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六章
作者:
丁邦文 更新:2021-02-07 04:03 字数:10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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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得专门说说教育局常务副局长胡春来了。
胡春来其人,本是阳东区中学教师出身,精通理科各个门类,尤其在高中数学、物理两门更为拔尖。早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是中学特级教师、市级课题带头人。当年,苗长林担任阳东区长时,胡春来做过中学校长、区教育局长,是个在全市教育系统内小有名气的专家型领导。
细说起来,像胡春来这样的人,如果一直在校园和讲台上坚守下去,也会大有前途,不说成为叶对陶、季羡林之流的教育大家,至少会在一定范围与领域独领风骚。只可惜,一旦入了仕途这一旁门,反倒使其专业荒疏、特长不再,前程未必有多光明。
熟悉中国当代史者皆知,解放初期一阵子,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之后又有一阵子,为了表示对知识与人才的尊重,风行让专家学者转行从政担任领导干部。其实哩,现在看来未必是件十全十美的好事。就说解放初的那些专家吧,欢天喜地担任了各级领导,整天忙于繁杂的行政事务,又不得不卷入种种撕扯不清的人事纠葛,不消三五年,自身的业务专长渐渐不再,专家队伍里便减少了许多拔尖人才。更为可惜的是,此后不几年,反右、文革风潮中的大量受害者,恰恰就是这批从专家转任领导的当权派,因为这批人不改知识分子天生的率真,说话办事不喜耍手腕、玩权术,很快就成为应声而落的枪下之鸟。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那批精英,虽然赶上了开明、开放的好时代,其中不少人在各级领导岗位上颇有建树,也从根本上扭转了干部队伍知识不足的状况,可毕竟还是使其中一些人放弃了学术专长,而且也并非人人能都成为不错的党政官员。
还是回到胡春来。他在阳东区由讲台步入政界,因为长期在苗长林治下工作,彼此交往颇频繁,更因为性情相投的缘故,相互间渐渐贴紧,密切程度已然超越普通上下级关系,并因此而与贾大雄、于树奎等苗氏圈子中人走得很近。等到苗长林离开阳东担任阳城市府副市长时,就将他推荐到阳城中专担任了副校长,后来又提拔为校长,官职由正科而至正处。前些年,市教育局需要补充一位副局长兼教育工委书记,考虑到局班子中外行偏多,贾大雄第一个想到胡春来,远在省里的苗长林也表示支持。从中专校长到兼任教工委书记的副局长,职级上虽然属于正处职位的平行移动,可由区区一校到泱泱一市,执掌的权力范围不可同日而语。况且,贾大雄当时就有想法,未来将继续运作胡春来主政教育局。
凭心而论,胡春来虽然在官场厮混多年,身上却依然颇多书生意气、学者性情,遇事敢说敢当,不善收敛藏掖,不是过去工农干部的那种大炮,而是多少有些知识分子的耿介。这种性格,在阳城政界倒也有点独来独往的意味。本来,胡春来除了与苗、贾、于等"三剑客"关系密切,本身与廖志国既无深交,也无旧怨过节,而且,两人性格颇为相似,即便不能结为知己,倒也未必一定成为死敌。不料,多重因素一番化合作用,很快就使双方处于水火难容的境地。
其中,不得不先要提到两件具体事情——
一件事,四年前,也就是廖志国刚来阳城不久,市教育局局长老康出差省城途中遭遇车祸,致使颅脑严重损伤,经抢救虽暂时挽回生命,却一直处于植物人状态,医生当时预言生命迹象最多维持半年。
这位康局长,乃当年黄一平所在阳城第五中学的校长。其时,黄一平刚刚大学毕业初入社会,因为分配、恋爱双双遭遇坎坷,性格中又有诗人气质,不免有些愤世嫉俗,看什么事都不那么顺心,见什么人都不用正眼。正是这位康校长,以一位过来人的心态,包容了狂傲不羁的黄一平,处处给予关照,使其度过了一段近乎破罐子破摔的艰难时期。后来,教育局需要借调一位年轻教师帮助编写教材,又是他积极推荐了黄一平。可以说,正是由于康局长的慧眼识才和宽容大度,才令黄一平得以有机会从此步入政界及至今日。缘于此,黄一平始终不敢忘记康局长的恩情。
康局长遭遇了如此大祸,教育局自然不可一日无主。可是,伤者是因公出差受的伤,医生虽然预言维持时间不会太久,毕竟还没有死亡,不便免除其局长、党组书记的职务。因此,市委按照组织部的建议,决定让副局长胡春来暂时主持全面,随时准备接任一把手。正所谓时光如白驹过隙,时间很快过去一年,令人惊异的是,植物人了的康局长不仅没有死,而且生命体征居然还相当稳定,脸色甚至由苍白渐渐转为红润。这种状况,一方面让家属看到希望,觉得伤者还有恢复健康、重返工作岗位的可能;另一方面,不仅胡春来焦急万分,就连一向稳健的贾大雄也有些按捺不住。于是,组织部又向市委建议:是否考虑免掉康局长的职务,哪怕是局长或党组书记两职中的一个,让胡春来名正言顺主政教育局。此议当即受到苗长林的支持,却遭到伤者家属强烈抵制,廖志国也在常委会上表示反对。
康局长家属反对,自在料想之中。换位思考一下,这种情况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其亲属也都断然不会同意。中国有句老话叫人走茶凉,这里人还没走就要免职,岂不更加过分。何况,有个局长的官位在身,不必说前来探视者不断,鲜花、水果乃至红包不绝,就是医疗上也更有保障一些。加之,康局长家里,还有诸多未竟事宜,需要借此与组织上作一番讨价还价。由此,这个局长、党组书记职务,岂可轻易拱手让出!
廖志国的表示反对,则主要是受到黄一平的请托。康局长车祸受伤,黄一平当然要频繁前往问候看望,伤者家属也将他当成一根可以依靠的支柱。此时,黄一平能够帮助者,除了医疗条件、医药费用上的充分关照之外,就是尽量不让躺在病床上的康局长失去官职。凭他区区一个市长秘书,自然无法做到这些,故而只好求助于廖志国帮忙。廖志国身为市委副书记、市长,毕竟是响当当的阳城二号首长,常委会上说话分量自然不轻。于是,康局长的免职当即被阻止,而且这一拖就是数年。如今,康局长依然迟迟未亡,胡春来职务前边的副字也一直无法去除。
胡春来任职受阻,不便与植物人了康局长争短长,也无法同那些哭哭啼啼的伤者家属计较,就只好将怨恨统统归到廖志国身上。别的怨恨尚好说,这种挡人前途、断人出路之仇,一旦结下了就深及骨髓,难忘难消。
另一件事,则是缘于廖志国的那个"鲲鹏馆"项目。
廖志国初到阳城,出于政治上的考虑,着手筹建"鲲鹏馆"这样一座超大体量的文化体育设施。在此过程中,工程巨大的造价及资金缺口,是廖志国遇到的一大障碍。同时,关于馆址的选择、筹建班子的组成等等,也引发了阳城政商两界的极大关注,并因此而搅动了诸多人事矛盾,包括城市中心南移与北动的争执,以及中阳地产集团滨江新城项目等历史遗留问题。加上,苏婧婧又在其间横生了许多枝节,更为这个原本单纯的建筑工程,平添了浓重的人际关系色彩。总之,由于上述诸多原因吧,廖志国运作的这个"鲲鹏馆",竟然动到了一个原本与之根本不搭界的部门——教育。
原来,廖志国因为筹集"鲲鹏馆"所需资金,必须大幅拉动滨江新城与城北新区两地的土地出让金,以实现用土地换金钱。为此,他将阳城市区的几所重点中小学,悉数分解、拆散、稀释,有的计划整体搬迁,有的在上述两区域内建了分校,而且打出的是教育公平公正与资源均衡化旗号。而此前,胡春来自恃在教育界经营多年,崇尚的是宝塔式精英教育理念,尤其主持市教育局工作之后,更是主张集中优势资源打造阳城教育品牌,在每年的竞赛与高考尖子上大做文章。由是,他对廖志国的做法便非常不满,曾经当面找到市长办公室当面"探讨",也曾利用自己省、市人大代表的身份公开提案进行质询。及至后来,眼见无法阻挡廖志国的行动,胡春来干脆通过各种途径,极力进行公开抵制与诋毁。
此时,适逢苗长林与廖志国竞争市委书记。胡春来的极端情绪,正好被工于心计的苗长林巧加利用,"三剑客"传统格局之外,实际上又多了一员猛士型战将。
据黄一平在教育界的一些耳目反映,胡春来在教育系统的多种场合,包括正规会议讲话以及酒席、牌桌上的闲聊,多有对廖志国不恭的语言,有些还相当出格。恰巧,那些寄往北京、省城的匿名信上,不少内容就与胡春来的言论高度吻合,有的甚至从语气到用词都相当一致。由此,黄一平推测,胡春来即使不是匿名信的直接写手或幕后策划,至少也是信上内容的间接来源。在阳城政界廖志国敌对阵营中,此人已经成为于树奎之外,一个重量级、打手型人物。
这次,贾大雄推出胡春来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候选人,一方面有出奇兵的考虑,另一方面也有将廖志国一军的意图——胡春来不是一向反对你廖某人吗?假如你不同意,就是打击、压制不同意见,而且,看你以什么理由反对,话又如何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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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苗长林、贾大雄们过低估计了廖志国的智商。或许,他们也忽略了黄一平这个智囊型秘书。
对于贾大雄私下准备的那两套方案,廖志国早就从黄一平处获悉,且时常放在脑中盘桓,渐渐就品味出了其中的不寻常味道。
"贾大雄这两个方案,你黄一平这个摆设不谈,其他几个人肯定都已经知道了。对于其中任何一个对象来说,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两条:同意或否定。我这个书记,现在否定了哪一个对象,都要得罪这个当事人;而同意了其中任意一位,人家又不会把这笔人情账算在我身上,内心感激的还是他贾大雄。况且,我同意一个,就得说出否定其他人的理由,这些理由又会很快流传出去,无形当中我就因此多树了几个对立面。贾大雄他们知道,我眼下本来人气就不很旺,最怕失去的是人缘,而他们一旦搬出这两套方案,实际上就是给我设了个进退两难的陷阱。哈哈哈,够聪明,也够阴狠!一平,你觉得是不是这个情况?唔?"廖志国问黄一平。
"是这样。"黄一平点头道。这些道理,他也一直在琢磨,可是有时想到了却又不便直言。眼下,廖志国能够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尤其是人气、人缘、陷阱之类,委实很不容易。看得出,"三剑客"们已经将他逼到一处险境。
"目前全市上下都清楚,我刚刚就任这个书记,实际上真正能够施展的空间还很有限,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组织部把持在苗长林他们手里,很多人事关系难以及时理顺。如果这个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最终选用了像胡春来这种人,那组织部还是在他们手里。因此,我们这次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把组织部这块阵地拿过来。即使不能全部拿来,至少也要通过毛主席所说掺沙子、扔石头的形式,把这个常务的位置抢下来。贾大雄的这两个方案,看来一个都不能同意,我们一定要另外选择人选。"廖志国态度坚决。
"可是,这个人选也不是那么好定的哩!现在组织部基本上是贾家天下,背后又有苗长林撑腰,万一选得不准,这个常务副部长很容易就让他们给收买、同化了,或者干脆给撂在一边当成傀儡。当初洪大光书记将自己的老乡放到副部长位置上,原本也有安插眼线的意思。可是,那个不争气的青年干部,迫于环境压力几乎无所作为,而且频繁被贾大雄派到外边学习、培训或参加各种工作组,完全成了傀儡。我们要选的这个人,对我们而言当然得是言听计从的盟友,而对他们那一方来说,必须是一颗钉子、楔子,最好是一枚手雷或定时炸弹。"黄一平紧紧围绕廖书记的意思,作进一步阐发。
跟随廖志国几年了,他熟悉其思维方式。现在这种貌似散漫式闲聊,实质还是在理顺、开拓思路,最终目的是寻找到科学应对之策。
"对!"廖志国说:"在当前这种非常时期,这个人的作用实在太大了。因此,必须是一个态度鲜明、立场坚定的人,随时听从我们的指挥调度,又不惧怕与贾大雄、苗长林他们作对,甚至还要有一点自我牺牲的精神。这个人一定得是我们来选择,而且绝不可让贾大雄给收买、同化了。至于傀儡不傀儡的,只要是铁心跟咱们,那就由不得他贾大雄了,毕竟我这个书记主管组织部,直接指挥常务副部长天经地义嘛。当然啦,眼下最为合适的人选还真是你黄一平,可是,我这边更加需要你,或者说需要用到你的地方更多一些。难哪!"
黄一平闻言,内心2内心不免有些感动。他明白,廖书记说的是心里话。一个秘书,能够在领导心目中具有如此位置,绝对的成就感!
"廖书记,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们拿出的方案我们可以否定,而我们提出的人选,到了常委会上他们也同样能找出理由反对。毕竟贾大雄和苗长林联手起来,力量不可小视。而且,万一常委会上其他什么人再插进一只手,提出一个什么不伦不类的人选,一旦到了组织部那个环境里,我们这边也很难真正掌控呀。"黄一平说。
"是啊,你刚才说的常委会那一关,我也早就想到了,而且感觉是个不小的问题。确实,现在常委会里面还不太稳定,弄不好很容易节外生枝。咦,我倒是在考虑,有没有一个折衷的办法,既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又可防止苗长林、贾大雄他们搅局,甚至还能不让其他常委染指呢?"廖志国问。
说到这里,黄一平心里倏忽一动。对呀,绕了这么多弯子,廖书记的这一问,终于接近他心底那个深藏的思路了。事实上,经过前些时对组织部的深入调查摸底,他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接近的方案。无奈,若是廖志国不主动提出,他即便作为心腹秘书,也不能、不敢轻易道出。究其缘由,主要有三:一来,此方案是个险招、奇招,属于剑走偏锋那一类,又具有双刃剑性质,伤敌的同时弄不好也会自伤;二来,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这样敏感的职位,因其重要且特殊,即便由他这个秘书提出人选,也难免瓜田李下之嫌,能避开应当尽量避开;三来,一个无论多么绝妙的主意,由领导嘴里说出来了才是黄金,而让自己这个秘书说了,就可能变成破铜烂铁。黄一平做秘书这么多年,已经见识、经历过太多此类经验教训了。廖志国再直爽、豁达,黄一平也不敢大意与造次。
"嗯,廖书记刚才这个问题,倒是启发了我的思路。既然贾大雄一直提出要在常委会上讨论,那就必须防止他在会上搞名堂。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换个思路,这个事情是否可以不拿到常委会上来议呢?而且,在他准备的两套方案中,我们是否可以将计就计,在其中演变出一个为我所用的第三方案呢?"黄一平的思路,看似顺着廖志国的竿子在爬,其实是在进一步引导对方思路,朝向一个预定的目标前进。
"是啊!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具体说说你的想法,唔?"廖志国显然已经觉出黄一平的意思。
"贾大雄不是提出在部里现有两位专职副部长中选择吗?这样选择的好处,是副部长内部分工的调整,而无需新提拔或调动干部,可以省略了民主推荐、考察、测评这些程序,也可以不拿到常委会上讨论决定。这是其一。其二,他提出的内部人选是两位专职副部长,可组织部不是还有两个兼职副部长吗?贾大雄既然没有提到这两位,说明对他们至少不是很信任。而且,据我了解,情况也确实如此。那咱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就在另外两位里着眼选择?"黄一平说。
"对喽,这个主意好!按照贾大雄的方向,走了我们的路子;用了贾大雄的旧瓶,装着我们的新酒。这样,你赶紧悄悄帮我接触一下,看看两个兼职副部长里谁比较合适。把握一条,现在是特殊时期,只要能干成事,用人标准不必拘泥于常规。唔!"廖志国深以为然。
黄一平当然谙熟廖书记的意图。他以市委副秘书长兼书记秘书的双重身份,很快便同两位兼职副部长进行了深入交流,摸清了两个人的真实想法。那个兼任人事局长的副部长,曾经在部里做过专职副部长,因为个性太过耿直,脾气又有些急躁,与贾大雄共事期间颇多矛盾。后来,抱着宁为鸡首不作牛后的态度,兼任了人事局长,远离组织部这个是非窝。眼下,他非常满足于眼前的局长宝座,不想再回去与贾大雄纠缠,因此对常务副部长兴趣不浓。另一位兼任老干部局长的副部长赵瑞星,倒是一拍即合,不仅本人对常务副兴趣浓厚,而且诸多条件也颇为适合廖志国的要求,乃常务副部长的合适人选。至于此人到底如何合适,容后详述。
至此,正当苗长林、贾大雄做着如意美梦之际,忽一日,组织部办公室接到黄一平电话,说:"请贾部长最近召集一次部务会议,廖书记要亲自听取部务工作汇报,还要发表一点指示。"
组织部的回音很快过来。部务会就定在第二天下午。
廖志国作为主管组织的一把手,参加这样的会议虽不常见,却也
合乎情理。
部务会上,先是听取了干部管理、党员教育、人才培养等方面的情况汇报,表面看像是临时起意或例行公事。孰料,会议临近结束时,廖志国开了腔:"哦,对了,前段时间大雄部长多次提出,因为部里领导缺额,需要进行调整。现在看来,从外边一时也难找到恰当的人选,我个人认为也没有那个必要,还是在现有领导中进行微调为好。所以哩,今天的会议还有一项内容,就是对几位部领导的分工做些调整。别的同志分工不变,赵瑞星副部长除继续兼任老干部局长外,暂时先把常务那一块的工作抓起来,主要负责党政机关和县(市)、区一块。这几年,部里工作在大雄同志主持下,大家分工不分家,相互配合得都很好。今后哩,希望大家继续发扬好的传统,再接再厉,使各项工作再上一个新的台阶。各位在工作、生活中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同我联系,我一定当好大家的坚强后盾。大雄部长,就这样吧。唔?"
廖志国的发言,就像当头一棍,打得贾大雄目瞪口呆。本来,重新任命一个常务副部长,必须经过常委会集体讨论,势必给苗长林与贾大雄联手唱双簧带来绝佳机会。可是,贾大雄做梦也没有想到,廖志国竟然想出这样一个奇招,而且三言两语就独自搞定了。
廖志国话音落下好久了,贾大雄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连忙点头道:"好,好,好,我们坚决服从廖书记的决定,一定把工作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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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瑞星转任常务副部长,不光是让贾大雄、苗长林们大为惊讶,也在阳城机关上下引发了热议。熟知组织部内情者都说,赵瑞星重回组织部常务岗位,未来定有连台好戏上演。
确实,赵瑞星在阳城政界即非奇才,多少也算得上是一个颇有特色的官员。廖志国选择他来搅局,贾大雄们的日子定然不太好过。
五十三岁的赵瑞星,当年曾经插过队、当过兵,又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个人经历颇为丰富。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苗长林还在阳东区做区长时,他是区委常委、组织部长。后来,苗长林做副市长时,他也由区里调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最近十几年间,他先后陪过四五任组织部长,光是担任常务副部长就近十年。为此,他总是如是自嘲:"我这个官就像千年的黄杨树——长不大。"
从事组织工作多年,赵瑞星有一句尽人皆知的口头禅,其实也是他为人处事的最高信条——"官场如牌局,八点压七点,谁官大我听谁。"在他眼里,阳城地界里市委书记官最大,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遇到问题和矛盾,他也永远只唯书记马首是瞻。本来,作为一名组织部副部长,他的这个原则并无不妥。然而,恰恰就是因为这个原则,才构成了他与苗长林、贾大雄之间水火不容的矛盾。
当年他在阳东区任组织部长时,区长苗长林与区委书记关系不和,因为坚定站在书记那一边,便与苗长林结下梁子。调到市委组织部之后,早期形势还不错,几个市委书记很强势,部长都不敢多嘴多舌,他这个副部长只要跟定书记就万事大吉。等到贾大雄当了部长,苗长林也从省里回归阳城,正是洪大光当政后期,书记对组织部的掌控并不太严密,这就为苗、贾联手营私提供了方便。而这时,赵瑞星再唯洪大光旨意行事,便成了贾大雄与苗长林的绊脚石。何况,此前他与苗长林还有一段不愉快的过往。之后,随着苗、贾谋私气焰日渐嚣张,却又不容旁人置喙与挡道,赵瑞星与他们之间的矛盾必然加深。两年前,贾大雄一唱,苗长林一和,两人联手将赵氏送到老干部局,准备请他于斯终老。从此,赵瑞星与苗长林、贾大雄一派,更加势如水火。
此一节,便是廖志国选择赵瑞星的核心原因。
当然,赵瑞星这个人除了唯上,还有其他众多特点。择其主要,聊举一二:
特点之一,通晓内部规章,精于各种用人治人之道。换句话说也并无不可——长于权术,擅长整人。
赵瑞星自从大学毕业分到区委组织部,十几年一直没有离开过组织系统。此人善于学习,博闻强记,无论对干部履历还是各种文件,皆有过目不忘之功。他对政策规章的谙熟程度,就连省委组织部那些资深处长都深表佩服。在省委组织部系统,但凡组织文件汇编或清理内部规章,常常都要借他过去帮忙;遇到麻烦的疑难问题,特别是文革之前甚至解放初期干部管理方面的事务,一时无人能够说得清楚,且又找不到文件依据,也会一个电话打到阳城来,赵瑞星通常皆能当即解释、答复,一二三四丝毫不乱。因此,尽管贾大雄们也曾动过念头,想将赵瑞星彻底逐出组织部,无奈省委组织部总有说情电话过来,小则处长副处长,大则副部长一级领导,希望为全省组织系统留下这个活字典。
脑子聪明、政策娴熟的老组工干部,治人、用人、整人方面自然也颇有一套,赵氏更是其中的行家里手。据说,赵瑞星有个绝招,就是通过官员举止,很快便能判断出其个性、心理与工作作风方面的特点。某次,赵瑞星率队考察某拟任外事局副局长人选。谈话时,那个被考察对象刚刚上了厕所,手上水淋淋的,与人握手之前在裤子上悄悄擦了几下。坐到沙发上,一会儿便晃动二郎腿,身体也歪歪斜斜。赵瑞星当即暗自认定此人生活习惯邋塌,工作作风也不够严谨,不适合做外事部门负责人。考察结果,周围同事反映也确实如此。再某次,考察某民政局长人选,其人理了个纹丝不乱大背头,西装领带皮鞋均搭配考究。烟、酒不沾倒也罢了,吃饭时别人筷子动过的菜肴他绝不染指。虽然考察情况不错,可赵瑞星坚持认为此公不是理想之人。果然,其人后来勉强在民政局长位置上干了两年,便在社会测评中遭遇到广泛诟病,主要问题就是不够接近基层,与普通民众有距离。由此可见,赵氏一又识人之眼确实了得!
当然,据闻赵瑞星整人手段也很厉害,下手稳、准、狠且方法灵活多样。尤其对那些不听话、不喜欢的干部,除了硬碰硬的降、免、调、放外,还善于通过搞中心、进培训班、挂职、交流等形式,搞明升暗降或先升后降。为此,不少被其整过的干部,私下里送他一个雅号:阳城戈培尔。戈培尔其人,乃当年德国希特勒手下的一员干将,以心狠手辣著称于世。
特点之二,私心严重,惯于利用手中权力谋私,却又能做得不动声色,甚至不着丝毫痕迹。
赵瑞星在组织部多年,依据中国人"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传统,有些私心杂念纯属正常。有人曾经帮赵瑞星做过统计,在他二十多年组工干部任内,光是自己家庭、家族成员及其他亲属,通过关系安排、调动工作和提拔重用者,应在百人以上。此外,通过同学、战友、乡亲、朋友、同事等等关系,得到特殊关照者更是不计其数。令人佩服之处在于,依靠在组织部门历练、浸润多年的经验,他之作伪、谋私技法不仅多样,而且手法极其老到,绝少被人当场抓住把柄,即使事后获知也大多属于推测,且难以深入追究。
如此说来,同样一个赵瑞星,在别人眼里或许毛病、缺点多多,而在廖志国与黄一平看来,立即便有了变废为宝的功效。试想,一个遭遇了苗、贾联手打压的副部长,一旦咸鱼翻身了,能不睚眦必报吗?何况,赵瑞星年近退二线,无欲望即无顾虑,本身又是官场治人高手,使用起来能不得心应手?再说,私心杂念重的人,可以提供更多让人拿捏的把柄,更加便于驱使、调遣,反倒是个契机。至于所谓德才兼备那一套,只能暂且搁置一边,这也算是因人而异、特事特办吧。
黄一平没有做过干部工作,甚至也没怎么像样管过人,可是对于治人、用人之道却不陌生。大学四年,他通读了古今中外历史,懂得很多历史上用人、整人的精彩典故。他知道,天下最难用的就是那种完美无缺、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圣人,关键是不易驾驭;最好用者,是那种有明显弱点、毛病的小人,你可以一手拎着他的小瓣子,一手提着督促他的皮鞭子,焉有不乖乖听话受差遣之理?做领导的一大学问,有时需要用人所长,有时则需要用人所短——不正派或有明显瑕疵之人,在群众眼里是臭狗屎,对领导的忠诚度则特别高;不廉洁的人,为了自己捞点小好处,前提是先帮领导谋取大好处;没本事的人,虽然难成好事,却也不会坏领导的大事;不讲情义的人,对自己人六亲不认,对敌人也下得了狠手。
"非常时期,既要用人所长,也要用人所短,这才是真正的不拘一格嘛。古代有以愚困智的故事,现在我们就是要利用赵瑞星这样的人,来个以短制短、以毒攻毒。"廖志国的一番解释,完全道出了最终选择赵瑞星的真实动机。
其实,那个以愚困智的故事,乃是出自黄一平之口。作为n大历史系的高材生,黄一平装了满肚子的历史掌故,时常在闲聊时应廖书记要求,随口说上一两则小段子,也算是消闲解闷。
所谓以愚困智,说是北宋有个博学多才的官员名徐铉,一向恃才傲物。某日,江南官府选派其赴京朝贡。按照当朝规定,此类差事朝廷须选派官员陪同押运。宰相在指派这位陪同官员时,却遇到了一个麻烦:朝中官员皆因徐铉学问大,又生怕遭其嘲笑不敢前往。无奈,只得奏请当朝皇帝太祖定夺。太祖当然知道徐铉的其人,马上下旨索要了一份文盲殿侍官员的名单,并随意在其中选了一人。朝中文武大臣、包括宰相在内,无不惊讶万分,心想皇上派此愚昧之辈与徐铉同行,真正太匪夷所思了。那个文盲殿侍更是稀里糊涂就领旨去了江南。一路上,徐铉口若悬河卖弄满腹才华,不时博得同行者喝彩声声,唯独皇上派来的这位官员始终沉默不语,且表情严肃。徐铉不知内情,也想与之交谈,谁知仍然不见反应。如此一路下来,徐铉的高深学问就像陡然遇到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棉花墙,瞬息之间便被消解得无影无踪。等到了京城,那徐铉早就了无一丝傲气。
选择赵瑞星当了常务副部长,自然与上述以愚困智搭不上边,却正应了廖志国说的以短制短,内中道理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贾大雄、苗长林之流,不是惯于利用组织人事这个阵地,做些排斥异己、拉帮结派的勾当么?那好,现在用一个更为擅长此道的专家陪你们玩玩,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