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这群盘桓在混乱阴影中耀武扬威的老人们显出了原型。伴随着薇拉愤怒的呵斥声，他们再也难以维持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态度。
    他们从半空跌落在地，这片他们赖以生存的魔法空间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这里的空气凝重起来，给予了老人们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们接连摔倒，枯槁的身体连自己的重量都无法承受。
    老人们依赖的力量来自与龙的契约，如果他们最大的依仗来源于此，那么这依仗对薇拉来说如若无物。
    龙的仆约者怎么敢对龙的婚约者叫嚣！
    “请原谅我们……请原谅我们的无礼。”老人们跌落在她面前，几乎像是在五体投地地对她行礼，“主人，原谅我们！”
    老人们发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哀鸣声，痛苦和懊悔让他们交错着凄厉求饶。但与其说在向薇拉求饶，不如说他们在对着那个虽然不在此地，但牢牢掌握他们命运的龙主求饶。
    “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妄言。”这魔法宝石堆砌成的地面，似乎此时带给了他们很多痛苦。他们裸漏在外的皮肤更加枯槁，肉体一寸寸皲裂，薇拉看到其中比较软弱的一位已经了无声息。
    也许正如他们所说，他们在龙的庇佑下活过了无数个世纪，但此时，也因为一时不慎，对他们多年来的做派视若无睹一向宽容的力量，展现了暴虐的一面。不，也不能说暴虐，不过是短暂地收回了力量，这就轻易击溃了他们无所不能的表象。
    其中一位老人快速爬了过来，他在与生命赛跑，耗尽全身的力气，他拽住了薇拉的裙摆：“请原谅我们，女士，我们会带您去龙巢。”
    听到这句话，薇拉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龙的惩罚也因为她的微笑而消融。
    这片空间重新变得平和安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老人们重新被一阵轻风托举起身，他们晃悠悠地再次站到了离地半米的地方。好像依旧居高临下，掌握着平常凡人无法掌握的力量。当然，除了已经死去的那个。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老人们的威严只剩下了表象。
    “明天，我们就动身。”薇拉说罢屈膝，行了个优雅的古代礼，然后离开了这里。
    在她离开后，房间里也萦绕着漫长的沉默，没人知道老人们此时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后悔，后悔引狼入室，但更多的，是不解。
    “她居然，是真货。”微微的叹息声，“而且她居然知道自己是真货，那样苛刻的条件，居然真的有人可以满足。”
    传闻中，躁动的龙需要一件祭品，这祭品是与塔阿修王息息相关之人，这个条件是为了让这人与人王的权力有关，这微小的权力荫蔽使得她可以进入龙巢。人王与龙那诡异的共生关系在传闻中得以稍作窥探。
    这女人还要受魔法，神明或者元素的眷顾。而传闻这里，则有一处因为某些势力的私心所造成的微妙偏差。
    神明之后的并不是或字，而是和字。
    受元素眷顾，意味着得以通晓龙的语言，受神明眷顾，意味着不会死于朝夕相处中龙释放出的魔力（这魔力对普通生物来说有一定毒性），受魔法眷顾，意味着可以与龙结合。
    必须满足以上所有的要求，才可以成为祭品……不，是这个人一定会满足这些要求，婚约的订立甚至早于要求的产生。
    老人们只是依据这个要求在找人，寻找那个真正的祭品，不，再次更正，是新娘……她的确会安抚躁动的龙，但方式并不是让他沉睡，而是……
    让他彻底的苏醒！
    “她最多只有三十岁。”此时的老人们思维清晰得不像话，“年龄没有造假的可能，她确实在这世上只活过三十年。”
    “可婚约……是两百年前订下的。”最年长的老人说，他的声音晦暗不明，“我们等了她两百年啊……这几百年里，塔阿修王国和神殿送来过不只一个人，她们都可以进入龙巢，但没有一个人能够使用这种力量，更没有一个可以唤醒……唤醒主人。”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冷颤，似乎想到了恐怖的事情。
    “她们都困死在了龙巢。”
    “……”
    “她会唤醒他吗？”
    “……”
    “他醒了，我们该怎么办？”
    “……”
    “我们迄今所做的一切，他会视而不见吗？”
    “……”
    “他绝不能醒来！”随着一声惊恐地尖叫，老人们达成了共识。他们的目光转移到了其中一个老人身上，这种凝视充满了死亡，恐惧和审视，“是时候做出牺牲了，莱娜。”
    那一人在老人们的凝视中伫立了一会儿，然后取下了身上的白袍。白袍落地，露出一副干尸一般的躯体，接着这副干瘪躯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饱满了起来，这肉体重焕新生，从一个难分性别垂垂老矣的木乃伊迅速变成了一个绝色美女。
    这美女红发飘逸，皮肤粉白，除了她绝望的神情和仓惶的态度，她几乎是人类一切美丽的集合体。
    她点了点头，在众位老人的注视下成为了第二个走出房间的人。
    *
    “虽然他们看起来挺严肃的，但没想到能成为我们的助力。”芙瑞娜坐在薇拉身边和她聊天，精灵还挺高兴的。
    薇拉正靠在床上闭目小憩。
    “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明天可能不会这么顺利。”薇拉说。
    “怎么不会顺利？”芙瑞娜这几天一直兴致勃勃还斗志昂扬，“你和这群人之间……有间接的契约关系，你是他们的半个主人。”
    对于要去找龙这件事，精灵们一直显得有些抗拒还有些紧张。为了消除他们的不安，薇拉修改了细节，编造了过程，化繁为简地讲了自己与龙的契约，保证那条龙绝不会对他们的安全造成问题后，精灵们就兴奋了起来。
    “我还从来没见过龙呢。”芙瑞娜说，“我出生前，就听说他们死光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追随着一条活的龙。”
    薇拉睁开眼睛，按了按太阳穴，问芙瑞娜：“你觉得这群乡民是什么人？”
    “什么人？”芙瑞娜有点困惑地转过脑袋，“龙的仆人啊。”
    “那你觉得龙的仆人有什么特征？”薇拉又耐心问。
    “忠诚，身为贪婪的人类，身怀至宝还过着如此清贫的生活。一定很非常忠诚，就像龙在外游荡的爪牙。”芙瑞娜说。
    “那你觉得，他们会有二心吗？”薇拉循循善诱。
    “他们，不敢吧？”芙瑞娜露出困惑的表情，“他们的主人可是龙哎。”
    薇拉笑了：“在英雄王之前的时代，大地是由龙统治着的，所有人类都算得上他们的仆从。但如果每个仆从都那么忠心，英雄王又从何而来呢？”
    “可那是他们没得选，但这群乡民们，明显像是……自愿受到驱使的。”芙瑞娜想了想又说。
    薇拉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自愿做龙的仆从呢？”
    “因为誓约？”芙瑞娜回答。
    “你已经说了，人类是很贪婪的。他们的忠诚能为他们换来利益，他们才忠诚。”薇拉轻声说，“你只看到了他们表面上的清贫，你没有看到这仅剩的龙为他们的忠诚付出了什么。”
    龙也是生物，哪怕把所有的需要都降低，为了维持生存也需要进食，并不是找一个山洞一睡了之。
    所以他需要这群乡民为他找食物，为此他开出了无比优厚的条件。
    无数的财宝，无需成为魔法师就可以释放魔法的龙族秘宝，在特定条件下的漫长生命，身为人上人的权力。
    “光明的世界有光明的王，黑暗的世界有黑暗的王。凡人有凡人的王，信徒有信徒的王。”薇拉怜悯地说，“人类，永远无法拒绝自身的贪婪。”
    乡民们才是混乱戴洼的无冕之王，薇拉想。她上学时读历史，也曾疑惑过塔阿修曾经的英主们为何无法踏平这片土地。现在她想通了了，有这条龙在，有这群龙的仆从在，塔阿修王国就不可能统一戴洼。
    所以她明白了，在自己化为灰烬的那个未来中，在库修斯统一大地的未来中，龙也死去了。
    “那他们不该对给予自己这一切的龙更加忠诚，为他们主人的每一个命令都鞠躬尽瘁吗？”芙瑞娜的询问拉回了薇拉的思绪，“可你似乎在担忧他们对我们不利。”
    薇拉像一个最耐心的老师一样说：“芙瑞娜，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有一个恶魔被封印在了瓶子里，在第一个百年，他发誓，谁救了我，我就让他成为世界之王。第二个百年，他发誓，谁救了我，我就让他有万贯财富。第三个百年，他发誓，谁救了我，我就给他三个愿望。”
    “但是第四个百年，恶魔还是没能等来救赎。于是他恼羞成怒，决心恩将仇报，谁救了我，我就杀了他。这时有人打开了瓶子……”薇拉突然吓了芙瑞娜一下。
    芙瑞娜发出短促的尖叫。
    薇拉乐不可支。
    “讨厌讨厌！”芙瑞娜拿手拍打薇拉，但她的脑子终于转了过来，“你是说，这群乡民就是那只魔鬼。”
    “谁知道呢？”薇拉耸肩，“也许第一个百年，他们对自己拥有的一切感恩戴德，要拿自己的一切回馈龙主，对他的每一个要求都尽心尽力。但人类健忘又傲慢，第二个百年，他们觉得龙主离不开自己，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是应得的，开始敷衍起任务。第三个百年，他们渐渐觉得保持原样就很好，龙主只要一直沉睡着需要他们，他们就能一直挥霍手中的财宝和力量。等到第四个百年，也许他们会仇恨起龙主，不甘于只做一个管家，反过来想霸占这一切呢……”
    “我问你，唤醒龙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一个能够发号施令有自己想法的主子，会比一个无法动弹存在感底下还予取予求的主人更好吗？”薇拉问。
    面对薇拉若有所思的微笑，芙瑞娜抖了一下，她突然在心里为洛德落了一把泪。她想，跟这个女巫比起来！洛德殿下您太单纯了，怪不得被她骗了呢！
    芙瑞娜刷地一下站起来，薇拉：“？”
    就看见芙瑞娜突然悲愤地跑走了，薇拉摸不着头脑。
    “她这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薇拉用带学生的沧桑语气长叹一声，“算了，我先睡了。”
    题外话：在英雄王时代之前，人类也是有王族的。莱米勒，就是金毛弟弟的祖先。但他们不是龙族直属的仆从，他们是被龙族委托来管理大部分人类的，龙族大多各自为政还很懒，他们的统治和人类的君主制有一定差别。
    塔阿修王和龙族的渊源可以返回看第九十四章和第一百一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