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怅怀2
作者:猫疲      更新:2021-12-19 23:26      字数:4189
  益都官办联校附近的街道上,满是熙熙攘攘人流。
  “一份咸鱼薯仔饭……”
  趴座在一个靠窗位置的陈渊,也有气无力的叫喊着。然后就小口辍着桌案上免费奉送的粗梗茶汤
  “来了.您慢用”
  直到一大碟子,一半盖着炊熟的地瓜,一半覆盖着煎成焦黄大块带鱼的粗米饭,连同一碗飘着油花的海菜鱼肚滋味汤,被递了上来之后,在热腾腾的食物香气里,他才稍稍恢复了活力和精神。
  掏出自己的兵牌拍在桌案上,又用一张代表两斤谷子的军票划过帐后,他就迫不及待的大快朵颐起来。
  挑掉刺的咸鱼块被筷头掇碎,然后和烂熟的薯仔搅拌起来,粘着饭粒滚成一团团,在滋味汤的伴随下轻快的送进肚子里,让他觉得饶是十分的妥帖和满足。
  最近实在是太辛苦了,因为他需要在日常勤务和课堂上两头跑,私下得闲还要忙着筹措另一些事情。
  随鹏举哥哥来了益都任职之后,他也没得闲多少,同样也要承担一些日常的勤杂事务,才能保证拿到相应的勤务津贴和在地补助。
  然后,在武备分校的课堂旁听那头,乃是鹏举哥哥的要求,以及他自己的一点基本上进之心,同样也不能有所松懈和却怠。虽然不用参加考试,但是对比事后隽抄出来的卷子自测,至少不能落下中等的比评。
  而在私下里,鹏举哥哥交代的事情,也不能就此有所放松。
  毕竟,那个别号“方硬物”读作“方不修”的军中画师方清溪,从他那儿预支的好处和便利,可不是那么好应付过去的。
  因此,除了吃饭睡觉的日常,陈渊的时间几乎是被事情挤得满满当当的,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或是一个人劈做三个人来用。
  虽然他有时候不免会抱怨一下,自己这位鹏举哥哥,找谁不好会看上一个青楼里的女娘,但抱怨归抱怨,在私下里他还是不折不扣的遵照着嘱咐,依旧坚定忠实的为之奔走着。
  因为这毕竟是鹏举哥哥的决定和选择,他就只能尽力去做,努力来完成好了。
  不过,他这次专门抽空来这条街上吃饭,却是别的缘故和目的,更多是某种性的变相考察和预期观瞻。
  因为这,是一家由军属经营的,专门售卖各色套饭和配菜,兼带城去内送上门的饮食铺子。
  因而,楼上楼下不足上百尺的小小堂面里,足足有十几号脚不沾地的各色人手,在往来忙碌应承着,看起来几乎没有让食客等候的闲暇。
  事实上,别说这片铺子,就算是相邻的产业,乃至附近的几条街上,大小上百家各色酒楼茶肆生活日常的店铺,都是由与军中相关的眷属为首人士,在其中经营着。
  在卫生和环境等要求上,自有一套相对统一的标准,其中的布局和行当,都是经过专门的规划,也只有与军队相关的人等,凭借告身证明,才可以申请的到。
  而且具体的要求且相对严格,比照模范居住区的标准,进行日常监管和定期抽查,违规一次只是警告和记录在案,两次就要惩罚性劳役,而违规三次就是剥夺经营权收回一切,而另交给别人经营。
  尽管如此,对此趋之如骛的依旧大有人在,在定期放出经营的牌照上,总是僧多粥少的竞争局面。
  因为,虽然日常管理和维持的成本被迫上去了,但是作为相应的经营业者,在地皮和房舍的使用租费上几乎是象征性的低廉无比,只是日常的物业管理费稍高;而且在具体的进货和物流渠道上,却是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种种便利和优势。
  因为他们可以直接从官办的养殖场和工坊里,获得相对市面上便宜许多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乃至鸡鸭猪鹅鱼鲜海货的供应;然后由公中的运力,按照不同的距离计算和规划之中,顺带统一配给到位。
  因此,这里的东西素以物美价廉种类繁多,而干净整洁著称。而且在这?只要有在役或是官人的身份,或是额外使用军中发行的凭票,同样也能相应的折扣和优惠,作为体制内人员的福利和待遇。
  因此,在这里最为流行的,不是那些常见的钱帛,而是官方色彩浓重的米、面、布、油、盐、酒、酱等各种事物凭票。甚至,还因此形成某种意义上,小规模的私下兑换市场和半公开的汇率通告。
  想要从中囤积居奇谋其暴力发大财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勤勤恳恳的做事和踏踏实实的经营,努力钻研手艺和花式创新,满足日常的生计糊口,乃至置办下一笔身家,却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同样,因为食材用料和价格上的优势,这里也同样深受地方上百姓和当地居民的喜爱和向往。然后,他们也会籍着这个势头,在街面上摆摊设点做点小生意什么的,哪怕不买让人逛逛饱个眼福也好。
  因未这里风气环境很好,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敢在这里作奸犯科生衅滋事,这些街市背后的关联和干系,却是那些城狐灶鼠们所惹不起的。
  因此,无论是否正常的饭点和经营时段,这里的大多数时间里总是门庭若市人流涌动的。
  而事实上,放在淮东治下的每一处州城,或是地方的望要大邑之中,都会专门给划出这么一片或大或小的,名为“拥军步行街”的示范性街区,作为当地军属的营生之便。
  毕竟,作为官方掌握的城区土地和物业,看起来虽然价值不少,直接售卖的话,却是罕有高端的卖方和足够的市场;但如果稍作修缮和开发起来,作为鼓励商业活动的用途,却是可以安置和分流不少军队眷属的。
  正所谓乱世治平的关键和诀窍之一,就是不能够让太多人闲着无所事事。哪怕是毫无意义的重复劳动,也比让人有空饿着肚子胡思乱想,或是游手好闲的到处流浪游荡的好。
  现今的鹏举兄,已经是仅次于一营主官的级别,然然也有相应的优待和配额。
  因此,为了大量用钱需要上的开源节流,早年有过摊贩经营经验又是得力可靠乡党的陈渊,就自告奋勇的成了前期调查和准备的唯一人选了。
  虽然鹏举哥哥早已经不在乎此事了,但是经过了“老老王”事件之后,陈渊还是想努力做些什么,才能有所补救自己的愧欠心思
  江宁行在,监国独处的私密小书房,再次变得一片狼藉。
  “此辈尔敢……”
  “真是死不足惜……”
  这一刻满眼通红的监国,只觉得额头上有东西,在突突跳动着,却不知道这股子邪火,该往哪里发落出去。
  “利令智昏已经到了不择手段了么……”
  四海卫对钞变调查的结果,除了有限发行的军钞,被调任到地方的官员,勾结来自岭外的豪门大户,滥用在地方上作为巧取豪夺手段,而激起民变的种种老调重弹之外
  却又在战地之中,被意外挖掘出新的幕后来:
  四海卫在军前的密探,无意间在镇压和平定了饶州的要冲——乐平县内的乱军之后,却也在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线索。
  他们在乐平县的当地钱号废墟里,找到了一处还没有被来得及烧毁的地下暗室,里面全是各种大额的军钞,粗估所值足足有七十万缗。
  然后,由此追索下去发现的东西,就让人不免有些触目惊心而骇然失色了。
  却是在国朝誓师北伐而传定江南之后之后,国朝之中居然已经有人,开始大量私造军钞和各色国债,然后大量混杂在官方渠道中,流通与江南诸道套现,以牟取相应的暴利。
  这些编号外的军钞,光是饶州一地没有被用出去的部分,就已经是数量极为可观了,那其他发生钞变地方的数量,就已经可想而知了
  更糟糕的是,这些伪造的军钞,不是所谓粗制滥造到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普通仿制品,而是出了*纸的用料之外,其他都与官定的染料和用色,版式和花纹都几乎纤毫不差的精致成品。
  最初四海卫的人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只是将其当做国朝的财产而暗中封存起来,然后在具体查对的时候,与随身的一叠样品,居然出现了反复重号。
  本以为是偶然的谬误,但是继续查对下去就不免吓出一身冷汗来。然后,根据暗室中残存的往来凭据,前往相应的数地秘密行事,却又继续查获出或多或少,与账面上严重不相称的军钞数量来。
  这样问题和麻烦就大了,地方上的负责人不敢托大,赶忙通过加急的渠道转呈上来。而开始动用和调集更多四海卫的人手,投入到这桩天大的巨案之中。
  既然已经有如此大量的军钞滥发与地方,虽有地方战乱动荡的影响和干扰,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查出,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来,
  不但那些已经被杀,或是被夺职论罪的外放地方官员,已经确认不少直接或是间接牵扯其中;就连曾经掌管一道要务的少数方镇大员,也难以独善其身了。
  甚至可能连监国身边的某人或是某些人,都有所多少牵连其中,而成了对外泄露消息,对内暗中遮掩的直接或是间接帮凶。
  最终,某些线索汇集起来,还间接指向了国朝之中,朝堂之上个别重量级大佬、军中元宿的存在。
  起码,负责管领印制和发行相应钞类和债券的司农寺,及其直接负责的钞局、铸印司,在具体版式和颜料的流出上,绝对是难辞其咎的。
  而如此大量的数目,要通过军中的背景过手流到地方上,同样也需要大本营协调下,后方各级军输后勤体系的协同与配合,才能保持足够的沉默和缄口。
  要知道,这军钞的原本目的,就是一种便于军中携行的权宜手段,让出征在外的部伍用这些军钞,沿途现地调达所需之用,然后事后有国朝统一作价赎回的临时之策。
  但还有一个让人不愿意去想的更糟糕可能性是,这批被滥发的伪造军钞,其实是出自官方手笔,而却在账面上被勾销,而纳入私人之手大谋其利,这个结果就太严重了,很可能是度支宰相、诸司使以下的,整个国朝财计系统的大动荡了。
  在接下来,四海卫又找出了更多的疑点,
  他们甚至有人觉得,这些起来作乱的所谓江南钞变之中,也不乏一些可疑之处,比如,籍着对方民变起事作乱的由头,将这些数目巨大伪造军钞所留下的行迹和线索,给彻底打乱和毁掉的,某种可能性和阴谋论的猜测。
  然而,那些被起获的假钞在运送路上,不同程度的遭遇乱军,或是被哗变的地方部队,突然起意哄抢而几乎散失大半。随后相应前往其他地方继续追查的人,也在地方上纷纷发生了意外,而从此音讯断绝。
  这不由不让监国,有些担忧起更深远的东西来,这各路正在平叛的国朝军队中,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可能会被牵扯到其中。
  或许,目前也只有那些最晚调来的海外客军,以及一些北伐退下来的部队,因为缺乏牵扯的时间和机会,尚可以信任一二之外,其他的地方部队,都不免要打上个折扣了。
  要是在正常情况下,获得如此之多的把柄和罪证的他,根本不介意藉此发起新一轮的朝争与大清洗,好为自己铺平是政治中的额最后一点妨碍。
  但是现在的局面下,却是有些投鼠忌器了。他毕竟只是监国,还没有直接接掌和统领幕府的名分,还要顾虑已经退养中的大相国的立场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