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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和色生香 更新:2021-02-07 03:03 字数:3716
ˇ意如流水任东西(一)ˇ
太女府的第一个世子苏桐自仍在父亲腹中始,便分外地令人头疼。与父君安然回府后百日,圣旨赐名的荣耀在这一代的皇族中可谓前所未有,只是接下来三月内又大病了两场,合府人的神日日都绷着,祈紫宸月前为他这胎里带来的弱症入山寻药,几次诊病府上的医官们无能为力时,都是澹台无非及时出现,是以他在太女府的地位也日渐高了起来,原本因为他的男儿身而看低他的人,也纷纷转了态度。
管家来呈上太女府的收支账目,苏薄红不过过目而已,末了合了册子,倒想起一件事来,问起君拂羽和沈君攸上山礼佛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府里派了车去接了不曾。
未料管家脸色稍变,隔了片刻才回道:"君公子此回去是要舍身佛门,只怕……"
闻言苏薄红挑高了眉,习惯地勾了唇,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很、好。"
哪里不知道主子已然怒上眉梢,管家过后就找了个理由告退了,也不等苏薄红吩咐,早将她的那匹惯常骑的黑马整治好,系在了院门外侯着。
才备好一切,正系着马的小侍只觉眼前一花,再望去只看得见马后扬起的些许尘烟了。
苏薄红骑在马上,一边纵马飞奔,一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佛门,真是好个佛门!
竟连她的人也敢收,真是吃斋念佛到不耐烦想要挑上她的梁子,却忘了先掂量掂量斤两。
苏薄红快马加鞭,不过片时就已到了京城郊外寒山之下,远远望去,掩在青葱草木间红墙琉璃瓦的僧殿煞是鲜明好看,模糊的诵经声顺着风被传送过来,合着萦绕山间微微的白雾,看起来却是一派宁静祥和。
只是,这份祥和,至苏薄红到来时,止。
召集众僧人的钟声敲响,回声未止,各房的僧人皆在半刻之内于迦叶殿齐聚,等着首座来主持新入僧者的剃度。
当入了殿门见了那满殿朱红赭黄的僧袍之后,苏薄红的耐终于到了极限。
跪在正中蒲团上的,赫然竟是沈君攸。
平日里束起的长发从肩头上披散了下来,直拖到地上,更显得那裹在一袭素色僧袍中的身形瘦削堪怜,却不知君拂羽今次又闹上了什么子,竟要连沈君攸也跟着他做这般无稽之事。
苏薄红站在殿门口一声冷笑,那些僧人们一时间都望了过去,见是个陌生的女子,有的举袖掩面,有的低头不敢再看,有胆子小的甚至往内殿逃了进去。
终究首座虽是男子,却因出家而多见过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的,此时还是面上不乱,踏出一步来向着苏薄红颂了一声佛号后问道:"施主,敝殿正做着法事,不方便接待……"
他一语未竟,苏薄红突然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唇边笑意深沉,眸光中满满的却都是煞气:"你们的这场法事,做不成了。"
"施主,佛门清静之地,还请自重。"首座是上了年纪的僧人了,见苏薄红的样子便知是京里有身份的女子,只是看她下一刻就要将佛殿拆毁的样子,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
"好一个佛门清静之地。"冷笑着走近沈君攸身边,伸手抚上他单薄的脊背,感觉到男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苏薄红唇角弧度不由加深,"强逼信众剃度入门,便是你们的佛法么?"
沈君攸被她好像安抚小猫一样轻轻地抚着,一开始心里只是有些害怕,片刻觉得身边人的气息实在熟悉,忍不住侧过头去望,正对上苏薄红定定看着他的眼神,便忘了其他,偏过头去蹭她的手臂。
首座因苏薄红锋利的言辞白了脸色,续道,"这位公子有心舍身佛法……"
"他亲口说了这句话么?"扬眉,目光从立在身前的一众僧人身上扫过,里面蕴藏着的暗沉黑暗几欲毁灭一切存在物。
那首座何尝不知沈君攸是哑的,当场无言以对,顿了顿才道:"君公子将人托付于贫僧,沈公子亦是与我佛有缘法之人,施主何苦执着。"
未料他竟到了这地步还不肯松嘴,苏薄红也懒得再跟他多费唇舌,一手拉沈君攸起身,只问道:"君拂羽人呢?"
"君公子在后山……"也不知是为什么,首座居然无法不回答苏薄红的问题,只能顺着她的问话回答道。
揽住顺从地靠在自己身上的沈君攸,片刻间苏薄红的身影便已从迦叶殿中消失。
后山景致果然也是极佳,浓翠的草木郁郁葱葱,望下去山间薄雾缭绕,颇有几分人间仙境之意,只是一处削平了的山壁上,"舍生崖"三个朱色大字醒目刺眼。
山崖边间或缭绕的风,似乎是那些自愿舍弃生命的人们对人世间的最后一点眷恋不舍,丝丝缕缕地在木间草丛纠缠着,不肯离去。
而自崖上观之,则其下景色全不同崖上的温柔缠绵,壁立千仞,悬崖万丈,若是从此跌落,只怕是连尸骨都再难寻觅。
沈君攸方才跪麻了腿,才乖乖地倚在苏薄红身上,现时只觉得那怪异的感觉已去,便微微地挣扎了起来,想要挣开她越收越紧的怀抱。
苏薄红毫不理会他的动作,目光定定地只是凝在一处。
"君拂羽,给我回来!"已无心顾及自己的情绪在波动的语气中显露无遗,苏薄红只想让那抹青影从这碍眼的景色中消失。
立在危崖边上的男人受惊似地回头,同一刹那崖底突然一阵凄烈的劲风袭来,将他的衣袍吹拂得猎猎作响。
"薄红……"
喃喃低语般的声音不曾被女子错过,正想掠到他身边去将他带离那似乎随时都会吞噬他的危险之地,却在看见随着自己动作而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的男人时停顿。
君拂羽脱口而出唤了一句后,像是思及了什么,伸手掩在嘴上,将几乎不受控制流泻而出的话语挡回了心里,然后缓缓转身,错开苏薄红的视线,许久才吐出一句:"你为何,会来此地。林公子……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莫名的怒气涌上,却不敢丝毫移动脚步,苏薄红只是说道:"你过来,我便告诉你答案。"
青色的身影只是不动。
两下正僵持着,却见君拂羽束着发的一青色缎带突地被风吹断,在空中盘旋了几转后,翩翩然就要往崖下落去。
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就在指尖已触及那一点冰凉时,君拂羽发现自己一半的身子已探往了崖下。
心中蓦地冰凉一片,茫茫然只觉得若是就这样落了下去,倒也落得个干净。
只是还没等身子往下掉落,腰间便被人紧紧地搂住了。
熟悉的淡漠气息透过两人贴合的衣物传入他的鼻端,满满的尽是执念中的味道。
他那,始终堪不破的,障。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不甘,日夜辗转的思念,摆脱不了的煎熬,从心中满溢出来,脱口而出的,只是声声泣血的质问。
"这句话该是我问的才是。"将人搂着带离危险的悬崖,苏薄红的语调变得冰冷,"君拂羽,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本就惨白的脸色顿时连最后一点红晕都消失殆尽,君拂羽阖上眼睛犹如放弃了一切,"让我死……"
苏薄红闻言眸光顿时一沉,确认沈君攸此时在安全的地方后,转头扬手,只听得一声脆响,君拂羽白皙得透明的脸颊上瞬间肿起了鲜红的指印。
"入凌云雪山,我们面对的是无法抵抗的自然,未来不知的恐惧,可是即使这样,星衍还是不愿意放弃,坚持到最后诞下了我的孩子!而你,却如此轻易地想毁掉生命,君拂羽,你欠我一个解释。"
从没见过她如此勃然大怒的样子,君拂羽一时间也忘了那些盘踞在心上的毒瘤,只是痴痴地看着女子因为染上怒气而比平日里美得更加鲜明的脸。
看着男人默然不语的样子,目光又触及他高高肿起的脸颊,苏薄红心中也有了些许悔意,方才盛怒之下全没有顾及其他,出手毫不留情,只怕这印子就算有上好的膏药调养着,也要月余才能消去了。
叹了口气,伸手覆上自己造成的那一片红肿,苏薄红柔声问道:"很疼么?"
茫然地摇了摇头,君拂羽艰难地开口:"薄红……"
"好了,随我回府吧。"转而抚着自己之前几乎以为不能再见到的一头乌发,苏薄红放软了语气道。
只是君拂羽却猛烈地摇头,抓住她的手,急切之下,反而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揽着他的腰扶他起身,苏薄红正要带上沈君攸离开,却见君拂羽再也抑制不住,一手紧紧按着小腹,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一时间明白了为何君拂羽自己不曾落发却要沈君攸受戒的原由,苏薄红等他好不容易缓了些,一面帮他抚背顺气一面道:"原来你已有了你我的孩子。"
君拂羽的眼神中顿时充满了一片死灰的绝望,十指收拢紧扣在尘土间,垂下的长睫颤动得好像被淋湿了羽毛的鸟儿。
"我们……不能……再错了。"断续着吐出一句,君拂羽似是已然放弃一切挣扎,任由苏薄红抓住了他细瘦的手腕。
"真正的错误,你知道是什么吗,拂羽。"仍是柔声说着,苏薄红的眼神却是暗沉一片,"是事到如今,你还未曾看清我之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