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蝴蝶坠落
作者:
词枝 更新:2024-09-03 10:51 字数:3220
雨势瓢泼,伴随着狂风,榕树被打得飘零,树梢簌簌作响。
天色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少女身影太单薄,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光是急促的风雨声就能把她吹走似的,脆弱极了。
江淮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她,表情,动作全散了。
什么也没有。
他就那么站着,神情近乎木然。
要说什么呢?
说“我不知道”,说“我不是故意的”,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都太虚浮了。
江淮比任何人都知道那笔钱对她有多重要。
是她一点一点用时间和精力堆砌起来的,是她这段时日的精神支柱,是她从泥潭里往外挣的绳索。
他没资格指责她。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
良久之后,少年戾气散尽,像被风雨摧折,喉头发涩,终于开口。
“……对不起。”
这大概是江淮第一次说这叁个字,艰涩困难,声音低哑。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张了张嘴,头一次有些游移。
“但是可以补救。我拿钱给你,我保证以后都不会有人再找你麻烦……”
“你还不明白吗江淮?”
林念看着他,细长的眉毛蹙起,眼底盛着晶莹破碎的水光,一字一句地打断他,轻声道。
“这不是钱的问题。”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但他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不想去想。
他固执地抗拒着她的回答。
“那你是什么意思。”
江淮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无声地笑了一下,像是在强行粉饰太平,却显得苦涩。
林念看着他,不说话。
裙摆在狂风中飞舞,暴雨的积水从阳台漫开,水渍蜿蜒,映着昏暗的客厅灯光,镜花水月,摇摇欲坠。
明明没有答案,却又好像心知肚明。
良久,他好像灵魂出窍,听见自己近乎漠然地问:
“是要分开,是么?”
就算早已做了决定,听到这话的瞬间,林念身体还是猛然一颤。
她看着江淮站在那里,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身姿还是一样的挺拔,眉眼还是一样的好看,但是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从他们之间消散了。
少年宽阔有力的肩膀无声地往下一塌,那一刻,她好像听见了青山崩裂的声音。
林念藏在身后的手用力攥住裙摆,一瞬间感到不能呼吸。
沉默了好片刻,她移开视线,垂眼盯着瓷砖上的纹路。
“……你知道的,我们的差距太大了。”
她张了张嘴,困难艰涩地接着开口。
“我还要上学,你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这不现实。”
“我们迟早都是要散的。”
冠冕堂皇。
江淮简直想笑,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竟然笑不出来。
从心脏漫开的绵软酸涩,像是要人别再负隅顽抗,只能安静地缴械投降。
但他依旧倔强地想再试试。
少年人啊,永远有一腔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孤勇。
“你要钱我可以给你,等到你毕业再说。”
“你可以为我工作,不是白给,不是施舍,更不是……”
……卖身钱。
难听的字眼在喉咙口转了一圈,又字字咽下去,像吞下自己种的苦果。
江淮看着她,连呼吸都放得轻缓,近乎哀求地轻声问。
“这样行吗?”
“可是你给我的,是谁的钱呢?”林念轻声问。
江近贤的,连惠语的,还是靠同样下流的手段,坑蒙拐骗别人的呢?
林念回望着他,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类似破碎的神情。
像废弃的旧电池,意外被剪开的崭新热水袋,墙根下潮湿的青苔,防护栏上斑斑的锈迹。
总之不像江淮。
不像第一次见时,吊儿郎当,目中无人,轻佻又冷淡的江淮。
可是那又如何呢。
如果有选择,她何尝不想永远泡在南坪的下雨天里,无论撑伞与否,挣钱读书,散步做饭,平凡庸碌地生和死,好过受暴雨和台风摧折。
但她不行。
她有普通甚至困难的家庭,强到可笑的自尊心,不容他人插手的独立和自由,有不愿回顾的过去,和未知的未来。
他也不行。
林念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眼眶鼻尖都泛着酸涩的红,缓慢地摇了摇头。
风愈来愈大,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人心惶惶。
黑云压顶,遮天蔽日。
山雨欲来。
江淮不笑了。
一团湿透的海绵沉甸甸地堵在胸口,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他盯了她许久,漠然地闭上了眼。
彼时连惠语来南坪,他说不回去。
女人坐在车里,对少年人的决定不置可否,只说让他再认真考虑,给出的期限愈来愈近。
到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天。
“林念。”
他喊她,一字一句咬得清晰。
“你知道我出生在什么地方。”
“回去之后,我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情绪像堆砌到了顶峰,反而平静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声音裹挟着暴雨,显得倦怠又冷淡。
“就算你后悔,我也不会再回头了。”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紧紧挤压,酸涩胀痛。
肺里的空气被挤压尽了,混着潮湿沉重的雨意,让人呼吸困难。
林念的眼泪不受控制似的下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说。
“祝你前程似锦。”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富士山都变私有,上一次喷发的火山灰都湮灭在海洋里。
少年站在原地,漆黑的瞳孔凝视着她,平静地点点头。
“谢谢。”他说。
林念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灰暗的楼梯间,风从开着的门缝里猖狂地灌进来,满地纸页纷飞,混杂着磅礴雨声,心头一颤。
她跌坐在冰冷的瓷砖中央,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像坠落在雪地的蝴蝶,狼狈又可怜。
但是没关系。她想。
等到台风天过去。
他们都要有各自的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