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匆匆到偏殿的时候，一直候在门口的谢织雨赶紧迎上去，“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婢子就把热粥洒在她脸上了。”
  谢执瞥了一眼屋子，脸色布满愠怒，谢织雨又道：“她在里面，一直捂着脸谁都不让看，连她姐姐也不让看。”
  谢执愠怒的脸上又阴沉了几分，眼睛半眯着，狭长的眼睛透出的光比冬日夜里最冷的寒风还要冰上几分。
  他推门进去，就听得张太医在一旁急得来回踱步：“这不是耽误事儿。”
  再往里看去，雀儿站在床边，抹着眼泪，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小姐，小姐，你就让太医看看吧，我求你了。”
  阿离趴在床上，手紧紧捂着脸上拒绝着所有。顾青菀卧在她身边，想用力扯她的胳膊却又怕撕裂伤口。
  一开始她还能说些软和话，最后也是没法子了，什么教养什么举止都抛到脑后了，狠狠地在阿离背上拍了一掌，“你再这么捂着你的脸会烂掉的，你想干什么。”
  谢执的眉头不能再皱，胸腔里涌上一口闷气，“顾时繁。”
  阿离微抬起头，一只眼的余光扫过，闷闷地开口：“太子。”
  “让张太医给你看一下。”谢执握紧拳头。
  被突然点到名的张太医赶紧跑到床边，毕恭毕敬道，“请二小姐。”
  阿离突然就觉得有点委屈，一股子酸涩蔓延在喉间，将脸埋在厚厚的被子里，不停地重复：“不要，不要。”
  谢执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他捏了捏眉间，“顾大小姐，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给她说，你在这里她就像有家长撑腰的孩子，不会听话的。”
  顾青菀看了看犟得莫名其冒的妹妹，用手绢点了点眼角，拉着雀儿出去了。
  关门声一响起，谢执也不想再忍了，一下子冲到床上把她整个人抱起来转了一个圈，就要去掰她的手。他动作看似粗鲁，可是到了身上又不知道轻柔了几倍，阿离咬着牙拼死反抗。
  谢执真是恼了，“我看你就……”阿离捂着脸坐起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浸透在衣服上或是滑落到嘴里，“你让太医出去，让他出去。”
  “顾时繁！”谢执的声量提高了好几倍，吓得张太医赶紧跪下。
  阿离用一只手轻轻扯着谢执的衣服，“我求你了，你让他出去，我有话给你说。”
  谢执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小可怜，咬了咬牙齿，叹了口气对着太医吩咐：“出去。”
  “是。”张太医身形一顿，从没见过太子红脸的他夹着尾巴似得滚了出去。
  阿离跪在床上，看着谢执怒火翻滚眼睛，吸了吸鼻子拉下眼皮，缓缓拿开那个毛巾。那脸上平滑细腻，左右没有任何分别，看不出哪里有烫过的痕迹。
  谢执皱着的眉一下子舒展了，心情也轻松不少，没伤着就好，没伤着就好。
  不比谢执的宽心，阿离的泪水更加汹涌，晃着他的胳膊：“我该怎么办？那样热的东西，谁都看见红了半边脸，还脱皮起泡了。可是捂着捂着就没什么感觉了，摸上没一点差别。”
  “我，我该怎么办？”阿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执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泪痕，手里的好像是心爱的宝贝，轻柔极了，“别哭了。”
  这话有魔力，阿离觉得自己被蛊惑了，她怀疑太子是一个修为极高的男狐狸。不然怎么能一直扣她的心，真是有愧于自己狐狸精的身份。
  止了哭声，谢执才站起来背过身淡淡道：“你是顾家二小姐吗？”
  “我……”阿离低下头，我不是顾家二小姐，是一只狐狸，还趴过你的腿。
  湿漉漉的长睫毛微微颤抖，就像暴雨中被打的无处躲藏的纤细的嫩花。谢执转过身坐在床上，将她的簪子摆正，看着她光洁的额头，“你不说也不要紧，我早晚会知道的。”
  那时浅时重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她的呼吸声不知不觉也随着他一起，寂静的房间里这一点声音被无限放大。阿离缓缓抬起头，眼睛散发着被水洗后的明亮透彻。
  “你信我吗？”谢执板正她的肩膀，弯下腰和她眼神在一个水平位置。
  阿离点点头。
  “张太医，进来。”谢执朝着外面大声喊道。话毕，便起身坐到床边的一张贵妃椅上，交叉着双腿。
  门吱的一声开了，张太医看着形式也能揣测个两三分，太子对顾家二小姐不一般，恐怕这泼天的富贵还在后头等着呢，动作也越发恭敬起来。
  “你看她这脸伤势如何？”谢执随手翻了翻桌子上摆放的玩意儿，上面都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张太医上前仔细看，又半眯着眼睛死死看，干咽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旁边谢执，仍旧是从前淡漠的微笑的样子。虽是寒冬腊月里，他身上却出了一层细汗，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回禀殿下，顾姑娘这脸烫得有些严重……伤口面积有些大，需要……需要好好的治才行……”
  “会留疤吗？”相比谢执的淡定自如，阿离先是震惊又有点羞愧。
  “好在顾姑娘及时用凉水冲了，问题也不是那么大，只要再用一些膏药是断不会留疤的。”张太医
  “很好，张太医不愧是太医院之典范。给她包扎伤口吧。”谢执用最平常的语气说出这样高的评价，听着有点讽刺。
  张太医道：“姑娘，这有点疼，还望您能忍一下。”
  这伤口在脸上没来就不好包扎，女孩子又是极爱漂亮的，可是不仔细包扎就回让人看出来。张太医用纱布绕着她的头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打了个结。
  谢执站起来，甩了甩袖子背在身后，“张太医，稍后孤会派人送些礼物到你的府上。”
  张太医笑得勉强，胳膊举过头顶，“不敢，这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谢执这才让顾青菀和谢织雨进来。雀儿跟着张太医去取药，顾青菀拉着问东问西，听她说了不会留疤这才放了心。看着还在一旁站着的太子，心里虽然有点不平衡但是也没说什么。
  谢执对妹妹什么心思她是了解了，却不懂妹妹的想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有过接触。这回到家是要好好问一问。
  阿离突然道：“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到这儿？”
  她倒是没想到这个，明明不是在前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执面色如常，淡淡道：“散散步而已，前厅里不能离开太久，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孤告辞了。对了，顾小姐，要是觉得不便你们可以先回家。这毕竟是在皇宫里出的差错，孤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
  夜里，江知善跪在菩萨面前，碧绿的佛珠在只见飞速地转动。眼前时不时就能能浮现出芬儿最后惨死的模样，粘稠的红色液体从呻/吟的嘴中流出，眼睛瞪得极大，布满血丝。
  她猛地睁开眼睛，烛光晃动，墙壁上映着乱七八糟的影子，只有面容祥和的菩萨才能让她不那么害怕。
  给芬儿家里也吩咐人送了银子，多送了整整两倍。她没想着让芬儿死，只是打了三十棍，是她自己不中用。而且也不是她吩咐人大的，是太后娘娘下得令。
  她从来没见过太后那么冷的一张脸，说出的话也能让人结冰。
  “这样的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你对顾家那丫头什么心思，哀家心里明镜似得。你用不着让我做什么，要是太子有什么想法，哀家什么都做不了，更不要说你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你知道这脸对一个姑娘有多重要。手段，算计，哀家走到这一步也没少干，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哀家真是一点都看不上。”
  “你母亲的忌日也快到了，这几天你就安心给她抄佛经吧。”
  江知善瞬间没了支撑倒在垫子上，泪水顺着眼角流出，喃喃道：“为什么看不上我，为什么不喜欢我。”
  慈宁宫里，太后也比平常睡得晚一些，青竹伺候她躺在了床上。
  “她还在佛堂里？”
  青竹道：“还在呢，都跪了两个时辰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语调缓慢却又直入人心，像寺庙里悠远的晨钟声，“唉，她这是在太子那里记上一笔了，哀家也只能帮她到这了，希望她也别记恨哀家。”
  下午太子来慈宁宫的时候，虽也是之前那样淡淡的笑容，眼神以及满身所带的气质都与之前不同。
  “那个宫女听说是皇祖母宫里的。”
  太后笑得温柔极了，“是的，在这好几年了，哀家也听说了这件事，太子倒是为谁还特意来一趟。”
  “一定要为谁吗？”谢执放下茶杯，眉头微皱。
  太后敛了笑容，点点头。
  谢执道：“那就为未来的太子妃吧。”
  太后动作一顿，“好。其实芬儿哀家早就问过了，既然你这样说，那就打三十大板吧，她这丫头一直都挺毛毛躁躁的。”
  青竹将暖袋放在被子里，轻轻敲着她的腿，“怎么会呢，郡主孝敬你都来不及。”
  “只是可怜芬儿了……”太后也没想把她打死，毕竟跟在身边那么多年，利落又勤快，还只知道闷头干活。
  “那顾二……”
  太后摆摆手，不耐烦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哀家能管什么。但是皇后是个心气高的，怕是相不中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