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
“相公!若有事变,朝廷不可无女圣陛下主持大局啊相公!”
特赐紫袍的马周神情有些凝重,他并不是很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弘文阁上下,甚至可以说七部内外,不少人都在担心着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皇帝驾崩,可以!
新皇登基,可以!
但掌权的必须是长孙皇后,必须是将来的太后!
不知道多少人依靠着长孙皇后才有饭碗,谁做皇帝关他们屁事!但谁砸他们饭碗,他们就砸烂谁的狗头!
“相公!如今……”
“够了!”
马周猛地拍了一下扶手,缓缓地站起来之后,马周盯着前来拜访他的众人,“尔等来老夫这里,就是要说如此悖逆之语吗?!”
“不敢……”
“不敢……”
“哈……不敢。好一个不敢!好一个不敢呐……”
缓缓踱步的马周有些焦躁,他同样在发愁,从道德节操上来说,马周希望太子顺利接班。权力平稳地过渡,本身就是一个很难的事情。历朝历代,顺利完成权力交班,几乎是没有的,每一次,都是血雨腥风。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总要死人。
这一刻,马周是如此的怀念张德。
唯有张德,才能镇压这些杂七杂八的家伙!
“相公,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啊相公!”
“江山社稷?尔等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得羞愧么?”
一向好说话的马周,此刻也是冷笑连连。
“唉……”
一声长叹,马周再一次琢磨起曾经一闪而过的念头。当年杜如晦自请为河南总统的时候,他就想过,或许可以返回“山东”老家。
如今,当年的尚书左仆射、尚书右仆射、中书令、秘书监、国子祭酒……一个个都是未雨绸缪。
即便当真中国有变,跟他们也几无关系。
而他马周,人在中国,身不由己啊。
“相公!”
“滚。”
马周眼睛一闭,不再想听他们废话,“滚!”
“是,相公……”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马周这里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一窝蜂的出门之后,转头就去拜访教育部总理大臣孔颖达。
作为新晋的巨头,孔颖达一把年纪却老而弥辣,不但上位成功,更是和隆庆宫之主“结盟”,手中不但有钱,还有大量的空缺职位,贞观二十五年的当口,孔总理是为数不多一路爆火的热灶台。
只是一帮人到了孔宅时候,孔颖达正捧着《论语》在教授孙子们,来者即便想要说话,却也不敢打断孔颖达传授“圣人之言”。
然而孔总理“子曰”了不知道多少回,从白天说到晚上,就没有停歇的意思。到这个程度,访客如何还不知道孔颖达的心思?
孔颖达摆明了就不想搭理他们,但老孔是个斯文人,他不像马周那样把人轰走。反而大门打开,你们进来好了,进来陪孙子们一起听课。
你们听不下去了,起身走人,是你们的事情,也说明你们对圣人的敬仰,还不够纯净……比怀远郡王李思摩,差了不知道多少。
哒哒哒哒……
长安来得马车,缓缓地进入了洛阳,跨越洛水之后,进入了皇城。
洛阳宫虽然修了东宫,李承乾却一共也没有住上几天,往往睡上一晚上,可能就要走人。
三十多岁的李承乾须髯收拾的很干净,两条美髯垂下,形貌跟李世民类似,甚至因为常年勤于农事,风吹日晒之下,看上去极为健硕。
皮肤黝黑的李承乾,和白白胖胖的李泰,根本是两个画风。
远远地和李泰颔首示意,李泰还了一礼,表情相当的复杂。
“太子,请。”
康德这时候背皮发麻,日子过得越久,也就越佩服已经过世的史大忠。他是太佩服了,真是不知道史大忠怎么在皇宫之中过得这么滋润的。
要知道,史大忠伺候的,还是年富力强的贞观皇帝,而康德接班的时候,李皇帝已经逐渐身体不行,精力心神大不如前,带给人的威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有劳大监。”
康德微微颔首,示意李承乾进去。
“呼……”
吐了口气,李承乾迈步进入,殿内香气浮动,很是好闻。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都在,李承乾进去之后,老老实实地行了大礼,在地上喊道:“臣,李承乾,拜见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
很微妙的感觉,李承乾全然没有把自己放在儿子的位置上,他坦然地站在那里,任由李世民、长孙皇后打量着他。
“倒是不像你泰弟,壮硕不少。”
李世民的声音听上去并不虚弱,但李承乾没有理会,他无所谓皇帝老子中气十足还是有气无力。
“祖宗保佑,臣还算康健。”
半点怨念都没有,换作别人,怕是多少都有怨念。
但是李承乾很坦然,他在十年前,就想过万一有一天,自己如果不做皇帝怎么办。
不做皇帝,可能就会死,但他不想死,那就跑得远远的,找个偏僻的地方,找个安静的地方,开一片地,应该也能活了。
他是皇太子,不会种地,那就学着种地,不但要种地,还要种地种得好。因为他是皇太子,从来都是吃得很好,哪怕一个人种地,也不想将就。
知道怎么捆扎菘菜,知道怎么培育孢子,知道怎么做蜂房,知道怎么腌个咸蛋……看似朴素,过日子的花样,总归是要多一些。
至于自己的儿子,有张德在,想来也不会被迁怒致死,因为没人敢迁怒张德。
什么都想过了,所以坦然。
“承乾。”
“臣在。”
“你可有怨言?”
“臣并无怨言。”
李世民面无表情,答案是固定的,不可能有别的答案,但他还是会问。
一旁长孙皇后一闪而过对儿子的怜惜,承乾殿中生了他,看他长大成人,看他吃苦耐劳,看他意气奋发,看他意志消沉,看他坦然自若……
五个月大儿子,五岁大的儿子,十五岁的儿子,二十五岁的儿子,三十五岁的儿子,一步步一点点看着长大,一路走来,便在眼前。
若是普通人家,大约是欣慰非常,有如此醇厚良善的儿子,家业就算不能兴旺发达,也是小康向上。
想必四邻之间,一定会很受欢迎,年长之后,定是为人称道的坊里宿老。
有一天也要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定是个博闻广记见识丰富的大父祖祖。
“朕欲增补东海道,除‘东瀛州’之外,筑紫岛、海南岛、琉球岛及其余诸岛,皆为增补东海道之地。”
李承乾心头凛然,暗自叹了口气:大父诚然前辈智者也。
低着头,眼睛微微一闭,却听自己的老子,皇唐贞观帝君开口道,“朕命你为东海道黜置大使,及东海道大行台尚书令,择日赴任吧。”
“谢陛下,臣必不负皇恩。”
人到中年的李承乾,并没有感觉到天旋地转,反而有一种松了口气的解脱。
“退下吧。”
“是,陛下。”
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李承乾竟是一扫来得时候的拘谨,竟是迈着阔步还哼了两句小曲:“老夫东来临碣石,只为访寻那名篇……”
若非皇宫几无动静,宫外的魏王李泰,差点以为李承乾已经登上皇位乐不可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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