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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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 更新:2022-04-20 12:06 字数:12969
庆贺了!自然,你还是个副镇守使,不过正如肖四他们说的,副职也有副职的好处!这年头京城里的总统、总理不断易人,你今日支持的,明日可能会变成狗屎;你今日得罪的,说不定明日就是你的上司。当副职可以不必事事表态,这就有了回旋余地,就可以随时易帜,这个顶头上司下台了咱就听另一个上司的;当正职就不同了,正职必须明确表态支持顶头上司,顶头上司倒台,他也就得跟着倒台!…… “栗老爷,刚才镇守使署马大人派人通报,”书记官这时打断了栗温保的沉思默想,走过来报告,“说今后晌由省立五中师生牵头,益智预备中学、南阳学生联合会、教育会、商会等团体联合拍电报给北京总统府,要政府为旅大问题速向日本政府严重交涉,电文上说,旅大租期已满,日本抗不交还,实属有背章约,万望严重交涉,保我疆土。据悉,明日这些团体还准备###游行,散发传单。马大人要你派人密切注意事态发展,一旦发现有反政府言行,就立即制止,以防事态蔓延!” “哦,又是省立五中!那年看电影让学生们举纸牌牌的不也是省立五中?”栗温保扭过头去问肖四。 “是的,那件事后来查清了,那主意是省立五中校长卓远出的!”肖四低声答道。 “好嘛,这些识字人,不好好的教书念书,净出他娘的歪点子!像交还旅大这样的国家大事,要你们这些教书、念书的去c心?依我之见,要想天下平安,就干脆别办学校,甭让人们识字,人一识字他就不安分!要不要往上报报,把这个省立五中和卓远撵走?”栗温保瞪了眼叫。 “那倒不必,再说撵走一个学校也不是简单的事,”肖四接口,“眼下我们一方面派人对明天的游行进行监视防范,另一方面可以对卓远来点警告!” “咋警告?” “这样——” “报告栗老爷,尚吉利织丝厂老板尚达志在门外求见!”门房恰这当儿走过来高声禀报,将肖四的低语截断。 “他这会儿来干啥子?”栗温保有些意外。 “是我安排他今晚来的,”肖四笑道,“他不是每年都把利润分给我们一半吗?我让他今晚提前把今年的那一半带来,也算是对大哥荣任旅长的一点祝贺!” “太好了!”紫燕和肖四的两位夫人听说送银钱的来了,都高兴地拍手叫着。 “传他进来!”栗温保矜持而懒散地挥了一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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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参加后晌的###游行跑路太多,也许是因为高喊了“还我旅大”的口号泄走了胸中郁愤心情畅快,卓远晚饭时饭量大增,接连吃了三大碗面条,而且破例地喝了四杯白酒,把一张脸喝成了通红一片。 “好,要是每顿饭都吃这么多,包你身子能壮起来!”雅娴满意地收拾着饭桌上的碗筷。 卓远含笑刚要开口,一个尖脆的声音已抢先跳到了室内:“什么好东西让爹吃光了?为啥不给我留一点?”伴着这声音,浑身都裹着喜气的容容跳了进来。 “哟,是我的宝贝闺女回来了!”卓远快活地叫道。 “天哎,回娘家的路太远,让我整整走了一天,摸黑摸到这个时辰才到了家!”容容故意皱起眉,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腿叫着苦,但话没落音,自己先就格格格地笑开了。 “疯丫头,世界上的媳妇,怕就你回娘家的路近,总共只有几步路!”雅娴伸出指头点了点女儿的前额,“做了媳妇,举止就应该沉稳些,哪还能这样走路一步三跳的?” 容容没有理会妈妈的指教,而是扑到爹的背后,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脸伸到他肩前叫:“爹,看看我是不是又吃胖了?” 卓远一边抬手轻抚着女儿的头发,一边扭眼含笑打量着女儿:“嗯,是又有点胖了,告诉我,在婆家都吃什么好东西了?” “好东西可多了!早上,俺娘总要给我炖一碗j蛋羹;晌午,总特意为俺烙一个小油馍,而且只许俺一个人吃,俺要掰一半分给立世,娘也不许;晚饭,他们一家吃生拌萝卜丝、白菜心,也总要给我炒一个热菜。前天,俺公爹去街上办事,还专门买了一只野兔回来,让娘炖了给我吃!” “他们要再这样娇你,只怕你胖得连衣服也要撑破了!”卓远满意而亲昵地拍着女儿的头,跟着又问:“其它方面呢,譬如让没让你受气?训过骂过你没?” “根本没有的事!”容容急忙摇头,“那日,立世让我帮他擦机器,嫌我手慢没擦净,要自己擦,从我手中扯抹布时无意中把我扯了个趔趄,刚好被俺公爹看见,公爹当时就狠狠瞪住立世叫:你凶啥子?有啥事不会慢慢说?你自己多干一点不就行了?!那晚吃饭时,俺娘也冷了脸对立世讲:你有多大本领,动不动就对容容使厉害?……你说,谁还敢训我骂我?!” “好,好,”卓远笑着拍拍女儿的头,接了又仔细问:“穿的呐?你的衣服——” “这你放心!”容容从父亲身后绕到前边,扯起紫红缎褂让父亲看:“这是俺娘给我做的第五件衣服,俺娘只要看见合意的绸缎料子,总是给俺公爹交待,零卖时记住留几尺,给容容做件衣服!每回公爹都高兴地点头!” “嗯,行,看来我的宝贝女儿到了尚家仍是宝贝!” “可你当初还反对我去尚家哩,说我到那里不会幸福!”容容故意撇了嘴去斜眼看爹。 “我很高兴我的预言错了,而且希望生活不断证明它的错误!”卓远笑捏住女儿的辫梢,轻轻地抚弄着。 “爹,我把我高兴的事给你说了,你也把你高兴的事给我说说呀!” “我高兴的事?好,就给你说一桩!今日后晌,我们几所学校的师生为要求日本交还旅大举行游行,可我们的队伍后头,总有几个人举着一条横幅在不远处晃,那横幅上写着一行大字:‘饭有吃,衣有穿,本该静心读书,何必到街上添乱,惹得众人烦?’队伍不论拐到哪条街,那条横幅总跟着我们,后来看见栗温保手下的人穿着便衣走在那伙人中,才明白是栗府派来的,于是我就叫两个学生到街边买了一丈白布,我边走边用笔在上边写了一句:‘昨造反,今做官,原当为民争福,为啥只拥妾坐怀,招来百姓怨?’尔后叫学生们也扯起来当一横幅,两条横幅相对,街两边的人都争相观看议论窃笑,最后使得那几个人只好卷起自己的横幅跑了。据刚才学生们传来的消息说,那几个扯横幅的家伙回到栗府后,遭了栗温保一通大骂,说他们若不举那横幅,也招不出坏他名誉的横幅来!” “好,痛快!痛——”容容正笑叫着,院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容容闻声脚步轻快地跑出去开门,片刻之后拿着一个信封跑了进来说:“有个人给爹送来了一封信。”边说边把信递到了卓远手上,卓远扫一眼信封上“卓校长台鉴”几个字,便漫不经心地拆开封口展开了信笺,在信笺展开的瞬间,卓远的双眼陡然瞪大,脸上原有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怎么了?”妻子最先发现丈夫神态的变化,慌忙走上前,容容见状也急忙跑到父亲身边去看,母女俩的目光一触到那信笺,几乎同时吸了一口冷气:那信笺上没有一个字,只有用红笔画出的五个血淋淋的断手指! 屋里一瞬间静得只有三个人的呼吸。 “这是什么意思?”雅娴的声音有些发颤。 “是恐吓?!”容容的眼睛瞪圆。 “天呐,八成是你惹恼了官府,你以后再不要领着学生上街去招惹他们了!”雅娴慌慌地拍着丈夫的肩膀。 “害怕了?”卓远把目光移向妻子的脸。 “就你胆大!”雅娴火了。 “不,我也害怕。”卓远平静地说,“我不是只剩这一只左手了?要把这左手上的五个手指再砍掉,我连吃饭、睡觉都很难了。谁不想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地生活?我也常常在心里劝自己,你自家的日子也不是不能过,安生读你的书教你的学吃你的饭多好!可我的眼睛不让这样做,我的眼睛看到,正是由于许多中国人的胆小怕事和惟恐引祸上身,反倒使我们的国家灾祸连连,结果是人人无平安。于是我就想学学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那股劲,学学前人‘在狼虎中间读道经’的那个样,学学先辈们‘任尔东南西北风’的精神……” 卓远边说边把目光定在先父留下的那两个条幅上:易弯最数腰,能软当推膝。父亲,我不会忘记你的告诫! 容容双眼圆睁着看定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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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每年要将差不多一半的收入白白交给栗温保,但尚吉利织丝厂在尚达志的精心经营下,还是发展起来了。不仅产量慢慢超出了被毁之前的水平,花色品种也比过去多了许多。到一九二七年秋天,尚达志手中又渐渐积下了一些钱,他利用这部分资金,添买了几台上海出的新式织丝机,扩建了几间厂房,使厂子的规模又大了不少。此时,尚吉利织丝厂的绸缎又开始在全国各大城市的绸缎庄里出现,名声再次大了起来。 面对这种转好的生产形势,尚达志并不满足,他又在琢磨新的发展点子,他计划招雇一些社会上的裁缝,筹办一个绸缎服装分厂,让裁缝们利用自己丝厂出的绸缎缝制成衣,然后卖出去,他划算了一下,卖成衣比成匹卖绸缎的收入要多差不多三分之一。他想用服装分厂赚来的资金,再去为织丝厂添置更新织机、动力机和染印设备。不想就在他为组建服装分厂c心时,顺儿害了重病,而且竟渐渐发展到了病危。 顺儿一开始发病时的症状是腹部疼痛,因为她平日体弱常常小病不断,达志便也没有在意,只嘱她注意歇息,喝点姜汤什么的暖暖肚子。顺儿也没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每日里照样强撑着身子忙家务,时常还去车间里帮助女工们照看织机。后来就见她的脸颊黄瘦得越来越厉害,她自己也感到身上的力气在一点一点消失,终至于连走路也开始发晕,她不得不卧了床。达志这才重视起来,停了手上的事儿去请郎中,郎中看罢说可能是内脏什么地方出血,然用了药效果并不显著,人依旧黄瘦下去,头晕得已抬不起来。顺儿大概预感到了什么,有回达志喂她喝药时,她攥住达志的手含了泪说:“他爹,俺想见见两个人,一个是小绫,一个是云纬。”达志急忙点头说:“行,这就去喊她们。” 女儿小绫是达志亲自去喊的。小绫这时也已是一个女儿的妈妈了,她在婆家虽然常遭婆婆和独眼的男人打骂,但这些年她从不再回娘家哭诉了。长大了的她在恨婆家的同时,对自己的爹、娘也生了恨意:家里开着织丝厂,有吃有穿,为什么偏把我卖给人家做童养媳?让我受这般折磨?她的脾性虽和顺儿一样温顺,却又多了一份执拗,她暗暗下了决心,就是死也不再回娘家。这几年,随着织丝厂的发展,尚家的日子好过了,达志和顺儿又常让立世给妹妹送点吃的穿的来,但小绫一概不要,有时干脆躲到屋里连哥哥的面也不见。她想用这种办法,向爹娘表示自己对被卖做童养媳的气愤。 达志来到小绫婆家时,小绫正在灶屋里抱了女儿烧火做饭,因为灶屋小,没处躲开,小绫只得淡声招呼一句:“你来了。”也并不给爹爹让座。达志因为晓得女儿为被卖做童养媳在生自己和妻子的气,而且自己心上也一直内疚,所以也就不计较女儿的冷淡态度,只开口说明来意:“你娘想让你回去一趟,她想见见你。”“我正在做饭。”小绫仍然淡了声说,但心里还是一颤:娘要见她,她何尝不想见娘?她夜夜做梦不都在家里?“你娘已经病重,怕是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你就回去见她一面吧。”达志哽了声说。小绫听说娘病重,强自硬起来的心一下子软了,原来的至死也不回娘家的决心一下子像雪一样化掉,她三几下弄熄了灶膛里的火,起身抱着怀里的女儿对达志说:“走吧。”说完,自己先急急走在了前面。 母女俩相见,免不了要流一场泪,哭一阵后,顺儿用微弱的声音让达志出去,说要和女儿单独说几句话。达志就抱过小外孙女走出了门。顺儿待门关上后,擦一把脸上的泪,攥住女儿的手说:“我知道你在为被卖做童养媳生气,可你知道当初是谁出主意要把你卖出去的?”“是谁?”小绫吃了一惊,她未料到娘会谈到这个事儿。“是我!”顺儿平静地望着女儿说。“是你?”“对。那时家里穷,恰又遇上了买织机的机会,你爹一心想买织机却又没有钱,愁得没有办法时,我想出了这个主意,当时你爹不愿意,是我给他说:卖了小绫,以后想要女儿了我再给你生!”“哦?”小绫的眉头扬了起来。“我给你把真情说出来,是为了让你明白,你要恨就恨你娘,不该恨你爹!他在这事上一直护着你,恨他有点太冤枉!我死后,你要常回来看看你爹,跟他说说话,帮他洗洗衣裤,他身边虽然有你哥你嫂,你哥心粗,不会心疼人;你嫂虽很孝顺,可她是儿媳,有些事不便做的,比如内k脏了,你爹不会好意思拿出来让儿媳去洗,你做女儿的,就该去做这些事。娘是不久要入土的人了,你要原谅了娘就罢,不原谅了,我死后你可以不去坟上哭,也别去坟上烧纸——” “娘——”小绫抱住娘哭了起来…… 顺儿第二个要见的人是云纬。云纬是达志让儿子立世去喊来的。云纬听说顺儿重病中要见她,便买了二斤红糖急急提了来。云纬进屋时,顺儿说话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顺儿照样示意让达志、让儿子、儿媳、女儿都出去。待屋里只剩云纬一人时,她喊了一声云纬姐,随即就挣扎着起身在床上朝云纬跪了下来。云纬见状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并想让她重新躺下来,但顺儿用煞白的手抓住床帮坚持着跪的姿势。“你这是干啥子哟?!”云纬有些着急。 “我要你答应我一个将死的人的请求,你答应了我就起来,你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到死!”顺儿有气无力地说道。 “啥子事?快说吧!你这样下跪是要折我寿限的。”云纬用两臂紧搂住顺儿那瘦小的身子。 “我死后,我求你和达志结婚吧!你们原本就是一对,只是y差阳错,让我c进来了;这么些年,他心里其实一直还在爱着你,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还有,我死后,孩子们都还年轻,达志办织丝厂会很累很c心,他需要你来帮助,你也有帮助他的本领!再说,你和老黑在一起过日子,心里也苦,云纬姐,答应我吧!……”顺儿虽然这几年一直病病恹恹,足不出户,没有见过老黑,但她知道云纬还深爱着达志,云纬和老黑在一起心里不会不苦。 云纬怔在那里,她未料到顺儿叫她来是为了说这番话,她没有出声,只是用双臂把顺儿那瘦小的身体搂得更紧,一向冷峻的双眼里,也渐渐渗出了两滴泪水。 “你答应吗……纬姐?”顺儿的声音已断断续续,微弱得近乎耳语。 “我……答应。”云纬颤颤地说出了这几个字,她知道她此刻只能这样答了。 “噢……我的好姐姐……这么说……我可以……放心……去了……呃,还有……云纬姐……达志平日……容易上火……隔几日……记着给他……熬点芦根茶喝……” 云纬含泪点头,尔后轻轻地抱起顺儿的身子,小心地把她平放在床上。 “达志……叫达志来……”顺儿又朝门口拼力喊。云纬走过去开了门,示意达志进来。达志刚一走到床边,顺儿就抓住了他的手,煞白的脸上现出一阵激动:“云纬姐……应允了……你们在我死后……就举行婚礼吧……孩子们那儿……别担心……由我去给他们说……”说着,又抓住云纬的一只手,把达志的手慢慢交到云纬的手上。达志吃惊而尴尬,默默抬眼望了一下云纬,云纬没有看他,已经满脸是泪…… 顺儿是第二天傍黑时分咽气的。咽气前那阵,因为她喘息急促且伴有咳嗽,达志把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她是在达志怀里和这个世界告别的。那一刻,达志望着顺儿那完全消失了血色的干枯蜡黄的脸,才第一次意识到,他很少认真地端详过这张小小的并不漂亮的面孔。在婚后的最初日子里,他每次见她,都要情不自禁地把她和美貌的云纬相比,比较之后,便总要对她生出一股厌恶;以后日子长了,厌恶淡了,却又换上了一股冷漠,从未去关心她的喜怒哀乐,对她说话,用的都是命令的口气,从未去看她脸上的表情。此刻他才发现,在这张并不漂亮的面孔上,罩着一层在别的女人脸上很少见到的类似宽恕近乎慈和的表情,那表情仿佛在说:拿吧,你要喜欢什么东西尽管从我这儿拿吧,我可以给你一切!达志的心针刺似地一缩,是的,我从这个瘦小的女人身上拿走了许多东西:一个高高大大的儿子,一个有模有样的女儿,一个和和睦睦的家庭,一份周周到到的照拂,一番尽心尽意的支持……可我给了她什么?冷眼!冷语!冷待!我甚至连一件绸缎衣服也没有给她做!噢,尚达志,你真是个混蛋! 整整一夜,达志都坐在顺儿的遗体旁边自责。 顺儿的葬礼,基本上是由云纬一个人来c办的,立世、小绫、容容是因为不懂,达志则是因为精神恍惚。从做棺材、做寿衣、给死者擦洗、换衣、入棺,到挖墓坑、请喇叭、买鞭炮火纸,以及扎纸人纸马,都是云纬来指挥人办的。棺材封口前,达志从仓库里抱来几匹上好的绸缎,执意让掖在顺儿身边,哭着说她生前没有穿绸着缎,就让她死后在y间穿吧…… 埋罢顺儿,达志病了一场。达志有病期间,云纬每日早饭后由城外百里奚村赶来,给达志洗衣、煎药、喂饭,晚饭前再赶回去。立世、容容和小绫都已知道父亲和云纬姑姑过去的关系,就没有感到意
外,只平静地看着两人的接触。 达志安心地接受着云纬的照料。两人这样安静地不受打扰地相处在一屋,这还是第一次,但在两人的心里,却都以为这种生活已持续了许多年月。两人很少说话,但一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另一方即刻便能理解。一次,达志想小便,没好意思开口,只在床上轻轻动了一下身子,云纬见了,立刻便拿起便壶朝被窝里塞去,达志为云纬准确地知道自己的心愿而感到一惊。 达志病好的那天黄昏,云纬又要走时,达志无言地抓住她的手,直直地看她的眼睛,云纬没挣也没动,半晌,方垂了眼帘微声说:“待我同老黑离开后,就过来。”达志闻言,一时有些激动,举起云纬的手就往嘴边送,云纬这时却又脸一冷,猛抽回手厉了声道:“张狂什么?顺妹刚入土,你就去亲另一个女人,不觉得脸红?” 达志被训呆在那儿,尴尬地张了眼,目送云纬走出门外…… 云纬一连几夜睡不好觉。 她在苦苦琢磨怎样向老黑说分开的话才不至于伤他的心。 她知道老黑是多么看重自己、看重这个家,如果没有任何借口地突然说出和他分开的话,那对老黑将会是一个怎样沉重的打击! 但借口能是什么? 说他对你不好?不能!老黑几乎把你当神敬,好吃的,先尽你吃;地里活儿,尽量不让你干;家务杂事,争着去做;你有个头疼脑热,就执意让你躺下歇着;夏天,你睡下时他用蒲扇为你赶蚊子;冬天,临睡前他先用火笼把你的被窝烤热。作为一个男人,还能怎么着? 说他对孩子不爱?不能!老黑待承银、承达都视为亲生,从未对孩子训斥打骂;他偶尔进趟城,回来总要给两个孩子买把糖豆呀买根甘蔗呀带点吃的东西;村上正月十五看花灯,哪次都是他带着两个孩子去,让小承达就坐在他的肩膀上;小承达断奶之后,夜夜差不多都是他搂着小承达睡;有时去地里干活,他不还要把小承达背在背上? 说他邋遢、窝囊?也不能!你那次说他身上有股汗味,他后来不是天天晚上上床前都要用手巾把身子擦擦,寒冬腊月也要用手巾沾水把腋窝抹抹?你那回抱怨他脚上有股怪味,他此后不是天天临睡前都要洗脚? 说他懒惰?更不能!连每晚的n罐都是他拎的,连你的裤头、胸衣平时都是他洗的,你还要他怎么勤快?他什么时候让你去井上挑过一担水?什么季节让你往地里送过一担粪? 说他脾气暴躁?你说得出口?他什么时候对你高声吆喝过一句?你有时发起火来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他回过你一句?那次他把小米饭煮煳你气恼之下用锅铲敲了下他的额头,他不是连大气也没敢吭一声只管用袖头去揩额上的血? 说他长得丑?那是天生的,他有什么办法?当初不是你要跟人家? 云纬自己把自己问得没了借口。 她现在只有后悔自己当初的举动:为啥就不能想想其它的办法把小承达生下来,而偏偏找了老黑?倘是没有老黑,自己如今不是抱上承达、叫上承银就可以去尚家了?这么多年对达志的苦思苦想不就可以了结了? 和前几天一样,经过差不多一夜的失眠,云纬天亮时分才睡着了。待她醒来时,老黑已把早饭做好,已给小承达穿好衣服洗了脸,已把院子扫过、j笼打开,j们正欢喜地在院中鸣叫着迎接开始出山的冬阳,小承达正在院中稚声稚气地唱着她平日教给他的绸缎谣。 老黑蹑手蹑脚地进屋拿什么东西时见她睁开了眼睛,就轻了声说:“夜里我听见你不停地翻身,估摸你是为埋葬承达他舅妈和照料承达他舅的病累坏了身子,要不要去请个郎中到家来给你号号脉?”云纬摇了摇头,同时警觉地瞥了一眼老黑,想看出他是否怀疑到自己和达志的“兄妹”关系,怀疑到承达的这个舅舅的身分,后见老黑一脸平静,才又把心放了下来。这当儿,老黑已赶忙又说:“不看郎中,那就多歇歇养养,你就坐在床上吃饭,吃罢再接着睡吧。”说罢,就急步出去,片刻后拿一个拧干了水的热手巾进来,先把云纬轻轻扶起,替她披好衣,把热手巾递给她让她擦手擦脸。待云纬把手、脸擦罢时,老黑已端了一碗包谷糁稀饭,拿了一块新烙的油饼和一个咸j蛋进来,递到了云纬的手上:“吃吧,你这两天气色不好,得补补。” 云纬叹了口气说:“j蛋让承达吃吧。” “有,煮了仨,承银和承达都有一个,你吃你的。” “那你哩?” “我有腌辣椒,那东西下饭,更有味道。”老黑说着,就在床帮上磕破j蛋,剥了壳放进云纬的碗里。 云纬心中一热,把原本要开口说出的分离的话又咽了下去。 待吃罢饭老黑来端空碗时,云纬又鼓足勇气开口说道:“老黑,这个家太让你劳累了,我想——” “这有啥了?!过去我老黑想找个家劳累还找不到哩!上天有眼,让俺碰上了你这个好心肠的女人,让俺有了个暖暖和和的家,让俺也当起了丈夫当起了爹,俺在这个家里快活得能多活二十岁,你对俺的恩情,俺就是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快甭说劳累的话,如今呐,倘没有这个家让俺劳累,我还真活不下去哩!你快歇着,我已借好了驴,今日去磨坊磨面!”老黑说罢,就又急急拉上小承达的手,出门走了。 云纬怔怔地听着越响越远的脚步声,半晌,方抬手捂住了脸…… 每每到了夜晚,有了夜色的遮掩,云纬心中对达志的那股思念就会膨胀开来,一股急迫就会从心中升起:人已经四十来岁,难道还要耽误下去? 今晚因为要等待迟迟未归家的承银回来——这些天承银总是很晚才回来,云纬坐在外间灯下纳着鞋底。老黑已上床搂着承达先睡了,屋里好静,只偶尔有老鼠在顶棚上一动。这静夜使得压在云纬心底的对达志的思念又活动起来,慢慢地,她停下了针,一霎之后,她起身去小橱柜里拿出了一个布包,小心地把布包打开来,原来那里边放着她这段日子悄悄动手自剪自缝的一些预备去达志家时穿的东西:一件蓝底碎花新袄,一条黑裤,一双前头绣了暗花的布鞋,一套用白底碎花细布做的胸衣、内k。她看着这些衣物,想象着达志拥她入怀的那个欢喜样儿,双颊禁不住像未婚姑娘似的艳红了。 她又像过去许多个夜晚一样,开始设计自己在喜日那天的举止:不要笑,但也不能冷着脸;不坐花轿,最好坐一辆马车;不用伴娘,自己一人坐进车里就行;车上不搭什么红绸,车子的装饰就如平日人们走亲戚的模样;车到尚家后,不再拜什么天地,可先到立世、容容和小绫面前说几句话,然后进屋坐上片刻,便去厨房和孩子们一块做饭;不送喜帖不请客,至多把邻院的卓远夫妇请过来,和全家人坐一桌吃顿饭;晚饭后,自己要不忙进卧房,免得惹孩子们笑话,要先到车间里看看,待孩子们都睡下之后,自己再进卧房…… 咚咚咚。猛然响起的敲门声使她把想象中断。她知道是承银回来了,急忙去开门,门开时却吓得低叫了一声:“呀?!”只见承银右手提着一把手枪,浑身是血地站在门口。 “你这是——?!” 承银这时已很快地闪进门,迅疾地把门关了,尔后低声叫:“妈,给我拿块干净白布来!” 云纬扭身从针线篓里拿过一块白布,承银接过,弯腰撩起左腿上的裤子,把小腿肚上的一块擦伤三几下缠住,这才抬起头来说:“妈别怕,我只是伤了一点皮,我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 “你究竟干啥去了?”云纬已从最初的震惊中挣出来,厉声问,她担心儿子去干什么抢劫的勾当了,她厌恶地看着他c在腰里的枪。 “妈,你甭问,你不需要知道,你快去给我弄点吃的吧!”承银重重地坐到一把椅子上,粗粗地喘一口气。 “混说!”云纬猛捶了一下身边的桌子,桌上的油灯一晃,油溅了一下,灯亮骤然间变大,她的双眉已经凶凶地竖起:“你知不知道玩枪的早晚会在枪下亡吗?你究竟去干了啥坏事,不给我说清楚休想吃一口饭!” 面色一贯y沉的承银看了看妈,眼珠缓缓一转,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片刻后,他压低了声说:“妈,既是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不过你可别怕!我已经参加了共产党,最近我们一直在栗温保的部队里策划兵变,原想今晚把兵变的部队拉出城的,不想有人泄密,栗温保提前动手抓人,两下打起来了。” “共产党?共产党是干啥的?”云纬有些惊异,她平日从不问政事。 “这一下子很难说清楚,简单点说,它是想让全中国像我们这样的穷人都过上富日子!” “他能有这么大本领?” “有!我们现在先做的第一步是把权夺过来!而要夺权,就要有枪!” “那人家如今有权有枪的人能容你们?” “自然不会容,所以有危险,我今晚就不能住在家里,我待会儿吃点东西就走,而且,妈,也有可能给家里带来麻烦!” “给家里?” “是的。他们这些人心狠手辣!” “那你逞什么能,偏要去惹他们?” 承银坚决地摇了摇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执拗:“妈,我已经认定了,我不想过现在这种憋闷人的穷困生活!我也不想再种地了!妈,快去给我弄点吃的,现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云纬想想眼下是不能说话耽搁时间,就急忙去给儿子拿吃的。承银大口吞吃了几个包谷面窝头,喝了一气水,就又掖了枪,迅疾地消失在门外的夜暗里。临出门前,他扭头嘱咐道:“妈,我去武侯祠后的破瓜庵里躲躲,你和爹和承达可要多当心!”云纬无语,只将一份不安隐在眼里,静听着儿子的脚步声被黑暗吞去…… 云纬在不安中把后半夜熬走,天亮之后,她的心方有些放松,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不料刚把早饭做好,一阵马蹄声骤然在屋后响起,出门看时,只见房子四周已围满了骑马的兵。“喂,叫你儿子出来!”为首的一个人朝她挥着枪叫。 “他不在家,一夜都没回来。”老黑这时在云纬身后平静地应腔。老黑天亮时分听云纬说了承银的事,他毕竟在栗温保的队伍上干过,他不怕。 “搜!”那人挥了一下手,几个拿枪的下马朝屋里冲去。她和老黑站在门口,听着屋里的东西被踢开、捣翻、撞掉,那一刻,云纬心里忽然对大儿子生了恨:你为啥要去招惹这些人?我们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她努力想回忆起儿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干上这个的,她后悔往日对他的行止过问太少,她一直以为这个整日不爱说话面孔y郁的儿子不会在外边惹什么祸,不想惹出的祸竟会这样大! “听着,三天之内,你必须让你的儿子去栗公馆自首!否则,我们抓住他就会把他毙了!” 云纬默然地看着那些兵走远,心里不免有些着慌。“别怕,”老黑轻声宽慰她,“待一会我就进城找栗老爷去!” 半后晌老黑慌慌地从城里回来,说栗温保看见他就大发脾气,并发誓要把承银抓住,说栗温保讲眼下只有一条路,就是把承银送到栗公馆自首。云纬听罢也没了主张,呆坐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老黑最先镇定下来,说:“我看还是告诉承银,让他远走他乡,躲过这个风头再说!”云纬听罢,觉得也只有这样办了,就点了点头:“那好吧,待天黑时咱们去武侯祠后的破瓜庵里见他,让他连夜走吧。” 天黑之后把承达哄睡,将门锁了,云纬和老黑都穿一件黑衣,老黑拿一根木g,拉着云纬悄悄出了村,向卧龙岗上摸去。也就在这刻,今冬第一场雪的前锋到了,天上飘起了雪粒,打得人眼都睁不开。很少走夜路的云纬在风雪中早辨不出了东南西北,好在老黑过去在军队里当马礪,常夜间行军,有走夜路的经验,最后到底在武侯祠后找到了那个破瓜庵。云纬和承银一喊一应之后,承银走出瓜庵,在风雪中向妈妈身边迎来,到了妈妈身边承银刚要说话,云纬不由分说扬手就打了儿子一个耳光,那耳光打得又重又响,承银被打愣在那里,云纬这时才呜咽着说:“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你怎能惹出这样大的祸?!”承银急忙辩解着:“这是为了以后我们穷人能过好日子!为了——”“甭说了!”老黑急忙拦住娘俩的争论,“眼下不是说道理的时候,给,拿住!这是一点钱,这是干粮,你拿上今晚就赶紧往远处走,他们发誓要抓住你,藏在这儿太危险,要走远点,什么时候咱这儿太平了再回来!” 一团冷风裹着坚硬的雪粒朝三个人冲了过来。承银没再说话,返回瓜庵拿了自己的一点东西,过来朝老黑和妈妈鞠了一躬,说了句“你们多保重!”就转身疾步走了。雪粒开始变成雪花,风在变大,夜暗似乎被雪花挤走了不少,天地间变成了混茫一片…… 儿子承银的离家出走使云纬心中难受非常,虽然因为对晋金存的厌恶使她对承银的爱中夹了一些别的成分,但承银毕竟是她的儿子,这种爱毕竟是母爱,因此免不了要牵肠挂肚。这么冷的冬天,承银一个人远走,白天能吃饱?夜里睡哪儿?会不会遇上歹人?能不能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地方?…… 近些日子,对儿子的牵挂暂时把她对达志的思念压了下去。 这天,老黑领着承达去村西的铁匠铺里买镰刀,云纬一个人坐在屋里,又开始猜想着儿子可能的行踪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到门口,抬头一看,竟是达志。 “你咋来了?”云纬有些意外。 达志笑了一下,见屋中没有别人,就进了屋说:“想你想得厉害,就来了。” 云纬听罢,便木木地叹一口气。 “怎么样?离开老黑的事办得咋样了?”达志因为织丝厂的生产这段日子进展顺利,心情好多了。心情一好,对云纬的思念就越发强烈。尤其是一想到尚吉利织丝厂的重建全仗了云纬的帮助,就更盼云纬早日过去,自己要好好让她享享福!加上当初云纬向他许诺过要离开老黑的事,所以他这段日子一直迫切地等待云纬送来消息,可一等二等总不见有信来,他就急了。今日,他是实在忍不住跑来的,他根本不知道云纬这里出了什么事。 “还没向老黑开口说呐。”云纬又叹了口气。 “哦?”达志很是意外。 “他已经那么大年纪了,一颗心又全都c在这个家上,我真怕一说出口,把这个家拆了,他会受不了的。” “那——”达志也一时不知自己该开口说啥。 “我真后悔我当初……”云纬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过去的事就甭想了,”达志轻抚着云纬的脖颈,“能不能这样,把承达留在他身边,他们父子一起生活,他也还有个家。我们在银钱上常接济他们,日后孩子长大了,他也有个依靠。” 云纬猛地抬眼看定达志。你这个傻瓜,你竟看不出承达是你的儿子!你知道当初我嫁给老黑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有一天把你的儿子送到你面前!要不要这会儿给他说破?不,还是留到我进了尚家门的那一天吧!到那一天再让他高兴—— “妈——”小承达这时忽然欢喜地奔进了院门,手里举着一截甘蔗。 云纬慌张地站起身来,她估计老黑就跟在承达的身后,这下糟了,这两个男人站在一起,我该咋样说话? “你爹呢?”云纬有些失措地迎到承达身边问,她没想到这一老一少回来得这样快。 “我爹说他累了,蹲在房后那棵老枣树下歇哩。”承达一边回答一边啃着甘蔗。 噢。云纬嘘一口气,转对达志急急地说:“你走吧,我不想让你们两个见面。”达志听云纬这样说,也怕见了老黑尴尬,就快步出门走了。待达志走远,云纬便也出门到了院外,绕过院墙,她看见老黑就蹲在院后的那棵老枣树下,脊背靠着树干,双手捧了脸,两眼闭着,身子一动不动,僵了似的。 “你咋着了,蹲在这儿?”云纬有些诧异地走过去问,老黑平日干什么还很少有累得蹲那儿不动的时候。 “呃,”听到云纬的声音,老黑睁开眼,慌乱地挣着站起身子,“刚才走到这儿时头忽地有些晕,就蹲在这儿歇歇。” 云纬仔细地看了一眼老黑的脸,想弄清他是否看见达志来过,可老黑的神情没显出什么异样,只是眼角好像有变干了的泪痕。 “还晕得很吗?”云纬上前要去扶他。 “好多了。”老黑笑笑,急忙迈步向院子走了,步子似乎有些趔趄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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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微得近乎没有,空中的几朵白云,如染印在天幕上的图案,久久不动。但在此刻内乡城至南阳的大路上,却有一团烟尘被风卷起,在路面上翻滚。这风不是源于自然界,而是来自栗温保和他的卫士们的马蹄,几十匹坐骑疾奔时挟带的风,起着呼呼的啸声,把地面上的灰尘抓起,像飘带一样向后撒去。 栗温保刚刚参观完宛西地方自卫团司令别廷芳在其家乡老虎寨创办的枪炮厂。不过几年时间,名不见经传的别廷芳,依靠手中掌握的内乡民团的力量,搞地方自治,已成了内乡的土霸王。栗温保今天参观的这个枪炮厂,已很成规模,拥有大型机器十几台,工人四百多,不仅造步枪,还能造手提机关枪、重机枪、八二迫击炮、一百五十毫米口径大炮和炮弹。我怎么办?也走他的路子?栗温保边纵马回奔边思忖。 自从冯玉祥部第五军军长石友三率部进入南阳后,栗温保为了防止自己的兵马被收编,已将部队缩编成一个团,宿在郊外,对外佯称南阳民团,自己任民团团长兼公安局长。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这些天,他正苦苦琢磨下一步应走的路。 “大哥,看,据最近得到的消息,###晋承银就领人活动在这一带的山里!”肖四这时靠过来,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