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深巷青瓦梅花
作者:
殷小九 更新:2021-09-28 09:16 字数: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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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本就细小,此刻更是仿佛随着光线的昏暗一下子沉进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无尽深渊。
诸如“江山社稷为重”“得君厚爱感激涕零”之类的话,若是放在从前,绵绵驾轻就熟地就能调度出一箩筐来。
但如今,她嘴唇动了动,仿佛是很想要说些什么,舌尖都已经严丝合缝地抵在了唇齿后面,却仿佛忽然僵住了。
努力了好一阵子,硬是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随即,她那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一刻钟的眼神陡然凝住。
深巷青瓦梅花,庭前如盖琵琶,止步于记忆中的绯红脸颊,在这一瞬间定格成了不堪一击的画面,随即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然后四分五裂,融进黑暗之中。
她唇边的笑意跟着尴尬地凝固住了,一时间无话可说。
眼神一颤,霎时间重新归于一潭死水。
人在茫然的时候,眼神大概是最诚实的。
绵绵顶着这个无话可说的形容,与自己那双露在裙裾外的绣花鞋鞋尖对视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
她眼前的景色霎时间被揉碎,逐渐浓缩成为一颗细小的黑点,如同一滴饱满的墨滴在了一尘不染的宣纸上,肆无忌惮地晕染开来
——宋煜寻的手指便在这时及时闯入了这片黑暗之中。
隔着层层叠叠如重岩叠嶂的山峦,他的指尖突兀而来,坚定地攥住了她的腕。
“好了。”
宋煜寻面不改色,十分从容地道,“别胡思乱想那么多,就这么定了,我就是想多陪陪你。”
顿了顿,他眼角微微一挑,竟是露出了几分难能可贵的轻佻。
“还有孩子。”
“陛......”绵绵尝试着想要说话,却险些咬着舌尖。
情急之下,她一时间走投无路,竟慌不择路地喃喃出声,语调颤抖的不像话,“小寻,我......”
“我在这里。”
宋煜寻应了一声,面色如常,温柔的不像话。
他说,“我在这里,绵绵,不要怕。”
绵绵哆哆嗦嗦,说不上是怕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抖得停不下来,被他慢慢抱进怀里。
少年天子温柔而耐心地伸出手臂,将她揉进怀里一点点抱住。
他身上的朝服还没来得及褪下去,十二毓的冕冠是方才来的路上被他自己匆匆拆下的。
鬓角有一缕黑发乱的突兀,被明黄的衣袍衬的宛如一条横逸斜出的黑玉。
绵绵的脑袋虚弱无力地靠上去,正好靠在他胸口勾着繁复刺绣的那处。
张牙舞爪的蟠龙前边,女子的脸白的近乎透明,有种这么一倒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的感觉。
宋煜寻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被她瘦的过分的骨头硌得手心疼。
“是累了吧。”他浅浅地笑,“我扶着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绵绵没吭声,不点头也不摇头,方才好不容易才有了些许温度的指尖再度冰凉下去,凉的吓人。
好像刚从数九隆冬的冷水中捞出来,好像手上长的不是血肉,是寒彻骨血的石头。
绵绵靠着他的胸口,脑袋似乎很想要往上扬,脖颈却软的不像话,好像半点力气都使不上。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睫微微颤抖了几下,问,“小辰呢?”
宋煜寻腾出一只手来,慢条斯理地扯下松松垮垮地悬在榻边的丝带,半边床幔便这样铺天盖地洒下来。
他那张温如白玉的半张脸被突如其来的阴影裹住,声音温温和和,“小辰忙,他今日没来。”
“那他什么时候会来?”
绵绵几乎哽咽起来,抢着追问,“那清然呢?清然什么时候来看我?她都好长时间没来了,他们——”
她茫然了一瞬,眨眼之后,仿佛忽然探知到了真相,“——是不是嫌弃我?”
这想法一冒出来,她霎时间神情大变,像是很想要嚎啕大哭,却又强忍着不肯出声,雪白的牙齿细细地咬着下唇,唇上咬出来一条单薄的血线。
她手指尖猛然用力,狠狠地攥住了少年天子明黄的半边袖子。
精致繁复的刺绣被她捏皱成了一抔枯蓬,衬的指尖愈发青紫薄白。
“他们是嫌弃我对不对?是看不上我吧?我到底哪里不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呜呜呜......是我的错,我不该......他们看不上我是应该的,我活该......”
“绵绵。”宋煜寻轻轻地抚摸她的背,如同安慰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他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极度缱绻,道不出的温柔。
“小辰真的很忙,他有他该做的事情。等他忙完了,我就让他来看你,叫上清然一起,这样好不好?”
“我叫他们给你带桂花糕,你不是最喜欢桂花糕么?那一家我知道的,我让小辰给你带来,给你带热的,带最好吃的,好不好?”
“绵绵,不要多想,等小辰来了,我就带你们一起去看放风筝。春天了,该起风了。”
“你累了,稍微睡一下,好不好?我就在这儿陪你,哪儿也不去,我保证。”
“清然喜欢你,小辰也喜欢你,你们都是好孩子。我也喜欢你,你最好了,绵绵,你最乖了。”
宋煜寻抚着她的发,极尽温柔地小声呢喃。
声声呢喃,尽入心尖。
她小声抽气,没有泪水,呆滞地被他放到枕头上,冷汗涔涔渗透黑发。
晌午十分,外边阳光清亮,肆无忌惮地洒下来,跳跃过七彩琉璃瓦,在对面的宫墙上投射下一片阴影。
眼看着两炷香的时辰过去,殿内却仍然没有半点动静。
殿外的太医绕着柱子转个没完,大有几分火烧屁股的味道。
一向被视为体面象征的花白胡子忽然变成了累赘,被他胡乱揉成一团,一上一下地捋个没完。
老太医年纪大,手劲也大,将下巴上的皮肉拽的一紧一松,仿佛大有几分要将这所剩无几的须发捋秃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