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海瑞还干了一件更狠的事情，断案的时候，凡是借贷的都要以契书为准；没有契书的，朝廷一概不承认。人家不还钱，你告到官府去也没有用。
    有人唬弄百姓签下来的契书，都是打着滚的高利贷。反正百姓也不认字，还不是我说什么是什么？还不起来就拿女儿抵债。这样的契书到了海瑞这里，一律作废。
    后来很多人骂海瑞，说他不识时务。民间借贷很少用到契书，普通百姓也不认字，他这就是书生在照搬套用。可是真实结果是什么？
    那些放高利贷的钱收不回来不敢再放贷，百姓也不敢再借钱；从士绅那里查回来的田全部退回给百姓，真正做到了让百姓耕者有其田；同时实行一条鞭法，减轻百姓的负担。
    这才是为什么海瑞会被称赞为海青天的原因。
    有了这样的经验和做法，海瑞自然看不上张居正的改革，觉得那就是隔靴搔痒，根本就达不到目的。
    眼前的奏疏上，海瑞总共列了十几条，全都是大明朝现在需要面对的问题：官场腐败、权臣当政；官吏昏庸、人浮于事；百姓负担过重，胥吏欺压百姓；卫所制度败坏等等。
    显然，昨天朱翊钧跟他接触以后，海瑞是真的把朱翊钧当成了能够倾诉的皇帝。或者说在他来京城之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
    他带着驴子来，就是要这么干一次，把所有的事情都列清楚、写明白，让皇帝看清楚大明朝现在的现状，大明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如果被治了罪，那就骑毛驴回家。
    朱翊钧神情复杂的看着海瑞，放下了手中的奏疏，轻声说道：“爱卿，你这份奏疏似乎没写完，有些意犹未尽。”
    海瑞一愣，抬起头看着朱翊钧，摇摇头没说话。
    他的确没有写完，也没有写尽，因为他怕写了之后吓到皇帝。
    皇帝还年轻，要一步一步来，自己不能太过激进。
    可是海瑞没想到皇帝年纪轻轻的居然一眼就洞穿了自己的想法，而且好像比自己还激进。
    皇帝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优秀。
    第一五八章 海瑞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朕曾经听很多大臣侃侃而谈，可是像爱卿这样敢直言的并不多。”朱翊钧神情复杂的叹了一口气。
    “臣……”海瑞刚想说什么，却被朱翊钧摆手打断了。
    “爱卿不必说什么，朕其实心里都明白。看看这些孩子就知道了，”朱翊钧指了指不远处的那群孩子，说道：“盛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各地天灾频繁，百姓流离失所，富户囤积居奇，勋贵贪婪无度，卫所败坏无用，官员贪污腐败，土地兼并严重，这些问题大家都知道，敢说的人并不多。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朱翊钧转头看着海瑞说道：“这不是中兴盛世，也不是王朝盛世，这是亡国之兆，只不过这话没人敢说罢了。”
    海瑞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
    当年他就想这么说嘉靖皇帝，你要再这么干下去的话，大明朝离亡国之日不远矣，这天下不要也罢。
    可是他没敢说。
    当着现在的皇帝，他自然更不能说了。
    可是没想到，眼前的皇帝居然亲口说出来了！
    语气虽然随意，可是带来的震惊却一点都不减。越是这种随意的语气，越代表严肃认真。
    “陛下。”海瑞抬起头缓缓的说道。
    “觉得朕言之过甚？”朱翊钧笑道。
    海瑞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不能说，陛下，我赞成你，大明朝就要亡国了。
    但若说，陛下，我不赞成你，有一些违心。索性沉默吧，沉默是最好的方式。
    沉默也代表了一种态度，无论是朱翊钧还是海瑞，两人心里面都明白的很。
    朱翊钧也没再往下说，静静地站着，陷入了沉思。
    海瑞看着朱翊钧，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陛下已经亲自经历了那一天，随即又觉得有些荒谬。
    蓦然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苦笑。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海瑞不知道，朱翊钧是真的见过。
    神舟陆沉，百年丘墟。
    天子御国门，君王死社稷。
    八十日带发效忠，十万人同心死义。
    生则中华兮死则大明，寸丹为重兮七尺为轻。
    治隆唐宋，故国有明。
    存天地兮千载，
    尽人世乎倥偬。
    大明亡了，天下落于外族之手，汉人开启了长达三百年的奴役生活。满清奴役了天下整整三百年！
    到了满清灭亡之时，倭寇侵犯，又是国仇家恨！
    如果不是仁人之士前赴后继，革命先辈流血牺牲，自己生存的华夏恐怕早已不是心中的那个华夏了！
    朱翊钧很庆幸，庆幸自己穿越之时国力强盛，没有带着遗憾过来。
    天下大治，百姓安乐，虽然有一些问题，可早已不是当年的国了。“复兴”“崛起”“大国梦”成了人们挂在嘴边的说词。
    穿越到大明后，朱翊钧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漫长的沉默之后，朱翊钧回过了神，转头看着海瑞说道：“这些事情，爱卿敢说，大抵也有其他人敢说。可是敢在朕面前言明的，唯爱卿一人而已。”
    “朕知道，这世上的事情说总比做要容易。大明的难题摆在这儿，怎么办才是最要紧的，朕心里很清楚，爱卿的心里也很明白。恐怕朝堂之上，也有很多人明白，但是他们不说，更不会做。别人不做可以，朕不做不行。”
    海瑞看着朱翊钧年轻的脸庞，盯着他的眸子，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大声说道：“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朱翊钧盯着海瑞看了一会儿，这才走到他身边，把他搀扶了起来。
    朱翊钧看着他，笑道：“这件事情做起来怕是不容易，爱卿真的愿意做吗？”
    闻言，海瑞顿时就笑了。
    “臣一生不弱于人，很多人称成为海笔架，看似褒奖，实则辱骂。可是臣不在乎，身为读书人，臣明白什么叫仁义廉耻；作为大明的臣子，臣知道什么叫忠贞爱国。臣问心无愧！”
    “如今高堂已然不在，妻子也已早亡，孩子也已早夭，臣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如此这般，臣没什么不敢做的。”
    朱翊钧心里面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自己要让海瑞做的事情是什么，自己明白，海瑞的心里面也明白。
    这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海瑞不但要担着骂名，而且还要得罪人，甚至很有可能九死一生。
    但海瑞义无反顾！
    到了海瑞这个年纪，为国奔波，身边却没有什么人陪伴，不但没有儿子，连妻子也没有。
    即便是朱翊钧，心里面也很难不动。
    “爱卿要不收两个儿子继承香火吧？”朱翊钧突然说道。
    海瑞一愣。
    刚刚还那么勃发，现在突然转移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不过随后他就想明白了，皇帝这是怕自己回不来呀。看来这次皇帝要让自己做的事情的确很危险。
    想到这里，海瑞却突然笑了。
    他根本就不担心自己的生死，更不关心自己的安危。对于海瑞来说，生死早就已经是置之度外的事情。
    海瑞说道：“臣还真没想过。”
    “那就慢慢想，不着急。”朱翊钧笑着说道：“如果合适的话，朕回头给你找个人，看看能不能再生一个。”
    “陛下，臣这身子……”海瑞摇了摇头说道：“再说了，都成这个年纪了，臣也实在是不想再拖累人了。何况臣现在连聘礼都拿不出来，怎么娶妻啊？”
    朱翊钧上下打量了一番海瑞，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说道：“这件事情就这样吧，你不用管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朕会安排。”
    这个年代，对年龄还没那么看重。
    “宫里面有很多上了年纪的宫女，回头我让皇后问问，看看有没有人愿意。”
    海瑞的身子，朱翊钧倒不在意。七老八十生孩子人有的是，海瑞的年纪还不算大。
    再说了，即便他自己不行了，咱不是还有一个系统吗？
    别的东西没有，搞点伟哥难度不大，或者系统定制的效果会更好。
    虽然自己年轻，用不着也舍不得，但是给海瑞，还是舍得的。
    海瑞看着朱翊钧一脸认真的样子，只能哭笑不得的认下了，心里面也感叹：陛下还是年轻，这么不着调的事情都能说得出来。
    第一五九章 派海瑞去山东
    “朕想让你去山东。”朱翊钧直接说道。
    孩子的事情不说了，那就直接说点别的吧。反正海瑞在这件事情上也不太在意，回头办完了正事再说。
    “去清查土地吗？”海瑞问道。
    朱翊钧摇了摇头，说道：“朕觉得这天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有钱，无论是赈济百姓，还是重建军队，都需要钱粮。”
    “现在朝廷国库空虚，赈灾的钱粮都没有了。张阁老说要清查全国的土地，朕觉得这是好事。毕竟天下隐匿土地的人太多，士绅、勋贵所有人全都算上，这天下不交税的土地太多了。”
    “朕想知道大明有多少的土地，想知道有多少的土地不交税，想知道有多少土地在交税？”
    “张阁老让地方官去查，可是朕不相信他们。”朱翊钧面容严肃的说道：“虽然朕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搞鬼，但是朕也想过，如果是朕自己的土地，朕会怎么搞鬼？”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贿赂官员，让他们在测量我家地的时候少量一些。缺失的那一部分，可以从老百姓的身上量出来。就像收税的时候用大斗小斗一样，这对士绅富户来说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原本朝廷清查土地查的是那些隐匿土地的富户，是那些勋贵勋戚，与普通百姓无关。可是如此一来，却害了那些普通百姓。量地的时候多了，税也就多了。朝廷的收入看似增加了，可是百姓的日子更难过了。”
    “朕要收的是富人的税，不是百姓的税。所以朕想爱卿去山东。爱卿去山东给朕盯着，盯着那些官员，盯着那些士绅，不要让他们相互勾结、欺压百姓。这件事情除了爱卿，朕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海瑞听了朱翊钧的话，没觉得意外，只是陷入了沉思。
    “陛下，恕臣直言，张阁老手下的那些臣子怕是……”海瑞缓缓的说道。
    朱翊钧抬起手阻止了海瑞，笑着说道：“爱卿不必说了，朕心里明白。可是朝堂之上没有一个人能够统帅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