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部分
作者:未知      更新:2022-02-04 10:04      字数:12966
  沙哑的威胁咆哮声,还紧绷后腿,作出后蹲扑击的动作,一副亡命徒跟人拼命的架势。陈阵为了慢慢改变小狼的这一习性,曾试着将一把汉式高粱穗扫帚伸过去,想轻轻抚摸它的毛。但是扫帚刚伸出一点,小狼就疯似地扑击过来,一口咬住,拼命后拽,硬是从陈阵手里抢了过去,吓得陈阵连退好几步。小狼像扑住了一只羊羔一样,扑在扫帚上脑袋急晃、疯狂撕啃,一会儿就从扫帚上撕咬下好几缕穗条。陈阵不甘心,又试了几次,每次都一样,小狼简直把扫帚当作不共戴天的仇敌,几次下来那把扫帚就完全散了花。梁建中刚买来不久的这把新扫帚,最后只剩下秃秃的扫帚把,气得梁建中用扫帚把把小狼抽了几个滚。此后,陈阵只好把在小狼吃食的时候摸它脑袋的愿望,暂时放弃了。
  这次的奶粥量比平时几乎多了一倍,陈阵希望小狼能剩下一些,他就能再加点奶水和碎r,拌成稍稀一些的r粥,喂小狗们。但是他看小狼狂暴的进食速度,估计剩不下多少了。从它的这副吃相中,陈阵觉得小狼完全继承了草原狼的千古习性。狼具有战争时期的军人风格,吃饭像打仗。或者,真正的军人具有狼的风格,假如吃饭时不狂吞急咽,军情突至,下一口饭可能就要到来世才能吃上了。陈阵看着看着,生出一阵心酸,他像是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狼吞虎咽的流浪儿一样,它的吃相就告诉了你,那曾经的凄惨身世和遭遇。若不是如此以命争食,在这虎熊都难以生存的高寒严酷的蒙古草原,狼却如何能顽强地生存下呢。
  陈阵由此看到了草原狼艰难生存的另一面。繁殖能力很高的草原狼,真正能存活下来的,可能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毕利格老人说,腾格里有时惩罚狼,也是六亲不认的,一场急降的没膝深的大雪,就能把草原上大部分的狼冻死饿死。一场铺天盖地的狂风猛火,也会烧死熏死成群的狼。从灾区逃荒过来的饿疯了的大狼群,也会把本地的狼群杀掉一大半。加上牧人早春掏窝、秋天下夹、初冬打围、严冬枪杀,能侥幸活下来的狼便是少数了。老人说,草原狼都是饿狼的后代,原先那些丰衣足食的狼,后来都让逃荒来的饥狼打败了。蒙古草原从来都是战场,只有那些最强壮、最聪明、最能吃能打、吃饱的时候也能记得住饥饿滋味的狼,才能顽强地活下来。
  第十八章(3)
  小狼在食盆里急冲锋,陈阵越看越能体会食物对狼的命运的意义。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即使是良种,但若争抢不到食物,不把恐怖的饥饿意识,体现在每一根骨头每一根r丝上,它只能成为狼世界中矮小的武大郎,最后被无情淘汰。
  陈阵逐渐发现,蒙古草原狼有许多神圣的生存信条,而以命拼食、自尊独立就是其中的根本一条。陈阵在喂小狼的时候,完全没有喂狗时那种高高在上救世济民的感觉。小狼根本不领情,小狼的意识里绝没有被人豢养的感觉,它不会像狗一样一见到主人端来食盆,就摇头摆尾感激涕零。小狼丝毫不感谢陈阵对它的养育之恩,也完全不认为这盆食是人赐给它的,而认为这是它自己争来的夺来的。它要拼命护卫它自己争夺来的食物,甚至不惜以死相拼。在陈阵和小狼的关系中,养育一词是不存在的,小狼只是被暂时囚禁了,而不是被豢养。小狼在以死拼食的性格中,似乎有一种更为特立独行、桀骜不驯的精神在支撑着它。陈阵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冷,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将这条小狼留住并养大。
  陈阵最后还是打消了在小狼吃食时抚摸它的愿望,决定尊重小狼的这一高贵的天性。以后他每次给小狼喂食的时候,都会一动不动地跪蹲在离小狼三步远的地方,让小狼不受任何干扰地吞食。自己也在一旁静静地看小狼进食,虔诚地接受狼性的教诲。
  转眼间,小狼的肚皮又胀得快要爆裂,吞食的速度大大下降,但仍在埋头拼命地吃。陈阵发现,小狼在吃撑以后就开始挑食了,先是挑粥里的碎r吃,再挑星星点点的r丁吃,它锐利的舌尖像一把小镊子,能把每一粒r丁都镊进嘴里。不一会儿,杂色的八宝r粥变成了黄白一色的小米粥了。陈阵睁大眼睛看,小狼还在用舌尖镊吃着东西,陈阵再仔细看,他乐了,小狼居然在镊吃黄白色粥里的白色肥r丁和软骨丁。小狼一边挑食,一边用鼻子像猪拱食一样把小半盆粥拱了个遍,把里面所有荤腥的瘦r丁、肥r丁和软骨丁,丁丁不落地挑到嘴里。小狼又不甘心地翻了几遍,直到一星r丁也找不到的时候,它仍不抬头。陈阵伸长脖子再仔细看它还想干什么,陈阵几乎乐出了声,小狼居然在用舌头挤压剩粥,把挤压出来的奶汤舔到嘴里面,奶也是狼的美食啊。当小狼终于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大盆香喷喷的奶r八宝粥,竟被小狼榨成了小半盆没有一点油水,干巴巴的小米饭渣,色香味全无。陈阵气得大笑,他没想到这条小狼这么贪婪和精明。
  陈阵没有办法,只好在食盆里加上一把碎r,加了剩留的牛奶,再加上一点温水,希望还能兑出大半盆稀r粥,可是他怎么搅也只能搅出r水稀饭来。陈阵把食盆端到包外,把稀汤饭倒进狗的食盆里,小狗们一拥而上,但马上就不满地哼哼叫起来了。陈阵感到了牧业的艰辛,喂养狗也是牧业分内的一件苦差事,再加上一条狼,他就更辛苦了。而这份苦,完全是他心甘情愿自找的。
  小狼撑得走不动道了,趴在地上远远地看小狗们吃剩汤。小狼吃饱了什么都好说,陈阵走近小狼,亲热地叫它的名字:小狼,小狼。小狼一骨碌翻了个身,四爪弯曲,肚皮朝天,头皮贴地,顽皮淘气地倒看着陈阵。陈阵上前一把抱起小狼,双手托着小狼的胳肢窝,把它高高地举上天,一连举了五六次,小狼又怕又喜,嘴高兴地咧着,可后腿紧紧夹着尾巴,腿还轻轻地发抖。但小狼已经比较习惯陈阵的这个举动了,它好像知道这是一种友好的行为。陈阵又把小狼顶在脑袋上,架在肩膀上,但它很害怕,用爪子死死抠住陈阵的衣领。
  回到地上,陈阵盘腿坐下,就把小狼肚皮朝天放在了自己腿上,给它做例行的肚皮按摩,这是母狗和母狼帮助小崽们食后消化的工作,现在轮到他来做了。陈阵觉得这件事很好玩,用巴掌慢慢揉着一条小狼的肚皮,一边听着小狼舒服快乐哼哼声,和小狼打嗝放p的声音。吃食时狂暴的小狼这时候变成了一条听话的小狗,它用两只前爪抱住陈阵的一根手指头,不断地舔,还用尖尖的小狼牙轻轻地啃咬。小狼的目光也很温柔,揉到特别舒服的时候,小狼的狼眼里还会充满盈盈的笑意,似乎把陈阵当作了一个还算称职的后妈。
  辛苦之余,小狼又给了他加倍的欢乐。此时陈阵忽然想起在遥远的古代,或者不知什么地方的现在,一条温柔的母狼在用舌头给刚吃饱奶的“狼孩”舔肚皮,光溜溜的小孩高兴得啃着自己的脚趾头,格格地笑。一群大小野狼围在这团小胖r旁边相安无事,甚至还会叼r来给他吃。从古到今,天下母狼收养了多少人孩,天下的人又收养了多少狼崽。多年来关于狼的奇特传说,如今陈阵能够身临其境了,他能亲身感受、亲手触摸到狼性温柔善良的一面。他心里涌出冲动,希望能替天下所有的狼孩,无论是古匈奴、高车、突厥,还是古罗马、印度和苏联的狼孩们,回报人类对它们的敬意。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鼻子碰了碰小狼的湿鼻头,小狼竟像小狗一样地舔了一下他的下巴,这使他兴奋而激动。这是小狼第一次对他表示信任,他和小狼的感情又进了一步。他慢慢地享受品味着这种纯净的友谊,觉得自己的生命向远古延伸得很远很远。有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老很老了,却还保持着人类幼年时代的野蛮童心。
  第十八章(4)
  惟独使他隐隐不安的是:这条小狼不是在野外捡来的,也不是病死战死的母狼的弃儿或遗孤。那种收留和收养充满了自然原始的爱,可他的这种强盗似的收养,却充满了人为的刻意。他为了满足自己的猎奇和研究,把天下流传至今美好的人狼故事,强制性地倒行逆施了。他时时都在担心那条被抄了窝的母狼来报复。这也许是科学和文明进程中的冷酷与无奈?但愿这种冷酷和新野蛮能为腾格里所理解——他的本意是想由此进入草原民族的狼图腾精神领域呵。
  二郎已经把它那份食物吃完了,它向陈阵慢慢走来。二郎每次看到陈阵抱着小狼给它揉肚皮的时候,总会走得很近好奇地望着他俩,有时还会走到小狼的身旁给它舔肚皮。陈阵伸手摸摸二郎的脑袋,它冲他轻轻咧嘴一笑。自从陈阵收养了小狼以后,二郎与他的距离忽然缩短了。难道他自己身上也有野性和狼性?而且也被它嗅了出来?如是那样倒有意思了:一个有野性狼性的人,一条有野性狼性的狗,再加上一条纯粹的野狼,共同生活在充满野性狼性的草原上。那他的情感年龄就突然变得高龄起来。他竟然获得了从远古一直到现代的全部真实感觉,远古的感觉越真实,他就觉得自己的生命越久远。难道现代人总想跑到原始环境里去探奇,难道在下意识中是为了从相反的方向来“延长”自己的寿命吗?他的生活忽然变得比奇特的狼孩故事还要奇特。
  陈阵觉得自从对草原狼着了魔以后,他身上萎靡软弱无聊的血y好像正在减弱,而血管里开始流动起使他感到陌生的狼性血y。生命变得茁壮了,以往苍白乏味的生活变得充实饱满了。他觉得自己重新认识了生命和生活,开始珍惜和热爱生命和生活。他渐渐理解为什么《热爱生命》是与一条垂死的狼联系在一起的。为什么列宁在生命垂危的时候,要让他的夫人再给他朗读杰克·伦敦的小说《热爱生命》。列宁是在听着人与狼生死搏斗的故事中安详长眠的,他的灵魂也可能是由异族的狼图腾带到马克思那里去了。连世上生命力最旺盛的伟人都要到荒原和野狼那里去寻找生命的活力,更何况他这个普通人了。
  陈阵的思绪渐渐走远。他突然觉得,生命的真谛不在于运动而在于战斗。哺r动物的生命起始,亿万个j子抱着决一死战的战斗精神,团团围攻一枚卵子,杀得前赴后继,尸横遍宫。那些只运动不战斗、游而不击的j子全被无情淘汰,随ny排出体外。只有战斗力最顽强的一个j子勇士,踏着亿万同胞兄弟的尸体,强悍奋战,才能攻进卵子,与之结合成一个新人的生命胚胎。此间卵子不断地分泌杀y,就是为了消灭一切软弱无战斗力的j子。生命是战斗出来的,战斗是生命的本质。世界上曾有许多农耕民族的伟大文明被消灭,就是因为农业基本上是和平的劳动;而游猎游牧业、航海业和工商业却时时刻刻都处在残酷的猎战、兵战、海战和商战的竞争战斗中。如今世界上先进发达的民族都是游牧、航海和工商民族的后代。连被两个大国紧紧封闭在北亚高寒贫瘠内陆、人口稀少的蒙古民族,依然没有被灭绝,显然要比历史上古埃及,古巴比伦和古印度的农耕民族,更具战斗力和生命力。
  小狼开始在陈阵的腿上乱扭,陈阵知道小狼要撒n拉屎了。它也看到了二郎,想跟它一块玩了。陈阵松开手,小狼一骨碌跳下地,撒了一泡n就去扑闹二郎,二郎乐呵呵地卧下来,充当小崽们的玩具“假山”。小狼爬到了二郎背上玩耍。小狗们也想爬上来玩,但都被小狼拱下去,小狼沙哑地咆哮发威,一副占山为王的架势。两条小公狗突然一起发动进攻,叼住小狼的耳朵和尾巴,然后一起滚下狗背,三条小狗一拥而上,把小狼压在身下乱掐乱咬,小狼气呼呼地踹腿挣扎,拼命反抗,打得不可开交,地面上尘土飞扬。可是不一会儿,陈阵就听到一条小公狗一声惨叫,一条小爪子上流出了血,小狼居然在玩闹中动了真格的了。
  陈阵决定主持公道,他揪着小狼的后脖颈把它拎起来,走到小公狗面前,把小狼的头按在小狗受伤的爪子前面,用小狼的鼻子撞小狗的爪子,但小狼毫无认错之意,继续皱鼻龇牙发狼威,吓得小狗们都躲到伊勒的身后。伊勒火冒三丈,它先给小狗舔了几下伤,便冲到小狼面前猛吼了两声,张口就要咬。陈阵急忙把小狼抱起来转过身去,吓得心通通乱跳,他不知道哪天两条大狗真会把小狼咬死。在没有笼子和圈的情况下,养着这么一个小霸王太让他c心了。陈阵连忙摸头拍背安抚伊勒,总算让它消了气。陈阵再把小狼放在地下,伊勒不理它,带着三条小狗到一边玩去了。小狼又去爬二郎的背,奇怪是,凶狠的二郎对小狼总是宽容慈爱有加。
  忙完了喂食,陈阵开始清理牛车,为搬家迁场做准备。突然他看见毕利格老人赶着一辆牛车,拉了一些木头朝他的蒙古包走来。陈阵慌忙从牛车上跳下来,抓起小狼,将小狼放进狼窝,盖好木板,压上大石头。他心跳得也希望能有一块大石头来压一压。
  黄黄伊勒带着小狗们摇着尾巴迎向老人,陈阵赶紧上前帮老人卸车拴牛,并接过老人沉重的木匠工具袋。每次长途迁场之前,老人总要给知青包修理牛车。陈阵提心吊胆地说:阿阿……爸,我自个儿也能凑和修车了,以后您老就别再帮我们修了。
  第十八章(5)
  老人说:凑合可不成。这回搬家路太远,又没有现成的车道,要走两三天呐。一家的车误在半道,就要耽误全队全组的车队。
  陈阵说:阿爸,您先到包里喝口茶吧,我先把要修的车卸空。
  老人说:你们做的茶黑乎乎的,我可不爱喝。说完突然朝压着石头的木板走去,沉着脸说道:我先看看你养的狼崽。
  陈阵吓慌了神,连忙拦住了老人说:您先喝茶吧,别看了。
  老人瞪圆杏黄色的眼珠喝道:都快一个多月了,还不让我看!
  陈阵横下一条心说:阿爸,我打算把狼崽养大了,配一窝狼狗崽……
  老人满脸怒气,大声训道:胡闹!瞎胡闹!外国狼能配狼狗,蒙古狼才不会配呢。蒙古狼哪能看上狗,狼配狗?做梦!你等着狼吃狗吧!老人越说越生气,每一根山羊胡子都在抖动:你们几个越来越不像话了。我在草原活了六十多岁,还从没听说有人敢养狼。那狼是人可以养的吗?狼能跟狗一块堆儿养的吗?跟狼比,狗是啥东西?狗是吃人屎的,狼是吃人尸的。狗吃人屎,是人的奴才;狼吃人尸,是送蒙古人的灵魂上腾格里的神灵。狼和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能把它们俩放到一块堆儿养吗?还想给狼和狗配对?要是我们蒙古人给你们汉人的龙王爷配一头母猪,你们汉人干吗?冒犯神灵!冒犯蒙古祖宗!冒犯腾格里啊!你们要遭报应的啊,连我这个老头子也要遭报应……
  陈阵从没见过老人发这么大的火。小狼这个火药桶终于爆炸了,陈阵的心被炸成了碎片。老人这次像老狼一样动了真格了,他生怕老人气得一脚踢上石头踢伤了脚,再气得一石头砸死小狼。老人铁嘴狼牙,越说越狠,毫无松口余地:一开始听说你们养了一条狼崽,我还当是你们内地人汉人学生不懂草原规矩,不知道草原忌讳,只是图个新鲜,玩几天就算了。后来听说道尔基也养了一条,还打算配狼狗,真打算要养下去了。这可不成!今儿你就得当着我的面把这条狼崽给处理掉……
  陈阵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草原养狼,千年未有。士可杀,不可辱。狼可杀可拜,但不可养。一个年轻的汉人深入草原腹地,在草原蒙古人的祖地,在草原蒙古人祭拜腾格里,祭拜蒙古民族的兽祖、宗师、战神和草原保护神狼图腾的圣地,像养狗似的养一条小狼,实属大逆不道。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古代草原,陈阵非得被视作罪恶的异教徒,五马分尸抛尸喂狗不可。就是在现代,这也是违反国家少数民族政策、伤害草原民族感情的行为。但陈阵最怕的,是他真的深深地激怒和伤害了毕利格老阿爸,一位把他领入草原狼图腾神秘精神领域的蒙古老人,而且就连他掏出的那窝狼崽,也是在老人一步步指点下挖到手的。他无法坚持,也不能做任何争辩了。他哆哆嗦嗦地叫道:阿爸。老人手一甩喊道:甭叫我阿爸!陈阵苦苦央求:阿爸,阿爸,是我错了,是我不懂草原规矩,冒犯了您老……阿爸,您说吧,您说让我怎么处理这条可怜的小狼吧。陈阵的泪水猛然涌出眼眶,止也止不住,泪水洒在小狼和他刚才还快活地玩耍和亲吻的草地上。
  老人一愣,定定地望着陈阵,显然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条小狼。老人肯定知道陈阵养狼根本就不是为了配狼狗,而是被草原狼迷昏了头。陈阵是他精心栽培的半个汉族儿子,他对草原狼的痴迷已经超过了大部分蒙古年轻后生,然而,恰恰是这个陈阵,干出了使老人最不能容忍的恶行。这是老人从未遇到过的,也从未处理过的一件事情。
  老人仰望腾格里长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们汉人学生不信神,不管自个儿的灵魂。虽说这两年多,你是越来越喜欢草原和狼了,可是,阿爸的心你还是不明白。阿爸老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了。草原又苦又冷,蒙古人像野人一样在草原上打一辈子仗,蒙古老人都有一身病,都活不长。再过不了多少年,你阿爸就要去腾格里了。你咋能要把阿爸的灵魂带上腾格里的狼养在狗窝里呢?你这么做,阿爸有罪啊,腾格里兴许就不要你阿爸的灵魂了,把我打入戈壁下面又呛又黑的地狱。草原上要是都像你对奴才一样待狼,蒙古人的灵魂就没着没落了……
  陈阵小声辩解说:阿爸,我哪是像对奴才一样对待小狼啊,我自己都成小狼的奴才了。我天天像伺候蒙
  古王爷少爷一样地伺候小狼,挤奶喂奶,熬粥喂粥,煮r喂r。怕它冷,怕它病,怕它被狗咬,怕它被人打,怕老鹰把它抓走,怕母狼把它叼走,连睡觉都睡不安稳。连梁建中都说我成了小狼的奴隶。您是知道的,我是最敬拜狼的汉人。腾格里全看得见,腾格里最公平,它是不会怪罪您老的。
  老人又是微微一愣,他相信陈阵说的全是真的。如果陈阵像供神灵,供王爷一样地供着小狼,这是冒犯神灵还是敬重神灵呢?老人似乎难以做出判断。不管在方式上,陈阵如何不合蒙古草原的传统和规矩,但陈阵的心是诚的。蒙古草原人最看重的就是人心。老人像狼一样凶狠的目光渐渐收敛。陈阵希望争取睿智的老阿爸,能给他这个敬重狼图腾的汉族年轻人一个破例,饶了那个才出生两个月多的小生命。
  陈阵隐约看到了一线希望,他擦干眼泪,喘了一口气,压了压自己恐慌而又焦急的情绪说:阿爸,我养狼就是想实实在在地摸透草原狼的脾气和品行,想知道狼为什么那么厉害,那么聪明,为什么草原民族那样敬拜狼。您不知道,我们汉族人是多么恨狼,把最恶最毒的人叫作狼,说他们是狼心狗肺,把欺负女人的人叫做大色狼,说最贪心的人是狼子野心,把美帝国主义叫做野心狼,大人吓唬孩子,就说是狼来了……
  第十八章(6)
  陈阵看老人的表情不像刚才那样吓人,壮了壮胆子接着说下去:
  在汉人的眼里,狼是天下最坏最凶恶最残忍的东西,可是蒙古人却把狼当神一样地供起来,活着的时候学狼,死了还把自己喂狼。一开始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在草原两年多了,要不是您经常开导我,给我讲狼和草原的故事和道理,经常带我去看狼打狼,我不会这么着迷狼的,也不会明白了那么多的事理。可是我还是觉着从远处看狼琢磨狼,还是看不透也琢磨不透,最好的办法就是养条小狼,近近地看,天天和它打交道。养了一个多月的小狼,我还真的看到了许多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我越来越觉得狼真是了不起的动物,真是值得人敬拜。可到现在,咱们牧场还有一大半的知青,没有改变对狼的看法呢。知青到了草原还不明白狼,那没到过草原的几亿汉人哪能明白呢。以后到草原上来的汉人越来越多,真要是把狼都打光了,草原可怎么办呢?蒙古人遭殃,汉人就更要遭大殃。我现在真是很着急,我不能眼看着这么美的草原被毁掉……
  老人掏出烟袋,盘腿坐到石头前。陈阵连忙拿过火柴,给老人点烟。老人抽了几口说:是阿爸把你带坏了……可眼下咋办?孩子啊,你养狼不替你阿爸想,也得替乌力吉想想,替大队想想。老乌场长刚被罢了官,四个马倌记了大过,这是为的啥?就是上面说老乌尽护着狼了,从来不好好组织打狼,还说你阿爸是条老狼,大队的头狼,咱们二队是狼窝。这倒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咱队的知青还真的养了一条小狼。别的三个大队的学生咋就不养?这不是明摆着说你是受二队坏人的影响吗?你这不是往人家手里送把柄吗?
  老人忧郁的目光,从一阵阵烟雾中传递出来,他的声音越发低沉:
  再说,你养小狼,非把母狼招来不可,母狼还会带一群狼过来。额仑草原的母狼最护崽,它们的鼻子也最尖,我估摸母狼一准能找见它的崽子,找到你这块营盘来报复。额仑的狼群什么邪兴的事都能干得出来,咱们队出的事故还少吗?要是再出大事故,老乌和队里的干部就翻不了身了,要是狼群盯上了你的羊群,逮个空子毁掉你大半羊群,你养狼招狼,毁了集体的财产,你没理啊,那你非得坐牢不可……
  陈阵的心刚刚暖了一半,这下又凉下去多半截。在少数民族地区养狼,本身就违反民族政策,而在羊群旁边养狼,这不是有意招狼,故意破坏生产吗?如果再联系到他的“走资派”父亲的问题,那绝对可以上纲上线,而且还要牵连到许多人。陈阵的手不由地微微发抖,看来今天自己不得不亲手把小狼抛上腾格里了。
  老人的口气缓和了些,说:包顺贵上台了,他是蒙族人,可早就把蒙古祖宗忘掉了,他比汉人还要恨狼,不打狼就保不住他的官。你想,他能让你养狼吗?
  陈阵还在做最后一线希望的努力,他说:您能不能跟包顺贵说,养狼是为了更好地对付狼,是科学实验。
  老人说:这事你自个儿找他去说吧,今天他就来我家住,明天你就找他去吧。老人站起身,回头看了看那块大石头说:你养狼,就不怕狼长大了咬羊?咬你,再咬别人?狼牙有毒,咬上一口,没准人就没命了。我今天就不看狼崽了,看了我心里难受。走,修车去吧。
  老人修车时候一句话也不说。陈阵还没有做好处死小狼的心理准备,但是他不能再给处境困难的老阿爸和乌力吉添乱了……
  老人和陈阵修好了两辆牛车,正要修第三辆车的时候,三条大狗猛吼起来,包顺贵和乌力吉一前一后地骑马跑了过来,陈阵急忙喝住了狗。包顺贵一下马就对毕利格说:你老伴说你到这儿来了,我正好也打算看看小陈养的小狼崽。场革委会已经决定,让老乌就住在你家。场部那帮人,差点要把老乌打发到基建队去干体力活。
  陈阵的心急跳不停。草原的消息比马蹄还快。
  老人应道:嗯,这件事你干得还不赖。
  包顺贵说:这回开辟新草场的事情,都惊动了旗盟领导,他们对这件事很重视,指示我们要争取当年成功。能增加这么大的一片新牧场,载畜量就可以翻一番,真是件大好事。这件事是你们俩挑头干的,这次我特地让老乌住到你家,这样你们研究工作就更方便了。
  老人说:这件事是老乌一人带头干的,不论啥时候,他的心都在草原上。
  包顺贵说:那当然,我已经向领导汇报过了。他们也希望老乌同志能将功补过。
  乌力吉淡淡一笑说:不要谈功不功了,还是商量一些具体的事吧。迁场路太远,搬家困难不少,场部的汽车和两台胶轮拖拉机应该调到二队帮忙,还得抽调一些劳力把路修一修……
  包顺贵说:我已经派人通知今晚队干部开会,到时候再议吧。包顺贵又转头对陈阵说:你交上来的两张大狼皮,我已经让皮匠熟好,托人捎给我的老领导了,他很高兴,说想不到北京知青也能打到这么大的狼,真是好样的,他还要我代他谢谢你呐。
  陈阵说:你怎么说是我打的呢,明明是狗打的嘛,我可不敢贪狗之功。
  包顺贵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的狗打的就是你打的。下级的功劳从来都是记在上级的功劳簿上的,这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好吧,让我见识见识你养的小狼。
  第十八章(7)
  陈阵看了看毕利格老人,老人仍不说话,陈阵赶紧说:我已经不打算养了,养狼违反牧民的风俗习惯,也太危险,要是招来狼群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他一边说着,一边搬开石头掀开了案板。
  d里,胖乎乎的小狼正要往上爬,一见d上黑压压的人影,立即缩到壁角,皱鼻龇牙,可是全身的狼毫瑟瑟发抖。包顺贵眼里放出光彩,大声叫好:哈!这么大的一条狼崽,才养了一个多月,就比你交上来的狼崽皮大两倍多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都养了,等大一点再杀,十几张皮就能做一件小狼皮袄了。你们瞧,这身小狼皮的毛真好看,比没断奶的狼崽皮厚实多了……
  陈阵苦着脸说:那我可养不起,狼崽特能吃,一天得吃一大盆r粥,还要喂一碗牛奶。
  包顺贵说:你怎么就算不过账来呢,小米子换大皮子多划算。明年各队再掏着狼崽,一律不准杀,等养大两三倍再杀。
  老人冷笑道:哪那么省事,断奶前他是用狗奶喂狼崽的,要养那么多的狼崽,上哪儿找那么多母狗去?包顺贵想了想说:哦,那倒也是。
  陈阵伸手捏着小狼的后脖颈,将它拎出d。小狼拼命挣扎,在半空中乱蹬乱抓,浑身抖个不停。狼其实是天性怕人的动物,只有急了才会伤人。
  他把小狼放在地上。包顺贵伸出大巴掌在小狼身上摸了几下,笑道:我还是头一回摸活狼呢,还挺胖啊,有意思,有意思。
  乌力吉说:小陈啊,看得出来,这一个多月你没少费心。野地里的小狼都还没长这么大呢,你比母狼还会带狼崽了。早就听说你迷上了狼,碰到谁都要让人讲狼故事,真没想到你还养上了狼,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毕利格老人出神地看着小狼,他收起烟袋,用巴掌扇走了d口的烟,说道:我活这么大的岁数,这还是头一回瞅见人养的小狼,养得还挺像样儿,陈阵这孩子真是上了心啊,刚才求了我老半天了。可是,在羊群旁边养狼,不全乱套了吗?要是问全队的牧民,没一个会同意他养狼的。今儿你们俩都在,我想,这孩子有股钻劲,他想搞个科学试验,你们说咋办?
  包顺贵好像对养狼很感兴趣,他想了想说:这条小狼现在杀了也可惜了,就这么一张皮子做啥也不好做。能把没断奶的狼崽养这么大,不容易啊。我看这样吧,既然养了,就先养着试试吧。养条狼做科学实验,也说得过去。毛主席说,研究敌人是为了更好的消灭敌人嘛。我也想多琢磨琢磨狼呢,往后我还真得常来这儿看看小狼呢。听说你还打算把狼养大了配狼狗?
  陈阵点点头:是想过,可阿爸说根本成不了。
  包顺贵问乌力吉:这事草原上从前有人做过吗?
  乌力吉说:草原民族敬狼拜狼,哪能配狼狗?
  包顺贵说:那倒可以试一试嘛,这更是科学实验了。要是能配出蒙古狼狗来,没准比苏联狼狗还厉害。蒙古狼是世界上最大最厉害的狼,配出的狼狗准错不了。这事部队一定感兴趣,要是能成,咱们国家就不用花钱到外国去买了。牧民要是有了蒙古狼狗看羊,狼没准真的不敢来了。我看这样吧,往后牧民反对,你们就说是在搞科学实验。不过,小陈你记住了,千万要注意安全。
  乌力吉说:老包说可以养,那你就先养着吧。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出了事还得你自己承担,不要给老包添麻烦。我看你这么养着太危险,一定要弄条铁链子拴着养,不让狼咬着人咬着羊。
  包顺贵说:对,绝对不能让狼伤着人,要是伤了人,我马上就毙了它。
  陈阵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连声说:一定!一定!不过……我还有一件事得求你们,我知道牧民都反对养狼,你们能不能帮我做做工作?
  乌力吉说:你阿爸说话比我管用,他说一句顶我一百句呢。
  老人摇摇头说:唉,我把这孩子教过了头,是我的错,我也担待一点吧。
  老人将木匠工具袋留给陈阵,便套好牛车回家。包顺贵和乌力吉也上马跟着牛车一块走了。
  陈阵像是大病初愈,兴奋得没有一点力气,几乎瘫坐在狼窝旁边。他紧紧搂抱着小狼,搂得小狼又开始皱鼻龇牙。陈阵急忙给它挠耳朵根,一下就搔到了小狼的痒处,小狼立刻软了下来,闭着一只眼,歪斜着半张嘴,伸头伸耳去迎陈阵的手,全身舒服得直打颤,像是得了半身不遂,失控地抖个不停。
  第十九章(1)
  上(汉武帝——引者注)乃下诏:“……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耐饥渴,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
  ——司马光《资治通鉴·汉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
  包顺贵带领巴图、沙茨楞等五个猎手和杨克,以及七八条大狗率先进入新草场。两辆装载着帐篷、弹药和锅碗瓢盆的轻便铁轮马车紧随其后。
  登上新草场西边山头,包顺贵和猎手们用望远镜,仔细搜索大盆地的每个山沟山褶,河湾河汊,草坡草甸,竟没有发现一条狼,一只黄羊。只有盆地中央的湖泊里成群的野鸭、大雁和十几只大天鹅。
  每个猎手似乎都对初夏打狼提不起精神,可都对这片盛着满满一汪草香的碧绿草场惊呆了眼。杨克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瞪绿了,再看看别人的眼珠,也是一色绿莹莹,像冬夜里的狼眼那样既美丽又吓人。一路下山,青绿葱葱,草香扑鼻,空气纯净,要想在这里找到灰尘简直比找金沙还要难。马蹄和车轮全被草汁染绿,连拖地的套马杆的尾根也绿了。马拼命挣着嚼子,硬是低下头吃新草。杨克惟一感到遗憾的是,陈阵向他描述的大片野花已经凋谢,全绿的草色略嫌单一。
  包顺贵像发现了大金矿,大声高叫:真是块风水宝地,翡翠聚宝盆啊,真应该先请军区首长们开着小车来这儿玩几天,打天鹅打野鸭子,再在草地上生火吃烤r。杨克听得刺耳,眼前忽地闪过了芭蕾舞剧《天鹅湖》中,那个背着黑色翅膀的飞魔。
  马队轻快地下山,走过一个小缓坡以后,包顺贵又压低声音叫起来了:快瞧左边,那条山沟里停着一群天鹅,正吃草呐。咱们快冲过去打下一只来!说完便带着两个猎手急奔而去。杨克阻拦不及,只好也跟着奔过去。一边揉了揉眼睛望去,果然在左前方的一个山沟里有一片大白点,像一小群夏季雪白的大羊羔,白得鲜艳夺目,与刚才在望远镜里看到的大天鹅一样白亮。杨克憋得喘不过气来,他手中没枪,要不真想故意走火惊飞天鹅。狂奔了一段,白点还是不动,杨克几乎就要大喊了。正在这时,几个猎手都突然勒住马,垂下了枪,减了马速,并大声说着什么。包顺贵也勒了勒马,掏出望远镜看了起来。杨克也赶紧掏出望远镜,当他看清了镜头里的景物时,一下子就懵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群白羊羔似的娇艳亮色,竟然是一大片野生白芍药花丛。前一年的初夏,杨克曾在旧草场的山里见过野芍药,都是几株一丛,零零散散的,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一片,他恍然觉得这些芍药花,像是由一群白天鹅在眨眼间摇身一变而成。
  包顺贵并没有感到扫兴,他反而又高叫起来:我的天!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芍药花,比城里大公园里人种人养的芍药长得还要好。快过去看看!几匹马又急奔起来。
  冲到花前,杨克惊得像是秋翁遇花神花仙那样快要晕过去了。在一片山沟底部的冲积沃土上,三四十丛芍药花开得正盛。每丛花都有一米高,一抱粗。几十支小指那样粗壮的花j,从土里密密齐齐伸出来,伸到一尺多就是茂密的花叶,而花叶上面就开满了几十朵大如牡丹的巨大白花,将花叶几乎完全遮盖。整丛花像一个花神手c的大白花篮,只见密密匝匝的花朵,不见花叶,难怪远看像白天鹅。杨克凑近看,每朵花,花心紧簇,花瓣蓬松,饱含水分,娇嫩欲滴;比牡丹活泼洒脱,比月季华贵雍容。他从未在纯自然的野地里,见过如此壮观、较之人工培育更精致完美的大丛鲜花,几乎像是天鹅湖幻境里的众仙女。
  包顺贵也看傻眼了,他惊叫道:这可真是稀罕玩意儿,要是送到城里,该卖多少钱啊?我得先移几棵给军区首长,让他们也高兴高兴。老干部不爱钱,可都爱名花。送这花,就送到他们的心坎里了。小杨,你们北京的国宾馆,也没有这么神气的芍药花吧?
  杨克说:别说国宾馆了,我看国外的皇家花园里都不见得有呢。
  包顺贵大喜,转身对猎手们说:你们都听好了,这些花可是宝贝,要严加看管,咱们回去的时候,砍些野杏树杈,把这片花围起来。
  杨克说:要是以后咱们搬家走了怎么办?我真怕人偷挖。
  包顺贵想了想说:我自有办法,你就别管了。
  杨克面露担忧:你千万别把这些花移走,一挪可能就挪死了。
  马队和马车来到小河边的一个河套子里,猎手们很快找到狼群打围的几处猎场,黄羊的尸骨几乎吃尽,只剩下羊角、蹄壳和碎皮,连羊头骨都没剩下。巴图说:狼群又打过几次围,来过不少群狼。你看看这些狼粪,我估摸连老狼瘸狼都来过了。包顺贵问:现在狼群上哪儿去了?
  巴图说:八成跟黄羊进山去了,也没准狼群上山打獭子去了,要不就是跟黄羊回界桩那边了。小黄羊这会儿都跑得跟大羊一样快,狼抓黄羊难了,要不狼群不会把黄羊吃得这么干净。
  包顺贵说:老乌老毕他们明明看见过几百只黄羊,几十条狼,怎么才二十多天,就跑没影了呢?
  巴图说:来了那老些狼,黄羊能呆得住吗?
  沙茨楞笑道:狼群准保最怕你,你一来狼就吓飞啦。对狼太狠的人反倒打不着狼。你看毕利格尽放狼一码,可他一打狼,就是一大群。
  第十九章(2)
  巴图对包顺贵说:你看见狼群的好处了吧,要是没有狼群,这么好的一片新草场早就让黄羊啃光n遍了。咱们的羊群来了,一闻黄羊n就一口草也不愿吃啦。这片草场真太好了,马都不肯走了。我看还是选点支帐篷吧,下午歇歇马和狗,明天再进山看看。
  包顺贵只得下令过河。巴图找了一片水较浅的沙质河床,然后和几个猎手用铁锹在河的两岸铲出斜坡。巴图骑马牵着架车的辕马过了河,猎队又在东山坡上一块地势较平的草地上,支起了白帆布帐篷。巴图吩咐两个猎手在帐外埋锅烧茶,然后对包顺贵说:我去南边山沟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