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一个人蹲在河边，不大高兴，呆呆地看着河中自己的倒影。
    艾德里安找了好久，才在河边找到了瑞恩。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过来这边。
    “瑞恩。”艾德里安唤他，“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
    瑞恩把脸埋在手臂当中，闷闷道，“母亲走了吗？”
    艾德里安愣住，意识到刚才他和瑾茗的话都让瑞恩听到了。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乖，母亲才想要离开的？”瑞恩问他，“我很喜欢她，她的怀里香香的，暖暖的，待在她怀里的时候感觉特别安心，我想跟她再靠近点，我想跟她说我很想她，我一直在等她，可是我不敢。”
    “我怕我太过黏人，惹她心烦，她觉得我不够懂事，就不想要我了。”瑞恩低落地说，“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温柔，还要亲切，她叫我名字的时候，我迫不及待想到她身边去，可是您教过我做事要沉稳，不能过于心浮气躁，就算是高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因为您说，之后精灵族的责任会落在我身上，所以我一直严格要求我自己。”
    “是不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够好，母亲才想离开的？我只见过她这一面，为什么她不能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生活呢？”瑞恩想不明白，“我也想要她陪在我身边，我可以再懂事一点，只要她能留下来的话。”
    艾德里安蹲下来，把瑞恩抱进怀里，他的声音有点干涩，说，“不是你的错，你很懂事了，她不是不喜欢你，她只是……没办法原谅我。”
    艾德里安眼中有挣扎，把这件事告诉瑞恩，相当于把他在瑞恩心中的完美形象给摧毁掉，他本想等瑞恩再大点的时候，才把这件事告诉他。
    他嘴上说着是瑞恩还年幼，等到瑞恩长大后再告知真相，可是他真的毫无私心吗？更多免费好文尽在：ye d u 4.c om
    难道他没有害怕过，把真相告知的后果，没有害怕他们共同的孩子，也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排斥他，嫌恶他吗？
    只是瑾茗的话让他实在无法再隐瞒下去了。
    他其实明白的，瑞恩不是不想念瑾茗，而是他敏锐早熟，知道瑾茗没有回来是有原因的，也不想让他过于担心，才很少提起瑾茗。
    瑞恩知道他肯定也想瑾茗，不想提起她是怕他也伤心，所以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从瑞恩看到瑾茗的反应来看，他明明是很高兴的，就算一开始有点无措，在瑾茗唤了他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抱紧了她。
    他很想见见他的母亲，就像艾德里安也很想见见瑾茗一样。
    只是他还不懂，为什么瑾茗非要离开，他把问题都归咎于自己的身上，认为是自己不够听话，所以才显得更加痛苦。
    他以为自己渴望相见的母亲是不爱他的。
    因为爱瑾茗，所以更没有办法接受瑾茗不爱他。
    这种想法让他格外的难受。
    艾德里安知道不是这样的，为了不让瑞恩自我埋怨，他还是选择了把事情的经过讲给瑞恩听。
    瑞恩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是这样的。
    “我的出生……是母亲不想要的结果吗？”
    瑾茗一看到他，就会想到之前的一切，尽管他没做错什么事，可他身上流淌着的血注定没办法让他置身事外。
    从艾德里安的角度来看，他为了自己的种族不遭灭亡，没有办法才能出此下策，瑞恩亲眼目睹他是如何为精灵族考虑，为精灵族殚精竭虑，为他做好一个好表率。
    可是从瑾茗的角度来看，她什么都不知道，无意牵扯进来，可因为忘记了之前的事，误以为和艾德里安是两情相悦，还和他有了孩子，这件事怎么想都没办法释怀。
    瑞恩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己的父亲。
    艾德里安养育他这么多年，从没有亏待过他，给予他的爱和教育，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他所欠缺的母爱。
    可是能完全不怪他吗？
    自己的母亲不是因为自己不懂事才没有回来，他所期盼的，靠在母亲怀里听她哄着自己睡觉这样的事，都是因为他的父亲，才没有办法实现。
    因为他和父亲流着一样的血，所以母亲才没有办法面对他，是吗？
    “不是我的错……母亲讨厌的人不是我。”瑞恩喃喃道。
    他迟疑了一会儿，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他竟然想直接说，母亲讨厌的人是艾德里安。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害怕。
    他向来尊敬艾德里安，从来不在艾德里安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但是刚才脑子一热，就想把这句话脱口而出。
    他对艾德里安有怨怼。
    本不该这样的。
    艾德里安带大了他，这些年来从没亏待过他，而瑾茗没有关心过他，遇到他的时候，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想必也是因为没有办法才来见他的。
    他应该不对瑾茗抱有期望的。
    他应该……不喜欢瑾茗的。
    可是……
    他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跟艾德里安说:“我要去送送母亲。”
    不等艾德里安回答，他就急忙朝森林外围跑去。
    艾德里安愕然，看着瑞恩跑走的样子，恍惚间与他十年前的样子重合上。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抱着刚出生的瑞恩，不顾一切地，朝她奔去。
    他的孩子跟他做了一样的事。
    不出意外的话，也会与他迎来同样的结果。
    艾德里安在原地站了会儿，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看她，直到今日，他还是跟十年前没什么两样。
    于是他动了动脚，跟在瑞恩的后面，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去再见瑾茗一面。
    **
    瑾茗出了森林外围，心想着下次应该不会有再来的机会了，算作告别一样，扭头再看了最后一眼，紧接着她又毫无留恋地往前走。
    “母亲！”后面传来急切的步伐，有人在后面喊住了她。
    瑾茗往后看，瑞恩喘着气，手撑着膝盖，像是跑了很久，才终于追上她一样。
    瑾茗无言地看着他，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会在这里出现，前进的脚步缓了缓。
    他有太多想问的话，也好想跟瑾茗说，把他一起带走，可是在这个时候，和瑾茗面对面时，他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您不讨厌我，对吗？”他的嗓音干涩，应该是来的时候灌入太多冷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还带着点颤意。
    他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可又迫切想知道瑾茗的回答。
    “……”瑾茗叹了口气，就在瑞恩觉得没有希望了，鼻子酸涩着，脸上的表情都快挂不住的时候，瑾茗说了一句，
    “没有讨厌你。”
    瑞恩感觉自己得到了救赎。
    本来以为自己跌入了深渊，再无被原谅的可能，瑾茗的一句话又让他得以仿佛置身于阳光之下。
    微笑又在他的脸上重新浮现，他的眼睛变得亮亮的，是纯粹发自内心的快乐。
    这个时候他才有几分小孩子的心性。
    他很想要跟着瑾茗一起走，但他知道不可以。
    瑾茗不会想要带上一个累赘，长久受到的教育也让他没办法置精灵族于不顾。
    他还太年幼了，不管是以人类的年龄来看，还是以精灵族的年龄来看。
    艾德里安在瑞恩之后不久同样到达这里，他站在瑞恩的旁边，远望着瑾茗。
    瑾茗说，“你们还真是喜欢玩这一套，大的这样，小的也这样。”
    艾德里安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那您……讨厌父亲吗？”瑞恩紧接着问道。
    艾德里安和瑾茗都没想到瑞恩会这么问。
    艾德里安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起来，这个问题他一点把握都没有，就连他自己都从来不敢这么问出口。
    虽然心里很想知道，但是不敢直接地问瑾茗，他接受不了瑾茗说出“讨厌”的话来。
    “瑞恩什么都没说……你不用回答也可以。”艾德里安给自己找补，想让瑾茗忽略掉这个问题，“你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
    “那肯定是会讨厌的。毕竟你父亲他骗了我。他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他就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来。”瑾茗坦然道，艾德里安僵住，神情低落，去拦瑞恩的动作也松懈下来，果然是讨厌他的啊……
    “但也不能算特别讨厌吧。”瑾茗说，“你父亲是为了精灵族，他对精灵族做的一切我也有看到。虽然他利用我的方式很可恨，不过他确实笨笨的，生命之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变通，这是他性格使然，没有办法。”
    “差不多是这种心情吧。再怎么说十年都过去了。”瑾茗看得开，人生也就这么几年，有意思的事情多了去了，一直纠结于此事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不讨厌是一回事，留下来是另一回事，她不会因为瑞恩而动摇的。
    “要是有机会的话，我能去找您吗？”瑞恩问她。
    艾德里安同样也很想知道答案。
    之前她很决绝地说，最好还是不要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想法会有转变吗？
    “看情况吧。”瑾茗说。
    她没说不行，也没说行，可是对于他俩来说，就是没有拒绝。
    还有去见她的可能。
    连艾德里安都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瑾茗的回答已经出乎他的意料，即使没有明说，他也觉得很满足了。
    瑾茗招招手，“走了。”
    艾德里安忙推了推瑞恩，让他跟瑾茗道别。
    “再见，母亲！”瑞恩喊道，见艾德里安只看不说话，着急地扯了扯艾德里安的手，示意他也说。
    艾德里安还有些抹不开面子，但想到又要好长一段日子见不到她，他还是说:“下次见，瑾茗。”
    瑾茗头也没回，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表示她听见了。
    看着瑾茗越走越远，逐渐远离了他们的视线范围，瑞恩问艾德里安:“下次见是什么时候？会需要等很久吗？”
    艾德里安摇摇头，牵着瑞恩的手，“不会很久的……等族中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再去见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