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过半，学生到齐，先生们就散了。
  想想和谢十安两个人都没有课，就一起去了扫花堂。谢十安给她泡了杯热茶，想想看着四下光秃秃的院子，忍不住说道：“草药在哪？你这里连根青青绿草都看不见。”
  谢十安笑道：“大概是去哪里做客了，我去喊它回来。”
  “……你骗人，我只听说过人参会跑，可没听过草会遁地的。”
  “可不就是骗你的。”谢十安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笑问，“牙是不是没那么疼了？”
  想想摸摸脸蛋，好像确实是，她发现谢十安面面俱到，学识过人，口才还好，甚至连小众文字都会，着实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她想起正事来，说道：“昨日我和万里伯伯见面了，他说在群英会上见过你，我又告知他你会翻译几国文字，他对你甚是感兴趣，想拜托你译几本书，又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谢十安说道：“有空，只是……”他一笑，问道，“张大人会付我钱吗？”
  想想眨眨眼，“这个我没问，不过我是有俸禄的，你应当也是有的。谢十安你缺钱吗？”
  “有点。”
  “哦——”想想看看他的装束，好像这几日的衣服穿来穿去就两套，看来他手头确实不宽裕，“你放心吧，万里伯伯不是小气的人，不会让你做白工的。”
  “我喜欢和投缘的人办事，接四夷馆的活不难，但我想先见见张大人。”
  想想略想片刻，说道：“我也喜欢和投缘的人共事，若是不喜欢的，只是见面就很难受了。明日我问问他愿不愿见你。”
  谢十安点点头，说道：“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去给你找草药。前两天在书院有看见几株，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拔了。”
  他一走，扫花堂就冷清了下来。没人跟自己说话，想想的牙就又开始疼了。
  她揉揉脸颊，压住那蠢蠢欲动的牙齿。
  院子里的花草栽种了几日，比刚种下时更有朝气了，生机勃勃，全都成活了。她没想到谢十安还是个养花好手。
  一会谢十安就拿着草药回来了，洗净后递给她，说道：“嚼烂了含着，味道有些难闻，但很有效。”
  青青绿叶上的细小绒毛被裹在水珠中，轻轻晃荡，气味清新。
  这草，想想认识。
  绿叶映入眼中，故意被她尘封的记忆急速涌上，心猛地一颤，是震惊，是难以置信，还有无尽的伤感，就呼吸都急促起来。她盯着眼前人，问道，“这是什么草？”
  谢十安微顿，说道：“在我们楚国，这叫全安草。”“全安草？”想想问道，“不是叫银丹草？”
  当年谢舒意说，这叫银丹草。
  她牙疼，谢舒意给她找的草药，就是这种。一模一样，甚至吃法都一样。
  草药太苦，以至于她吃了三颗石蜜才将苦味压下，那种苦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后来谢舒意死了，那种苦她更不愿想起，一切都被她尘封了起来。
  如今却有人突然将它打开了。
  谢十安看着她的双目，忽然明白了过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没有忘，她竟还没有忘。
  恍惚十年，世上还记得谢舒意的人，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了？
  他摇摇头，“不叫银丹草，叫全安草。”
  想想收回纷杂的思绪，低声，“这名字取得真好，是不是跟你一样，十安，处处皆安？”
  谢十安微怔，“大概是。”
  “挺好的。”想想摘了他手中的银丹草，放入嘴里。
  苦涩的药味让儿时的记忆瞬间涌来，她又想起了那个给她寻草药的少年。
  她抬眉看了看他，不知怎么，谢十安总是让她想起谢舒意。
  如果谢舒意还活着，也会像他一样高，一样满腹经纶，谈笑风生吧。
  但他留在了十年前，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想得多了，嘴里的苦涩似乎也不觉得苦了。她低眉细嚼，一举一动，全落在谢十安眼中。
  他想告诉她，谢舒意没死，她记挂的少年还活得好好的。
  但他不能说。
  至少在找到诬陷他父亲，杀死他们谢家的凶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就连他，当年也是当自己死了，才在重伤中活了下来，否则背负满心痛苦和憎恨，他怎么能够好好活下去。“死战”，说的便是他自己。
  不留后路，唯有往前。
  如此，父亲才有机会沉冤得雪。
  谢十安默然看着她，终于还是将视线收回，不再凝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