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我问彭长风。
  他看着我轻轻一笑，我的确是没有经历过那些。王择黎也一样没有经历过。
  他带着我回忆。
  每个人的故事都值得被纪念。
  “比如那时候，我想要参加比赛，可是规定要穿西装，系领带。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西装，没有领带。我只不过是一个帮助爸爸摆烧烤摊的小子。如果不比赛的话，又相当于前功尽弃了。稍微放弃一点点，我就觉得对不起父亲。
  “我每天晚饭都回家，吃一份炒米面。早饭和中饭加起来，我有十五块钱的选择权。其实也很多了，除却成本，也要五个烤鸡腿才能赚得回来。
  “那时候我只能早上吃一块钱的包子。有时候一块钱的包子都不吃。那时候学校里还有那种一块钱的小方便面，干吃的那种。我就中午买来，把塑料袋撕开，接点热水泡着吃。
  “其实根本不怕同学们笑话。家庭环境该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子的，根本不需要隐瞒。所以那个时候的我，很瘦很瘦，有时候连走路都会觉得轻飘飘的。
  “等我终于攒够了钱，买了那套西装。父亲就住院了。住院费是一张天价单子。那时候我马不停蹄兼职，工作，对于食物根本没有什么奢望。要是真的饿得头晕眼花了，我就自己冲一杯糖水喝，所以直至现在，我依然是不喜欢苦涩的味道的。
  “那时候自己摆着烧烤摊，但是连一串自己烤的豆腐，一串自己烤的韭菜都舍不得吃。后来一切慢慢好起来，我在警校里规律地一日三餐。到现在为止，我都特别珍惜食物。”
  我想起那天醉酒的晚上，我醉醺醺把他打包来的饭菜丢掉时，现在想起来只有惭愧。
  他明明是那样珍惜食物的人。
  “那些记忆很深刻吧。”我看着窗外，他讲述的经历我大概有了清晰的轮廓。贫穷和深爱一样，难以忘怀。
  “嗯。”他又往咖啡里加了一块方糖。
  “我小的时候，被宠得像个公主。除了那时候的哥哥不是太疼爱我，爸爸简直把我捧在手心上。
  “我要什么东西，家里就会出现类似的很多东西。衣柜里全是购置的设计师手工制作的裙子，长袍。我虽然连耳洞都没有，可是爸爸却给我准备了一屋子的珠宝。”我也说着那些往事。
  “你很幸福，阿晚。”彭长风想象着我那样无比温馨的童年。但是想到我后面所发生的之前，又默默不做声了。
  结完账后，我们走进傍晚的街道里。人流量在这个时刻最大，人们都下了班，放了学，匆匆往家里赶。笑声，回荡在耳边。
  彭长风只比王择黎矮三四厘米，也是那样直挺高大，站在我身边，是早就注定好了的安全感。只是缺乏了那种独有的熟悉感。
  “我想回到过去，彭长风。”我看到路灯亮起，连接成晃眼的小光圈，我们走到海边，这里人流如织，有微风轻轻荡起。
  “阿晚。”他想了一下又说，“过去是回不去的。我们拥有的只能是现在，还有新的羁绊。”
  “可是我想回去啊！”我冲着栏杆下的大海喊道。
  身旁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我，可是转而又有两三个感性的青年，也倚在栏杆上学着我喊道，“我也想回到过去！”
  “我想回到她身边！”感性使得人们都充满了悲情色彩。
  我看着那边冲着大海呐喊的青年，只觉得人生之艰难，只不过就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过下去。
  我突然沿着高高的阶梯走下去，脱掉鞋子，慢慢走进海水里。
  彭长风并没有拦我，而是紧跟着我，和我一起步入到春天里有些刺骨的海水中。
  “我们都是在涯城长大的孩子，从童年起就看过大海，所以往往心胸开阔。”我对彭长风说，然后用脚不停地划着水。
  “对啊。我很爱涯城。”他望着我，在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中，他反正像是散发光的灯塔，怕我迷路。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胸一点都不开朗呢，我还是忘不掉一些事情。我还是想要一头淹大海里。”我低头看着那些生机勃勃的小海浪。
  彭长风突然抓住我的手，他害怕起我会真的把自己淹进去。
  我却笑得很清脆，“我唯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去死。放心吧。”我张开双臂，迎着海风，闭上眼睛向前展望着。
  “阿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知道了。”我像是听着那个永远不变的程序。
  “我知道你会陪着我的。可是，彭长风，我是个失信的人。我答应过的嫁给你，我做不到。”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这时旁边的海滩上有两个捡贝壳的小孩跑过去，留下银铃般的笑声。
  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对着那个大一点的男孩子喊道，“哥哥，你把那个最漂亮的贝壳给我吧！”
  那个小男孩一直往前跑着，“就不给。”他也奶声奶气地说。
  结果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跌倒了，跌倒在了一片软软的沙子里，却呜呜哭起来。男孩子立马停下里，扶起她，“好啦。给你。”递给她一个大大的橙色贝壳。
  我还在看着，仿佛自己是一个失落着的观望者。
  哥哥，又在哪里呢？
  把我从观望中拉回来的是彭长风的话，“没关系。如果那时候你只是为了交换条件嫁给我的话。没关系的。我根本不会和你交换，因为我对你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的。”
  “你真傻啊。”我看着永远那么好脾气的彭长风，只觉得他真是个太善良温柔的男孩。
  “你还有不一样的人生，不该在我这里浪费着。”我侧过脸来，和风声一起掠过他的耳际。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人生。守护你，我愿意。不是浪费。”他粲然一笑，像是从某部纯爱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一样，那样明亮开阔，又美轮美奂。
  天边暗红色的晚霞就要消失了，海边淋着淡淡的余光。
  我们一起站在海水里，直到繁星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