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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和色生香 更新:2021-02-07 03:03 字数:3834
ˇ朔风动秋草(四)ˇ
太女府中也是早摆下了宴席,来的多是当朝高官的女儿们。这些人大半不学无术,终日游手好闲,此次来了太女府上饮宴,都觉面上有光,兼之几杯酒下肚,言谈间便都放肆起来,脱略行迹着,竟让苏薄红觉得应付起来比朝中那些还要更麻烦。
好不容易在外间宴上脱身,由小侍引着去了洞房,与当日略似的景象让她有些许的恍惚。
龙凤金烛高烧,喜公呈上致玉杯角樽盛着的合卮酒,有小侍拿银簪在樽中搅了搅试过毒后方才送至苏薄红手边。
琥珀色的体在樽中轻轻荡着,细小的波纹滑散开去,映出的人影变得破碎凌乱。
"七世子。"苏薄红眸中一片暗沉,而陆隐玉眼中亦是看不出一丝情绪。
两人同时举杯,相视无言。
陆隐玉举杯的手有些微颤,今日自出逍遥王府始便有些不适,銮驾到了太女府时他的喘疾更是因鞭烟雾而发作,之后完成冗长繁杂的大婚礼节耗去了他几乎所有的力气,只是,现在他还不能就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因为面前的,是这个女子啊。
新朝天下初定,被女帝自远方接来的唯一太女,传闻中秉柔弱,却甫一回朝即立下酷狠之名,铁血无情,谈笑之间让整个中原武林全数为官兵所灭,至今不能恢复元气。
这双眼中,见过他不曾踏足的大千世界。
所以那日母王问及谁愿意嫁予她为夫时,他颔首。
她,是否能给他一个世界?
陆隐玉的衣袖突然无风自动,一粒漆黑的药丸滚出袖口,落在铺着玄色锦缎的桌上,并无一丝声响。
伸出两指捏在手中,苏薄红搁下了手中角樽,道:"这可是岳母赠与本之礼。"
"然。"陆隐玉答着,举杯的手也放下,些许的酒洒在衣角,染出一点湿迹,瞬间又泅入锦缎中,再无痕迹。
略用力,药丸便在手中裂开,凑到鼻边闻过味道,苏薄红随手就把残渣扔了。
"真是一份大礼。"
遇水即化,入喉立封。陆家不愧是曾在皇座上坐过的,这些廷秘药即便经历了政变,依然为他们所用。
只是这七世子竟不从母家之命,反是将这本来要下入合卮酒中的剧毒秘药交予她呢。
一时间,皇族华丽无双的洞房中未来帝后二人各怀心思,尽皆无语,陆隐玉偏过头去微微咳嗽,苏薄红只当黑丸之事从未发生,重新执杯要与他成礼,却被门外传来的喧闹吸引去了心神。
"……公子,此处是殿下大婚的洞房,不可随便进入的……"
正自急切劝解着的,似乎是小侍的声音。
而另一人并无发出声音,只是约略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像是被阻住了什么动作一般。
苏薄红扬眉,第二次搁下杯子,看了陆隐玉一眼,便旋身往门外走去。
侍人见她如此,慌忙把门打开,苏薄红甫一跨过略高的门槛,便有人撞进她的怀中。
她今日盛装,一身上下都是些饰物,怕把来人磕着碰着了,于是便侧过身去让过他,然后再伸手把人揽进了怀里。
"君攸,出什么事了?"
怀里男人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像是狠狠地哭过,头上的发髻也散了,衣饰均凌乱不提,一双雪白的赤足隐在衣摆下,竟不曾着靴。
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苏薄红俯身把他打横抱了起来,柔声道:"是做了噩梦,还是有人欺负你?"
被她抱着,一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沈君攸用力摇头,脸上神色很是惊惶,只是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以眼色示意侍人们先去准备,苏薄红一面安抚着沈君攸,一面往云澈阁缓缓行去。
只是沈君攸此次大异往常,并未随着苏薄红的安抚而逐渐安静,而是越来越不安。
心知有异,苏薄红将人送至云澈阁内后,将沈君攸安置在床上,屏退侍人,亲自替他换了衣服盖上锦被,又拿了安神茶喂过他,才又问道:"君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她如此问着,沈君攸又红了眼圈,似是要落泪的样子,苏薄红伸手过去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道:"别急。"
说着她拿了书案上的玉杆羊毫笔,蘸饱了墨,同玉版宣一起递到沈君攸面前:"写下来。"
接过笔来,面上却是一片茫然的样子,沈君攸犹疑着不安着。
"君攸,你可以的。"女子略低的声音传来,入耳恍若魔咒,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
与她相握的左手更是传来令人信服的温度,几乎主宰着他的意识。
终于颤抖着的笔尖落在洁白的纸上,一开始只画出纵横的无意义纹路,然后渐渐变得组合有序起来,最后竟是几个可以辨认的字。
"金错楼……黑衣人……拂羽……"苏薄红轻声念了出来,表情变得凝沉,"君攸,你可是确定?"
泪水又不受控制地从漂亮的眼中滚落,沈君攸点头。
"戌时……?你的意思是,他戌时来过?"
沈君攸仍是点头。
苏薄红霍然起身,欲离开却接触到沈君攸充满恐惧的目光,又顿下了身形。
了男人的头发,苏薄红俯身吻去沈君攸眼角犹自沾着的几滴晶莹,拍着他的背等他渐渐睡着,才转身离开。
才出了云澈阁,便见一边管家带了一群小侍匆匆往自己这边来,另一边陆隐玉的喜公也急急趋近她身前来。
"殿下啊,可总算找着你了……"喜公抢先开口,"新君在洞房中晕过去了,还请殿下过去看看……这洞房之夜的……"
"本知道了。"苏薄红面上无甚情绪,转而向着管家道:"你有什么事?"
"戌时左近有人闯入约素小筑,似有邪术,护院无法相挡,君公子被掠走……彼时正是殿下大喜,奴才们不敢上禀……"
"好了。"苏薄红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去请府中医官替七世子看诊,宣人为本更衣,本要出门一趟。"
语毕她又问了句:"小世子可是已送至祈紫宸处?"
管家犹疑着回了句是,终还是不敢违逆苏薄红的意思,带着喜公离开了,苏薄红由侍人替自己换下了太女成亲的盛装,取下挂在房内壁上的一把古剑,便要出府。
"你要出府。"突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面前,宽袍广袖,上面隐约的流云暗纹,却是澹台无非。
因他此句用的是陈述语气,苏薄红并不曾作答。
"让开。"
澹台无非并未依言,只是打量过她一身与今日大喜不符的素白,略扬眉:"我与你一起去。"
苏薄红抬眼看了看他,无话,欲从他身边绕过,却在擦肩而过时被澹台无非抓住了手腕。
"百年前的故事我不会让它重演。那人于法术一道甚,我去能增你之胜算。"
"随你。"苏薄红语毕不再多待,举步便往府门外形去,澹台无非匆匆跟上,垂在袖中的手已结出法印,誓以自身保全苏薄红无恙。
苏薄红的目的地自是国师府。
她那日明试之举被国师看破,当即便借大婚发难,欲行借刀杀人之计。苏季初有私隐在国师手中,是以明知此举会陷自己独女于不利,仍无法转寰。方才借由授簪暗递过来的方胜中所书的"合卮酒"三字已是她最大的亲情。
骑在马上,苏薄红素衣黑发逆风飞扬,气势毫不掩饰地张扬在都城黑夜中,她不曾带上护卫随从,今日只有她与澹台无非二人。
然,她要的结果,不会因为如此而发生任何的改变,只因——
追上纵马疾行的女子,澹台无非一边控马,一边道:"若我所料无差,他已练成炼魂之术,脱去体凡胎,寻常伤他不得。"
"可有应对之策。"
"有。"澹台无非只答了一个字,却再无下文。
突然地勒马止住奔腾之势,苏薄红冷着脸对上澹台无非的视线:"说下去。"
看着她难得的认真样子,澹台无非勾着唇略笑,道:"我虽已失去修为,然总还知道些压制的法门,到时他的术法被制,其他便不足为患,相信你能应对。"
仍是定定看着他,像是想从他的眼神中判断他所言虚实,苏薄红片刻后才道:"澹台,你须明白,我自去救我的人,无需你之牺牲。"
"我明白。"澹台无非唇边一抹清绝浅笑,几令万物失色。
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苏薄红不再多言,重新策马绝尘而去。
她固然想独自完成此事,然澹台亦有他自己的执念,若是他如此选择,她也不必要求他的改变。
只是连苏薄红自己也未曾察觉,她早已不曾将澹台无非当作西华族传说中那无所不能的万圣尊师,而只是将他当成华国的一名普通男子,无论如何都有被女子保护在身后的权利。
许多年……许多年不曾有过了。
就连当初的女帝也不曾给他的,竟在今时今地,重又回到身子里的感觉。
做一个男人的感觉。
苏薄红,百年前知遇之恩未报,心之衷情未诉,却因他的一着误算而使得她殒命自己眼前,而如今百年后隔世重逢,他又如何会让她置身于如此不可测的险境之中。
低头看着自己握住缰绳的手,澹台无非垂睫浅笑。
如今的这双手,还能抓住什么呢,且让他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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