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一章 海底(五)
湖中之塔顶现光明,犹如灯之焰芯,染在湖面上成了一派绵延千顷,浑然无瑕的绸缎似光膜。
弹丸剑屏的光芒只能斩断湖上之妖,无法渗入湖下。我判断驱动一岛的星源就供奉在最深的一重塔上。岛上的三个妖军元婴还有一位蛰伏,必定是在湖中洞府守塔。有些小妖的半截身子没入湖中,还有半截留在湖面。我不能收放自如狮子弹丸,只好把他们斩成生不如死的残断之体。
湖水随着鲲舰双翅的罡风激荡波动得越来越急,原来绸缎般的湖水已如沸汤,浪涌到谷的半腰。每一时刻我的神念都听到碎镜之声,洞府门户法阵在迅速冰消瓦解。我军的金丹者和云中营在浪间来回飞驰,后撤妖军尾部的一个个百人队被追击的我们扫净。
我神念扫到阵法已经破残的一段涌浪,把九枚在风波中穿梭的剑丸收束回手,凝神聚气,猛地以数倍音速扎了下去!
湖水竟然远比我金丹目力估测的深。我本以为能一个呼吸内透穿入洞府,但经历了湖水由清明到昏黑的转变后,还没有探到湖底。我再不敢大意,又把手中的九枚游戏弹丸往周围撒出jing戒。金光shè入湖深处,我猛地看到了类似太极图模样的东西正在徐徐旋转,升到我下方数丈。我忙敛去弹丸神光,把光球幻化成与昏黑湖sè无异的殊相。光球携带着我像水母那样无声移动,与那个太极图模样的东西平行擦过。
那是两团交缠一体、大小相仿的巨大肉块,两团肉的体sè对比鲜明,勉强能分辨是一条黑鱼和一条白鱼。双鱼相互咬着各自头尾,他们的腹部生在一起。包裹我的光球只如其中一条的瞳仁大小。
这团元婴气息的肉上有无数肉瘤正在隆起,肉芽破开肉瘤探出,逐渐化成形形sèsè奇异小兽的躯干、指爪、双翅或者头颅模样。好像一只全新的妖军会从这团肉里生长出来。有些没有化形的肉芽则如同触须在湖里摇曳,多半是在探察消失的我。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邪魔法道,居然也自辟一条道路出来。”
我浑身泛起厌恶,但心中却又同时升起赞叹之情。我的念头凝在九枚弹丸上,犹豫要不要先发斩击那些将要脱胎出来的异形。这团肉给我的压迫不如蟹将,仗着游戏弹丸与他游斗我总有退路。
“比目鱼虽然厉害,可惜命数不济,今ri要被一具形骸克制。”文侯袅袅神念传下。
我正思索间,整个的湖忽地摇撼,肉团上的水被撕了开来!
鲲舰的鸟爪钩穿那团元婴肉块,一下抓出水去。一大块肉团紧接着被鲲舰的鸟嘴吞吃下去,那些还在化形中的肉瘤倾刻被鸟嘴吐出的宝焰余波炼化。
离开水的鱼怪呜咽怪啸,失去了一切反抗的能力,等待则被鲲舰吞噬干净的命运。
“休想亡我道友!”
黄汤云中扑出一只蟹钳,从上径直斜剖入鲲舰之背。宝焰漾出鲲舰之体,抵挡蟹钳的雷霆一击。
我的六识一震,近乎悉数封闭。一呼吸后我恢复行动,看到蟹钳收回,鲲舰背上的宝焰震散。但比目鱼怪已经被鲲舰吃了近半。
岩浆泡沫从黄汤云里垂下,我的神念都能感应到蟹将的狂怒。
“一个后辈,以为一具洪荒种的枯骨就能抵挡我!我的钳就是残碎天星都不在话下!”
黄汤云中第二次挥出蟹钳来,这一次已经看不见蟹钳的模样,纯然是一道万丈瀑布般的光焰打在鲲舰背上。
鲲躯陡沉,天崩一角!
湖中围观的我四肢百骸震荡。更无暇去想那些修为远逊于我的将士如何承受这一余波。
我再次开眼。蟹钳第二击从鲲舰背部一直挖到鲲舰枢机的肉团心处,挥击所经的躯壳全数焚灭。只是鲲舰的鸟嘴还在死死咬住那比目鱼怪的肉团。随即我发现湖中多了许多金丹和筑基修士,其中有我方也有妖方。他们之间也不交战,都在下潜趋避两大元婴碰撞。
——金丹和筑基擅离职守,湖上面的军队指挥一定混乱不堪了。不,应该说金丹和筑基都在逃遁,湖上面的练气甲士和妖军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哪里还存在指挥?
我神念横扫湖中,发现没有原芷的身影。她还在湖上面坚守将旗,收纳溃兵吗?
充作鲲舰肉团心的玲珑塔整个裸露出来,塔上霞光充盈谷中,遍谷的哀嚎之声渐渐消退。我神念扫到玲珑塔中只余文侯一人,她已从蒲团立起,轻摇小扇,
“昔年还是元婴中层的天落哥与林道鸣受剑宗祖师的神剑,荡尽中土邪魔。慕容观天、唐柔、拜月教群小都陨在他们剑下,你这个蟹将也一样落荒北窜。如今林道鸣隐世,你以为就可以横行无忌了吗?我们昆仑要做的事业和当年的剑宗一般大,你如挡道,就是想保全xing命也再不可能了。”
蟹将狂笑,
“当年林道鸣有碧落黄泉在手,你有什么能耐!我第三钳下去,你是废条元神还是径直死了呢?”
——清薇老太婆不知道遇到什么障碍,居然让蟹将脱身。文侯虽然第四代门人的佼佼者,怎么能同时应付两大元婴强者?
我遗憾地望了下那在湖里消失不见的羚角妖,反向上游,期望多少能助师姐一臂之力。又有两条人影向上游去,我神念欣慰扫到是梅芜城和翩翩。
“我虽然修道ri浅,能力微弱,但我昆仑的祖师既然授我重宝,命我拯济中土黎民,我又怎么会败给你这条邪魔呢?”
才游一小会,我陡然止住。
我神念扫到文侯从袖里取出一个捏在手心里的银sè小葫芦来。
——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我们昆仑每一面旗帜上都纹着这一件宝贝。
趋近我身边的梅芜城和翩翩都屏气凝神,不敢作声。樊无解不知道何时也窜了上来,这人也是用神念扫着那一个银葫芦,一声不肯吭。
“蟹将素来无忌,你降吗?”
文侯问。
蟹将不答应。三个呼吸后黄汤云里传来声音,
“观水真人的九转法宝谅你也未必能用。”
文侯持银葫芦,向鲲舰鸟嘴的一半元婴肉团一指,
“入。”
那在鲲嘴中挣扎的肉团一缩化光,入了银葫芦中。葫芦在文侯手中剧烈跳动几下,然后一派寂静。那团元婴的肉被炼化,我心中清楚。
“蟹将,你降吗?”
文侯再问了一遍。
“等我们炼成了《海底》,再来会昆仑观水的银葫芦!”
黄汤云倏忽散去,蟹将不知所踪,只余碧空中一道虚空裂缝。那只蟹将用钳斩开虚空,弃岛而遁了。
“不动瀑!”文侯再用银葫芦指天,一道白练似的光击开另一处虚空。
头发散乱的清薇真人从虚空跌落,白练之光把她引至文侯身边。
“变剑仙得了万祖师宇宙锋的九次剑意,清薇师叔被击中一道,如中一次天劫,几乎迷失在他的剑界里。我动用镇宗之宝助她脱身,自己也疲倦得很。余下清理战场的事情就交由原芷和你了。”
文侯传我神念,银葫芦收回她袖中。
清薇老太婆出洋相我喜大普奔,又只能按奈住愉悦心情不让龙虎的人难看。
于是,我沉向了阵法荡然的湖最深处。
乾坤倾刻倒转,好像一个沙漏翻转过来
——我从湖面飞了上去,升到了寥廓的洞府天空,把湖心的光明塔尽收目中。塔分十三重,如同十三重大小城叠在一起。塔是八角形状,每角系金铃。每重塔都有八门,依照八卦位分布。塔的尖顶一重一派光芒,无法看透虚实,必然是供奉星源的地方。
不断有零星小妖从湖上冒出向高塔逃窜,塔中竟无人出来接应,看来洞府内的守备极端空虚。
我这边的湖面依然如镜,原来湖的正面成了湖的背面,水倒映出那一边血流漂杵的景象。湖底另一边的二万妖军完全崩溃了。
我正要一探光明塔,又有数个金丹从湖面飞出。胡敬德跳到我身边报告:“妖军大势已去,原芷将军正率中军的金丹和甲士清理湖上面的战场。可惜金丹妖我们斩获不多,才杀了十五头。但原芷将军叮嘱我们不要冒进,洞府入口被我们控制,他们无处脱身的。”
“我们这方的修士折损如何?文侯大军的损失呢?”
“我军折损了九位金丹和八十七个筑基将校。大军的损失还不能给个确数,约莫七千。战舰的损失——”
“那个就不必对我说了。”
我望着湖水血腥的倒影悯然。
梅芜城等在湖水那一边,翩翩、地藏狮子等正飞出湖面。忽然,樊无解yin魂不散地也飞上湖面,他飞剑劈手就斩碎了一个逃生的金丹下层小妖,小妖的纷飞血肉呼吸间被涟漪剑光抹干净,一点渣滓都不留在世间。
——此君是要盯着我这路先锋,监察我们会收获妖族多少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