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颜之是个复杂的人，时而桀骜不驯，时而又让人觉得他很懂规矩。
  棋桌边焚了一炉香，三足金蟾的头顶，缓缓绕出一缕似浓还淡的香味。上下五千年的文明产物，总被新世纪的孩子们称之为“老”。其实越老才是越值得回味的东西。
  三局棋下完，窗外已经接近黄昏了。
  郑颜之落下最后一颗棋子，对何老太太道：“我打算上学去了。”
  他之前跟何玉枢说过，他一直不上学是因为准备转校。
  何玉枢点了点头，“小郑已经帮你选好学校了？”
  “没有。”郑颜之有些出神的说：“是我自己选好了。”
  郑丘廉根本不知道他要上学的决定。
  “那你准备去哪读？”
  “崇礼高中。”
  郑颜之把棋子一颗一颗的捡到棋盒里。他打算去他孙子郑礼就读的那所学校做插班生。
  “崇礼高中挺好的。”何老太太接口道：“我听说他们推广国学，而且很注重对学生多元化的培养，很多公立大学的师资质量都不如它。”
  郑颜之笑了一下，将棋盘一并帮何玉枢收好。
  他去崇礼根本不是奔着师资去的，但是有些话，他不能跟玉枢细说。
  “琴魔。”
  郑颜之活动活动筋骨，对老张道。
  “今日胜负已分，你弹不死我就要依照约定下楼吃饭。今天最少吃两碗，知道了吗？”
  张老爷子经常因为弹琴忘记吃饭，郑颜之每次撞见，都会想点法子把他骗下去。
  老张今天却像忽然明白事儿了一样，神色严肃地对郑颜之说，“那你也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孝顺父母。”
  “瞧把你明白的。”郑颜之摸了两下他的“八角”，“你也得记住一件事，饭菜不好吃就直接掀桌子，想儿女了，就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我之前不是教过你，怎么凶何玉莲吗？”
  张家的人丁虽然比郑家旺盛，仍然逃不过“忙”字的漩涡。
  ‘我们很好，不用惦记，有时间就多忙事业。’
  少一辈人对他们接触的每一件事情都会画一个问号，却唯独在这句话上，深信不疑。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老张问。
  “等我办了新卡就告诉你。”
  郑颜之拍了拍老张的肩，转而对何老太太说，“有些事也指不上老张。何玉莲这人不好打发，你往后要是受了她的气，就把她录下来，拿给张闵看。”
  张闵是何玉枢的大孙女，央广毕业的高材生，毕业以后就在台里做了编导，是张家口才最厉害的一个孩子。
  郑颜之在张家见过她几次，还托她帮他录过一段视频。
  何老太太经由郑颜之提醒才猛然想起来道。
  “视频已经剪好了，在我手机里呢，我眼神不好，也不知道怎么传。”
  郑颜之拿过来看了一眼，拨开手机点了传送。
  这个东西对他来说是有大用的。
  “我之前跟你说的事还记得吗？”
  郑颜之一边看着视频传送带，一边问何玉枢。
  “记得。你想什么时候让她去？”
  “就这两天吧。”郑颜之短暂计算了一下时间，“视频接收成功了，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过来给你们装监控。”
  何老太太家没有监控，他想在走之前，为他们留下一个保障。不管这个保障能不能用得上，多少也能让肆无忌惮的何玉莲有所收敛。
  郑颜之回来的时候，宋倾情正好把晚饭准备好。郑丘廉今天临时有事，已经打过电话，说晚饭不用等他一起吃了。
  晚上9点，郑丘廉才带着一身疲惫，将车停进郑家大院。宋倾情在客厅看到车灯映过玻璃，就转身进厨房热菜去了。
  客厅的转角处，搭着一把伸缩梯，郑丘廉刚一进门，就看到了站在梯子上拆监控的郑颜之。
  “爸。”郑丘廉有些头疼地望向他，“您这又是干什么呢？”
  他最近一段时间，正因为液化实现的第三次失败焦头烂额。乍一看到口服再生丸的郑颜之在墙角拆东西，就更加深了这种烦躁。
  他是他难以攻破的第二项难题，这比顺利液化再生丸要难太多了！
  “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在拆监控。”
  郑颜之拧着螺丝刀，一连卸了几颗螺丝下来。
  “我知道您在拆监控，我是问您拆监控做什么。”
  “爸要给何姨那边装两个监控，防止何玉莲再给他们吃剩饭。”
  宋倾情端着热好的饭菜摆上餐桌。
  “吃饭吧。”
  在何玉莲的问题上，宋倾情一直是站在郑颜之这边的。何家那位老太太是个心善嘴软的人，她是能够理解他爸爸帮助朋友的心情的。
  “咱们自己家的事还是一团乱麻呢，你们倒是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家的事。”
  郑丘廉蹙着眉头，小声抱怨了一句。
  郑颜之听到了，但是没理他。因为他接下来就要处理自己的事了。只不过这种处理方法，会比拆监控给何玉枢更让郑丘廉烦恼。
  他打算等他吃饱了再说。
  “这个松茸是爸为你做的，他听说你要加班，特意给你加了道菜。”
  吃饭的时候，气氛还是很和谐的。郑丘廉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吃，郑颜之就在一边嚼着泡泡糖，一边玩手机。
  “您吃过了吗？”
  郑丘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他爸很少无缘无故对他这么好。
  “恩。”郑颜之眼睛不离屏幕，“好好吃你的吧。”
  宋倾情每次备菜都是有准头的，饭菜逐渐光盘，郑博士站起身来，系好围裙，开始打扫厨台。
  这是郑颜之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灌输下来的规矩。
  厨房不是女人的标签，它应该是男人体现风度的战场。
  “收拾好了吗？”
  郑颜之放下手机，看向了郑丘廉。
  郑丘廉知道他在等他，在将一切收拾得当之后，再次坐回到他对面。
  “您说。”
  他为他倒了一杯温水。
  郑颜之接过来，喝了以后，在落下杯子的同一时间，眼含笑意的说。
  “我要上学。”
  他要上学，而且必须要上郑礼念的那所崇礼高中。但是在上学之前，他需要郑丘廉为他弄到一份身份证明。一份能证明他是他弟弟郑颜喻的养子的领养证明。
  “这不可能！”
  郑丘廉当即否定了这个决定，他说：“我之前就跟您说过了，您不能，”
  “不能出门，不能上街，不能在人前露面。”郑颜之接过他的话，歪头弹了两下杯子。
  他隔着这只透明的玻璃杯，去看郑丘廉的脸。
  “但是你想过没有，我已经长大了，我有充沛的精力和健康的身体，我不可能永远跟你们这两颗葡萄干生活在一起。”
  “您怎么能说我们是葡萄干呢？”
  郑丘廉伤心透了。
  “提子干喜欢吗？”
  他不介意帮他们换一个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