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三六章 终于发动了
作者:府天      更新:2021-02-06 19:45      字数:4440
  有锦衣卫作为眼线,而且还反过来让锦衣卫监视刘守有,汪孚林如今的消息渠道绝对不逊色于冯保。所以,有谁进过大纱帽胡同张府,逗留了多长时间出来,他是最清楚的。而且,他大约能够猜得到,王篆并没有见到过张居正,故而才会对他如今这举动反应这么大。于是,当他在王篆那里停留了大约一刻钟,随即便匆匆离开时,看在某些人的眼中就仿佛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被那位曾经交好的吏部侍郎给赶出来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暗中嘀咕,汪孚林是不是已经看着张居正情形不好,于是悍然叛离张党,另攀高枝,甚至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也学样的时刻,人却在一个天上飘雪粒子的阴天傍晚,直接到会极门的管门太监那儿交了一份奏本。这些管门太监原本都是司礼监大佬们精挑细选的人,嘴紧脸绷,最不好打交道,可汪孚林前脚一走,就有在内做事的中舍人听到会极门那边传来了巨大的喧哗和动静。当好事的过去一打听,竟然被他们成功撬出了几句话来。
  都察院广东道掌道御史汪孚林,上弹劾冯保七宗罪!
  张居正不在,张四维身为内次辅,资历比申时行老一大截,而和他资历仿佛,却比他年纪更大的马自强又是他的姻亲,所以虽然冯保如同防贼一般防着他,却架不住那些最会看风头的人觉着张四维很有继任首辅的王霸之气,总会想方设法在他面前卖个好。于是,这个天大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张四维耳中。当着别人的面,张四维还要端着次辅的架子,可人一走他的脸色就不一样了。
  张四教之前来提及与汪孚林的和解交易之后,他在谨慎期待的同时也不无惊疑。就在昨天,张四教已经准备交割盐引过去,据说往汪孚林那里送了十万两的银票,却被退了来,他心中还大为狐疑,如今他听到汪孚林上弹劾冯保的确切消息,终于真真切切信了。
  要知道,冯保可不是什么大度能容人的善茬,断然不可能接受汪孚林踩着自己扬名的行径,哪怕汪孚林想要做戏,冯保也绝不会答应,事后也非得掀翻汪孚林不可,这样损人不利己,汪孚林不可能这么不智。更何况,哪怕是汪孚林最得张居正信赖的时候,冯保也从来都没有和汪孚林有任何往来。
  一惊动九重天阙,尽管汪孚林从前已经很出名,但如今,当这么一件事疯狂传开的时候,他的名声直接就爆表了。满城官员也许从前还有不知道汪孚林是哪根葱的愣头青,可如今绝对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以至于当消息反过来传到都察院,就连明面上和汪孚林疏远冷硬,背地里却在串联策划的左都御史陈炌,都忍不住替这位捏了一把冷汗。
  看过高拱的下场,哪怕是做戏,可惹上冯保还是要付出代价的。幸亏汪孚林对他挺厚道,让他提早做出了恶意为难的姿态,他可不敢担保汪孚林在做这件事之前和冯保沟通过!
  而对于蔡光安和秦玉明两人来说,汪孚林之前说第一炮自己负责,他们还猜测过汪孚林打算拿哪位高官大佬当成靶子,却万万没想到是司礼监掌印冯保!自从加入广东道大家庭之后,两人就常常负责值夜,听到消息时已经晚了,压根没能遇上送完奏本就直接家的汪孚林,却也不好在直房中交流。小声商议过后,他们就打算等到散衙,找个僻静地方的小店好好商量商量,可两人捱到才刚刚一出门,就发现有人堵了他们的门。
  堵门的并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正是他们在广东道的新同僚,王继光和赵鹏程。虽说都在同道做事,但蔡光安和秦玉明从前在南道和山西道那就是人厌狗憎的刺头,到了新地方上任之后,因为汪孚林的吩咐,他们继续装不合群,所以和王继光赵鹏程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此时此刻,蔡光安就眉头一皱说道“都已经散衙了,二位有什么事,明天见教吧!”
  这什么人呀,正常人看到同僚,不应该客客气气打个招呼,问一下什么事吗?
  王继光一都没意识到自己当初那也是眼睛长在头上的人,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好在比他在都察院磋磨更久的赵鹏程更会来事,不动声色把他往后头一拉就笑着拱拱手道“蔡兄,秦兄,能够分到一道也是有缘,咱们还不曾聚过,今天我和王贤弟做东,二位能否赏光?”
  蔡光安顿时为之愕然,不自觉地和秦玉明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从前是因为特立独行被人排斥,可总不能对别人的善意交纳恶形恶状。于是,两人各自踌躇了片刻,最终全都答应了下来。结果,这就又给王继光留下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印象。
  请你们吃饭你们还摆架子,真是太不招人待见了!
  如果有人细细研究过广东道除却掌道御史汪孚林之外,四个在编监察御史的出身,那么就会发现,和去年张居正一口气拨了五个新人过来不同,如今王继光一个老的加上其他三个从其他三道调来的,全都有一个鲜明的特色,那就是穷!王继光家里倒是小富过,可家里老子生了一场大病,他又在京城也生了一场病,家底顿时空了一大半,所以这天四个同僚第一次碰头吃饭,选的地方却也是很符合他们这些穷京官的特色。
  小,雅静,菜色便宜,没有闲杂人等的搅扰。
  而桌子上的菜色也非常符合他们的审美,没有附庸风雅的菜名,只有实实在在的东西,有鱼有肉,有酒有菜,而说出来的话,那就更加实在了。
  赵鹏程和王继光在同一间直房搭班虽说才没几天,可已经把这个年轻同僚的脾气给摸准了七八成,此时压根不敢让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家伙先发话,就倚老卖老先敬了蔡光安和秦玉明两杯。眼看酒喝过了,气氛比较热络了,他这才言归正传道“蔡兄,秦兄,今天掌道大人上弹劾司礼监掌印冯保的事情,你们俩应该也听说过了。可以说直
  声震天下,实在是让人钦敬。然而,冯保毕竟根深蒂固,我有些担心。”
  平心而论,赵鹏程并不是那种急公好义到连自己的性命前程都不要的人,可汪孚林先是为他求过情,紧跟着陈炌又仿佛知道他心下所求似的把他调到了广东道,让他过上了舒心日子,他很不希望自己再换上司,更不希望再摊上曹节这种小肚鸡肠的伪君子。故而,他决定尽自己所能,帮汪孚林做什么。
  见蔡光安和秦玉明都沉着脸没做声,他就诚恳地说道“我不求二位兄台做别的,只求大家发动关系打探打探。上次劝谏元辅夺情之事,朝中就动了廷杖,而冯保当初在圣驾登基时便敢站在身侧受群臣跪拜,嚣张跋扈那就更加胜过元辅了。如果万一冯保假借圣母以及皇上的名义”
  “停,停!”这次王继光终于忍不住叫停了赵鹏程,脸色不善地说道,“你之前硬是说你来和这两位说,敢情就是想说这个?我说赵老兄,你真是够愣的,怪不得之前在山东道会被你那个掌道御史拿捏成那样子!皇上已经大婚亲政了,你懂不懂?就算冯保从前是掌管批红的司礼监掌印,可他倚老卖老还辖制着皇上,皇上能容得下他?这时候,群起而上跟着炮轰冯保,那才是应有之义,你居然让人家帮忙打听怎么救掌道大人,太迂腐了!”
  赵鹏程和王继光虽说是一路来的,但根本就不是相同性子的一路人,被王继光这样大嘴巴一喷,他顿时火冒三丈,一拍桌子就低吼道“你懂什么?你见过皇上几次,居然就擅自揣摩皇上的心思?凡事要从最坏处去想,别老是想着出风头!如果真的那么容易,掌道大人当然会想着造造声势,让我们一起上,可见他是生怕害了我们!”
  “你这是胆小怕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种事就应该迎难而上,勇往直前!”
  “你不可理喻!”
  蔡光安和秦玉明本来以为人家今天请他们来是商议事情的,结果没想到两人居然窝里反了,早就从最初的呆滞状态陷入了看戏状态。等到更理智一的赵鹏程终于意识到自己和王继光干了一件蠢事时,再想要重新拉到之前说正事的氛围,却也已经为时已晚。他只能瞪了王继光一眼,有些尴尬地解释汪孚林为人如何如何,却没想到被蔡光安一口打断了。
  “好了,赵侍御不用多说了。”蔡光安看了一眼秦玉明,见其用非常微小的幅度对自己了头,他就沉声说道,“关心则乱,像赵侍御说的,胡乱出去打听,我觉得很没必要,反而显得我们心虚,所以,我们不妨静观其变。而像王侍御说的,跟着掌道大人也去弹劾冯保,反而会被人扣上结党的大帽子。掌道大人既然坦坦荡荡,根本就没有冯保能够揪得出来的过错,谁能拿他怎样?”
  蔡光安起头,秦玉明也跟着摆事实讲道理。到最后王继光固然非常不忿,可赵鹏程却隐约品出了一滋味,心想这两位不是都说最孤傲不合群吗,怎么却还是挺有分寸的人?等到这一餐没滋没味的聚会餐之后,他送走蔡光安和秦玉明,少不得拉着王继光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这家伙真的跟着汪孚林凑热闹,那就真的是用性命搏出名了。
  汪孚林的下属们尚且千般滋味在心头,而这件事情的当事者们,也全都是连夜在行动。
  乾清宫中,万历皇帝朱翊钧简直想要大笑三声,若非教养实在是太好了,他还想在床上去打几个滚以表兴奋。一想到冯保从前摁着他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仿佛冯保都是对的,他全都是错的,还动不动就在慈圣李太后面前告他的状,这次汪孚林却直接上参了个七宗罪,他简直解气极了!因此,旁人面前他不敢说,却独独让人请了张宏来,拉着老太监嘀咕了老半天,那欢呼雀跃的劲头根本憋不住。
  可张宏自己都被汪孚林这“孤注一掷”的大手笔给镇住了,哪里有兴趣陪着小皇帝高兴?他只觉得整件事透出浓浓的阴谋味道,最重要的是,这根本就和他了解的汪孚林这人的行事宗旨截然不同,而且汪孚林压根就没给他送信来。按照往常的习惯,汪孚林在做大事之前,哪次不是会事先从他这里打探各种消息,做好了万全准备?
  有阴谋绝对有阴谋!
  心里是这么想的,当张宏出了乾清宫没多久,就被冯保派来的人拦住,客客气气请去了宫城之外的河边直房,他就更加确信了。进去之后,他却不见冯保的踪影,看到的只有冯保的掌家私臣,满脸皮笑肉不笑的张大受。
  那一刻,他就知道,不论从前自己和冯保看似如何亲密无间,在如今这可能随时会翻船的节骨眼上,冯保终究信不过他一个搭船的人。
  果然,张大受满脸笑容给他行过礼,随即就诚恳地说道“容斋公,我家老祖宗让我捎话,司礼监有几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他得清理清理,为防有人缠着您,又或者如同张鲸那样利用您的名义做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还请您告病几日,等他收拾清楚了局面,再请您去坐镇。”
  “好,我知道了。”张宏没有半讨价还价的意思,可是,见张大受如释重负,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张大受,你捎话给双林,让他自己好好想一想,这天下到底是皇上的天下,他如今是可以铲除那些不长眼睛的东西,可这样能管用一辈子吗?”
  张大受眼神一闪,可见张宏长叹一声,以手扶额,再也不说话了,他知道这老人最擅长观风色,断然不是在危言耸听,要是和外廷内那些臣比起来,也更像是从前的吕调阳,而不是张四维,他心下也暗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万般无奈。
  可他是冯保的第一号心腹,替冯保掌管宫中私宅,内外交通,冯保有问题,他根本摘不出来,他唯有一条道走到黑,没有别的选择!
  为防张四维跟着汪孚林弹劾冯保的奏本,唆使科道群起而攻,冯保已经在会极门那边主管收奏本的管门太监那边做好万全准备了。
  象征性地呈递上去一两本,然后全都私自扣下,然后请动李太后给万历皇帝施压!但接下来胜败如何,冯保似乎另有打算,就连他也不知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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