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时钟的秒表正在均速地跳动着数字。
  窗外漆黑一片，连拐杖形的路灯都“闭上了眼”。
  树上传来一声“扑啦”，不知道是谁的羽翅，刮了树叶一下。树应该有点疼，风里传来了叶落的声音。
  夏蝉还在抵死挣扎的鸣唱，知了哇，知了哇。
  郑颜之揉了揉发昏的脑袋，掀开被子下床，打算为自己倒一杯水。
  茶几上的大肚茶壶已经被他倒得一滴都不剩了，郑颜之抖落最后一滴水，决定去卧室外再续一壶。
  四楼客厅的灯居然还亮着，郑颜之在楼梯口注视了一会。
  他那双蚂蚱似地细腿，已经不适宜再爬楼了，他如第一次去四楼自杀时一样，乘坐了拐角处的电梯。
  郑丘廉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茶几周围，散落着各种关于基因再造丸能否被分解的资料。
  郑颜之坐在地板上翻了翻，知道他儿子是想救他。
  可惜国内国外都没有口服再造丸的先例，没有任何一页资料可以帮助他解开这个难题。
  郑颜之别开眼，想为郑丘廉盖一件衣服。
  客厅里没有留毯子，卧室的房门是关闭的，郑颜之在转了一圈之后，拉开了郑丘廉实验室的大门。
  大约是急于找出分解再造丸的方法，郑丘廉忘了给门上锁。郑颜之在试验台的椅子靠背上，看到一件郑丘廉的白色大褂。
  试验台的青蓝色无菌灯下，放置着三颗大小不一的粉色药丸。看情况，应该是郑丘廉按照不同比例的配给，用做分析的。
  郑颜之对这些药丸的感情有一些复杂，他的“疯狂童年”是它送的，他的“死无全尸”也是它给的。
  他都不知道该感谢它，还是该恨它。
  郑颜之现在不能久站，站得时间太长，就会从骨头里，感受到一种疲惫的酸胀感。他索性坐下来，让自己歇了会乏。
  在歇乏的过程中，他缓慢地涌起了一个念头。
  他身体里的免疫系统不是在跟再造丸打架吗？那他何不再为再造丸“派”去一点“兵力”，直接把他的免疫系统打死。
  他反正也没几天好活了，如果要他在苟延残喘与一了百了之间选择，他还是愿意选择后者。
  我把这三颗药全吃下去。
  他自己对自己说，如果跟上次一样，有奇迹发生，我就保住了一条老命。如果没有，我也换了一个痛快，免得丘廉跟倾情跟着我受活罪。
  吃，还是不吃？
  这道选择题，又摆在了郑颜之面前。
  在停顿了三四分钟之后，他抓起药丸，一股脑地塞进嘴里。
  “爸！”
  宋倾情是中途起夜，路过研究室门口，发现门没关顺便过来看一眼的。
  这一眼的冲击对她来说实在太震撼了，以至于她喊出了人生中最高的一个调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在客厅内熟睡的郑博士紧随其后的被吵醒，夫妻俩几乎是在同一款目瞪口呆下，目送着他们的父亲郑颜之先生，把三颗再造丸吞下去的。
  “爸！您身体还能动吗？”
  “爸！您说句话，别吓我们！”
  郑氏夫妇的连番追问，在郑颜之眼中统一变成了无声的画面。他不知道他们跟他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跟他们说些什么。
  在一阵短暂的天旋地转之后，郑氏夫妇的声音，终于由远及近地对上了他们的嘴型。
  “爸！您没事吧？现在有什么感觉？”
  “爸！您听得见我们说话吗？”
  郑颜之稳了稳心神，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没有当场咽气。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
  郑颜之如一条箭一般，蹿到了不远处的洗漱间里。
  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那只干瘪地如葡萄干一样的“咕噜”。
  “血压140,100，血液粘稠度过高，心率75…………”
  在经过一番基本数据检测之后，郑颜之被告知，他现在的状态，仍然是一个衰败的老人。
  郑丘廉能想到的第一应对方式，就是立即带他到杨莫城的实验室里，进行更深层的检测。
  可惜这次连杨莫城都帮不上忙了。
  郑丘廉刚把电话拨过去，就收到了杨院士要去美国参加国际研讨会的消息。而作为基因再造丸第二负责人的郑丘廉，也必须在未来的二十五天里，住到科学院，接替杨莫城的工作，进行第二波实验监测。
  郑丘廉在守了郑颜之几个小时之后，不得不带着沉重的担忧离开了郑家。
  郑颜之的身体一直没有发生任何异变。郑丘廉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可惜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再观察下去了。
  “倾情，爸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隔几个小时就去看他一次，发现什么异常状况，立即打电话告诉我。”
  郑丘廉一步三回头的叮嘱着。
  宋倾情一边将郑颜之安顿到卧室中歇下，一边将郑丘廉送到门口，安抚道：“放心吧，我一定会看护好爸爸的。”
  郑颜之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在这一天中，宋倾情至少开合房门十七次。
  他的食指每隔几个小时就会被她扎走一点暗红色的鲜血。他知道他们都很担心那三颗药丸对他的身体产生更大的危害，但是他的手指真的有点疼。
  不光手指疼，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在被一个长满肌肉的巨人，疯狂捶打。他感受到了一种自骨头缝里伸展而出的酸疼，他怀疑它们在被捶打之后，又被泡进了醋里。
  但是郑颜之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是正常的。
  他为此做了一番深入的分析，认为没有变坏，也许是因为不能更坏了。则是再造丸不能再为他再生出更新的细胞了。
  他在宋倾情第二十次开门时，对她说：“你歇一会儿吧。”
  她也将近一夜没睡了。
  宋倾情摇了摇头，在坚持检测到第二十五次，为郑颜之的食指涂了消肿药后，才终于不堪负荷的回到四楼补觉。
  郑颜之随后也睡了一觉，这一觉，整整睡了二十四个小时。
  二十四个小时之后，郑颜之醒了。
  他不知道宋倾情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反正，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就坐在他的床边，神色形同鬼魅。
  “爸爸。”
  她对他举起了一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