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部分
作者:
未知 更新:2021-10-11 20:08 字数:127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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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应了声,身子却没有动,忘忧子忍笑道:“师兄,图谱都在天麟顶,莫非要回去吗?” 忘机子怔了怔,看清源都在低头窃笑,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怒道:“自然是我唤他回去取来了,难道非要我明说吗?”
清源脆声应声道:“是,师伯!”又小声补充道:“眼下虽然天脉未开,未有通路,但迟早都是要回去的。”忘忧子连连点头,忘机子绷了面孔背过身去,姿势未见异常,但白皙的脖子,已然红了一片。
突听帐外声音嘈杂,热闹非凡。只听那红衣女子略微夸张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惊喜异常,道:“珏少爷,奴婢可是将盼来了!不过几月没见,少爷越发风采夺人,望得奴婢都舍不得眨动眼睛了!”
便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得了,红娘姐,那迷魂汤一兜子灌下来,我倒还罢了,旁人哪里吃得消来?姐夫们都来了?不敢当不敢当,本是大哥要走这行,偏偏我多事,想来看看大漠风光,便将这差事揽了过来,自不量力之处,还望姐夫们海涵一二!”
忘机子宽袍一挥,帘帐便无风自起,将眼前一切展现出来。但见得人群簇拥之中,站着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虽然年少,面上已隐隐有颠倒世人的轮廓,一双眼睛犹如剔透的晶石,顾盼间能s出光来,虽然隔得老远,已极锐利往这里瞥了一眼,又若无其事,笑吟吟流转回去。两只雪白的小鼠在他手臂上欢腾雀跃,忘机子凝目一看,不觉猛吸了口冷气,低低道:“白泽?!如此上古神兽,怎么会作孩童手中玩物?”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开始,只有三个回目:云易散、恩爱绝、天蚕变。
有朋自远方来,周六不更,周日看情况。谢谢大家!再次强调下,本卷即将结束,大家放一千个心。orz,擦汗,一个作者许这等保证,实在有点汗颜。
在慕容府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常识是一定有的。虽然在她身上,奇迹曾经出现了一次又一次,但却不包括别人。眼前这个人的境况,用“堪忧”两字来表述,是太过轻描淡写了。
萧宁远的剑极其准确地刺穿了他的心脏所在,若是一般人,早就命丧当场;然则也许是苍天眷顾,或者是容华的运气太好,她仔细叩听,才发现,此人的心脏,竟比别人向右生生偏了两寸,就是这么两寸,已经可以令一个人由死入生,再世为人了。发现他还活着的这一瞬间,她呼吸才总算顺畅了起来,险些没有即时虚软下来。
还好………………………幸亏!………………………说到底,是这个人一次次救她于危难,若真的死在自己的夫郎手下,却叫她怎么办才好?萧宁远嫉恶如仇,认准了的事从来不回头,对天绝宫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让一人漏网,其手段简直可称斩草除根,寸土不留,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梁家的后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而她夹在中间,实在是左右为难。若是容华当真死在萧宁远手中,她自然没法真对萧宁远怎么样,从此忘恩负义、见死不救的罪名与内疚,恐怕要变成她一生的y影。
慕容楚楚也许不算是人,但偏偏她的是非观,比一般人还要强烈上几分,别人若是害她,倒有法子应付,最怕的反倒是别人对她好,这种感情的债,从来都最麻烦,不然以她的性子,怎会这么早娶夫?……………………倒又忘了,如今只是前夫了。
心里自然不是不怨,相反,这口气还从来没咽过,偶尔想起来都觉得屈辱。但愤懑到底还是其次,前夫毕竟也是夫,真要兵刃相见,她慕容楚楚还没这个本事。若萧宁远在那刹那回了手,她还真是无计可施了。好在,没叫她尴尬到那个份上。可更难缠的,却是杜长卿,她对他从来更没有办法,若是再拖下去,容华就是再命大,也恐怕逃不过杜太傅的狠辣手段。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面前。然则,虽然将他带回了地宫,看清楚他身上的伤口,她却明白,纵然是九爹爹在此,要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恐怕也没这么容易。萧宁远这一剑虽然偏开了心脏,但也不容小觑,到底将他血脉重创,已经是很棘手的问题。但这比起他其它的伤,却还只是皮毛。他原本晶莹如有月华流转的肌肤上,爬满了树枝状的雷击印痕,到处都是灼伤,简直找不到一丝略为完好的地方,稍微一触摸,便可以感觉他不自觉的抽搐。那张曾让她出神过多少次的如挂霜梨花般的精致面容,五官都焦黑得难以分辨,内脏更是虚弱不堪,只靠一口气维系着。只有偶尔睁开的那双眼睛,依然如往昔般乌润,犹如深海底部的暗泉,平静的表面下,藏了太多她承载不了的情愫。如果彼时她放弃他,这个骄傲的人,恐怕将会用更冷静的面容来面对死亡。
不是不怕,是再怕也改变不了宿命,如果一切是上天注定,那么,就让我从容面对吧。
虽然这个人,对她其实始终像个谜团,纵然靠得再近,都会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然而,这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她可以直接到达他的内心。这是因为,透过他,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原来骨子里,他们都是悲观和骄傲的那类人。在团花锦簇的时候,他们早已经准备好了,等待百花凋落的肃冬。
从小父母给了她无尽的宠爱,她也似乎将其发挥到淋漓尽致。然则,如果,她不是这么多孩童中唯一的女孩呢?那便是否只能如父亲般,渴望、欣喜、痛心、沉寂、复苏,周而复始,等待一次又一次的患得患失。
只是不想。如果人生真能顺风顺水,做一个偶尔有点傻的人,其实是最幸福的事。
不如不爱。若是只爱自己,便没有人能够给予自己最致命的伤害。
众人眼中,自己应该是完美无缺。然而她却很早就懂得,如果没有缺憾,那便是命运,准备给她最重的一击。然而一切都那么好:家世、天赋、容颜……………………她似乎是尽情地陶醉其中,底下却伸展开无数细微的触觉,不敢放过每一点风吹草动。一直以来,母亲是无微不至地疼爱着自己,然而看着自己的眼光,越来越带着点敬畏和………………………恐惧。她也觉得不对,一直想从其中摆脱出来,极力掩饰,然而偏偏,对给予自己生命的母亲,她有最敏锐的直觉。
命运是必然的轨迹,谁都希望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百年回眸,原来千回百转,都逃脱不开前世的注定。年幼时的疑惑,果真一点点得到证实。原来做人,其实是很奢侈的一件事。
可不可以,让我平庸地做个普通人?!然而,到了现在,虽然记忆仍然没有犹如镜面,她已清清楚楚明白,原来,这般出类拔萃,不是没有原因。自己到底是什么?妖?神?或者什么都不是,就好像母亲有日玩笑般说的,异形?
谁也不知道,她曾经多么恐惧自己的与众不同,简直令她崩溃,而不得不将自己放逐。幸亏,遇到的是一个什么都不怕的张涵真。她曾经以为,她的心结被他打开,一切都过去了。却原来,痊愈的永远只是表皮,如果她够勇敢,便能看到底下汩汩的创口,固执地血红着,想要守住那一段历史。
最开始和最终,原来只能剩下自己。她曾经不止一次庆幸,就算是末日,依然有人陪在她身边,不管究竟是为了什么。然而,他生死一线的时候,她手足无措了好久,无比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的懦弱,直至冷汗涔涔。
如果命运是不能抗拒的那只手,就算人生必然要走到末日的尽头,至少每一步,都是我曾经努力过的痕迹。
但是…………………想法虽然坚定下来,做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替他处理几乎是无计可施的伤口。她无限懊恼,不免自怨自艾,正在茫然无计间,突然感觉他本来微弱的心跳,突然一下下恢复了跳动的频率,越来越有力,简直不像是垂危的病人。
显然面前这个人,正以无比的毅力,及强烈的求生欲望,要赢得这场攸关生命的战争。虽然他整个身躯,疮痍密布,每一下搏斗,几乎是踏着血泊前行。然而这样,亦不能阻挡他钢铁般的意志。
她所有的担忧、害怕、恐惧、惊慌,就在这一刻统统沉淀了下去。虽然一点把握都没有,她就是知道,他终将醒来。他那紧握着自己的伤痕累累的手,更像是一种保证,一种他以生命的承诺。
她眼中明明都是泪,却含笑仰高了头,朗声对外间道:“我写个单子,你们去替我将东西找齐。如果有手脚麻利、懂些医术的,都唤到这里。你们放心,他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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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楚楚给欧阳霏的印象,是古灵精怪,那她这个小弟,根本就是无从捉摸。
要是常人,亲姐姐被困于地下,若不是心急如焚,愁眉难展,至少也应每日里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才是。珏少爷这几日倒要是非常辛劳,忙于干一件轰轰烈烈的事,那便是——猎狐。
塔马沙漠中生活着一种红狐狸,尖嘴大耳,长身短腿,身后拖着一条赤红的漂亮长尾,尾尖上是一簇雪白,漂亮异常。然则行动敏捷,狡诈异常,猎到一只极为不易。慕容少爷就喜欢挑战高难度,就算忙了一天也不能擒获一只,依然乐此不疲,天天拉着众人,早出晚归,在沙漠里东奔西走。他喜着纻丝金线织成的服饰,着的最多是蓝织金仙鹤通袖,金玉为带,华贵异常,年纪虽然不大,已有蜂腰猿臂的雏形,面上犹如能透出光来,在人群中惹眼之至。这主子的脾气在将军府是出了名的古怪,就算是红娘,也不敢多问,碧落闷着头,拿了这地泄愤,差点要将这沙漠铲个底朝天。单君逸消瘦得简直只剩一张皮,张涵真功力全失,楚天行是打死都不肯离开半步,惟有杜少华每日里强颜欢笑,陪他四处巡猎。只有萧宁远依旧笑容晏晏,看完工场便来观猎,并携美酒佳肴,推盘过盏,殷勤异常,不相干的话语,不提半字,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倒是杜长卿等了半月,到底按捺不住,寻了个大早,拦在他路上,顾不得以大欺小,单刀直入,问他可有计救出其姐来,更毫不掩饰地盯了他手上那两只被忘机子垂涎三尺的白鼠,没有略过其呈淡金色的脚爪,端详已毕,问道:“这便是那通晓机关之术的白泽?”
慕容珏慢条斯理,宽袖一卷,便将用探究的眼光瞪着他的一黑一蓝眼睛挡了开去,笑道:“姐夫是想和梁家握手言和,还是誓将其绳之以法?”
杜长卿冷笑道:“如此逆贼,害我多少大唐将士夭折于关外,不得返回故土,又处心积虑,害我夫妻不得团圆,不将其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慕容珏连连点头,又问:“那姐夫以为,活人争不争得过死人?”
这两句八竿子都打不着,杜长卿不觉愕然,不知何言以对,众人皆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冷了下来。慕容珏稚气的面容上显出失望之色,如大人般长叹了口气道:“人说杜太傅锦心绣肠,莫非除了国事,便成了大智若愚了?容华如今奄奄一息,充的又是她的恩人,你们说,以姐姐的秉性,会不会弃他于不顾?先不说白泽能否顺利到达底下,就算是眼下真将一切大白,姐姐会不会反过来,恳请你们放他一条生路,救治于他?到那个时候,姐夫,你做还是不做?”
杜长卿一口气没顺过来,连呛了好几声。萧宁远凤目连连闪烁,旋即浮现上一个笑容来,将慕容珏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红娘和碧落都已呆住,杜少华目中全是惊色,听慕容珏冷冷道:“此等两面三刀之人,若是这般便宜了他,简直让人讥笑慕容府无能。既然机关着落在他身上,那么,若是他死了,地宫自然便会打开。姐夫你是准备多牺牲些将士的性命,强行破阵,还是再多点耐心等候?”
杜长卿定定将这十一二岁的少年看了又看,苦笑道:“将门无犬子,小珏果然生就七窍玲珑心,然则,此人能引宁远刺他,必是作了万全的准备,只怕是不会死得这么容易。”
红娘与碧落都连连点头,慕容珏轻笑一声,如自语般道:“忘机长老说了,别人破不了阵,难道姐姐也破不了吗?”以手支额,向东面看了看,面色大变,大叫道:“不好不好,太阳升得老高了!再耽搁下去,今日又要被它逃了。三姐夫,我们赶紧走!”
d中无历日,寒暑不知年。但地宫中倒有一个九龙衔珠铜节气盘,中间立鹤引吭长鸣、展翅欲飞,绿松石的指针所向,分明是到了白露。九月要在长安,御前已进安菊花,宫眷、内臣换穿罗,缠枝菊花纹两色缎是自己素喜的。而眼下,塌上之人昏迷已有半月,周身皮肤都渐渐开始溃烂,纵然用尽灵药,但他表皮肌肤组织均已坏死,药物毕竟不是仙丹,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本来如霜如玉的肌肤,到处都是树枝状或燕尾状斑纹,因皮下血管极度扩张,周身都呈通红。他虽然失去知觉,身体的本能还在,每当她替他敷药,就能感觉他身体因刺痛而抽紧。他没法吞咽,所有清热解毒的中药,都是她一口口喂进去的,但就算这样,也似乎只能拖延些时日,竟没有好转的迹象。可是他的心跳还是如此有力,未曾有一刻放弃过希望。她亦然,虽然这么多日不眠不休的护理,也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但她困了就靠在他身畔小憩一会,醒来又立即处理他的伤口,虽然前途茫茫,她竟亦从未灰心过。
说起来,两人一个无法,一个无心于俗务,地宫中本该早就混乱不堪,可最令她啧啧称奇的是,这些人竟然是训练有素,她捧了容华返回,一开始虽然场面不免失控,但等她将容华安置好,转过头来,发现这些宫人早就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各司其职,连饮食都极合她平日的口味,真令她刮目相看。其中主事的居然是个眼睛圆溜溜的少年,名唤春幡,笑起来便露出两颗虎牙,极之可爱,不知凭什么本事服得了众人,倒是极聪明伶俐,大约是年级尚小,每次吩咐他办事,都要等他想明白了才能执行下去。楚楚虽然不免好笑,但只要杂事有人理去,慢一拍就慢一拍,也没什么打紧。
就如此刻,塌边水晶盏中,盛放的是一客水果羹,以番茄为调汁,各类水果为辅料,浇在炒米上,酸酸甜甜,回味无穷。她连吞了好几口下去,美食入腹,精神即刻大振,便开始检拾药材,口中喃喃道:“玄参、决明子、地骨皮、芦根、连翘、牡丹皮、知母…………………该用的都用了,怎么还是不见效呢?”话音刚落,突听门哐啷一声,有什么重重撞在上头,抬头一看,却是春幡捧了盆极之眼熟的植物,他个头小,捧得吃力之至,又被盆花挡了视线,一头栽在门上,正在那里呼痛不止。
她不禁莞尔,忙起身将此花接过,定睛一看,不是别个,正是昔日放在容华案头那盆十全香,不觉嗔道:“老这般冒冒失失的,总也长不大。我这门都要被你大卸八块了,就不能唤个人帮你?”
春幡揉了脑门道:“神女,奴才怎敢将此花交给旁人?这是我漂沙国的国宝,天下也仅此一盆,可称得举世无双。还是…………………”突掩了自己口,眼珠转了一圈,才拍了自己胸口大声道:“还是奴才聪明,去翻阅了典册,发现其中有个记载,说将这花挖起,吞下球j,能活血生肌,清瘀消痈,所以奴才好容易将这花找了出来,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也权且一试罢。”
微风轻拂,六角的花朵翩然欲飞。楚楚手托着它,不禁感慨万千,长长叹惜了一声道:“由它开始,便由它终罢。”手上用力,将它连根拔起,拨开泥土,果见就中有洁白如玉的球j,形如端坐的婴儿,栩栩如生。她端详了良久,简直有些不忍下手,踌躇了半晌,才咬牙拿刀去割,谁知刚触及那嫩生生的j部,但听铿锵一声,削铁如泥的刀锋,居然应声折断。
她瞠目结舌,提了那看似吹弹即破的嫩j,不觉呆在那里,但听春幡哎呀了一声,道:“瞧我这记性!………………对了,只要神女将自己的血滴在其上,就能将它取下来了。”
楚楚瞪了他一眼,道:“也是典籍上说的?”他愣了下,眨巴了半天眼睛,才嘻嘻一笑,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奴才来得匆忙,差点忘记了这茬,幸亏记起来了,不然……………………”心有余悸地伸手去搓自己圆滚滚的臀部。
楚楚讶然道:“不然什么?”从旁取来一根银针,扎在自己食指上。说来也奇了,鲜血滴在那球j上,立即被其吸附了进去,那红色犹如沁上去般自然。楚楚又试着用指头拗了拗,但听啪的一声催响,刚才刀枪不入的球j,已齐根折了下来。再一看春幡,早就溜了开去。
她左看右看,找了个研钵,将其慢慢捣成r泥,犹如哺育幼鸟般,喂到容华口中。这汁y微带清甜,味道比以前那些药材好了不知多少。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引他吞咽完全,一番辛苦,
困意袭来,顾不得擦拭汗水,便歪在他塌沿,沉沉睡了过去。
也许是又有了盼头,她睡得踏实之极,昏昏然不知身在何夕。谁知耳畔不断传来野兽的嘶鸣怒吼,怎么也挥之不去,好容易睁开眼睛,才猛然发现,分明是容华在塌上辗转反侧,口中发出令人恐惧的尖利嗥叫,春幡指挥着宫人,还不能完全将他制服,众人俱是汗透重衫,犹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她这一惊非同小可,紧紧握住容华在空中不住挣扎的手,柔声唤道:“嘉鸿,我在这里!”一边怒瞪向春幡,后者却往众人堆里看了一眼,才转过头来道:“神女,典籍上有交待,蜕皮生筋自然是剧痛无比,熬过去就好了。”
楚楚有些纳闷地顺了他眼光看去,却只见一个面目黝黑的宫人迅速将头低了下去,四肢粗壮,全身犹如黑炭般,应该是从未见过。见她瞧他,春幡两只手都险些绞作一团。她本想多看一眼,却听怀里容华颤声呼道:“娘,痛!鸿儿好痛!”声音宛如孩童,死死揪住了她的手。
她泪盈于睫,轻轻拍了他的后背,温声道:“嘉鸿,不怕,娘…………………在,在这里!”他几乎缩进她怀抱中,哑声道:“娘,有刀子在鸿儿身上一下下刮,好痛好痛!是不是坏人来追我们了?娘,爹不要我们了,是不是?”身子分明在不住颤抖。
自她认识这个人以来,从来只觉这个人犹如一座冰川,冷酷中不失狠辣,难得有消融的时分,对她已然是不错,但依然甚少流露感情,些许的示弱,更是绝不可能在他身上体现。然而此刻他分明是一个失去父爱的孩童,不得不依傍母亲,却减轻不了对未来的恐惧。难道就是因为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所以令这个人渐渐明白依靠的只有自己,以致变成如今这等情状?
她心里某处变得柔软至极,将脸贴在他难辨本来面目的面孔上,仿着母亲昔日的口吻,柔和却坚定地道:“嘉鸿,乖,有娘在呢。娘就守在这里,谁都不敢来害嘉鸿!”
也许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怀中人牢牢握着她的手腕,渐渐安静下来,泪珠还挂在睫毛上,不时喃喃呼声痛。她心疼地将他拥在怀里,低声问春幡:“还要过多久?”
春幡向人群里迅速扫了一眼,结结巴巴道:“一日?……………二日?…………………不,不知道;没看懂。”
楚楚剜了他一眼,提高音量道:“不知道?!那你就充什么能干?!”怀中人瑟缩了一下,她赶紧将声音放低,叹息了一声道:“反正不管要多久,我总是陪着的。”垂下头来,俯视他紧贴向她怀里的面容,低低呢喃道:“嘉鸿,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们还有那么多事,还来不及做呢,你就舍得扔下我走吗?”
这痛想必超越了人能忍受的极限,他后来叫都叫不出来,简直是哑号着。楚楚百般抚慰,都是无法,后来灵机一动,轻轻哼起了童谣,竟然奇迹般令他安稳了很多。她不觉失笑,将母亲曾在她耳边哼唱过的乐曲一一唱来:“………………………萤火虫,夜夜红。
公公挑担卖胡葱,
婆婆养蚕摇丝筒,
儿子读书做郎中,
新妇织布做裁缝。
家中有米吃不空。”
她怀抱着他,一声柔过一声。漫天的记忆慢慢浮现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未留意角落里,那黑壮的宫人慢慢退缩到她视线不能及之处,慢慢抬起头来,面上有双与面容殊不相称的碧澄眼睛,凝在她面上,又缓缓移到她怀中人身上,目中满是黯然,良久,掉过头去,一步步拖着走了出去。春幡拔腿欲跟,被他转过来凌厉地瞪了一眼,怯怯低下头去,没好气地招呼宫人,齐齐退了下去。
昼与夜难以分辨,只是无尽的痛呼、哭喊、哀号、抽泣,一时的间歇,只换来下一波更惨烈的挣扎。楚楚的喉咙都已唱得暗哑,眼睛再也撑不开来,恨不能即时便睡死过去,只凭着一股信念支撑着自己,不能啊,不能倒下,坚持,再坚持……………………
怀中人又开始蠕动起来,她人还迷糊着,手早就开始一搭搭抚拍他的后背,哑声道:“嘉鸿乖宝宝,再忍忍,很快就不痛了,乖,不怕……………………”
这次他或许真是累了,居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开始扭动起来,如此反常,倒叫她开始担心,想好好看看,奈何眼皮耷拉着,不肯翻转上来。她只得拿手指揭着,口中迷迷糊糊叫:“嘉鸿,你怎么了?给娘看看……………………”
四周是一片沉寂,她越发慌了,顾不得眼睛还没完全张开,往怀中不住摸索他的身形。突听一声悠长的叹息在耳畔响起,一双手臂将自己环住,低低道:“辛苦你了。”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身体里奇迹般生出力气来,眼睛陡然睁开,看得真切,眼前人虽然憔悴不堪,乌润的眼睛中却已焕发出往昔那种无所畏惧的光来。再一看他身上,某些结痂已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如剥壳蛋白似的晶莹肌肤来。她“哈哈,哈哈!”大笑了数声,松开手来,面上还带着笑意,一头栽倒在榻上,顷刻便鼾声连连,竟然是转眼便睡了过去。
他吓了一大跳,忙伸出手去拍她,根本毫无反应,再探视她身上,并无大碍,想必是连日来c劳,早就疲惫不堪,一旦放松下来,便控制不住睡意了。他将手缓缓移到她头顶,轻轻抚摸她多日来未曾梳理,又脏又臭,纠结成一团的乱发,将它一缕缕细细摞平。突然指甲一挑,已将一缕裁了下来,又在自己顶上割了一截,编成一束,珍而重之,收入怀中。
做完这些,他长舒一口气,在塌上盘腿而坐,调息了良久,睁开眼来,已熠熠有神,宽袖一挥,指如兰花,拂过了身畔人的昏睡x,又替她将身上的锦被盖紧,手在一旁轻轻一按,门外便有人应声而入,走到塌前,啪地声跪伏下去,头都不敢稍抬,低声道:“主人醒了?”
他嗯了声,淡淡道:“这几日,偏劳你们了。”
那人瑟缩了下,声音都有些发颤,道:“奴才们只知谨守本份。主子昏迷,是楼总管一直在主事。医治主人的十全香,也是他取来的。”
容华轻笑了下,点头道:“这倒是应该的。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他如今那副样子,没有吓着人吧?”眼中分明有冷光一凛。
那人恭声道:“楼总管并未现身,安排了一个叫春幡的少年负责事宜。姑娘忙于照顾主子,也没有疑心。”
容华眼光流转,凝视身旁熟睡之人,唇角渐渐漾起柔和的波纹来。不过少顷,这笑容便凝结在他的眼际,哦了一声道:“太辛苦楼总管了,你去唤他过来。他做得很好,我准备将归真丸即刻便赐给他。他服下蚀颜丹时日已久,守拙丸只是药引,再不服用解药,这么美绝人寰的面孔,便要真的消失在世间了。虽说红颜薄命,如这般明珠暗投,也委实可惜得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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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白鼠欢快地跳跃着,一左一右,挑逗着中央盘成一团的褐色长蛇。蛇终于被激怒,体前部高高昂起,颈部扩张呈扁平的饭匙状,细长、前端分叉的红舌在口中吞吐着,背部赫然呈现一对美丽的黑白斑,犹如一双眼睛,赫然是世间剧毒的眼镜王蛇。它的颈部随着两只小鼠的动作左右转动,呼呼声越来越烈,突然倏地一声,张开毒牙,向左侧白鼠猛扑过去!
那白鼠呆呆立在那里,似乎逃无可逃,眼见蛇头近,突然将身一扭,地面上瞬时腾起一片沙尘,已不见了那白鼠的影子。与此同时,只见白影一闪,竟是右侧白鼠在一刹那扑到了那蛇的七寸所在,淡金色的脚爪如铁钳般嵌进了它体内。那眼镜王蛇扭了数下,便身躯僵硬,一动也不动了。右侧白鼠转过着黑色的眼睛,脚爪向下用力,已将几倍于它的蛇身撕了开来。另一只白鼠也从地上冒出,极娴熟地在蛇身上一拉,便将那血淋淋的蛇胆取了出来。两只小鼠头挨着头,一边一口,将蛇胆迅速吞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根枝条从斜边伸了过来,迎着它们的小脑袋便是啪地一下。一个尚带稚气的声音已咬牙切齿骂道:“每次都那么馋!小蓝,你要装作害怕得不得了,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才对!下次再逃,打断你们的鼠腿!”蓝眼睛的小白鼠口里还不住吞咽着,讨好地向着他连连点头,两只前爪举起,如人般做揖了好几下。蓝衣少年板着的面孔才放松了些,怒道:“这次暂且饶了你们,下不为例!”顺手已将案上的玫瑰糕抛了下去。两只小白鼠头如捣筛般连点着,犹如角力般抢夺着玫瑰糕,不一会儿便悉数吃了下去。
他身后立着个比他年长些的秀雅少年,面上犹带几分愁容,见了此状,不觉展开了些许笑容。一红一绿两个女子站在后面,咯咯笑出声来。红衣女子笑道:“珏少爷,这双白鼠虽是聪明绝顶,毕竟不是人。蛇都死了上百条了,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话音刚落,那蓝眼睛的小白鼠已将糕点残屑都舔了下去,眼巴巴望着慕容珏。后者哼了声,挥了挥手里的枝条。小白鼠眨巴着眼睛,就地便是一滚,缩成了一团,四只脚爪都抖个不停,小脑袋亦不住颤抖着。
绿衣女子惊叹着鼓起掌来。慕容珏哈哈大笑,瞪了它道:“你这个馋虫,每次吃饱了,才肯办事!”又将一块桂花糕投了过去,转头去看那黑眼睛的小白鼠。那小白鼠吱吱了几声,跑到前面那只小白鼠身前,追着它便打个不停。
秀雅少年噗嗤一笑,旋即敛却。慕容珏已跳起来,指了两只白鼠,转头向着他道:“三姐夫,成了!再c练些时日,便可以放它们下去救姐姐了。你莫再发愁了,你看,这里,那里,都有皱纹了。等姐姐上来,看到你成了小老头,又该哭哭啼啼了。”
秀雅少年紧张地抬起头来,用力拍了拍自己面孔。前者捧了自己肚子,大笑起来,道:“我骗你的!三姐夫,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又不是你大哥那种什么都闷在肚里的,怎么可能长那玩意?”眼角已瞥得一个挺拔的身形渐渐走近,拍手笑道:“六姐夫也来了。小蓝,小黑,你们练剑法的时候到了!”向他后面一看,皱眉道:“怎么获麟一族那个坑死人不偿命的千年妖精也来了?”
红娘连声道:“打住!打住!少爷,这个人最恨人家提他年纪,你又不是不知道。眼下还少不了他,可莫要得罪他才是。”
慕容珏冷笑道:“过百岁的人,还顶了张少年人的面容,不是千年老妖还是什么?”声音突然拔高,甜甜一笑道:“忘机爷爷,你来了?”
红娘连连去扯他袖子,哪里还来得及。忘机子的轮椅在地上嘎吱了一下,轰隆一声,一端已深深陷入了地里。后面的清源手忙脚乱,萧宁远从旁助力,才将轮椅推了出来。忘机子面色倒是未变,轻摇羽扇,道:“慕容少爷如此天分,肯加入我获麟一族,定是前途无量。虽然是徒子徒孙,也比一般人起步高了不止多少。”
碧落连瞪了他好几眼,慕容珏笑容盈盈,满面向往之色,道:“忘机爷爷,照这么说,你们获麟一族的所学,自是独冠寰中了?”
忘机子含笑点头,连清源都挺起了胸膛。慕容珏喜色更甚,趋前拉了忘机子的降龙蔓草妆花银缎宽袖,道:“忘机爷爷是获麟一族的护国长老,就是其中最厉害的,由你罩着我,什么都不用怕了。”突然眼珠子一转,哎呀了一声,指了他的腿,苦着脸道:“可你这么厉害,最终却练成了残废。我本是很想学来着,可不想做瘸子,怎么办呢?这么看来,还是我们慕容府的武功好得多了,再怎么样,都不会岔到这份上。忘机爷爷,我看你还不如拜入我们慕容府算了,你年纪这么大,我爹也不会让你做个末等弟子,好歹也要往上升个一级两级,才有几分脸面。虽说是迟了点,俗话说得好,悬崖勒马,时犹未晚,碧落,你说是也不是?”
碧落连连点头,红娘掩口而笑。忘机子握在羽扇上的指骨已经青白,清源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几次想要开口,被忘忧拉了几下,怒气未休,别开头去。杜少华强忍笑意,向忘机子拱了拱手,道:“童言无忌,忘机长老莫放在心上。”慕容珏笑嘻嘻瞪了后者一眼,这才转到萧宁远身畔,贴了他道:“六姐夫,小黑的剑练得不错,跌得那个直接,傻瓜才看不出其中的蹊跷来。一切都已妥当,再c练几日,练得熟了,是不是可以放它们下去了?”
萧宁远捏了捏他挺秀的鼻梁,道:“小诸葛,就照你的办。不过,为了以全万一…………………”俊秀的面上突然腾起一团可疑的红晕,左手伸向右袖,似要取物,又停在那里,微抿了薄唇不语。忘机子在旁凉凉道:“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萧宁远咬了咬牙,手往袖中一探,已取出一个袖珍卷轴来。慕容珏刚要伸手去抓,他又缩回手去,低低道:“小珏,你看不得。这是给小蓝小黑带下去的。”
慕容珏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着,扯着他的腰带,央求般道:“什么好东西啊,为什么小珏看不得?”突听有人怒喝道:“萧狐狸,你我技不如人,也就是了,竟要将此等物品献给那人。你是当真没有脾气了,还是嫌她的红杏开得不够旺吗?”
红娘和碧落睁大眼睛,只见一条白色人影如惊鸿般飞掠过来,秀美的面上满是怒容,左手向萧宁远劈手便是一掌,另一手便去抢他手中的案轴。萧宁远满面通红,身形滴溜溜一个飞转,避了开去,窘着俊脸,扬手将那卷轴抛到慕容珏手中,扬声道:“小珏,将它绑到小黑身上,莫要忘记。”
慕容珏接在手里,脆生生应了一声,左右端详,颇遗憾地道:“包得这般紧,一点都看不到。”楚天行面上气得煞白,又不能去慕容珏手中抢夺,见萧宁远蹑手蹑脚,正要从旁开溜,不由红了眼睛,大吼道:“萧狐狸,来来来,我们再大战个三百回合!不将你揍个鼻青眼肿,你就不知道小爷的利害!”一阵风般追着他去了。
红娘和碧落都看得瞠目结舌,连杜少华都好奇地向慕容珏手中看了好几眼。慕容珏哇了一声,将卷轴在手中旋转着,啧啧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五姐夫这般生气?”忘机子咳了数声,端容道:“是你姐姐的救命法宝,你以后就明白了。快些收严实了,给你其余姐夫知道,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慕容珏眼珠转了几转,到底将卷轴小心翼翼收入怀中,走到忘机子身畔,蹲下身来仰望着他,道:“忘机长老,你这个人虽然j滑,对我姐姐倒像有几分例外,你说,是为了什么呢?”
清源低低道:“还能为啥,无非…………………” 忘机子向后靠了靠,轮椅颤动了下,他忙将嘴闭上,将轮椅扶紧。慕容珏已站起身来,嘻嘻笑道:“如果你想占她的便宜,我劝你还是算了,即便你眼下是赚的,不定什么时候,非赔得血本无归不可!”打了个唿哨,道:“三姐夫,红娘,碧落,我们走罢!快去开个赌局,我出纹银三百两,压五姐夫赢!”
鲛灯燃在青瓷莲花盏上,釉色莹润,光洁如玉,幽蓝的火焰犹如从中盛放的幼莲,又如婆娑起舞的少女,摇曳了一路。重重的门户在身后依次闭合,绕过雀屏照壁,红珊瑚帘相互叩击,发出如玉般清脆的鸣响。帘内人依坐在贵妃塌际,一手托着塌上沉睡之人的臻首,一手执着半月形白玉梳,无限耐心地将那人一头浓密的黑发慢慢梳分开来,听得步声,头也不抬,淡淡道:“东明进来,其余人退下罢。”四周诺声如云,都散去了。
风吹帘动,叫他清晰地看见塌上人粉嫩的双臂垂在穿枝莲罗褥外,圆润的双肩下,隐隐露出杏色的诃子,柔美的线条虽半隐入锦被,却散开一室的旖旎风光。他只觉额头都是沁出的密密汗珠,脚上如负沉铅,几难举步。帘内人回过头来,玉雕的面容上有一丝浅浅的嘲弄,道:“东明,怎么还在外面磨蹭?难道里面有猛虎,会吃了你不成?”
只听帘外人低低应了声,帘珠叮咚作响,明显有些沉重的脚步声跨了进来。随即只听“啪”的一声,却是他双膝着地,已然跪伏了下来。帘内人咦了一声,道:“东明,虽然你迟来了几日,但容华病中,多赖你主持此地事务,又怎会有怪你之意?”复皱了皱眉道:“难道那些奴才,没将我的意思跟你说清楚吗?真正是一群废物,回头非要好好教训一番不可。”却听咚咚几声,那人已狠狠将头叩在了地上,用力极猛,不久他黝黑的额头上,已肿高了老大一块。他却恍若未觉,只一下下极虔诚地叩拜下去,每一下都敲到实处,竟是实足的架势。足足叩了十九下,才抬起头来,额头上血迹斑斑,惨不忍睹。他面上有着安详的笑意,碧澄的眼睛静静望着地下,低低道:“主子再造之恩,东明在这里先叩谢了。历尽劫难真情在,上天入地不离分。愿主子与慕容姑娘能在这桃源盛地,做一对不问世事的神仙眷侣,鸾凤和谐,夫妻恩爱,相偕白首!”
容华将锦被缓缓拉高,仔细捋平,声音淡淡,道:“此话果是真心的?你的一番心思,瞒得过别人,难道还瞒得过我吗?”
魏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