这样子僚得很呀……”
白赵氏松了一口气离开厦屋窗户,脸孔烧辣辣的轻脚走了,不小心撞倒一把笤
帚。兔娃惊讶地问:“啥响哩?”三媳妇说:“猫。”白赵氏走回上房里屋忍不住
骂:“你妈才是猫!”
三个月后,三媳妇出现呕吐现象。白嘉轩送给冷先生一件上好的皮袄:“你的
医术好!”他要使冷先生接受奉承和谢酬的同时,也接受一个弄虚当真的事实,以
便把冷先生的口也封起来。六月三的棒会还遥遥未到,三娃子媳妇怀孕的事实只能
归功于冷先生的药方,至于毛病在谁身上就不大重要了。白嘉轩第二件处理的善后
事,就是兔娃的婚事。他在饭桌上很亲热地对兔娃说:“兔娃,你不小了,该娶媳
妇了。房子是拆烂补浑呀,还是重盖?”兔娃说:“俺爸给我说过,不准朝俺黑娃
哥要一文钱,他给也不要,不准俺哥在老屋盖房。”白嘉轩说:“噢!我明白了,
你是钱不够。你说你有多少钱,让叔给你盘算一下。”兔娃说了他爸死时留给他的
钱数。白嘉轩说:“这点钱嘛,只能逮个椿媳妇。”兔娃羞羞在笑了。白嘉轩说:
“先订媳妇,再拾掇房屋,过年就把媳妇娶回来。钱嘛,叔给你包了,也算是补你
爸旧情。”
当三媳妇的肚子一天天隆重起时,白赵氏对她的厌恶也一天天增长,几乎不用
下眼瞅那肚子,更不瞅她脸,甚至发展到一看见三媳妇端来的饭食就恶心,却又说
不出口骂不出声。白赵氏日渐消瘦,到麦收后三伏酷暑的闷热气浪里,终于咽了气。
白嘉轩本想隆重埋葬劳苦功高的母亲,可是愈来愈可怕的兵荒马乱不容许他尽孝心,
村里的年轻人跑躲一空,连几个得力的帮手也找不到。白嘉轩在母亲灵前祷告说:
“过三年时世太平了,儿再给你唱戏……”
第二年春天,孝义媳妇生下一个娃子。那时候,兔娃已经和新娶的媳妇的自家
厦屋里过日月了,也不再去白家熬活。白嘉轩给兔娃拨过二亩“利”字号坡地,让
他和媳妇去过自家日月,在原上又传为义举。白嘉轩再没有雇用长工,只在收麦时
叫几个麦客来打打短工。
在为母亲举办葬礼时,朱先生来吊孝,临走时点了一句:“辞掉长工自耕自食。
”他揣摩不清:“我种不过来咋办?”朱先生笑说:“好办!撂给穷人就完了。”
白嘉轩只听从了姐夫的一半话,辞退了兔娃,撂给兔娃二亩地,其余的土地怎么也
舍不得撂给旁人……
直到解放后,土地改革查田定产划定成份时,他才猛然醒悟了姐夫朱先生的话,
不禁感佩万端:“圣人圣人,真正的圣人!”因为他恰好在解放前三年没有雇用长
工,按土改政策匡算下来,才幸免被划成地主。
亦凡书库扫校(yi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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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正当午歇时候,黑娃刚刚迷糊就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听见卫兵和一个
陌生人在争执不休,卫兵咬住营长正在休息决不许干扰;来人自称是黑娃的五舅,
以一种皇亲国戚倚老卖老的口气说:“当了营长难道就不认他五舅了吗?甭忘了他
小时候偷刨我的红苕给我撕着耳朵……”卫兵仍然不松口不放行,说即就是营长的
五舅,也不能午歇时间进去,黑娃听着那声音有点耳熟,却决不是什么五舅八舅,
舅家门族里的五舅是个傻子,长到十三四岁就夭折了。黑娃走到窗口朝外一看,竟
得变成黑色的蘑菇草帽,串脸胡顺芜芜杂杂留得老长,嘴里溅着唾沫星子和卫兵争
吵,一件一件抖出黑娃小时候的劣迹来。黑娃走到门口隔处竹帘喊:“五舅你进来。
”
韩裁缝仍然嘎声嘎气嘟嚷着走进黑娃的门,全部表演显然都是给卫兵看的。他
进门以后更加放大喉咙责怪起来:“我说你崽娃子真个当了官不认五舅这穷老汉了
吗?”黑娃笑笑说:“行咧行咧,快坐下韩裁缝。你下回再来该给我当老太爷了!”
韩裁缝摘掉草帽甜蜜蜜地笑了。黑娃问:“多年不见了,你这一脸毛长得够我五舅
的资格。弄啥哩?还当裁缝?在哪达做活?”韩裁缝说:“改不了行罗!在山里混
一碗饭吃。”黑娃根本信不过:“山里有几个人能请得起你扎衣裳?你哄鬼去吧!
”韩裁缝说:“我咋能哄你哩?真的,不过我不是挣山里人的钱,我是给我的弟兄
缝补衣服。”黑娃说:“我明白了,你从来就不是个裁缝。敢问你……”韩裁缝抢
白说:“黑娃,你甭这么斯斯文文说话。我是秦岭游击大队政委。那年农协垮了,
我就进山了。兆鹏三顾茅庐,就是要你合到我的股上。”黑娃沉吟说:“我在白鹿
镇见你头一面,就觉得你是个神秘人儿。你说吧,找我肯定是有要紧事。”韩裁缝
直言直语说:“借路。”于是俩人便达成一种默契捏就一个活码儿,在从明天起数
的未来五天里,游击队将通过古关峪口转移到北边。韩裁缝说:“我这回走了,再
见到你时,我肯定不必再给你装五舅了。等着吧,不用太久了。”黑娃忍不住说:
“兆鹏走的时候也说的是这话。”
韩裁缝走后的第三天后晌,一个头上缠着蓝布帕子,腿上打着裹缠,脚上穿着
麻鞋的山民又纠缠着卫兵要亲见鹿营长。黑娃正在焦急地期待着韩裁缝路过的消息,
以为此人带来了韩裁缝新的指令,于是就亲自接见那位山民。他一眼就瞅出来,这
是在山寨里追查谋杀大拇指芒儿大哥凶手时逃走的陈舍娃。陈舍娃一进门就开口喊:
“鹿营长,你还认得兄弟不?”黑娃说:“认得认得,你是舍娃子嘛!你后来跑求
到哪里去了?”陈舍娃瞧瞧门口压低声音说:“游击队”。黑娃几乎完全断定他带
来了韩裁缝的口讯,差点问出“韩裁缝派你来的吗?”的话来。未等到他开口,陈
舍娃迫不及待地诌媚说:“鹿营长,你立功领赏的机会我给你送来咧!”黑娃问:
“啥事?你说清白。”陈舍娃又扭头瞧瞧门口:“明黑间游击队从古关峪口路过,
送到下巴底下的肥r你还不吃吗?你收拾了游击队还不升官呀!”黑娃倒吸一口气,
吓得心直往下沉,闷了半天才问:“你怎么知道?”陈舍娃得意地说:“我偷听见
的。我一听到就想着把这块肥r送给你吃。兄弟在山上顶佩服你的为人,我投了游
击队就后悔了,总想再投你又没个机会,这回我是掮着个大贡品投你来咧!”说罢
嘿嘿嘿嘿笑起来。黑娃渐渐缓过气来:“噢呀,我听明白了,你是叛了游击队投我
来咧呀兄弟!你给我透露了个好消息,送来个大礼糕呀舍娃兄弟!快坐下喝茶。你
既然相信我,就不敢再对旁人说这话,小心旁人抢了机会吃了大礼糕!”陈舍娃得
意而又得宠地撇撇嘴角:“你放一万个心。”黑娃一生经历了多少生死危险,也没
有像现在这样内心惊慌。他要稳住了这个危险分子,然后设法进一步把他诱向陷阱:
“嗬呀舍娃兄弟,你给我送了这么大的礼糕,我该给你回送啥礼叱?说吧敞开说,
你想要啥哩?官还是钱?”陈舍娃羞涩地笑笑,咳嗽一声壮了壮勇气:“兄弟跟你
在山上是个毛毛土匪,投了游击队还是个小毛卒儿,尽听人指拨,像人不像人的家
伙都来训斥咱。这回你随便给兄弟戴顶官帽,让兄弟在人前也能说几话,死了也值
了!”黑娃爽快地说:“呃!要封就封个大官,抖起威风来才有个抖头儿!等咱们
大功告成,我再把你推出来,吓大伙儿一跳,还愁没官当?现在你就悄悄呆到我的
这儿睡觉,等你睡醒来,就有好运气等着了。”
等到夜里,黑娃把陈舍娃交给两个团丁,明说是要踏察一下游击队转移的路线,
暗里给卫兵交待说:“快把这个瘟神送走,送得越远越好。”陈舍娃的好梦还没做
完,就给两个团丁处死了。
韩裁缝故技重演,于黎明时分又和卫兵纠缠不休。黑娃拍着衣服走到门口调侃
起来:“五舅,你又来要钱抓药吗?你到底是抓药还是抓‘泡儿’?还是夜个黑间
把钱孝顺给轱辘子客啦?”韩裁缝大声嘟嚷着走过来:“黑娃,你咋能这样跟你舅
说话?嗯?你舅再穷还是你舅……”韩裁缝进门以后就露出急切的神情:“黑娃,
我丢了一只公j。”
“你怎么不小心呢?”
“问题复杂了!原先说的事得变。”
“你的公j我逮住了,已经宰了吃了。”
“噢呀好!”
韩裁缝顿时松了一口气,向黑娃说起陈舍娃叛逃的事。陈舍娃枪法好,毛病也
多,最要命的是乱搞女人败坏游击队声誉,要受处分。韩裁缝说:“我估计他会投
奔你来。亏得他投奔你了。他要是投到旁人手里就麻达咧!”黑娃说:“我可没得
到你的同意,就把你的j给宰了!”韩裁缝说:“要是没有啥影响,咱们还按原计
划行事。”黑娃说:“事不宜迟。”韩裁缝出门时又嘟嚷起来:“舅跟你要俩钱,
比毯上割筋还疼!五舅明日哪怕病死饿死也不寻你了。”黑娃冷笑着调侃:“我开
个银行也招不住你吸大烟耍轱辘儿,你不来我烧香哩!”
一切都设计得准确无误。这天夜里,哨兵报告发现游击队,黑娃问:“是不是
进攻?”哨兵说:“看样子像是路过。”黑娃当即命令:“用炮轰!”热烈的大炮
的轰鸣无异于礼炮。黑娃当即驰马禀告团长,不料一营长白孝文和二营长焦振国闻
听炮声之后已赶到团部,立即报告了开炮的原因,而且极力鼓动团长调一营二营步
兵去追击。张团长丧气地说:“长八腿也撵不上了!”
大约过了十来天,在保安团最高的军务会议上,张团长传达了省上关于全面彻
底剿灭共匪的紧急军事命令,县保安团要由守城转入大进攻。县党部书记岳维山亲
自到会动员:全国已经开始了对共匪的总体战,三个重点进攻区,本省就占一个,
而且是共匪的司令部。本县保安团要进山剿灭游击队,还要加紧清除各查村各寨的
共匪地下组织,白鹿原仍是重点窝子。岳维山最后说:“现在到了彻底剿灭共匪的
时候了,诸位为党国立功的时候到了。”
当动员会进行到尾声的时候,白孝文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鹿营长,我听说有
个共匪游击分子投奔你来了?”黑娃先是一愣,迅即满不在乎地说:“我把他给崩
咧!”白孝文说:“你该问问清楚。他来投你,肯定肚里装着情报。”黑娃轻淡地
笑笑:“咋能不问呢?这货是乱摸女人给游击队处治后逃来的。一问三不知,是个
废物。我还担心他是游击队放出来的诱饵哩!”白孝文仍不甘罢休:“按咱们各营
的职责,这事该着我管。”黑娃笑着:“那好,下回再有投来的游击队分子,就交
你发落,我倒省了事!”张团长说:“事情的职责弄清就行了。”岳维山说:“非
常时期,大家务必精诚团结,齐心剿共。”
按照各营原先的职责,结合新的剿共任务,张团长重新调整了兵力部署,二营
被抽调出来剿灭秦岭里的游击队,再由一营白孝文的属下抽出一个排,加强到二营,
交焦振国指挥,组成一个加强营;一营再扫募一排团丁补充齐全,不仅要守护县府
安全,而且要主动出击配合各个联保所清剿地下共匪组织;只有三营黑娃没有太大
变动,仍然坚守古关峪口,以防止游击队偷袭县城,因为大炮暂时派不上用场……
黑娃仍然坚持已经形成规律的生活习惯,清早起来,先舞剑,后练太极软功,
然后诵读。好久没有领教朱先生了,在二营长焦振国领着团丁进山以后,黑娃于傍
晚时分骑马去找朱先生。
黑娃把马拴在书院门外的树上,走进门去。看见朱先生坐在庭院当中,背向大
门,面向原坡,破旧的高背藤椅上方露出一颗雪白银亮的脑袋。黑娃打躬作揖之后
坐下来,朱先生把倚先靠在藤椅上的腰身端直支起来,笑着问:“你还有闲心到这
儿来?不是一家老少都忙活起来杀猪逮猫哩吗?”黑娃听不懂解不开就随口答应说:
“我还是原马原鞍原样未变喀!”朱先生又说:“你怎么就能轻松呢?不看看这回
这风刮得多凶!”黑娃琢磨一阵儿,才解开了朱先生的话,先生把政府对共产党的
全面进攻称为刮大风,“一家老少忙活起来”隐喻上自蒋介石下至地方联保大小官
员都动员起来,“杀猪逮猫”则清楚不过是指共产党的两位领袖朱德和毛泽东了。
黑娃惊奇地问:“先生足不出院,对时局怎么知晓?”朱先生又说:“风刮到我耳
朵了。”
不久前,发生过一件不寻常的事。也是一个夕阳惨淡的傍晚,国民党滋水县县
部书记岳维山由白孝文陪引着登门造访朱先生。岳维山对朱先生克服包括经费在内
的种种困难表示钦佩,一再说明自己是刚刚得知编印县志发生了经费问题,以弥补
过失的口吻问:“先生,你说还得多少钱?”白孝文接着说:“岳书记也是文墨人,
很关心县志编印的事,只是党务太忙。昨日一听说经费困难,今日就来解决问题。
姑父你敞开说吧,岳书记一句话,啥问题都解决了。”朱先生说:“不过是买一两
支枪的钱。”岳维山说:“明日就给你送来。”朱先生笑笑说:“不用了。我卖了
书院的两棵柏树,石印款交齐了。还是留下钱买枪吧!枪炮当紧。”岳维山还是坚
持要把款子送来:“那就把这钱发给诸位先生,先生们编县志劳苦功高啊!”朱先
生摇摇头:“先生们早都各回各家了。”岳维山听罢换了话题,大声重气地称赞朱
先生发表“抗日宣言”的事,在三秦以至在全国造成了巨大的感召力:“先生身上
体现着我中华民族的正气。”朱先生却像被人揭了疮疤一样难受:“唔!你怎么又
提出一壶没烧开的水来!”岳维山说:“关键不在你去成去不成前线,在于你那一
纸声明,胜过千军万马。”朱先生自嘲地说:“连个p也顶。我在国人面前发了宣
言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