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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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 更新:2022-04-26 07:26 字数:7464
相识,而又别具一格,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相邻乡镇话语也不尽相同,景象万千。何况,这里的丹岩渗透着他们的血与泪,这里的碧水流淌着他们的爱与恨。
景翩翩喷洒在五福堂南门“尚书第”三个大红字上的血迹渐渐被时光涤荡,却越来越多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明末清初,大才子钱谦益编纂《列朝诗集》,有八不取,一不取###大集,二不取道学体面,三不取遥和,四不取摹拟,五不取剽贼,六不取僻涩,七不取平调,八不取俗套,却一口气取了景翩翩诗作五十二首。景翩翩的诗不胫而走,名满天下。在人们饭后茶余闲谈中,丁家后裔感到压力越来越大,便于康熙年间(1662—1722)将她的墓迁回建宁黄舟坊水月观旁,让当地文人士子凭吊,似乎也荣宗耀祖。
景翩翩玉殒香未消,一代又一代文人墨客着迷而来。人们在凭吊景翩翩之余,每每要诅咒几句丁长发(李春仪)。这样,丁家后裔的荣耀感也就渐渐地变为耻辱感。于是,趁着风高夜黑,又将她的墓悄悄迁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人们对于景翩翩的怀念。道光元年(1821),县令马廷鼎寻景翩翩墓未果,心里非常悯恻。仿佛那是他的祖宗,好像是他欠一笔什么债,便慷慨解囊,在原址重立景翩翩的墓碑,聊以z慰。他还在这墓碑刻上自己一首诗:“玉骨沉沦瘗水东,几经宿草乱蓬蓬。江干幻影三更月,寺外凄魂五夜风。艳骨错投悲地老,诗肠枉绣问天公。古来美质多如此,无限深情数语中。”
诗名不遂红颜朽,溪月年年对墓园。人们对景翩翩的怀念,像水月观前的濉溪一样,日日夜夜哗哗哗地奔流着,不尽地流,流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田……
后来,人们要在此建一个文化用品厂,便将水月观连同景翩翩墓碑彻底毁了。所幸的是,三明还给她一块更大的碑。三明本来是闽中一个小山村,二十世纪后期突然建成工业城市,辖区包括泰宁、建宁等地。二○○二年,三明市区防洪堤建成,在景墙上浮雕一组当地历史人物,其中选了景翩翩,作为这座移民城市一道风景。
景翩翩的诗顽强地活着,像上清溪那空谷幽兰,默默地吐露着芬芳。二○○四年底的一天,灯红酒绿的上海南京东路先施大厦十二楼,英文名叫:the room witiev,意思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那是一个“可变动的空的剧场”。因为那里聚集了一大批艺术家,收藏了大批优秀艺术品,所以又被称为“艺术的拘留所”,成为当今中国艺术界最时尚的地方。那里经常举办先锋画展,也有前卫艺术演出。且说这日演出,来自天边的“欧洲首都”布鲁塞尔,由比利时驻沪总领事馆主办,演出的全是比利时实验音乐,主题是表达西方人对于中国爱情的印象,传唱人类血脉中共同的情感。比利时王子菲利浦及王妃玛蒂尔德亲临现场,主要节目是:
——joya snowflake /雪花的快乐(根据《雪花的快乐》改编,徐志摩,二十世纪);
——remember /记得(根据《生查子》改编,牛希济,十世纪);
——ten thousand miles /万里路(根据《怨词》改编; 景翩翩,十七世纪);
——last night /昨夜(根据《昨夜》改编,白萩,二十世纪);
——yellow clay /黄土(根据《我们词》改编,管道升,十三世纪);
——likilac /就像一支紫丁香(根据《雨巷》改编,戴望舒,二十世纪);
——picking fresh flowers /采鲜花(根据《采鲜花》改编,皇甫松,九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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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2)
——cling close together /紧紧依偎在一起(根据《合欢诗五首其二》改编,杨方,四世纪)。
这些爱情诗被译成英文,由比利时音乐家谱曲,并由该国歌手演唱,缠绵悱恻,袅袅传入天国。景翩翩一句也听不懂,但此情此景令她浑然震颤,不禁随着乐声起舞,喃喃地吟咏:
岂曰道路长,君怀自阻止。
妾心亦车轮,日日万余里。
景翩翩热泪盈眶。余音绕梁之际,她扑向“艺术的拘留所”,要给歌手karen van camp小姐献花。李春烨一直在她身旁,看得出神入化,听得如痴如醉。发现她突然奔扑而去,连忙追上,在电梯边拽住她:“臭激动什么啊!别吓着人了!”
“我……我……”景翩翩扑进李春烨怀里直哭。
“莫哭啊,我长长的美人!到今天还有人欣赏你的作品,你要高兴才是!”李春烨叹了口气,连忙吻住她那仍然像是调皮地微笑着的上唇。“你的诗,长到人们的心里头去了,多值得高兴啊!”
“可是,如果让我那些年过好日子,我宁愿不要那些诗!”
人,越临近死亡越在乎身后事。李春烨就这样。以前,伍维屏给他竖牌坊还不领情。可后来,给阉党案一弄,名声扫地,没脸见人。尘埃落定,没什么大碍,哪想人们又把他看成贪官。我贪了吗?他经常叩问自己。当然,难免有些灰色收入,不能说很干净。可我到山东查陶朗先案,真的没运银子回家。说泰宁城门为此开了三天三夜,实在是太夸张!然而,我能一个个解释过去吗?人家会相信吗?解释不了,就不解释了!人家爱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去吧!我横竖不听就是,一点都伤害不到我!这么想着,他深居简出,把全部心思倾注到景翩翩身上。可是快死的时候,想象到身后一代又一代人们的议论,他又感到麦芒在身。李春烨临死还没忘跟叶祖洽、邹应龙两位状元相比,觉得现在只能比的是墓。叶祖洽葬在南京,那墓如何没见过,乡亲们不会去比。所能比的是邹应龙的墓,它就在他老家门前的小山坡,迄今算是泰宁最豪华。倒不是邹应龙有钱,那是因为宋理宗皇上特别器重,缀朝志哀,加封资政殿大学士、光禄大夫、太子少保,封开国公,赐食邑三千九百户,食实封两百户,并拨治丧专款,他子孙当然要厚葬。倘若天启皇上健在,说不准我比他死得更隆重,可惜崇祯皇上吊唁也不会恩赐我一句。没能建成“春草堂”,省了些钱,该也能把我的葬礼办得像样些,墓不能比他更差。为此,李春烨趁着清醒之时把三子李自槐单独留在身边,嘱咐去请沈犹龙撰写墓志铭。
当时,沈犹龙已调离福建,改任两广(今广东广西)总督。见李自槐千里迢迢来报丧,念及“圣贤才”三兄弟仅剩自己一人,不禁黯然泣下。他噙着泪水为李春烨及其一品夫人江氏合葬墓撰写墓志铭,长达千余字。沈犹龙赞曰:“公之品望,如泰山乔岳;公之心事,如白日青天;公之风裁,如祥麟瑞凤”;说他的文章日益精美,通国争相传读,爱不释手;说他被作为阉党处理,那是因为被妒忌者陷害,冤枉得很;说他由刑科都给事中连升七级出任湖广大参是因为得罪魏阉而“左迁”(降职)……
李春烨和景翩翩之幽灵,双双回到人间,借着月光参观他的墓地。看了这墓志铭,他觉得满脸发烫。她看完,忍不住问:“这是真的吗?”
“这个臣又贝啊,也太……”李春烨长叹一声。“他以为墓志铭立在山上就没有别人看是吗?以为看的人都没长脑袋是吗?”
大清康熙十一年(1672),李春烨死后第一部《泰宁县志》修成。这可谓一部惊世骇俗的地方志书,它对清兵在石辋寨“厕杀万人”及江豫、江复兄弟抗清的壮举也敢于秉笔直书,对江日彩推举后来被反j计冤死的袁崇焕也敢先于朝廷置以“有知人之目”的褒扬,对于李春烨之父李纯行乐施好助的j毛蒜皮也专门立传,而对于堂堂的从一品大官李春烨本人却不立一字之传。景翩翩大鸣不平:“你那些老乡也太欺负人了!你堂堂一个尚书,难道连个节妇烈女都不如?甚至连我这个妓女都不如?”
尾声(3)
《建宁县志》有景翩翩的一席之地。虽然像她的小妾身份,只是在《丘墓》末尾附录,但是给了她一个很美、很贴切的称呼:“诗妓”,称道她“有十二金钗第一人之目”,并附了几首凭吊她的诗文。相比之下,李春烨显得更寒碜。
“唉——,算了……算了!无所谓!”李春烨嘴上轻描淡写,心里伤感不已。
乾隆四年(1739),像紫禁城地砖一样厚重的《明史》编成。李春烨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去翻看,只在《钦定逆案》中找到“兵部尚书李春烨”七个字。他想了想,叹了叹,很是无奈。景翩翩劝慰说:“多少人在上面连个名字都没有,难道他们没有活过?说不定,还活得更好!”
然而,民国二十九年(1940),泰宁编纂新县志,李春烨闻讯,再也按捺不住。他想,好歹我是个进士,还是个尚书吧,怎么能这样千秋万代蒙羞下去呢?李春烨托梦给族长李仕文,启示他去找县志主纂郑丰稔通融通融。李仕文时任国民小学校长,知道这事的重要性,决心为族人做点好事。第二天他请郑丰稔小酌,建议为李春烨立传。郑丰稔喝了不少酒,但脑子还清醒:“旧志不为李尚书立传,实属缺典,有欠公道,你不说我也想纠正这一历史公案。”
郑丰稔说话算数。李春烨的传虽然只有两三百字,但是重点突出,一是他查山东陶朗先案追缴赃银百余万两充军饷,二是魏阉生祠遍天下而闽省独无全赖他正义阻之。李春烨看了这篇传记,捻着胡须踱着步,沉吟道:“郑先生文笔真是不错!要是以前,肯定也能考个进士什么的!”
“二白,你看这!”景翩翩独自在看县志后记,突然叫喊道。
原来,所附的修志捐助名单有这样一行字:“李二白、李仕文合捐大洋伍拾元。”
“逆子!”李春烨两
眼直冒火星,抓起书就撕。“逆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败事有余啊!我怎么尽生败事有余的逆子!”
李春烨不再关心自己在人间的功名,但有时忍不住还是要到五福堂散散步。物是人非。那些成事不足的后代不值得一看,可这房子是自己手上盖的。经历百年的风风雨雨,它依然那么直挺,依然那么恢弘,依然那么亲切。
李春烨真希望儿孙们争气些,比自己更有出息,让编县志编国史的那帮龟孙子们老老实实、毕恭毕敬去写。李春烨的子孙们也真希望“世代出高官”,因此将他的墓果然建得比邹应龙墓更豪华,葬礼也非同一般。传说入葬的时候,他们把一个从福州买来的林姓男孩和一个讨饭的江西陈姓女孩骗进坟墓,吩咐他们伺候香火,却突然封死墓门。民谣唱:“灯也乌,烛也乌,馒头果子尽生枯。”指的就是这事。结果事与愿违,传说风水全让那两个小孩沾走,所以后来福州的林家和江西南昌的陈家都兴旺,而泰宁李家却衰败下来,连整个泰宁的风水都败下来,那第三顶状元帽至今没人能够摘走。也有人说,李家风水衰下来的原因在于伍维屏,他为李春烨建了牌坊,好处没得,反而受拜靴之辱,便请道士作法,在五福堂周围挖四口井,镇住了座炉阜青烟朝城东三涧的灵气,还让福堂的福气随着井水源源不断地让四方众邻挑走……
才到清朝末年,除了父义堂、母慈堂之外,兄友堂、弟恭堂和子孝堂先后易主别姓,连天启皇上亲手制作的福堂木样这传家宝也早被变卖,不知所往。李春烨越看越气恼,有天夜里身着一品官服手持长剑闯入一位邱姓老头的梦里,景翩翩追在后头拉都拉不住。这老头不怕鬼,大胆发问:“何方人氏?”
“吾乃福堂主人李春烨!”李春烨理直气壮。
邱老头当然知道李春烨何许人也,索性斥责道:“你早已作古,为何来侵扰我?”
“明明是你侵占我的福堂,还敢倒打一耙?”李春烨大怒,挥起长剑就要砍。
“你身为兵部尚书,何不金戈铁马力保大明江山?”邱老头反而更不怕了,冷言相讥。“你家子孙如果争气,我如何住进福堂?”
尾声(4)
李春烨听呆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景翩翩在旁暗暗扯他的衣角,他不解何意。他思忖道:“江山社稷,你大清的也罢,我大明的也罢,争来争去,争了几十年,死了多少人,如今看来,那有什么意义?一代代江山,还不如我一幢幢福堂久长。只要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管他住邱姓也罢,住我李姓也罢!”
说着,李春烨拉了景翩翩转身而去,再也不管五福堂里住了谁。
转眼到一九六六年,全国进行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几千年历史上的东西大都被斥之为封建主义,都必须与非社会主义的资本主义及非本社会主义的“修正主义”一起统统扫进历史垃圾堆。中秋节前夕,月亮快圆了,照得普天下亮亮堂堂,一群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毛泽东思想红卫兵聚在学校c场上开会。这红卫兵司令是李春烨的后裔,喊名五五。五五是泰宁俚语对傻子的泛称。传说五五在家里排行第五,父母为他娶的老婆倒是颇有姿色,不甘心守这么个傻子,公然引情夫到家里床上。邻里看不过意,笑问他:“你们晚上几个人睡呀?”他说两个。邻里便教唆他半夜数一下。他知道床上多一个人睡觉意味着什么,十分气愤,半夜果真责问老婆:“我们床上怎么多一个人?”老婆说没有,他便摸黑掰着指头数起来,一数是六只脚。老婆说:“你数错了吧?你再下床数数看。”他跳下床铺再数一遍,发现是四只脚,忙说:“是我数错了!”好在现在读书不讲成绩,而崇尚贫下中农。五五家肯定是最穷,不仅解放前三代当长工,现在他的穿着还是补丁最多。他那身军装,是有个同学因父亲突然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而被取消当红卫兵及穿军装的资格才让给他。为了显示阶级觉悟很高,他很快认定五福堂属于封建主义,决定明天一早采取革命行动,予以彻底砸烂。他们作了分工,谁带铁锤,谁带钢钎,谁带火炬,谁带汽油,以及谁驱赶居民,谁把居民的东西往外扔,谁点火,谁挖墙,谁砸匾等等,想得非常周到,安排得非常具体,只等天明。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五五失足跌到臭水沟里,一身湿漉漉。他要母亲连夜洗了那身军装,在锅里烤干。烤着军装的时候,他边烧火边想象:随着太阳出来,成千上万的革命群众涌到福堂周围来,一场义愤填膺的声讨之后,一声令下,一把火点燃,一连五幢的福堂将很快在一片震天的革命欢呼声中化为灰烬……
然而,就在天快亮的时候,有几个人摸黑溜到福堂,在一幢幢大门那镂刻着“尚书第”、“礼门”、“义路”、“曳履星辰”、“依光日月”、“柱国少保”、“都谏”、“四世一品”之类字样的石匾上,盖上黄泥浆,刷上白石灰,又用大红油漆写上“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
天亮了,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和革命群众纷纷响应高音喇叭的号召,从四面八方涌到五福堂来。他们有的高举着猎猎红旗,有的高举着熊熊火炬,有的则带着打砸工具,一路上还挥舞着《毛主席语录》,高唱着革命歌曲,群情激昂,震天动地。可是,当他们看到一幢幢门楣上那鲜红的“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时,就像孙悟空看到观音菩萨的金扎笸,一个个立时傻了眼,没一个人敢动五福堂半个指头。五五昨晚边烤军装边遐想想太多,衣服焦了一大片,本来就恼火,现在手痒痒的没地方发泄,便迁怒于恩荣坊,马上转战,带人将那座高大的石牌坊砸了个稀烂。
当时,挖地三尺也没查出究竟是谁偷偷刷上那五个大字。一九八八年,五福堂即尚书第被认定为中国南方保护最好的明代民居建筑艺术珍品,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开始能为地方财政创收了,想要褒扬那几个偷写红字人,可是没一个人站出来领功。于是,有人说:那肯定是石伯公干的,——只有石伯公爱干这种事!
五福堂和世德堂合并为尚书第建筑群,成为泰宁世界地质公园最重要的人文景观,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海内外游客。对此,李春烨和景翩翩喜出望外,深为欣慰。他们更经常出来,驾着白云,俯瞰五福堂进进出出的游人,十分惬意。他吻了吻她那调皮地微笑着的嘴唇,说:“三昧,我长长的美人!我——,你看,我比那两个状元……”
尾声(5)
“当然!”景翩翩说,“二白,你该安心了!”
李春烨和景翩翩不想惊扰游人,转到后门。那门楣的石匾刻着“尚书第”三个大字,本来是正门,可由于“春草堂”没能建成,游客只走北面的后门,这正门反倒紧闭不开。即使在“黄金周”旅游旺季,这条狭小而深长的巷子也是静悄悄的。这天,却老远看见几个逃课的孩子躲在这里玩耍。他们到福堂的墙上刮什么,取了放到地上,拌了拌,点着火,马上有一些漂亮的焰火飞腾起来。景翩翩惊讶道:“真聪明!这么小就会做焰火?”
“不敢在这里玩火!”李春烨则对着那几个孩子大声斥责。他怕的是火星高高地飞起,飞进五福堂里头。
三五步奔到那墙边,李春烨发现那墙砖被风化了一片又一片,像被火烧伤的皮肤,疤痕不同程度地凹陷,更为明显的是上面长着一层雪白的毛,晶晶莹莹。他恍然想起,那是硝土!只要是老房子,难免都会长。刮完又长,刮完又长,直到墙砖越来越薄……
李春烨这才发现:砖瓦也是有生命的!
二○○五年九月至二○○六年五月黄金周初稿
二○○七年春节改毕/湫隘小屋
后 记
十多年前,我在泰宁工作时就萌生了把尚书李春烨的人生写出来的念头。然而,要把李春烨有血有r地写出来并非易事。尽管当时我已经读破了一本旧县志(这是我惟一读破的一本书),写过《尚书第主人李春烨》、《应龙故里好风光》和《祭袁崇焕》等一系列相关文章,还曾两度拟出长篇小说的纲目,却久久不敢下笔。李春烨留下的房子大而完好,留下的史料却很少而可信度又差。景翩翩的资料就更少了。这样,我陆续准备了十年,直到二○○五年秋才动笔。
在这部小说漫长的创作过程当中,我收集并考证了大量资料,还有一些学术性收获。但这毕竟是小说,而不是人物传记。传记与历史人物小说的区别是什么?我没有专门研究,只是凭感觉认为,借用数学语言来说:前者只能在固定的若干点之间画线,后者虽然也是在若干个点之间画线,但其中有些点可以变动。在这部小说当中,我作过变动的“点”为数不少。这样一来,有些内容与史实吻合或者大致吻合,有些则“张冠李戴”,甚至纯属虚构,切不可逐一“对号入座”。这部小说中的李春烨,不只是历史上生活过的李春烨,不只是史料里记载的李春烨,也不只是民间传说中的李春烨,而只是我个人文学想象中的李春烨。景翩翩等人物也如此。
定稿之际,恍然记起友人萧春雷在我的散文集《人性·自然·历史》跋文中写道:“敏飞说过,他试图通过对一个县的政治、经济、社会习俗等方面的深刻了解,作为开启更广大中国文化与社会的钥匙。他这项策略的前半部分已差不多成功……”转眼十年了!那么,我这后半部分呢?
我调离泰宁也十年有余了!然而,读着沈从文的《边城》,还是想描述我闽西北那神秘兮兮的风物;读着刚刚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土耳其奥尔罕·帕慕克的小说《我的名字叫红》,还是想追溯我泰宁那怪怪异异的历史。当然,我始终没忘“坐井观天”。国人反思明亡之痛,总结了许多血的教训,可我还是试图找一个新的视角:看它大敌当前之时怎么用国防部长。
感谢诸多前辈和友人给予的指导和帮助。在连载时得到诸多网友的鼓励与建议,借此机会,一并鸣谢。
二○○七年二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