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我就仗势欺人
作者:
府天 更新:2021-12-29 15:40 字数:3115
尽管屋子里除却和钱若华一同抵京的李长老和几个弟子,还有此番自己带出来的另两个徒儿,樊长老和好几个后生晚辈,可此时此刻,面对大马金刀坐在那儿的严诩和越千秋师徒,钱谦荣却知道自己其实是孤身作战,只后悔此番上京带上了那个逆子。
趾高气昂地出门,却半死不活地躺着回来,而且还惹出来这样一场天大的祸事!
和之前在青城派的时候一样,严诩这会儿依旧跷足而坐,一言不发,越千秋这个当徒弟的照样负责所有接洽事宜。然而,和在青城派的咄咄逼人相比,这会儿他的态度却非常和蔼,如果不是一旁那冷着脸的严诩,谁都不会认为笑眯眯的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而他说出来的话,更是让满屋子的人大吃一惊。
“昨儿个晚上,钱少宗主在石头山上受了点伤,我深感过意不去,所以才来探望。”
钱谦荣就算再厚的脸皮都不敢相信越千秋会如此以德报怨江湖人讲究的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就是换成他自己遇到昨晚上那种事,也绝对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于是,身家阔绰,到了金陵还能包下整整一座客栈的五行宗钱宗主,此时此刻分外低声下气。
“严掌门,九公子,我这孽子不知天高地厚,这才闯下了弥天大祸,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无地自容,等他伤势稍好,便押着他前往玄刀堂负荆请罪。我也会亲自登门向各大门派掌门长老说明原委……”
“钱宗主不用如此,这又不是你的错。”
越千秋言辞很客气,但他却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直截了当打断钱谦荣说话却显得更不客气:“我只是来探望钱少宗主的,师父是不大放心我,所以才陪着来的,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见一见钱少宗主,想来他还不至于伤得不能见人吧?”
钱谦荣哪里不知道儿子的德性,哪怕他已经劈头盖脸把人痛骂了一顿,可此时此刻再见越千秋,天知道人会不会不但不收敛,反而乱发疯?他绞尽脑汁还在想推脱之词,可就在这时候,旁边却传来了一声冷笑。
“宗主,九公子不记旧怨,以礼相求,若是再推脱,传扬出去五行宗可就要真的成笑话了!少宗主误交匪类,还污蔑九公子借神弓门的事邀名,这么大的事,怎能不让人问清楚?”
直到这时候,严诩方才迸出了他自从来到这儿之后的第一句话:“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尽管只是这么一句话,钱谦荣却只觉得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五行宗现在是钱家人做主,所以他也利用宗主权限,把钱若华立为继承人,可三代以前,五行宗却不姓钱,而姓樊!
他的祖父父亲不是不想把五行宗变成钱家天下,奈何樊家并不是孤立无援,更何况武品录就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柄钢刀,使钱家三代人都不敢贸然造次。所以,就算是他,此行除却忠心耿耿的李长老,却也不得不带上素来和他不大对付的樊长老。
一向谨小慎微不曾犯过错的他,如今却被那逆子连累了!
见得到严诩称赞的樊长老笑容可掬地欠了欠身,钱谦荣终于再也不敢犹豫,立时改口答应道:“好吧,还请严掌门和九公子稍待,我这就去让人把犬子带出来……”
“都说了是探望,哪有让伤者出来见客人的道理?”越千秋想也不想站起身来,脸上还带着诚恳的笑容,“请钱宗主带路,师父和我一块去探望伤者。”
眼见樊长老虎视眈眈,钱谦荣唯有对李长老打了个眼色。
可李长老还没来得及找借口匆匆退下,他突然就只觉得后背心一凉,等抬头对上严诩那犹如针刺的目光,头皮发麻的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根本走不了了。而趁着这个空档,樊长老的两个弟子竟是不动声色看住了后门。
见李长老被阻,如今分明是内外交困,钱谦荣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把心一横头前带路。当来到了儿子独自养伤的小院时,他见两个带来的伺候童子正守在门前,刚打算开口提醒内中的钱若华,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儿子那嘶哑的咒骂声。
“越千秋,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捡来的贱种而已,竟敢仗势欺人,骂我辱我害我,我和你势不两立……”
钱谦荣听到贱种两个字时,脑际就轰然炸响,竟忘了喝止,直到钱若华又骂了两句,他方才气急败坏地冲到了门前,飞起一脚把门踹开,继而厉声喝道:“小畜生住口!”
被这一声小畜生骂得完全懵了,直到父亲怒气冲冲上前一把拽住了自己的领子,钱若华这才如梦初醒,却是又委屈又愤怒。可还不等他发脾气,他就发现父亲俯身靠近了自己,那双素来顶多只是责备的眼睛里,此时此刻竟是带着几分杀气。
“就因为你闯祸,你爹的宗主位子都快坐不稳了,你还有脸耍横?在金陵这种地方,街上随便找一个坐轿子的官儿,就能一手指头把你爹摁死,你居然还敢去惹你爹都惹不起的人?我把你养这么大,已经对得起你娘了,你要敢再像现在这样无法无天,我就直接杀了你,大不了再另娶续弦,就算这辈子再没儿子,也比你这孽子强!”
和此时这带着深深寒意的警告比起来,钱若华只觉得昨夜父亲那训斥简直只是春风拂面。完全吓傻了的他直到钱谦荣松手,回转身走过去和越千秋说话,他方才渐渐回过神来,心下又羞又怒的同时,背上却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如果父亲的宗主之位都丢了,他算什么?能够把父亲摁死的人,又会如何收拾他?而如若父亲真的不顾惜和母亲的情分,杀了他向权贵谢罪,而后再另娶生子,他岂不是白死了?
知子莫若父,钱谦荣的话,击碎了钱若华心中所有的傲气和凭恃。
越千秋倒是很佩服能够当着自己和师父的面,当着刚露出夺权之势的樊长老,光明正大说出这话的钱谦荣。和那个浅薄愚蠢的钱若华比起来,这个当老子的实在是能屈能伸能忍多了。因此,他瞅了一眼刚刚若不是钱谦荣一脚踹门,险些就要爆了的师父严诩,发现人这会儿还在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突然呵呵一笑。
“我确实是捡来的,但高贵还是低贱,似乎轮不到外人来评判。倒是自命不凡的钱公子,昨夜那几个伤了你的人,武德司和刑部总捕司已经都问出了相应的口供。主谋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楼英长的下属,你们群英会居然把北燕谍探弄过来配合抹黑我名声,虽说险些遭了反噬,可那岂非是说,你们群英会也和刚刚叛逃北燕的徐厚聪一样,心怀谋叛之心?”
钱若华刚刚已经因为父亲的警告而心中大恐,此时再被越千秋这一恐吓,他简直都快气疯了,下意识地吼道:“越千秋,你休要血口喷人,那根本就不是群英会的人……”
“令尊刚刚说过,在金陵这种地方,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越千秋悠悠闲闲地看着钱若华,不慌不忙走上前去,好整以暇地在床头坐了下来:“当初在码头上,是谁二话不说就摆剑阵围了我们的?又是谁在我妹妹生日那天跑到玄刀堂山门外拦路撒野的?更是谁大晚上跑到石头山演猴子戏给我身上泼脏水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直接重重点在了钱若华的脑门上:“你说我仗势欺人?那我就仗势欺人一回!只要我一口咬定你和群英会都是北燕秋狩司的走狗,你以为你是什么下场?”
一直都以为自己很有骨气的钱若华,此时此刻却能听到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却能感觉到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的声音,却能听到自己那砰砰砰剧烈无比的心跳声。他下意识地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声音中竟是带出了几分哭腔。
“你到底想怎样!”
“所有你知道的群英会成员名单,一个不漏给我说出来。”吐出这句话之后,见钱若华面色大变,越千秋就笑吟吟地说道,“你这么倒霉,他们却还好好的,难道你不觉得不公平?”
面色一连数变,钱若华终究目露凶光地叫道:“好,我说,我都说!”
捱到这时候,严诩实在是忍无可忍,一刻都不想在这多呆了,扭头就走。直到屋外,他方才用力吐出一口气,当发现身边钱谦荣也跟了出来,那脸上除却失望还是失望,他就没好气地冷笑道:“钱宗主,不是我交浅言深,我劝你还是另外娶个媳妇,再生个成器的吧!”
这种睚眦必报,却又眼高手低,忘恩负义的小子,怎么承担得起门派基业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