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行人弓箭各在腰
作者:
七月新番 更新:2021-12-20 00:53 字数:3685
“马服子!”
“见过马服子!”
时间回到八月中旬,在辞别长安君后第二日,赵括来到了邯郸城外的军营报道,随着兵卒粮草慢慢汇聚,城郊已经被毡帐营垒覆盖,里面驻扎着足足五万人,其中两万是战兵,三万是负责运粮辎重的民夫。
这片广大的营地分为几个区域,居中的是主将大帐。
赵括刚靠近帅帐,就有一大群人亲热地与他打着招呼。
眼前这群披甲戴胄的将吏,有的是经常出入紫山邑的熟面孔,有的素不相识,但他们见到赵括的第一反应,均是殷勤而恭谨的。
这是自然,因为这位可是此战统帅,大将军马服君的嫡长子啊!
按照赵国制度,大将军作为最高军职,统十万大军。大将军之下,一军万人,由裨将率领;裨将之下有十校尉,各统帅千人;校尉之下是两名五百主,再往下才是百夫、什长、伍长。
按理来说,在帅营的军议,只有裨将、校尉才有资格参加,但赵括身份特殊,也得以入内。
虽然赵国严禁公器私用,但军队里盘根错节的裙带关系还是在的,
在场的将吏里,三分之一是世代为将,他们自己或他们的父辈均曾追随赵奢作战,与马服家交情莫逆。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是从行伍里积累军功升上来的,而带着他们战胜敌军,为他们表功的,依然是马服君,这份提携之恩没齿难忘。
剩下的三分之一,或是新调来的边关将吏,或是其他派系的将吏,没什么话语权。
所以于赵括而言,进了这座将营,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受到的欢迎和逢迎络绎不绝。尤其是对他护送长安君去齐国,为其挡下一箭的功绩,众将一阵吹捧之下,刚过完二十岁生日的赵括也有些飘飘然……
唯一能镇住他的,唯有他父亲马服君赵奢。
当赵奢高大的身形踏入出现后,帅帐内的闲聊细语立刻就停止了,静默笼罩毡帐,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众人的腰板,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挺直了身子,脖颈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凛然盯着赵奢的脚下没人敢与他们的主将对视,哪怕是看他的脸,马服君之威,压得所有人抬不起头来。
也只有赵括没这感觉,敢于站在队伍末端,偷偷打量自己父亲。
熟悉的面容,却迥异于平时的装扮,平日的赵奢很少披甲戴胄,在家里的时候打扮得像个老樵夫、渔父。今日却不同,头上的一顶装饰精美的黄铜大盔,遮住了赵奢花白的头发,却使得眉毛上那块疤越发狰狞。
皮铜结合的髹漆皮甲罩在他身上,鱼鳞般的甲片由厚牛皮制成,以深红色的葛麻束带编缀成一个整体,饕餮兽面青铜护胸张牙舞爪,由肩带挂在甲衣之外,用铜扣扎紧,腰上是带钩鞶甲。带上挂着他的佩剑,这可不同于卿大夫们装饰用的剑,而是杀过人的!杀过敌,也杀过违抗军令的自己人。
“原来父亲也能如此精神……”
看到这几年和平时光里已显得有些颓唐的赵奢重新焕发了青春,赵括心里为他高兴,也感激促成让父亲为将的长安君。
拄剑于阶上,赵奢板着脸宣布命令,无非是此番燕国侵赵,赵国加以反击的正义性,以及不能辜负先王、太后、大王,要去救助陷于兵灾的黎民百姓,赵括听得想打哈欠。
不过接下来,当赵奢颁布此次的赏罚命令时,他立刻就打起了精神。
军阵中以金、鼓、铎、旗为指挥信号,听到擂鼓声就应前进,重重的擂鼓声就表示要发起冲锋,与敌军交战;听到鸣金声应该停止,而重重的鸣金就表示要后退;听到铎声就要注意指挥官的口头命令;看军旗的方向前进,旗左即左,旗右即右。如果不听这些信号指挥的就要处死刑,在阵中喧哗的要处死刑!
此外,战后统计,每伍如果没有伤亡且无战功的,说明作战不努力,士兵要全部罚戍边。每一编制单位指挥官伤亡而没有毙、伤、俘对方同级军官的,全部士兵罚戍边,并连坐家属。
如果主将战死,部下带500兵以上的军官都要受罚,主将的亲卫队也全部处死!带领千人以上的军官弃械投降或临阵脱逃的,为“国贼”,本人处死,暴尸示众,其家属没入官府为隶妾,并发掘其祖坟;带领百人以上的军官有这样行为的,则是“军贼”,同样要处死、抄家!
三令五申之下,帐内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氛,刚才还嘻嘻哈哈说笑的将吏们腰杆挺得更直了,他们的心态已经认真了起来,他们都知道马服君将令军法甚严,每次打仗,少不了要砍好几颗犯事将吏的脑袋,没人敢不当回事……
赵括也听得寒毛直竖,这是真正的战争,不是游猎剿盗,更不是去临淄的护送经历能比的!
“各将吏归去后,将军法颁布下卒,不教者以渎职罪论处!”
下达完军法后,赵奢让低级军官统统下去,只留下几名裨将面授机宜。
众人明白,这是马服君要与裨将们商议进军路线、作战方略。
不过让他们诧异的是,马服君竟然没把儿子赵括也留下来!
校尉们这下可奇怪了,在他们看来,这次北伐燕国,马服君特地带上了赵括,让他熟悉军务,与马服旧部熟悉熟悉,毕竟马服君再斗志昂扬,也已经老了,这或许就是他最后一战,是时候为儿子铺路了……
可机密军议不让他参加,这又算什么?
校尉们私下里议论纷纷,毕竟这关系到他们这群马服君一手带出来的基层军官未来。
“莫非马服君不中意长子?”他们知道马服君还有一个次子。
立刻有人驳斥道:“若是想让次子继承爵位,此番就该带次子出来。”
再加上赵括在临淄立下了功劳,长安君为他表功,太后也加以褒奖,甚至当朝说赵括是“虎父无犬子”,按理来说,马服君应该对这个长子十分满意才对啊……
讨论来讨论去,他们也没说出缘由来,最后一致认为,恐怕是马服君太过正派谨慎,不愿意被人说他以公谋私。
话虽如此,但负责统领赵括的那名校尉回去以后,也少不得暗地里好好关照这位“马服子”,因为也许再过十年,赵括就摇身一变,成了他的上司。这类封君子弟的升迁,可不是他们出于行伍,没有门路的人能比的……
这位校尉如此想,他上面的裨将也这么考虑,于是从这天起,赵括麾下的那五百人便发现,他们得到的补给食物、兵器军械,在数量、质量、分发时间和其他待遇上都比同袍们来得优厚。机灵点的老卒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时间众人都很庆幸自己被分到了马服子麾下。
赵括却有些郁闷,相比于在临淄时已经带熟的那一百人“精兵”,赵括对分配到他手下的这五百卒是很不满意的。
这群人多是临时征召起来的农夫,刚结束秋收就匆匆加入了军队里,好多人依然用握锄、铲的姿势来握矛戟,站个队列也零零散散,也就是旗帜衣甲兵器能证明他们是一支军队。
赵括只能按照之前在临淄带兵的经验,耐下性子重头开始,好在他作为五百主,可以带五十亲卫,这些亲卫大多是马服家的私属,也是沙场老卒,赵括便将他们安插进行伍里作为什长、伍长,以老兵带新卒。
同时,他也放下身份,与五名百夫一一深谈过,赵国的征兵是按照县、乡、里一级级征召的,基本上每个乡出百人,这些百夫,其实就是平日里的乡邑豪长,只有跟他们搞好关系,才算初步掌握这小支军队。
若是换了个人来,肯定没有这么顺利,说不定会被百夫们暗地里联合起来架空,但面对出身高贵的马服子,那些百夫可没这胆量,反而为他的亲切爱兵而惊讶。
殊不知,赵括这个优点,还是在去齐国的路上才萌发的。
之后两日,赵括的这支队伍还算听话,但相邻的同袍却不太安分。虽然赵奢已经将军法颁布下来,三令五申,但还是时不时有兵卒开小差,跑到邯郸城内去,直到赵奢杀了数十人以正军法,头颅悬上辕门后,军纪这才稍好一些。
好在停驻没有持续几天,赵军的指挥系统犹如一辆使用已久的古老的战车,虽然某些部份陈旧了,发锈了,或者已经损坏了,它的身骨还是相当结实的。只要略为修补一下,加进润滑油,它就会骨碌碌地滚动起来。
到了八月十日这天,辎重已备,大军便誓师出发了……
浩浩荡荡的数万大军从城北出发,大路直通北方,两边闻询赶来的百姓非常多,皆是箪食壶浆。他们大多是兵卒家眷,又因为刚结束秋收,今天是个丰年,各家粮仓里都还殷实,少不得拥堵在道旁挥泪离别,同时想让自己的丈夫子弟多带些吃的穿的上路除了甲衣兵器是武库提供外,其他的换衣衣物,士兵都是要自带的。
赵括没人来送,不过那辆他专属的辎车里,已经满载母亲亲手做的食物,亲手缝的衣裳,想来父亲那边,也有一份相同的。
他看向了西北面,朝霞满布的紫山。
以往父亲出征时,母亲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便只含笑送他出紫山邑,背地里,却偷偷带着赵括和弟弟赵牧,登上紫山之巅,远眺大军行进的方向落泪。虽然在上面其实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但只要瞧着那长长的队伍,母亲也好似面别相送了一般。
如此,她要送的,已不止是丈夫,还有儿子,想必流下的泪会是之前的两倍吧,会不会把紫山上的石头滴得斑斑驳驳?赵牧在家,又能否照料好母亲?
赵括骑在马上晃了晃头,驱赶这不舍的情绪,转而看向前方,目光坚毅。他并不知道,历史上的赵奢,根本没轮到指挥这场战争,赵括也没机会参与进去。
他只是想着,自己此番一定要立下功劳,让父亲对自己另眼相看,让母亲弟弟为之自豪。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浇了雄心万丈的赵括一头冷水……
ps:第三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