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最后一场还没考完，年级主任急匆匆来了趟教室，叫走了监考老师。
  片刻后，老师跑回来，“赵佩珩，跟我出来一下。”
  佩珩答题的手一顿，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迹。
  出事了！她有预感。
  “佩珩，你冷静点听我说啊，你妈出事了，车祸，这会在医院抢救。”这一场监考的是佩珩班上的数学老师，佩珩理科好，平日里老师很疼爱她。
  佩珩茫然地望着老师，点了点头。
  老师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佩珩的家境她略有耳闻，“孩子，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你能这么冷静老师很欣慰。”
  白主任忍不住打断，“先别做思想工作了于老师，救人要紧。”
  佩珩张了张嘴，嗓音有些沙哑，“很严重吗？”
  白主任垂目，“需要直系亲属过去签病危通知书和手术风险同意书……”
  白主任亲自带佩珩去的医院，在路上简单跟她讲了事发经过——
  今天清早，妈妈骑电瓶车回老家给外婆送菜，路上雾气很大，走了一段菜掉了。
  她停下车捡菜，后面来了一辆摩托车，骑车的是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把外套搭在车把上，骑过一个颠簸的路面，衣服被颠起来遮住了车灯。
  他没停车，直接骑着车弓着身子去拉衣服，一拉一扯摩托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昏暗的路上，待到看清前面有人已经来不及了。
  摩托车保持着最高车速撞上了佩珩的妈妈，妈妈的后腰直接硌在十厘米高的马路牙子上，腰椎断进去两节……
  佩珩浑身开始发抖，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落下去，头脑一阵阵发麻，晕的厉害，却还是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尽力捕捉着对面的声音。
  白主任攥着她的手，“孩子！你得挺住啊！你爸不在了，你继父现在不愿意签字，你妈的命，就悬在你手里了！”
  佩珩甩甩头，看向主任，“人呢？”
  意识到自己没问清楚，她又补充，“撞人的人呢？我二妹小妹呢？”
  “撞人的跑了。你二妹没跟着去，这会在医院，但她年纪不够不能签字。你小妹跟着去了，万幸的是，你妈停车捡东西那会把孩子抱下来放在了人行过道上，孩子没受伤。”
  主任似乎觉得太过残忍，歇了口气才说下去，“说起来，幸亏是带了你小妹。天阴雾大的，你妈倒在血泊里没了生息，全靠你小妹哭声引来了路人报了警。她小小年纪嘴巴倒是挺利索，能把话说清楚。”
  “佩珩，一直没跟你说，我老家也是小白镇的，你家的情况老师都知道，你要振作起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千金难买幼时贫。”
  “退一万步说，就是你妈真挺不过这一关去了，你也不能倒下，你倒下了，两个妹妹怎么办？”
  佩珩闭上眼睛，一次一次深呼吸。
  到了医院，佩珩一路飞奔。
  二妹抱着小妹坐在走廊的过道里哭泣。
  佩珩的心瞬间被揪紧，扑过去抱起小妹，捏了捏二妹的手。
  小妹小手小脚地缠在佩珩的脖子和身上，呜呜地哭，“大姐，妈妈她……呜呜呜呜……”
  佩珩抚摸着她的小脑袋，“果果不哭，大姐来了，没事的，妈妈会没事的。”
  白主任被转过身擦眼泪。
  佩珩抱着小妹来到主治医师办公室，“您好，我是白绿月家属，现在需要我怎么配合？”
  医生拿起病危通知书，“你先把这个签了。”
  佩珩把小妹放在腿上，刷刷地签字，“很严重吗？”
  医生摇摇头，“耽搁的有点久了，失血过多，你妈妈平时不太爱运动，身体机能不强。再加上脊椎连着上下经脉，就是人救回来，也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别的意外……”
  佩珩签完字，把纸张递给医生，“先救人。”
  她的语气很平静，如果不看她拿着那张纸小幅度颤抖的手，会以为她真的是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圣人。
  “我们也是这个意思。但这个手术风险很大，目前只有四成把握，你先看一下。”
  佩珩把小妹抱成面贴着自己、背对桌子的姿势，才去接那张纸。
  虽然小妹还不识字，但她下意识地不想让她看到那些冰冷的东西。
  手术风险栏列了29条——
  1、颈动脉大出血导致病患死亡……
  2、脊椎部位偏折角度过大导致失血过度死亡……
  3、……
  ……
  29、术后一段时间内，由于病患自身情况导致下肢截瘫……
  呼……
  佩珩的手滑得厉害，软软的手腕怎么也握不住那只钢笔。
  她再次调整呼吸，对着关节呵气，然后甩甩手，对着纸上病患家属签字那条横线划下一笔。
  “等下等下！”
  医师助理飞奔过来拦住佩珩。
  佩珩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失聪了，脑子嗡嗡作响，“还有什么风险需要补充吗？”
  助理拿出一张胸透照片递给佩珩，“白女士之前有没有做过什么手术？”
  佩珩看着那张黑白阴影的照片，一时间不明所以，“没有……”
  助理摇头，“肯定有，你们不知道罢了。照片上显示，她胸椎骨部位，打了六根钢钉……”
  不可能！
  佩珩的耳朵哄地一声，怎么会……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张看不怎么懂的照片，果然，顺着助力手指的部位，隐隐约约看到妈妈的胸部后端，正中央的位置，并排六个订书针一样的白色亮区，排列整齐，大小均匀。
  主治医师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建议放弃手术吧。你们现在趁她还能听见，去跟她告个别吧……”
  小妹哇地一声哭出来，佩珩抱起她，送出去给二妹。
  她脚步踉跄地飞奔回办公室，歪着头凝视着那张照片，目光如炬。
  不可能，不可能！
  爸爸已经不明不白地走了，妈妈怎么会！
  不可能，肯定是搞错了！
  难道真如妈妈说的，自己是个丧门星，害死了爸爸，现在又要害死妈妈？
  妈妈没做过手术，这是可以肯定的。
  为什么……
  胸椎骨，正中央，订书针形状，并排，六根……
  佩珩脑海里不断检索着这一系列关键词。
  突然间，灵光一现。
  “等等！”
  她一声厉呵，一把抓住准备起身离去的医师助力。
  那人吓了一跳，回身望着她。
  佩珩呼吸急促，眼里闪烁着哀求的光，“会不会是……胸-罩后面的扣子？”
  “哎？？？”
  10分钟后，助理拿着新拍的x光片飞奔回来，“是了是了！解开胸-衣拍出来的就没有了！”
  主治医师一拍脑门，直男思想误事，差点把人耽搁了！“你赶紧把这个签了，可以安排手术了！”
  佩珩拿起笔，犹豫了一下。
  主治医师安慰道，“别怕孩子，这上面写的是这一类手术的风险总和，实际情况往往会比这个乐观很多。”
  佩珩点点头，歪歪扭扭地签下了字。
  佩珩走出去，腿一软，险些跌倒。
  白主任上前扶住了她。
  妈妈新找的男人坐在走上对面的椅子上吸烟，见佩珩出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佩珩望了他一眼，没理会他。
  她走过去接过哭得快要睡着的小妹，冲二妹点了下头，轻轻摇晃拍打着小妹的身体，“果果不哭睡睡，买个馍馍喂喂……”
  待到小妹睡熟之后，她跟二妹说，“没事了瑜，妈会没事的。”
  二妹擦干了眼泪，做得离姐姐更近了些。
  姐妹三人并排坐在医院过道的塑料椅子上等候。
  一个多小时后，大舅和舅妈赶了过来。
  3个多小时后，“手术中”的灯光暗下去，主刀医师一面风风火火地出来，一面摘掉满是鲜血的乳胶手套。
  大舅和舅妈慌忙站起身迎上去。
  佩珩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根本不敢看医生的脸。
  主刀医生越过大舅和舅妈，声音中略带欣喜，对佩珩道，“别怕，手术很成功！晚上就能醒过来！”
  呼……
  男人回去煮饭，说是先给妈妈吃完了，等下带大舅和舅妈出去下馆子。
  舅舅舅妈拒绝了好意，进去看了看妈妈，顾不上夜色当头，骑着三轮车回去了。
  佩珩送他们到医院门口，“在这吃了再回去不行吗？”
  舅妈摇摇头，“你们也够难的了，我们确认了你妈没事就好。珩，你可一定要好好上学，不然这个家可咋办啊！”
  佩珩垂下眼帘。
  舅妈又上来握住她的手。
  “丫头，要我说，你叔跟你妈认识才不到两个月，她这会出了这事，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的，人家完全可以抛下她不管。”
  “可你看怎么着？人家没走，还忙前跑后地给你妈做饭送饭，要我说这就不错了！”
  “你爸是个好人，他走了谁都糟心，但是你们日子还得往前过不是？”
  “好好跟人家相处吧。你妈这岁数，又带着三个孩子，能找到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不错了……”
  “走不走！叨叨起来没完！”大舅三轮车发动好久了，忍不住扯着嗓子吼道。
  “就知道吼，我跟孩子说点话！”舅妈嘴上硬撑着，脚步却加快了很多。
  佩珩笑着将她送到车上，“谢谢你舅妈，麻烦你们跑一趟，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回去别跟我外婆说这事儿，改明儿我妈身体歇过来了我们回去看她和外公。”
  “哎！小珩乖。那舅妈先走了哈~”
  病房里，二妹在陪小妹玩石头剪刀布，男人喂妈妈喝着清粥。
  妈妈喝了两口，皱眉把止痛针调大了些，摇摇头，“吃不下了。”
  男人收拾起碗筷，准备去水池边冲洗。
  佩珩接过保温桶，弯着眼睛笑，“叔，我帮你吧。”
  男人吃了一惊，整个房间所有人都顿了一下。
  妈妈笑起来，“行，天凉，你帮帮你叔。”
  水哗哗地流着，冲净残渣与冷汤。
  佩珩望着手里的碗筷，认真地清洗捞出，动作麻利。
  男人见插不上手，准备离开。
  “林大海。”佩珩忽然直呼全名地叫住了他。
  男人一脸诧异，“你叫我啥来着？”
  佩珩回过头，对上他的眼睛，毫不退让，“林大海，我问你。”
  “你刚刚，为什么不签手术同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