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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和色生香      更新:2021-02-07 03:03      字数:3703
  ˇ散似秋云无觅处(四)ˇ
  早朝之上,隔着中间铺着华贵织毯的过道望过去,立在右首的男人似乎与平日无异。
  朝议不过例行公事,所有能在朝堂上呈上的折子都是前一日宰相批过的,略有逆今上意思的,全都按下不发,所以自是一片祥和气派,仿佛天下总是歌舞升平一般。
  苏季初自有另外的信息来源,不过仍然很满意宰相如此的处理。
  是以看来,今日的朝议,似乎也很快便可以散了。
  "太女。"
  突如其来的被点名让苏薄红眼神略沉,这才将视线移到了高坐在龙椅上的女子身上。
  只见苏季初眼中含笑,似乎很是高兴的样子,才稍稍放松下来。
  "今日元旦,晚间中小宴,与你的家眷一齐来吧,朕也好久不曾见着桐儿了。"
  "儿臣领旨。"苏薄红躬身说得恭谨。
  元旦日中设宴遍请朝中百官,宴后另有家宴,本是惯例。苏季初此言,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谁料她的下一句却让苏薄红不由扬眉。
  "无非,你也来吧。"
  那边澹台无非也停了片刻才道:"臣领旨。"
  只是在直起身时,眼角有意无意往苏薄红这边带过,却看不出有何含义。
  领旨退朝后,两人亦无交流,只是擦肩而过,然后便往相反的方向各自去了,竟都是当日前的事未曾发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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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赴宴,按制太女在禁内册籍有载的侍君们都要入作陪,只不过太女与正君和世女世子们列一席,侧君们又是一席。
  所以等前面官场的公宴散后,随着小侍被引入席中的苏薄红才发现她正是与澹台无非相对坐着。
  苏季初如此安排,颇有些用意不明的味道。
  自澹台无垢被她与澹台无非合力击杀,澹台无非入朝替国师一职后,苏季初对百官仍是不失亲厚,但说到底也是谁也不信,所以并不曾见她待澹台无非如何倚重。澹台无非男子之身位列朝堂,办事也只是中规中矩,既无授人以柄之处,也无甚引人注意的建树,在朝中也只是徒有貌美近仙这等评价而已。
  偏偏今日这元旦家宴上,苏季初拿出十分的亲切,待澹台无非热络之处,竟有甚于陆隐玉。
  陆隐玉入冬后经过那一场大病,本就虚弱的身子衰弱更甚,几乎镇日僵卧在床,丝毫动弹不得。直至日前官家赐下东边异邦进贡的琉璃清露丸,按方服下后才渐能起坐。宴前苏薄红去鸣玉轩找过他,虑他身子尚虚,意思是若他不克入便替他推了,谁知他最后却还是应承了下来,不顾晨起时还曾呕红,以太女正君身份陪苏薄红入宴。
  并非为了那辉煌的殿,皇室家宴上的山珍海味,或者是亲眼一见令他族中由人间最荣耀的位置跌落掌握天下权势的帝皇……只为多看一眼——也许是最后一眼……
  她眸中的天下。
  然苏薄红席间对他虽则于情于礼都无可挑剔,却总是让人感觉不到一点亲昵之意,只是相敬如冰而已。更不必说,她偶尔落在陪席的眼神中,又是多了怎样的一种光彩。
  "今日为一年之终一年之始,大家且尽三杯迎送。"苏季初似是心情不错,举杯道。
  她此话一出自然无人敢逆了她的意思,在席众人纷纷起身举杯称颂,陆隐玉不便起身,又兼不能饮酒,却是十分尴尬,正要出言向苏季初请罪,却见边上苏薄红干净利落饮下地三杯,伸手便把他身前的杯子拿在手上。
  "母皇,七世子不便饮酒,由儿臣暂代。"
  她用的是陈述语气,苏季初也由着她,颔首允许。
  仍是涓滴不剩地饮尽三杯,苏薄红脸上却连一点红晕也无,敛袖坐下后,面上的神气还是淡淡的。
  陆隐玉却觉心中有什么又暖又涩的堵着,闷得发慌。偏偏苏薄红又是那全然不当一回事的样子,看在他眼中更觉得自己有些可悲,心竟为了这么小小的一点温存而雀跃着。
  众人尽皆三杯饮毕后,纷纷落座。苏季初把林星衍和桐儿、沈君攸叫到身前,问些家常之事。苏桐身子虽荏弱,看起来却是极聪慧的样子,又带着几分婴孩的天真可爱,却叫她十分喜欢,至于沈君攸肚子里的世子,自然也是受了女帝的万般期待,所言不过要他一定保重身子,为皇室官家开枝散叶。
  之后皇家私宴按制一道道美的菜肴上席,直要上满九十九道才算上齐。
  苏季初不说话,席中众人便也无言,各怀心思地略动些菜肴,全无家人之间热络的样子。
  等苏季初搁筷,各席上也都停了饮食,这边菜肴撤了下去,那边戏班子就上来搭台,点戏的折子苏季初拿在手里翻着,眼看这场并无特别的中私宴就要进行至最后一项。然后不过人来人往热闹一场后,各自携眷回府,府中秉烛之时,又多些难为人道的谈资罢了。
  突然在苏季初身后伺候的侍人中起了小小的骚动。
  小到除了苏薄红,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紧接着苏季初似乎略侧过身子去听一个侍人说了什么,再转回身时,手上的簿子已换了颜色。
  苏季初漫不经心似的翻动着,脸上的神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戏台上一切准备就绪,女帝处却迟迟不曾传下所点折名来,一时间本来带着点躁动意味的气氛却变得诡异的沉默。
  终于苏季初"啪"一声合上了手里的折子,冷着脸道:"都撤了吧。"
  不明所以的戏班随着中侍人的指示,陆续退去,在宴的皇亲国戚们都暗自诧异着,却没一个人敢问出口。
  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兵器在地上拖曳的声音,眼角带过处,却是森冷的银芒。
  不动声色地饮下杯中最后一口酒,苏薄红垂在袖中的手扣了起来,眼神与对面的澹台无非交错而过,亦看到对方眼中相似的光彩。
  "众卿。"苏季初霍然起身,大袖带翻了面前三脚蟠龙的金杯,里面琥珀色的酒洒在汉白玉的桌上,很快地蔓延开去,"逍遥王起事,叛军——如今在禁外三里。"
  宴上众人闻言,多是大惊失色地伏下身子,跪着连话也说不出了。
  苏薄红却是站得笔直,连眉毛也不曾牵动一下。
  对面澹台无非的脸上,亦是了然的神色。
  "敢问母皇,如今叛军是否已将禁包围?"
  抬眼看看自己独女脸上仍是淡然的样子,苏季初点了点头。
  "禁中三营军队尚余几人?"
  "五千六百一十三人。"
  苏薄红闻言,却不再说话了。
  苏季初顿了顿,又向伏跪着的众人道:"众卿,你们都是苏氏之栋梁,苏氏能享国器,皆是你等之功。那今日——便让朕看看你们的勇力!"
  下面跪着的人知道若是逍遥王复辟成功他们苏氏一族绝无幸理,当下纷纷磕头示诚。
  "陛下,小臣有话要说。"开口的是伏跪在地下的人之一,苏氏一族的表亲,西华的大理寺卿。
  苏季初示意她但说无妨。
  "小臣斗胆,陛下莫忘了,逍遥王尚有……"
  她一语未竟,却感受到立在上首的苏薄红来几乎要把她活剐了一般的凌厉视线,呐呐地续不下去。
  "哦?你之意是……"苏季初抚着大拇指上代表着帝皇权力的玛瑙扳指,眼神往苏薄红身侧凉凉地扫了过来。
  感受到她若有所思一般的视线,陆隐玉用力抿着唇,硬生生将涌到喉间的一口腥甜咽了回去,扣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
  "母皇。"动了动身子挡住苏季初向陆隐玉的视线,苏薄红的语气带着强硬的警告意味,"五千人的确并不能正面抵挡逼的二万叛军,不过要顺利解除此次之危,亦非难事。"
  "太女。"苏季初唤着她的独女,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情绪,"你为何知道,逼叛军有二万人之众?"
  "推测。"错开与她相对的视线,苏薄红回得简单。
  "好。"苏季初方才宴上的醺然之态此时居然全然看不到了,只听她一字字道,"此次平叛便全权交给太女。未免太女后顾之忧,你的侧君儿女朕便代你看顾,去吧。"
  "儿臣还有一事,请母皇允准。"神色间并无焦急之态,苏薄红只是淡淡道。
  "但说无妨。"
  "请允准隐玉与儿臣偕同指挥。"
  她说完,唇角还是习惯地勾着,只是那两个字听在陆隐玉耳内,不啻万籁俱寂中黄钟大吕齐鸣,几乎要以为自己又是在一场虚妄的梦幻之中。
  她竟唤了他的名字。
  且如此自然,没有一丝的犹豫。
  恍若唤过千遍万遍一般。
  苏季初颔首,表示同意,又道:"无非,星衍,君攸,随朕入清心殿罢。"
  看着被点名的男人们随着苏季初和一群贵戚们离开,苏薄红唇角的弧线更上勾了一些,挥手让小侍退下,亲自绕到陆隐玉身后推动他座下轮椅,说话的声音平静得波澜不惊:"那我们便开始罢,我的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