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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和色生香 更新:2021-02-07 03:03 字数:4057
明舒照兮殊皎洁(二)
玉房本是绿觞主身边最宠的侍宠住的小室,一向吃穿用度,只要玉房主人开口,帐房无不从命的,就连膳房也会刻意讨好玉房主人,不仅三餐比照主的菜式,还早午晚三次送来怡口小点,玉房主子若是略动一动便是他们莫大的荣幸。
只是这种状况自从苏薄红将林星衍安置在玉房后,完全改变了。
其时已经过了日入,林星衍身上"沉壁"的毒虽在与苏薄红燕好后重被压制,只是他辛苦保存的那最后几分内力也随之化为乌有,他不甘心就此完全受制,是以每日仍是晏起练功。起初伺候的侍人们还照三餐时间送来餐点,后来见他也不动,便渐渐地疏了,近几日更是到了隔日才送一两餐的地步。
林星衍不曾说过半句。
苏薄红对绿觞中发生事事似乎无所不知,唯有对此事,竟似视而不见。
一人在忍,一人在等,结局到底如何,端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玉房曾经华美致如今红漆剥落的大门被人推开。
苏薄红脸上带笑,亲切地仿佛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人间的重逢,然后位高权重,无人敢逆的苏主突然眼角一带,扫到了放在桌上的食盒。
一碗饭,两个素菜,其中一盘菜叶子的颜色早已泛黄,另一盘混合着颜色不明的浑浊体。
苏薄红眉梢扬起。
"星衍,怎么你玉房中的侍人怠慢至此。"苏主脸色一沉,大袖一扫,食盒里的盘盘碗碗顿时便乒乒乓乓地掉了一地,几片碎片甚至溅到了正坐在床上的林星衍足边。
他只是无声地坐着,似乎未曾听见苏薄红的话语一般。
足音渐近。
那人的内力自浣雪功大成后,竟进如斯。地上瓷器的碎片一经她踏足,尽数化为齑粉,只发出细小的声息。
渐渐靠近,发现林星衍正紧紧抓住衣服下摆的手,苏薄红笑,终知当日之事,于他亦并非如表面上看来这般水过无痕。
林星衍此时的心情,却比她想象的还要动荡许多。
一直逼自己不要去回忆那一晚的迷乱,然所有错综复杂的记忆都在听到熟悉的女声时瞬间涌上心头,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觉,是连自己都无法言明的。
"日前,我向瑾言要了'沉壁'的解药。"苏薄红走到林星衍身边,坐下,语气平常地就如与好友谈论天气一般,"原来不知的,竟只是我一人而已。"
这绿觞中,上下千人,除了新进的侍人,均知林星衍在即位前由护法以"沉壁"验之,而在苏薄红夺位之后,这些人也都知道了林星衍体内必还残存着"沉壁"余毒,却无一人向失忆后苏薄红提过半句。
林星衍沉默,他知道苏薄红此行,绝不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个事实这么简单。
"呵。我又如何忍心,让星衍受这焚心之苦,虽则……"苏薄红话后的但书被她自己用笑掩了过去,却又别有一番暧昧意味,仿佛在回味那日情事余韵。
掌心一凉,一个玉瓶被塞了进来。与那日苏薄红塞进自己怀里的伤药材质相似的瓶子让林星衍瞬时明白,这正是绿觞中的秘药之一。若"沉壁"真有解药,也必该装在这样的瓶子里。况且,现在的苏薄红,并无要加害自己的理由。
所以他只是索着打开瓶上玉塞,将里面的丹丸放入口内。
那丹丸入口即化,转瞬间除了舌尖一点清凉,再无半点曾经存在的证据。若这是毒药,此时他只怕早已无救。
明明这药是苏薄红递给他的。
夺他主之位,揭露他的男子之身,让他在绿觞中没有立锥之地,囚禁他,折磨他的女人给他的药,为何他会没有丝毫犹豫地咽了下去,就仿佛绝对的信任一般。
若说只因为药力作用下不同以往残虐的一场温柔欢爱,可能吗?
"星衍。"明知他看不见,苏薄红望向他的眼神还是如此热切,连她自己都快以为这份心情是真实的,"我很高兴,你肯吃下解药。"
这般的软语,从这般女子口中说出,若说天下还有不为之动摇的男子,确是没有可能。
林星衍低垂着头,长长的睫羽覆下来盖在空洞的眸子上,看不出喜怒。
就差最后一步了。
苏薄红不再犹豫,轻轻抚上他放在膝上的手,贴在他耳边道:"星衍,过往种种,我都不复记忆了,那些对于我们而言,都是不想再提起的事情,忘记了可好?我们可以就此重新开始。"
刻意压低的声音充满着魅惑的意味,浅淡的药香在空气中浮动,而手上传来的温度更是令人想要放下一切,只与她融化在一处。
各个片段的嘈杂声音交织着在脑中响起,仿佛可以看见当时的一幕幕场面,夺位、被囚、□,这些本以为会深深刻进骨髓里,牢记一辈子的耻辱仇恨,却不知为何,渐渐被另外一种声音覆盖,炽热的喘息声、交缠的肢体摩擦声、难耐的呻吟声,最后汇集在一处,都变成了刚才女人低沉的耳语。
"忘记?重新开始?"喃喃地重复着,似乎已经开始动摇。
苏薄红唇边的一抹笑意更深,覆在林星衍手背的手上微微加力,道:"无错,星衍,只要你的一句话。"
没错,只要一句话,你就可以既重得身为主时前呼后拥,人人服膺的身份地位,又可不再日日为男子身份可能泄露而担忧。
林星衍抬头,没有焦距的墨眸却定在了苏薄红身上,此时看来,竟好像能够看透一切般:"我……"
苏薄红在等待他的回答。自从来到这个异界之后,看多了的是男人,这林星衍虽是异数中的异数,没有在一开始就在自己面前屈膝哭泣,但只要他是男人,就该在听了自己这番话后,乖乖地选择一条最容易走的路,然后……
看清楚她想让他清楚的事。
"拒绝。"男子清润的声音在静寂的小室中响起,若非清楚地知道这室内只有他们二人,苏薄红几乎要以为听到这句话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星衍。"她再一次用略低的声音叫出他的名字,只为了确定。
"我并非你的侍宠,那日之事亦不过为药力所迫。"林星衍字字吐得清晰,让苏薄红失去了再问一次的理由,当下唇边笑意却又加深。
她很少有笑得这么开心的时候。
而往往,她笑得越开心,那将要发生的事,就越不能为常人所料。
"星衍,解药或许只有一粒,但是'沉壁',中还有许多。"就连苏薄红自己,现下也顾不得用出的是平日里她最不耻的威胁手段了,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事情明明都在自己的计算之中,一步步按部就班发展着,却为何会在最后这收网的一刻,奇峰突起,峰回路转,打破了她的全盘布局。
默默地将手从苏薄红掌下抽走,林星衍重新垂下头去。
是的,若是继续对着那人的脸,就算看不见,也感觉得到那几乎可以使人燃烧的视线,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现下全凭一股傲气支持的坚定,能够支撑到几时。所以他并不是不屑看,而是不敢看。
但显然这种行为在苏薄红的眼中,被理解为了第一种意思。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耐上佳的人,而林星衍这种倔强别扭的坚持,更令她感到没有来由的烦躁,然所有负面情绪,表现在脸上,却都成了更深更深的笑。
"好。"苏薄红似是考虑的片刻,才一字字说道,"本座尊重你的选择。然,星衍。这绿觞上上下下千余人,每人皆是各司其职,各营其业,想来这一点你是再清楚不过了吧。"
林星衍偏过头去,几缕发丝从肩上垂落。
他微小的颔首动作,并没有逃过苏薄红的眼睛。于是她续道:"你如今身上所中'沉壁'之毒已解,又非本座侍宠,再留居玉房亦是于理不合。且,绿觞不需要一个闲人。"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顿时紧紧抓住了衣襟,用力到十指都泛起一层白色的程度,但是它们的主人,并未察觉。
如若要你离开这自从出生开始,就成为生活着的唯一目的的绿觞,你又会如何?
苏薄红并不是不想得到答案,但她此时更想看到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从今日起,你就做绿觞中的一个侍人,去奴房住吧。"苏薄红说话的同时站起了身,林星衍只觉得一阵寒凉的风吹过身子。
然苏薄红给他的选择再明显不过。两条路,要么出,要留下来,就只能做一个中小小的侍人。与其说给了选择,不如说吃准了他的子,逼他决定。
"遵命。"淡淡的两个字从略显苍白的薄唇间吐出,听在苏薄红耳中,虽不意外,却生起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言明的复杂情绪。
绿觞待下属侍人不薄,三餐供给,衣绫着绣,甚至不下外面普通的富户。是以要林星衍为奴,并非要他以之为苦。比那些加在一起都还要令人恐惧的,是人。
林星衍在主之位三年,其间杀人无算,刘淇并不是偶然,安霖这样的人自也不在少数。他尚在玉房,偶尔为苏薄红所召时,他们尚且如斯蠢蠢欲动,当他连最后一层保护都不存在的时候,又会怎样?
自然,这些人不会把一个曾经是前主,又是曾经是现在主侍宠的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弄死,但是这绿觞里,多得是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苏薄红清楚,林星衍也清楚。
但是他还是做下了决定,向着苏薄红的方向微微一顿后,索着打开自己的橱柜收拾了东西,便向门外走去。
苏薄红只是看着。直到他似乎忘记了门槛的存在,抬脚就要出门时,才展开身法,掠到他身侧,及时地扶住了他的身子,令他免于被绊倒的境地。
"谢谢。"半晌,林星衍才侧过头来礼貌而疏离地道谢,只是垂在另一侧的手,已经握紧,又放开,揉皱了衣衫。
苏薄红只定定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扶着他的手移开了,属于苏薄红的浅淡气息也在室内散去。
她终是离开了。
如同最终得到了什么解脱一般,林星衍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甚至来不及辨别方向。
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还没来得及开始,又全部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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