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部分
作者:未知      更新:2022-03-04 09:47      字数:13149
  佟青云忍不住朝好友做了一个鼓掌状,为他的自知之明加分,回身反问唐震天,“聊一下你的近况吧!”
  唐震天将肩一耸,“挺乏味的,不提也罢。”
  齐放睨到唐震天紧抿的嘴,反而更殷勤的追问,“那你来美国后作何打算?”
  唐震天缓了一下,仰饮一口酒,才慢慢地吐出一句。“上芝加哥念社会经济学。”
  齐放挑眉乱猜一通,“学士课程吗?”
  他以近乎尴尬的表情否认,“不是。”
  见他们仍然等着他继续聊的热衷模样,才又涩然地补上一句,“是博士先修课程。”
  唐震天看见齐放和佟青云互相交换了一个讶异的神情。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他过去的形象实在太放浪形骸,谁都不看好他会是一块读书的料。
  佟青云带着嘉许的目光,爽快地说:“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
  他抹了一下鼻,不太习惯人的赞美,诚心询问。“你们呢?”
  齐放坦然地说:“我先学商,后转纺织设计,再转整体造型,结果一事无成。前些时候托敏容的福,找了模特儿差事混日子,现在跟神祈祷合适的机会叩门。
  “至于青云,他可是大有出息,在日本美发界闯出了名堂,现在是法国某大美发造型工作室的首席设计师。”
  这回换唐震天瞪大了眼,“这倒真是令我料想不到,我一直以为青云考上了中兴法学后,就铁定往律师这行走了,而齐太少爷你则是等着接管家族事业。”
  齐放浅浅地笑了一下,无深谈下去的打算,反问唐震天,“你怎么突然变成了敏容的表弟了呢?”会提出这一疑点,显示出他不是一个愿意打迷糊仗的人。
  唐震天苦笑,“这件事要解释起来不容易,如果我们有再碰头的一天,而你仍想知道真相的话,咱们再聊好不好?”
  齐放将肩一耸,大方地接受朋友的推诿。“好,就等堡局兴时再谈也无所谓。”
  唐震天问:“你们当初是怎么跟敏容联络上的?”
  齐放说:“其实该说是巧合。青云先与她不期而遇,我则是透过她谋职。”
  佟青云则是说:“大约三年前吧?我在一场发型赛里认出敏容,决赛时她担任我的模特儿,我边挥剪刀,边扯些我们念国中的人和事大聊起来,敏容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仁慈地没把我当疯子般地躲,反而镇静地跟我解释,她的确来自台湾,家里也有一本国中毕业纪念册,可惜她几年前在加拿大出过一场车祸,对过去的事印象不深。”
  唐震天忍不住问:“敏容的未婚夫是怎样的一个人?”
  齐放直截了当地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敏容把他当宝看,我则不以为然。”
  青云点头附和,但委婉地补上一句。“他是敏容喜欢的人,我们身为敏容的朋友,基本上是无置喙余地的。”
  唐震天听出一些不对劲。“怎么?你们这么不看好吗?”
  齐放拍拍唐震天的肩,以过来人的口气道:“等你见过人后,便会了解我们的难言之隐。”
  两臂环肩,站得挺直的唐震天倾头瞄了齐放那只搭在自己左肩上的手,不以为然地抬高眼眉,摆明不信任齐放。
  齐放没动气,嘴角扯出一个假惺惺的笑,言不由衷地说:“不过,这种事是见仁见智的啦~~搞不好你和你的准表姐夫会对上眼也说不定。”
  佟青云无奈地瞪了齐放一眼。“这种玩笑可别乱开。”
  “放心,即使那一个愿打,也要这一个愿挨才能成事啊!”
  唐震天不知道齐放和佟青云在暗喻什么,但很清楚自己又成了齐放消遣捉弄的对象。
  齐放见唐震天这个大个儿哑口无言的样子,自觉占到了便宜,这下可得意了。这种得意算得上是一种精神上的胜利,所以不觉卖起乖来,“八卦时间完毕,该换件象样的衣服,要不然错过敏容的大事,她铁定三个月不理我们。”
  十分钟后,沐浴过的齐放身着紧身黑皮衣裤现身,配上凌乱却不失序的性格短发,看来帅劲十足,招摇惹眼得比糕饼还迷人。
  相较之下,佟青云亚麻裤配粉红色衬衫的雅皮打扮就比较“人世寻常”些,不论前者或后者,看在唐震天先入为主的眼里,都成了粉味十足、娘娘腔的扮相。
  唐震天坐在椅上憋着不表态,但蹙眉愁看着齐放打算借他的一套西服,冷声拒绝,“别麻烦了,我就穿这身去,较舒服些。”
  齐放瞄了一下他从脖子一路开到胸膛的衬衫和l露的飞毛小腿,坦白地告诉他,“你这样铁胆英豪地穿着去,不但无法与我们画清界线,反而会带给我们麻烦。”
  “怎么?会被高级饭店老板拒绝入场吗?”
  齐放抿了一下嘴,有所保留地回道:“正好相反,不但可以帮店东留住老顾客,还可以刺激新客流量。”
  唐震天忍不住问:“婚礼到底在哪里举行?”
  齐放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将丝质白衬衫和黑西裤往唐震天所坐的椅子上抛,建议道:“你先换上这套衣服,咱们路上再说个清楚。”
  第九章
  他们比预定时间早到婚礼场所半个小时。
  经过齐放和佟青云的解释,唐震天总算了解于敏容和杰生的婚礼将在一家以“酷儿”为主流顾客的另类酒吧里举行。
  三人围坐在吧台一隅,各端着一杯酒饮。
  齐放个性直爽磊落,对唐震天这个保守拘谨的“井底氓蛙”晓以大义起来是荤素不忌的。
  “有几点事,你要记在心上。首先,你不是李小龙转世来拆洋鬼子招牌的,等一下人多时,别眼露凶光,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土匪面孔,对,没错,我讲的就是你现在那种要死不活、想找人练拳的表情。
  “再来,除非你不了解自己的性向,想借机挖掘另一个自己,要不然对所有前来搭讪的男男女女的暗示与小动作都要抱持一笑置之的态度,和善拒绝就好,别反应过度。最后,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嘀咕什么?”
  唐震天硬着脖子,侧眼睨了自愿当他肚里蛔虫的友人,“那你倒说说我在嘀咕什么?”
  “你在想我和青云到底是不是玻璃圈内的人?”
  唐震天心中的别扭被齐放一语道破,想到先前于敏容也在这一议题上跟他强灌一些观念,心里总难以平衡,“你话非得说得这么直吗?”
  “你马脸拉得又臭又长,让人有话不吐不快。”齐放乐见唐震天陷入窘境的一刻,而且打算把握机会好好享受一番。
  唐震天避开目光,啜饮杯中物。“那你们两个到底是不是?”
  齐放看了沉默好些时候的佟青云,问:“该替这家伙解惑吗?”
  佟青云嘴上挂着笑,耸了一下肩,表态道:“我无所谓,你自己看着办。”
  齐放转头满脸j笑地对唐震天说:“这样吧!这话说起来挺长的,等我们下回碰上后,若你心里还有疙瘩的话,我们再谈吧!”
  唐震天也不跟齐放计较,老实地说:“也对,没这个交情,话讲得再情有可原也没用。”然后将空酒杯一搁,转身就要离去。
  齐放摆了一脸笑面虎的模样问:“好戏还没上场呢!你就打算走人了?”
  “没的事。”唐震天也回他一个英姿飒爽的笑意,然后嘲讽地补上一句,“只想找个不碍眼的地方撒泡n而已。”
  齐放微翘起大拇指,往身后暗房似的长廊比了过去,“往右直走,碰上吃角子老虎后往左拐,一路到底就是了。”
  唐震天半逛半晃地找到男用盥洗室,推门而入。
  当他挪身至洗手台柜前,却瞄到大镜里在他背后贴着墙打啵得火热的一对同志伴侣,他尽量假装视而不见的径自清理双手与整装。
  却不小心发现其中一个身着白西装与牛仔裤的男子并没有像他的同伴那么投入,因为他那双不专心的眼,早已紧盯住大镜里的唐震天。
  唐震天不作回应,开门离去。
  当他再回到酒吧时,发现顾客明显增多,他先前格格不入的感觉也因此稀淡了些。
  他看不见齐放与佟青云的身影,便打算跟酒保点一杯啤酒来解渴。
  谁知,他身旁突然多出一名中年男子。
  对方捷足先登地跟酒保要了一杯威士忌,然后转身轻松自在地问他,“想喝什么?”
  他迟疑了一秒,知道自己是被误认为某种身分了!但他勉为其难的应付,尽量客气的应对着。
  当对方告知,“我在大学授课,教运输学。”
  这回答倒让唐震天的眼为之一亮,原想再多问一些问题,不巧,齐放突然在他身边出现,还拿一种略带防备的眼眸打量陌生人。
  陌生人没被齐放无礼的态度所激怒,反而正面冲他一笑。
  齐放敷衍了事地点头说声,“hi!”
  然后大手一抬,故作亲密状地搭上唐震天的肩,“我和青云等你有一阵子了,没想到你在这里跟这个一脸犯桃花的叔叔抬杠。”说着就想拉唐震天离去。
  唐震天甩开齐放的手,没好气地说:“切磋英文都不行吗?”
  “切磋英文?来同志酒吧切磋英文?老兄,你也看场合行事好不好?这就跟你上错庙拜错神一样:谁理你啊!”
  “那个人是教书的,看来挺正常。”
  “这种事情若能用r眼辨识,那些警司法官大人们可没饭吃了!你不要以为你长得人高马大拳头硬就安全无虑,若被人下药过一次,你就知道药跟枪子儿一样,都是不长眼睛的。”
  唐震天真想一掌往齐放口无遮栏的嘴上刮去,但他没有轻举妄动,只冷冷地说:“齐大少,你恐吓够了没?我不过和他聊几句,你就反应过度成这样,你不觉得自己老母j了点?”
  “我是看你这个同窗恶友初到此地,再加上你是敏容表弟的这层关系,才多管闲事的。”
  “我不领情,你还是闭嘴省点口水吧!”说完,直直往前方一张小圆桌走去。“敏容的表弟”这无中生有的称谓让他听了火气直往上冲。
  偏偏齐放不饶人,跟个妇道人家一般嘀咕着,“我若省口水,你这个瞎眼黄蜂就要撞错方向了。party是在隔壁的club庆祝,要往这头去的。”
  齐放一手搁在裤袋里,另一手不耐烦地往身后一道门比去。
  唐震天四下旋了一圈,注意到身侧的人群的确有往那道门踱去的倾向:而佟青云正站在门边,一手拎着手机搁在耳边。
  唐震天走回齐放身边,诘问道:“那么你和青云拉我上这里是什么意思?”
  “这是准新郎的馊主意,你难道没听过光g饯别会吗?”
  “我是台湾万华来的老土,没齐大少这么见多识广!”
  齐放闻言得意了。“怎么?总算悟出自己是井底氓蛙了?”
  “哪里的话,悟性比不上你这只放洋多年的海底j。”
  齐放明知不该自取其辱,却仍是忍不住要追问个一清二楚,“啥意思,海底j?”
  唐震天毫不客气地跟他说穿了,“你真以为自己是j啊!”
  齐放真是气炸了,也开口讽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博士喝过洋墨水,学成归国往茅厕里一拉,终归还是上流氓一条。”
  两人唇枪舌剑一番,等到走近佟青云时,两张绿脸已是拉得老长。
  佟青云只消瞄上一眼,就知道两人又卯上了。他坚守不干涉的立场,将邀请函朝club的守门人员一亮。
  守门人员瞟了他们三人一眼,目光停在身段威猛的唐震天身上,以英文询问:“你们是便衣条子吗?”
  佟青云和齐放异口同声地说:“绝不是,只是来玩而已。”
  独独唐震天紧闭着嘴。
  守门员不耐烦地睨了唐震天一眼,张腿环臂地堵在门前等他开口。
  “快说你不是条子,”齐放很快地对唐震天解释,“守门的这样问,为的是防患未然,因为便衣条子上门,除非持有搜索证,club有权拒绝条子进入侦查探案。若条子不老实隐瞒身分,出事后上法庭作证不俱法律效益。”
  唐震天闻言后,这才摇头表示自己跟警界无关。
  而守门员也才放行。
  齐放忍不住嘀咕着,“我上这里不知多少次了,从没被拦路问话过,独独跟你来的这一次,你说你自己命里带不带扫把。”
  唐震天懒得回应,跟在佟青云身后,踏进人群汇集的夜总会里。
  佟青云要齐放到吧台点饮料,然后将唐震天领到隔室一处人静的角落,“敏容传讯给我,说邵阿姨正急着找表弟要礼物。”
  唐震天慢条斯理地回应,“哦!知道了。”他解开项链,将戒指取出来,打算交给佟青云。
  佟青云瞄了躺在唐震天掌心里的“礼物”一眼后,二话不说地拍拍朋友的肩,然后比了身后廊道底端的一扇门。“敏容就在那扇门里,邵阿姨定了规矩,只准新娘的亲属及女性朋友进入。”
  唐震天捧着那只廉价的金戒,走到底端抬手就要敲门。
  出乎意料之外,他手还来不及落下,门就从里边被拉开,一位挂着一脸不耐烦的男性陌生人走了出来。
  唐震天审视着矮自己一截的陌生人,只见他一身白西装和牛仔裤,混血儿的模样斯文,西装下却连一件衬衫也不套,摆明在昭告世人,他是“反骨”那一型的人。
  对方收起漠眼,忽地露出兴味十足的目光打量唐震天,然后以非常道地的纽约腔英文问他,“你一定是敏容的表弟了?”
  唐震天看着对方谈下上帅但却又不失性格的脸,其似曾相识的挑逗目光让他皱了一下眉,他寻思一秒后,猛想起先前在男厕里撞见的那对同性情侣。
  唐震天不确定地微点一下头,慢声反问对方一句,“你呢?”
  对方对他的问题相应不理,继续道:“我从没听敏容提起她有一个表弟,更别提有一个像你这么帅的表弟,她应该早将你介绍给我认识才是。”
  口里那种相逢恨晚的寓意,露骨得让唐震天不安。
  不知怎地,这个男的打量人的目光里,挑逗的成分远远超过唐震天所能承受的界限。
  对方伸出一只手,报上自己的名字,“嗨,我叫jason。”
  原来是今晚的男主角——唐震天宿命里的情敌!
  唐震天恍然大悟,礼貌性地抬手打算轻握,不料,对方握住他的大手后不放,反而诡异地以食指在他的掌间抠画了几下,令唐震天不挑眉也难。
  这打暗语的招式对跑江湖的人来说是家常便饭之事,但在这酷儿夜总会里遇上,只有一种最大可能,那就是眼前的仁兄在试探他,打算跟他“认证”。
  他若无其事地报了自己的英文名字,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
  杰生对他的反应似乎在意料之中,豪爽地拍了他的肩,仍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白牙一张,两道眉一扬,丢出一句“see you later”后,得意的离去。
  唐震天没时间去想杰生,邵予蘅已从半掩的门缝里瞄到儿子的身影。
  她脸上一喜,将儿子拉了进去,半谴责地说:“人到不敲门,杵在外面发什么呆?”
  唐震天省去与杰生照过面的事,乖乖地将戒指递给邵予蘅。“礼物在这里。”
  邵予蘅不发一语地扬手往室内一隅比去,要他亲自交给正在上妆的于敏容。
  他给了母亲一个难为的神情,邵予蘅则是来个相应不理,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于敏容跟前。
  她正专心地为自己上妆。
  他静立一旁打量,视线停在她姣美的轮廓上几秒,似怕真情流露后,便将目光调开,改盯在化妆台上。
  化妆台的大镜里清楚地映照出一切,五花八门的美容瓶罐,一包拆封去了半打的烟盒,塞满烟蒂的烟灰缸,三只空酒瓶与一只只闪着三分之一红光醇露的高脚酒杯。
  他显然不喜欢看到镜子里的一切,脸上也随之露出沉重的思量。
  于敏容停下上唇膏的动作,明眸往上斜睨他一眼,满脸漾着“有何指教”的意味。
  他盯着她唇上那两道用眉笔描绘出来的假胡须,错愕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像个被逮个正着的顽皮孩子,愣站在自己心仪的女孩面前蘑菇一阵。
  尴尬五秒后,他才冒出一句完全不相干的事,“你就穿这一身黑西装结婚吗?”
  于敏容停下动作,艳着一张完美无瑕的红唇与突兀得骇人的须瞅着他,反问他一句,“不可以吗?”
  不知为什么,他心底起了挑衅的念头。“我以为女孩子家嫁人时,穿礼服较恰当。”更别提那两道乖张做作的胡髭。
  于敏容白了一眼天花板,老实说:“我嫁杰生,又不嫁你,你还是把你那自以为是的恰当省到你大婚的时候,再对你那个传统又乖顺的新娘申张吧!表弟。”
  唐震天愣住,反问:“谁说我一定会娶传统又乖顺那型的?”
  她拿起直排梳,开始整理短发。“你这么古板,就算娶到别型的女孩,也还是有本事把人家闷成你要的型。”
  唐震天自讨了一个没趣,心里对杰生起了妒意,想把杰生在他掌上枢画的那段小差曲对于敏容全盘托出,让她清楚,她那所谓完美又有才情的未婚夫其实是个“吃着碗里,望着锅底”的滥情货色。
  但他说不出口,因为这铁定会伤了她的心,她不知道自己已被杰生闷成他所要的那一型情人;明明是女儿身,却硬要强装成男孩儿样,这可不是“反骨”与“赶时髦”,而是自欺欺人!
  他没冒出伤感情的话,直接将手里热烫的金戒指递给她,补上一句,“邵阿姨建议我送你这个,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行事唐突。”
  她停下梳头的动作,盯着那只非常简单平凡的戒指良久后,搁下发梳,以食指和大拇指拎着戒指往自己的无名指套去,不大不小,恰恰与她的指径吻合。
  她的眼底汩着泪,感动之余外加方才对他厉声厉色的愧意,她难为情地起身,给他一个拥抱,临时起意地在他俊逸青涩的颊上留下一吻。
  这个吻对已洋化多年的于敏容来说,只是一种表达感激与亲情的方式,可谓发乎情、止乎礼,不带任何寓意。
  但唐震天这小伙子却呆傻住,不知如何是好了。
  于敏容注意到他颊上清晰的红残,连忙抽了一张面纸为他拭去唇印。
  唐震天无法承受这般突如其来的温柔,笃定地拨开她的手,接过面纸,退开一大步后才吐出一句话,“你忙,还是我自己弄就好。”
  于敏容愣立原地,尴尬地瞪着唐震天好几秒,直到他意识到气氛不对后,才生硬地补上一句,“等一下在外头见了新郎,新娘子可要多笑几下。”
  她没答腔,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那只被排斥的手半晌,不确定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害羞使然,抑或是出于对她的厌恶?
  一种似曾相识、被拒绝过的感觉,像涨潮淹堤似的冲散她的理智,泪随即涌上她的眼眶。她不解地打量唐震天,眼里除了纷乱的泪以外,更是猜不透的疑惑。
  唐震天意识到她出神似的盯着自己,警觉地慢下手,却停不下拭颊的惯性动作。
  直到她冷冷地逸出一句控诉,“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老欺负人?”
  他当下傻愣住,不知如何接口,只觉得像是被她刮了一记耳光,耳根还是热辣的。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话,但心里却不断想着一件事,她记起他了?!
  于敏容瞅着他,见他像一脸心虚的小男孩般认错后,心马上软了下来。她抹去眼角边的泪,摆摆手,“算了、算了,谁教我们以表姐弟相称,以往有过的恩恩怨怨就看在这只金戒指的份上,一笔勾销好了。”
  唉!看来她还是没记起他,他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地站在原地。
  于敏容则是勉强地挂上笑容,转身坐回化妆台前,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重新补妆。
  唐震天跨出贵宾室,阖上门,与一脸欲言又止的母亲面面相觑。
  他涩声道:“你是对的,走这一遭确实值得。”
  邵予蘅很以儿子为傲,觉得他勇敢极了,忍不住伸手在儿子的双颊上轻拍两下,慎重其事地对他说:“有一个人想见你。”
  “谁?”
  “邢欲棠。”
  唐震天一听到为娘的报出这位想见他一面的人的姓氏时,心中已有几分了然。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询问母亲,“你认为这样做好吗?”
  邵予蘅咬着唇思索了几秒,耸肩道:“我觉得见一面也没什么不好。”
  “那见他有什么好?”
  “好歹你的身世能够明朗,毕竟,你是在我跟邢欲棠公证结婚后才坠地的。”
  “是不是私生子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问题。”
  “但对我们来说则是一个大问题。”邵予蘅眼里满载着真诚,“对方一直想找机会与你团聚,我则希望时机成熟时,你能认祖归宗。”
  “见个面我无异议,至于认祖归宗的事,得等到我和外婆提,她首肯后再考虑。”
  邵予蘅满面笑容地说:“那当然,毕竟她对你有养育之恩。”她对儿子有分有寸的作风很满意,便从提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卡交给儿子,“这是你爸爸的联络地址,你若想见他,只消拨一通电话,他随时抽得出时间与你会面。
  “好了,我得进去帮敏容打点,你若不想观礼,不妨回饭店休息。”
  唐震天将名片搁入口袋里,他没有像一只负伤的兽般逃之夭夭,反而走进人群,与齐放和佟青云会合。
  酒过不知几巡后,在众人酣醉的欢唱与各怀鬼胎的祝福中,他目睹自己喜欢的女子,画着两撇翘仁丹胡须,扮作男人样地走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无誓言、无婚约,无定情物,有的只是于敏容与杰生所谓兼容互谅、凡夫俗子无法一窥堂奥的倾慕。
  问唐震天作何感受?
  除了心裂,他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他原以为自己能静默地祝福于敏容找到幸福,谁知却高估自己的胸襟,他实实在在无法祝她与杰生幸福一世,但又能如何?
  构成于敏容幸福的主条件并不在他身上。
  他听着新郎举杯高呼道:“无誓言的爱情最伟大!”
  其他嘉宾也跟着附和。“附议!”
  唐震天也只能端着香槟酒杯,以无言代替反驳,一口接一口地浇灌心中愁。
  第十章
  于敏容“嫁”了人,唐震天年少的一桩憨傻心事也算了却个彻底。
  他目睹她的委曲求全,心里有种想找杰生算帐的蠢动,却碍于自己在新娘眼里不占任何分量,只能困在饭店的健身房里,以健身为名虐待自己的身躯。
  在邵予蘅的要求下,他陪她在饭店里多住几日,伴她走街逛传统古典艺廊,三不五时登门上高级餐馆用餐。
  到晚上,则是跟齐放和佟青云当个曼哈顿的夜猫子,从这一家酒吧混到另一家酒吧,在酒精催化的作用下,卸下戒心,大吐高中毕业后的种种。
  三人的情谊也从“无话可说”渐渐变成“无话不谈”的阶段。
  送邵予蘅搭机赴台后,佟青云也回巴黎上工,唐震天便带着包袱移师到齐放那里“寄人篱下”。
  偶尔,唐震天会瞄到于敏容俏瘦清丽的倩影远远地飘过,基于心仍不能平静的理由,他采取回避的策略。
  齐放了解个中原由,也就暂时避开杰生与于敏容往来频繁的社交圈。
  曼哈顿这个都会,说大是大,说小也是可怜得很,全视个人的社交范围而论。
  偏偏齐放与于敏容互为同事,唐震天要躲开这个表姐的邀约,还真不容易,他与齐放将借口一个编过一个,从牙疼、伤风感冒、水土不服、吃坏肚子与酩酊大醉等大厄、小耗统统都搬出来挡驾。
  结果好巧不巧地,竟失算地在中央公园的长椅边给她撞上了!
  “de!de!”
  唐震天还不习惯这个洋名,给唤过两次后,迷惑的眼眸才松开了纽约观光地图,往前一探究竟。
  入眼的是一件旧得不能再旧的运动背心,胸前那几个褪了色的“i love ny”红色字母已被漂成粉红色了。
  唐震天看到于敏容一身汗流浃背的慢跑装束后,眨了两下眼,没吭一句话。
  “牙疼好些了没?”她关心的问。
  唐震天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虚地略摇了几下头,想招供他牙其实不疼。
  他那委屈的表情看在于敏容眼里,却以为他疼得不得了。“这样忍着怎行?亏你还有观光的兴致!”说着就牵起他的手,要拉他起身。
  他的吨位比她重得多,她试了起码三回,才扳着他的手臂,歇口气说:“你站起来啊!p股干嘛紧黏着椅子?”
  “哦!”他本能地想安抚她的怒气,没多想就拔腿起立。
  怎料于敏容同时再试了一次,所施的力道比前几回都重得多,再加上少了他的体重,让她顿时失去平衡,瘦竹般的身影就往后仰飞了出去,连带地把一时不察的他给拖下了长椅,眼看他魁梧的身躯就要如崩坍的土堆往她身上重压去!
  好险他两掌抵住地面,及时撑住了上半身,这才没将她压扁。
  两人的上半身安然无事地分得开开的,但下肢交缠在一起,可没那么容易解,再加上两人都穿着短裤,r与r贴切得令双方当事人尴尬。
  于敏容蹙眉轻咳了一下。
  唐震天这才反应过来,往旁翻过身去,然后扶着她站起来。
  她拍拍后臀,脸上的表情透露出身体的不适。
  顾不及自己的狼狈,唐震天忧心地问:“你还好吧?肘上似乎有血渍!”
  于敏容检视了自己的肘,拨了几下后说:“一点擦痕而已,不碍事。”
  “那就好。”他想带她回齐放的公寓给她上药,但又觉得不妥,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拎起椅上的包包,跟她说,“再见。”
  她见状,两手不禁往腰上抆去,不客气地对着他的背影询问,“是不是我上次话太多,把你吓到了?”
  唐震天困惑地回身,不懂她的意思。
  “你上次已答应过,我们再碰面时,不会把地铁当作防空d钻,躲我这个轰炸机的。”
  “我有吗?”唐震天当真不记得了。
  “没一字不差,但意思到了。你还说过会客气地请我喝一杯咖啡的!”她再一次提醒他。
  唐震天这才露出有那么一回事的表情,他摸了全身的口袋后,懊恼地说:“真是抱歉,我忘了将皮夹带出门,身上也没有齐放家里的钥匙。”
  意思就是他这回请不起她。
  她笑容满面地看着他差劲的演技,然后说:“我也忘了带皮夹,但裤袋里刚好塞了几张纸钞,够买十来杯咖啡及一包止痛药。”
  话毕,她往前大跨一步,将他的手臂搀住,直接将他往公园出口拖去。
  她首先带他去药房,看着他乖乖认错地掏钱付帐,亲手喂了他两粒止痛药后,脸上才展露出舒坦的笑容:接着领他回她与杰生的寓所,他坐在以横切的树干做成的“轮椅”上发呆,她则跳进自己的卧室,换上一套宽松干爽的亚麻衫与长裤。
  前后不过五分钟,做表姐的人又拉着表弟往纽约的街头晃去。
  她问他,“我当导游,你想去哪里?”
  他耸肩,“不知道,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你说的?届时可别后悔。”
  结果,他岂止后悔,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这辈子没给她给撞上,因为她带他去逛当代艺廊,不只一家,而是一整条像仓库的街,前前后后有十家以上,展出的作品风格大多是抽象、前卫又大胆得让他无法领教,再加上他不懂,也不愿装懂,所以,这趟知性之旅难熬得要命!
  最后,她带他去一家专门展示摄影作品的艺廊,还没进到门里,他就嗅出了杰生的味道,因为于敏容兴奋的语调已提高了八个音节,而他的兴致则正好往下跌了八阶。
  最后,他只好装聋作哑,从背包里掏出全新的太阳眼镜往鼻梁上放,对杰生的作品来个眼不见为净。
  他这样无言的抗议了十五分钟,她才注意到他对墙上挂的作品兴趣缺缺,便不好意思的问:“想不想喝咖啡?”
  他深吸一口气后,讽刺的说:“想喝浓的,可以压惊一下。”
  她带他去一家咖啡厅,两人坐在椅上等咖啡,她还是念念不忘刚才的事,“不喜欢为什么不早说?我不会勉强你的。”美丽的脸上有着歉疚。
  他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老实跟她承认,只要有她相随,他甘心受她虐待吧!
  他不忍见她自责的模样,说了让她宽心的话。“我知道你全是一番好意。只是你以后若不当模特儿的话,千万别找导游的饭碗捧。”
  “我就这么不行吗?”
  “不是不行,而是你太漂亮,旅客都会被你迷得团团转,没胆抱怨一声。”
  于敏容听了不说话,几秒后,本来气嘟嘟的脸蛋竟然红透到耳根。
  唐震天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油条,很快地低头啜饮咖啡,不再发表谬论。
  她见离去的时间也到了,跟服务生讨账单:可账单来后,却被唐震天给接了过去。
  “我请你。”她说。
  唐震天摇了头,“说过要请你的大话,这回不履行,以后铁定没完没了。”
  于敏容听了,蹙眉问:“你就这么不屑跟我这个做表姐的人多聚一次?”
  唐震天很无奈,急着解释,“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而且我也从没把你当表姐看。”
  她闻言后笑容没了,一道柳眉却慢慢地往上挑了去,再次提醒他。“我是你表姐,这层关系不能改。”
  唐震天一听到她用“表姐”来挡他,心里就不耐烦起来,他挑衅地说:“对我来说,差别无几。”
  “可是……”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但是……”
  “我对你有好感。”他终于对她吐了实。
  她愣在桌子另一头,好久都不说话,低垂的眼睫毛上有着一些晶莹的泪光。她没抬眼看他,只说:“我想回去了。”
  “我送你回大街。”
  “不用,这里我熟得很。你还是先走吧!”
  “敏容……”
  “你快走吧!也别回头,因为我不会理你。”
  唐震天没想到于敏容对他的态度竟然会这么决绝,也开始懊恼把心里的话说给她听。
  但无论如何,天色晚了,他没办法放她一人在此处闲晃。他于是建议,“要定就一起走。你若不想理我,尽管走在我前头,一到大街人多的地方,我会自动走开。”
  于敏容接受了他的提议,包包一拎后,就离座往外走。
  唐震天远远的跟在她身后,走上一大段路,一直到她步近闹区,消失在人群后,他才憔悴着一张脸,往反方向走去。
  两天后,唐震天整装前往芝加哥,并承诺齐放一旦落脚后,会马上联络朋友,他甚至开口要求齐放多多关照于敏容。
  齐放一口答应下来,“会的。我跟她交情本就不浅,如今又添上你这层关系,绝对不会见她被杰生欺负的。”
  话虽如此,杰生那样的人、那般的个性,于敏容若从一开始就姻疢i接受他,没打算为自己据理力争的话,她日后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果然,唐震天在芝加哥大学注册上课后不到两个月,齐放来访,住了三天,透露杰生又玩起旧花招,与工作上的男模似有牵扯,单凭流言又没证据,所以隐着不敢让于敏容知道。
  自此后,唐震天每隔两周,就会收到齐放的“报马仔”电子邮件。
  杰生今天跟这个在餐厅兼职服务生的a男过从甚密;改明儿,则是跟那个在男装店员工作的b男交往;最近分手的则是从事房产中介的c男,身分还不是送件小弟,而是干上经理级的人物。
  好在,杰生与这些人的关系都是露水一夜情,他尝新玩罢后,分得干脆潇洒。
  问于敏容那个天真的傻姑娘知情否?
  齐放这个报马仔的反应是,“当然知道了。曼哈顿就这么一丁点儿大,爱搅局的人又多,即使我没去跟她碎嘴,别人也要去跟她绘声绘影的。”
  唐震天再问:“敏容的反应呢?”
  报马仔忿忿不平地说:“她完全不领情,还耸肩要我们别多事。她还为他辩驳说,杰生从不跟她隐瞒这点癖好,只要他外遇的对象不是女的,我们这些旁人不必大惊小怪!
  “我就不懂,这女人平时凶辣精干得很,一碰上杰生那厮,却像丢了脑筋的花痴,这怎么搞的?”
  唐震天这回可要搔头耙脑了,他困惑的问道:“她这样退而求其次究竟是为了什么?”
  “别问我,我又不曾被爱冲昏头过。”
  唐震天闻言,马上质疑朋友,“那佟家那个天才女不算吗?”
  齐放马上更正,“那决算我年纪小,不算可不可以?我现在跟你提正经事,你还要我继续报这种没意思的消息吗?”
  “不用了。既然敏容能对这样的关系泰然处之,我也就没必要替她瞎c心。”
  “好,那我就不传花边新闻了。”齐放撂下这样的话,日后与友人联络时,也真的对于敏容的事绝口不提。
  唐震天课业吃重,即使有心,也无力去改变于敏容与杰生的生活模式,只能遂其所愿。唯一该做的,是提醒自己——
  他与旁人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敏容自觉幸福就好。
  自从母亲把父亲的大名报出来后,唐震天也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他打电话回台湾与城哥报告过突然多出一对双亲的事,因为事出突然,难断他们的出现是福是祸。
  城哥没给他出主意,只轻描淡写地跟他问了双亲的资料后,承诺会找人调查清楚。
  他将部分论文依时递给教授后,离圣诞节也不远了。
  宿舍外刮着五太湖吹来的寒风,雪花纷飞扯弄,扬塞整片校园,平直切来的豆雪打得眼鼻耳朵直叫疼。
  地上积雪高过足踝,路已不是路,放眼望去一片银白茫然,可感受不出圣诞卡上晶莹剔透的温馨,他只知道自己冷得全身打哆嗦,吐气成霰,还以为自己神游北极圈去了。
  唐震天受够了北国这样冰天雪窖式的折腾,忽地灵机一动,遂奋发图强地裹上一件大衣出门。
  一个小时之后,他伛伛而行地从中国超市搬了一大箱的泡面回宿舍,将大衣一脱,“津秋牌”棉衫和运动裤一现,往床上一跃,打算窝在被里睡他三天好补眠,偶尔闭眼冥想敏容的俪影慰寂寥。
  怎知好梦难圆,枕头都来不及沾上,就有人大叩其门!
  原来是同宿舍中国长春来的大妞,她说:“de邢,十分钟前敲过你的门儿,你没应,上哪去了?”
  唐震天忍隐不发作,只硬声吐出一句,“下地狱去买面。”
  对方显然是一位不爱计较的人,反而关心地问:“在这种天候下!你有没有弄错?”
  他仍是不假辞色地应了一句。“没弄错还回得来吗?”
  “倒也是……”女楼长打了一个哆嗦问:“外边儿挺冷的,我们进你房里聊聊好吗?”
  唐震天环肩挺胸,像个耀武扬威的门神似的堵在门道上,一脸地不欢迎。“我房乱,没整理,恐怕不方便。”
  他其实并不排斥大陆同胞,因为时有往来的同学里不少是海峡对岸的高材生,只不过这位女同学过分地发挥同胞物与的精神,有意无意地对他示好,让他承受不起。
  因为他观念旧,深怕主动示好的女孩子,只好拿冷言冷语的手段让女孩却步,截至目前为止,成效不错,台、中、港三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