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部分
作者:冰纨      更新:2021-02-06 05:12      字数:5083
  33、
  七月流火,可烈日明晃晃地挂着,道两旁树叶都打着卷儿,实在并没有凉快多少。
  霍青一骑顶着日头,扬着沙尘,飞也似的一路奔驰,不敢稍停。
  他从与凌飞寒分别,到镇上客栈略作整顿,带足了干粮清水,取了寄存的马匹便即驱马赶路,到此时已有四五天光景。这四五天来,他一上路便几乎不曾下马。便是饮马喂食,也只是驱马入道旁,放缓了速度令马儿边行边吃,自己也趁机啃些干粮充饥,这时缓时快的节奏掌控得倒是极好,因此他胯下那匹资质本部出众的灰马至今还未累得趴下。
  他这么拼命,自是因为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那女子虽说被凌飞寒吓退,焉知她会不会有同党,又会不会偷偷折回来继续打自己这碟小菜的主意?凌飞寒果断离去,他既追不上,也深知决不能去追,索绝了那心思,只一门心思保护好墨玉印回去应天门,既免得给凌飞寒添麻烦,又能对长辈有所交代,这几天下来实在累得够呛。
  峪口一出,远远便能看见南北两条岔路,路口立着一座破草棚,他原来在此打过尖,知晓卖的是凉茶小点,手艺说不上好,可守着"交通要道",便如沙漠里的绿洲,总赚得了几文铜钱。
  霍青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想解下皮袋倒些清水润喉,哪知今日日头甚是毒辣,他清晨起便被晒得面目焦枯,口干舌燥,那满满一皮袋水竟已全空。他一眼望见茶棚旁桃柳树下歇着好几停挑担赶车的脚夫,一面以斗笠扇风一面喝水交谈,并无异状。
  他料想那些跟踪自己的总不会比自己还快,跑到前头来等着,遂心一定,缰绳一勒,自己自马颈项上头空翻下去,三两下将马拴在树上,叫道:"老板,来壶凉茶,十个大馒头。井在哪里,借桶一用,我打些来饮好了马儿,也照样算你的茶钱!"
  他行动说话快得如同闪电,不等老板自炉灶前冒头回话,人已自茶棚里转一圈拎着水桶到午后打水去了。歇着的几个脚夫忍不住都瞧他身影,不见他人了就回看他马匹。那灰马不停咀嚼着什么,嘴边翻起一层白沫子,端的是又热又累,眼眸却温顺得很,并不发脾气。
  霍青转眼间又走出来,将满满一桶水往马儿面前一搁,捋了捋它竖着的一对耳朵道:"慢慢喝,喝饱了咱们继续赶路。"说罢拍拍手施施然走回茶棚要去拿吃喝的。哪知他转身才走了两步,旁边几个脚夫正起来要走,忽地接连惊呼,皆指着他身后,道:"不好,倒了!"
  霍青一惊,急忙回头,看到的已是灰马四肢挣着砰然倒地的景象。他反应素来灵敏,往往是脑子里还没有想法,身体已然行动,是以看起来极为莽撞冒失。此时灰马饮一口水忽然倒下,他旋身一个箭步便跨到它跟前,蹲身下去拍它长脸,道:"烟墨儿,你怎么了?"
  那几个脚夫看得真切,只道:"你这马是累坏了,突然停下来,自然有些受不了的。"他们也是赶路,虽说有些好奇,却并不停下来看他怎么解决这匹马,相约着挑起担子走上北道。
  霍青背着茶棚与他们,双眼只在水桶里与灰马身上一扫,便看出实情确然如此。但他脊背寒毛竖起,却觉着一股森森凉意袭在心头,触着那口揣着的墨玉印,更是格外不安。
  灰马累得脱力,怕要养上好些天才能恢复。他在此地是耽不起的,且失了代步工具,难免为有心人缀上,实在难保这墨玉印的安全。他心中思量,面上却不露出,只将灰马抽搐着的身子移到树底下,将冷水洒在它身周土里,令它凉快些。
  那店主这才反应过来,却是落后了好些时候,道:"客官,茶和馒头——"
  霍青道:"送来。"一面摘了树叶浸水贴在灰马脑袋上,虽说多半不能继续与它一道赶路,到底还不愿就此抛弃了它。
  那店主用围裙兜了馒头,提着茶壶低头走出来,到他身后道:"客官,喝茶。"说着将茶壶拎高,自己却是一怔,原来另一只手拉着围裙,没拿茶碗出来。霍青转头一看也不禁蹙眉,道:"你直接倒进我嘴里么?也不是不可……"说着已伸手抓起一只馒头咬下去,又忙不迭地呸呸吐出,道,"嗳哟!你这店再开下去,只怕要变成黑店——这般酸馊死硬的馒头怎好拿出来卖!"他一张嘴又是咀嚼又是呕吐又是说话毫不相碍,手上动作更是不慢,抓了馒头又去抓茶壶提梁,果真对准了茶壶嘴要直接倒进嘴里。
  然而他手往提梁上一搭,自然碰到店主的手,店主下意识地一夺,茶壶却倾了下去,一股寡淡的茶水直飚出来朝他脸上浇去。
  霍青虽是口渴,却也不想被这茶水洗澡,空着的右手急忙往地上一撑,双脚踢起踹开他茶壶同时翻身到了马后,道:"你……"他本来要再嘲笑这店主食物做得不成,服务也并不太好,但抬头一看却不由一呆,那些话立时变作一句:"你不是老板!"
  他这话说的都有些迟了,迟到那"老板"已然一抖围裙,将近十个冷硬馒头暗器般向他砸来,人又鹰隼般腾空而起,随之扑来,同时将茶壶里的水化作一团水雾全罩到他脸上。
  霍青察看了灰马情况便放下了心,却不料灰马倒下虽是意外,也并不说明就没人想要暗算他。何况他马匹脱力,在这时被暗算偷袭,便是想要逃脱,也极为困难的了。他那句话说完,其实已再度团身翻滚避开那团水雾,那茶水便如一场淅沥小雨落在灰马身上。灰马本来累得半闭着眼睛,此刻忽然伸直了四肢,以那般不舒服的姿势侧躺着闭紧了双眼,不知是死是活。
  霍青又惊又怒,一抬眼那"老板"已将茶壶掷来,并双脚连环踢向他脑袋。他双手格挡,连连闪躲,喝道:"施毒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是谁,为何要同我过不去?"
  34、
  那"老板"木着一张脸并不答话,双脚踢空便即翻身落地,拳掌交加猱身而上,招招风声凌厉。
  霍青应付得不算仓促,但毕竟囿于守势,给他劲风刮得脸面生疼,一面要说话,不免落了下风,一连倒退了七八步还被步步紧逼甚至愈追愈紧。他心头怒火不由更甚,心思反而愈加清明,道:"原来如此,那妖女同你看来也是一伙。你们这么清楚我的来路,怕是从我动身离开应天门……不对,甚至在我还没出门便知晓了我的目的!"
  他一时大为凛然,倒抽一口凉气道:"应天门内果有叛徒!"
  那"老板"与他动手,其实毫不容情,哪有空听他废话,见他说出这话时整个人都是一滞,眼中冷笑闪过,双手掌心忽凝起两团淡淡的红色薄雾,矮身一掌按向膛,一掌拍向腹部,那薄雾更是先发而至,半尺远近便是一吐,将要透入霍青衣衫肌骨之中。
  霍青眉峰正自紧蹙,思量着自身的事似乎并未察觉异状,仍是偏身一让,伸手格挡。
  那红雾淡如轻烟,再被运劲一吐,更是稀薄之极,实在眼难见。只是霍青伸手那一拿捏的同时,耳后风声忽起,竟"嗖嗖"几声飞过数枚暗器直袭老板手肘膝盖,"啪啪"数声尽皆击中。
  那"老板"动作立时一僵,掌中红雾消散,给霍青拿了个正着。霍青不知来者何人,一把抓着"老板"已扯着这人盾牌猛一旋身,要挡住可能来自背后的攻击。但他旋身过去,来路上风平浪静,却没有半个人影。
  他浑身冷汗陡起,抓着老板再转一圈,叫道:"什么人!"这一刻当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紧张得脑门青筋也要迸出来了,却听背后一个冷淡熟悉的声音道:"嚷什么,不准回头。"
  霍青呆了呆,明明听见说"嚷什么",还是不由得大喊一声丢开那"老板"僵冷的身体,转身就要寻着那人踪影好张开双臂扑上去。
  什么"不要再见",什么"不准回头",在此刻都是空话了。只是他既回了头,也做足了要扑上去的准备,来回转了几个圈子瞅见的还是空荡荡的道路与树影,后脑勺倒是蓦地一寒,给凌飞寒随手弹出的冰珠打中。痛是不痛,只是令他冷静了下来,着后脑勺嘿然傻笑着慢慢转回身,双眼只盯着地下,看得见西斜的日头从背后投过来的半个影子,心下安定了不少,道:"前辈,你原来跟在我后面么?"
  凌飞寒道:"我跟着你做什么,不过碰巧撞上,要找的几个人都在打你主意而已。"
  霍青"咦"了一声,道:"几个人?"忍不住又要回头,却只转到一半便被一粒冰珠打在额角,迫得转了回去,苦笑道,"你说的不要见面,便是这样么?"
  凌飞寒道:"不是。"顿了一顿又道,"我也知道跟着他们终究还要追到你,但刚与你做了那事,能避得一刻是一刻,省得我们都不自在。"
  原来他还不自在过么!霍青想起那天被他忽然纡尊降贵地口`交一番的情景,自己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极想去看这位前面的面色,但估计他虽说着这话,表情大抵还同那天夜里一般镇定,便克制住了,道:"前辈是去追那女子了么?"
  凌飞寒道:"她所学功夫实在有些生僻,我虽不敢断言除玄冰外便无人知晓此套功法,但总有些疑惑。况且她盯上你,为的自然是你怀中能进出玄冰的墨玉印,更不能说与我没有关系。"
  这一节他在与霍青分手时便想通了罢,霍青才知自己说与不说都是一样,只是自己忍不住喃喃道:"我才是个傻瓜。你本只是不想和我一道,才会舍近求远,去追她的踪迹。"
  凌飞寒道:"我若跟你一道,他们未必就敢对你下手了。这也不只是故意避开你。"
  霍青听他语气平和,说的都是实情,既不是刻意疏远,也非是温柔开解,偏生自己为他这些话患得患失他也不会知道,着实憋屈得很,以脚尖碾着泥地,闷声道:"你追上她了?"
  凌飞寒道:"自然。她轻功尚佳,但脂粉香味一时半会散不尽,只用两个时辰便追上了。"
  "那……"
  "我本来只想拦下她问个清楚,岂知她还有同党接应。我看此事牵连甚广,却不好打草惊蛇,便一路悄悄跟踪。所谓螳螂捕蝉……"
  他话没说完,只振了振衣袖,接道:"这些是什么人,你说他们自应天门便盯上你,难道便是你所说的那个'大难'祸首?"
  霍青只听见他声音,看着他投在地上的半个身影,只觉不真实得很,心中猫爪挠着般着慌难受,不理他的问题,却道:"你要一直这样么?"
  凌飞寒道:"一直怎样?"
  "这样——"霍青倏地转身,凌飞寒就在他身后站着,这一回并没有逃开,只平静安和地看着他,似乎早知他会如此不安分,又似乎无论怎样变故,都能安然应对。
  霍青本来满心的烦躁不安,一看他的面容,忽然一颗心就落了实地,抓着他双眼再也不放了,道:"我也只是猜测,门中事务我知晓得不多,仅知道近来邻近有个教派对我门威胁甚大,甚至有人传出要吞并我门的流言。这些传言很多人都未放在心上,只当那是山寨盗贼猖獗之言。只是我这位长辈看出不妥,是以嘱我前来求你帮忙。"
  凌飞寒目光垂落在那"老板"身上,道:"这些人身负的武功可不是普通山贼所有。我方才出手稍迟,你便要中了这'化血刀'的邪门毒功,虽说功力尚浅,将你弄得半瘫不死却很容易。加上那女子的'妙音天魔舞',接应她之人的'七伤拳',事情更不简单了。"
  霍青脑袋本来不笨,不知为何看着他时便有些迟钝,愣愣地只道:"怎么不简单了?"心头蠢动的却只有一个上前抱抱他的念头,没有付诸实施其实也不是还记得凌飞寒曾对他说的话,仅是因为开心到浑身都有些觳觫战栗,几乎挪不动一指头了。
  凌飞寒道:"这些功夫单独出现不足为奇,偏偏这几人相互都认识,有着同样的目的,甚至可能隶属同一组织……"他眉头一皱,似乎也意识到霍青在想入非非,道,"霍青,你对那个教派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