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作者:
某莲 更新:2021-03-01 21:32 字数:6633
周皇后坐在坤宁中,盯着梳妆镜中自己高贵清丽的容颜,长长的手指将一
支华丽的凤凰金钗,用力地向发髻中按下去。那钗子的尖端扎到她的头皮,她猛
一缩手,心中突然涌起不可遏制的愤恨。
她是谁?她是大明的国母,她是皇上的结发妻。可她现在为什么不复往日的
平静?她为什么开始感受到威胁,感到越来越多的不满足?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叫做「月娘」的妖妇。自从看到她那双眼睛,她就
开始心神不安。那妖妇面貌妖娆,还有了身孕。仅这两样,就足以令周皇后寝食
难安。这些天她的眼皮总是不受控制地狂跳,她觉得,这都是上天的警示,都是
那妖妇倾国的前兆。
她不能任由那妖妇继续迷惑皇上。这不止是为她个人考虑,更是为了皇上,
为了大明的千秋基业。
「皇后娘娘,王太医……他们来了。」女青岫禀道。
周皇后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句:「去吧,好生给她看一看。一定要仔细,小
心,看准了。」
青岫领命而去,周皇后便继续在坤宁内琢磨她的心腹大患。皇上这些日子,
频繁地打发王承恩来探听月娘的近况。当初她留月娘在自己身边休养,也是有这
一层筹谋。
那妖妇既然在坤宁,皇上必定不好亲自来看,也就断绝了这妖妇继续缠磨
皇上的心思。皇上为了面子体统,也无法频频宠幸这妖妇。或者还可以分一些皇
恩雨露给其它的嫔妃,免得这妖妇一人专宠。一人专宠,向来都是深大忌。周
皇后决不能坐视不理。
「皇后娘娘,他们来了。」青岫是个勤谨的婢。作为皇后的心腹臂膀,她
必须勤快和谨慎。
周皇后点点头,青岫便吩咐其它婢,放下一层细密的珠帘,扶着周皇后正
襟危坐在珠帘之后。青岫这才出去,传王太医等人入内复命。
王太医和一个男子一齐低着头进殿,一齐恭敬地磕头问安,自始至终,两人
都不敢抬头向珠帘后看一眼。
「王太医,说说罢。她……状况如何?腹内龙裔,是否安康,能否看出……
是皇子,还是公主?」周皇后尽量语调平静地问道。
「回皇后娘娘,」王太医在地上伏得更低,回答得非常小心。皇后的心思,
他大概可以揣摩一二。在这深后院,任何一个女子怀了龙种,都是其它嫔妃的
噩耗。皇后虽是六之主,大概也无法跳脱这种心思。
「她脉象平稳有力,一切正常。至于说……依臣多年经验看来——这一胎,
应该是位小公主。」王太医小心翼翼地回答。他深谙皇后的顾虑,明白皇后在担
忧什么。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无论他怎么揣度验证,她怀的,都该是个女孩。
周皇后端坐在珠帘后,宽大的衣袖之下,她的两手都抓着座椅上的凤纹锦褥。
听到王太医所说的,她的嘴角开始轻微地抽搐。是个女孩?她抑制住心头的狂喜,
尽量平静地说道:「可惜,竟不能是位皇子……王太医,皇上与本一向信任你。
这等大事,可不能看错。你,果然看明白了?」
王太医忙叩首回答:「臣仔细查验过,绝不敢怠慢。」
周皇后唇角微翘,点点头说道:「好。本知道了。你下去吧。记得,这件
事,决不许对外透露半个字。」
王太医诚惶诚恐地领命而去。大殿内,就剩下另外一名男子,仍低头跪伏着。
「李监正,你看清楚了么?」周皇后啜了一口茶水,清清嗓子问道。
「回皇后娘娘,臣——看清楚了。只是……望娘娘恕臣无罪,臣方敢明言。」
钦天监监正李宝国的额头紧贴地面,语带惊恐地说道。
皇后命他为这神秘女子看相卜算,他起初并不以为意。但真正看明白这女子
的命数,他反复推测演算,结论竟让他不寒而栗。这女子身上藏着大明的国运,
这惊世的秘密,他不敢胡说。
「何事如此惊惧?你也是正五品的监正,怎会遇事如此畏缩?但讲无妨。」
周皇后不知道李宝国到底在怕什么。
「臣推演了此女命盘,她的生辰八字乃是:乙丑戊寅戊寅己未……命带天煞,
又犯孤星……」李宝国依照自己所知所学详细地说明着,却被周皇后一语打断。
「罢了,别说这些,本不想听这些晦涩难明之说。你只说,后果如何?」
「回皇后娘娘,此女命带天煞孤星,为不可化解之命数。刑夫伤子,孤克六
亲。应在家运,家中必无遗亲;应在国运,国家……」
「怎样,说!」周皇后并未想到,那妖妇居然真如自己所想。此刻不知是喜
是悲,是欢是惧。喜的是她如此不祥,自己有理由将这眼中钉拔去;忧的是,若
真如李宝国所言,大明岂不是要断送在此女手中?
「国祚衰亡,子孙绝灭。」李宝国说完这句话,后背已是冷汗涔涔。这不仅
是大明败亡的运数,更是朱姓皇族的运数。他怎能不心惊,又如何不胆寒?
「什么?!」周皇后此刻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惊得站起身来。
李宝国抬头望了一眼珠帘后的皇后,却只看到她苍白惊惶的脸色。至于五官,
则在珠帘后被模糊掉,就像一副年久糊了墨迹的美人图。
「你……你说得,可是真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周皇后此刻倒
恨不得自己之前的猜度都是错误的。后谁能得宠谁不得宠,已经是小事一桩了。
此刻他们谈论的,是朱姓王朝的成败兴衰。
李宝国据说是唐朝李淳风的后裔,于演算周易八卦。因此才选了他,来看
看这个月娘的命数和面相。原本周皇后只不过想借此给她加上一条「刑夫之命」,
便可将她除去;没料到她却是祸国的苗。更没料到,大明的国运竟系在了她的
身上。
「皇后娘娘,臣也不曾料到。因此……因此才不胜惶恐。此事臣只敢与皇后
明言,也绝非信口开河。此女命数之凶险,竟是世所罕见。臣听闻近日京城一带
有首谶言,叫做」当涂遗孽,秽乱阙;一男一女,断送人国「。这……似乎与
此女大有关联。」
「此话怎讲?!你快说!」周皇后忙问。
「臣……起初臣以为,这一男一女,当指魏忠贤与客氏。但深究其意,两人
均非当涂人氏,而且此时都已伏法。唯独这个女子,她的祖籍正是当涂县石塘乡
钦化人。至于说一男一女……臣……此事罪涉九族,臣实不敢言……」李宝国的
头在地板上叩了又叩,他的话让周皇后的心里凉了又凉。
「你讲……天大的事,还有本。」周皇后坐回到椅子上,强打神。
「一男一女……依微臣看来,竟是……竟是她此刻身怀的……龙裔……」
「胡说!方才王太医说,她怀的是个公主,当时你为何不讲?!」周皇后身
子一震,她难道怀的是龙凤胎?那王太医也是中老人,怎会这么糊涂?
「臣……不敢妄言。王太医通医术,他的话自然没错。只是此女命数奇特,
太医为其把脉之时,臣观其面相手纹,则有一子二女之命。臣心下暗想,或者那
一子,未能成活已成死胎,因此太医不曾诊出。此事事关机密,不好当场明讲,
望娘娘恕罪。」
李宝国颤抖着答话。他知道此时自己所说的,都是罪犯欺君的不赦之罪。那
女子怀的,是皇上的后裔。但偏偏就是皇上的后裔,将倾覆大明的江山龙脉。
「可有破解之法?」周皇后冷冷地问道。其实那方法,她明白,但她也不敢
轻举妄动。
「这……除非是……不生。而她……。」李宝国越说声音越小。其实他心里
明白,天意如此,运数如此。大明气数已尽,纵然这女子不复存在这世上,明朝
也会颓亡。只是那实话,他是万万说不得的。
周皇后点点头,又再度吩咐他:「此事,关系重大……」
李宝国连连叩头答道:「娘娘放心,臣,一字不敢泄露。」
周皇后挥挥手,让惊魂不定的李宝国退下去。「青岫,查到了吗?」
青岫赶忙敛容答道:「回娘娘,查到了。她竟……」
周皇后皱着眉,听青岫小声说完结果,更加深信李宝国的论断。此女,果然
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妇。这样的女子,留她不得。当务之急,就是要把她所知的一
切,都禀告皇上。希望他能够迷途知返,将这祸国的隐患除去。
第二天深夜。
「皇上驾到——」
周皇后夜不能寐,正琢磨着何时去面见皇上最为适宜。没想到皇上今夜竟突
然驾临坤宁。周皇后连忙披衣下榻,将散开的头发略挽上去,便出门迎驾。
崇祯微笑着亲自搀起周皇后,温言说道:「皇后不必如此。朕今夜办完了公
务,又有点睡不着,所以来看看你。」
周皇后忙亲奉香茶,双手端给崇祯。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她不知此时说出
那些话,会不会惹恼了他,扫了他的兴致。自他继位以来,她很少见到他能愁眉
舒展。甚至他们之间好多天不能得见一面。皇上久居干清,而她则守着冷冷清
清的坤宁。名义上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可她的寂寞,却只有自己知道。
「皇后,你怎么了,朕看你脸色不太好。」崇祯喝了口茶问道。
「没……没事,臣妾……谢皇上关心。」
「都怪朕,这时候来,提前又没有知会皇后,扰了皇后的清梦。」崇祯看周
皇后只是拘谨地站着,便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周皇后心里流过一阵酸酸的暖意。他有多久不曾这样和颜悦色地关怀过自己
了?她轻轻地靠在崇祯肩膀上答道:「臣妾盼着皇上来这里,不管什么时辰都好。」
崇祯伸出手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算是安慰。又说:「对了,月娘,
她……在你这……可好?」
周皇后脸上一僵,皇上来这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心里真正挂念的,还
是那个妖妇!是那个会毁了大明的妖妇!
「皇上,臣妾每日都派人禀报皇上,她一切安好,胎儿也很稳妥。怎么皇上,
还是信不过臣妾么?」周皇后别过头去看着崇祯问道。
崇祯有些尴尬地笑笑说道:「朕只是随口说说,没有其它用意,皇后多心了。
朕也有段日子没见她了。当然,朕是挂念她腹中的孩儿,所以……难得今日得闲,
就顺便来看看她。」
周皇后心中一阵冷笑。她只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在说谎。他实在是想见那
妖妇,不得已才「顺便」来看看自己。
「如此,皇后就继续休息吧,不必多劳。朕去看看她,一会儿就回干清。」
崇祯知道皇后眼睛中蕴含的埋怨与恼怒,可他又实在是想念月娘。因此敷衍了几
句,便起身要走。
周皇后望着崇祯的背影,在他一只脚刚要跨出寝之时,她突然不顾矜持地
大喊了一句:「皇上!臣妾……有事要奏!」
崇祯吓了一跳。皇后向来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今夜咋么这样反常?他定下脚
步,狐疑地回头看看,看到周皇后眼神里散发出来的,前所未有的寒光。
「明日再说吧,有些晚了。」他不喜欢周皇后眼神里的寒意,急于离开这里,
去寻找能给他快乐的月娘。
「皇上!事关大明国运,臣妾必须要说!」周皇后看他一意孤行,忧心和妒
火一起撩拨着她,她奔上前去,一把抓住崇祯的衣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皇后……你这是……?」崇祯想扶她起来,她却固执地跪在那里,说什么
都不肯起身。她苍白的脸色和有些凌乱的头发,看在崇祯眼里,却十足的怨妇模
样。皇后何时变得如此小家子气?崇祯眉头再次锁了起来。
「皇上——」周皇后顾不得那么多了,把她对月娘身世调查的结果,还有李
宝国得出的结论,一丝不漏地转述给崇祯知道。她要让他明白,他正在宠爱的这
个女子,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下流货色。
她不仅迷惑了兄弟两个富家公子与她大被同眠,还曾经在声名狼藉的福王世
子府充当过禁脔。
如果这些还不够,她还知道那兄弟俩为了她杀人,而那被杀者的儿子,又因
为这个女人,辗转惨死于世子朱由菘之手。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她是个名副
其实的扫把星么?似这种女子长留在中,怎能是大明之福?
况且钦天监监正李宝国,他的话也是最好的证据。那些坊间的谶言谶语,也
将矛头指向了这个叫做月娘的不祥之人。难道皇上对这些都不以为意吗?难道皇
上甘愿为一下流女子,冒这亡国之险么?
崇祯听着周皇后的激愤之词,耳边开始一阵阵地嗡鸣。她所说的,他似乎一
字不落地听进去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他只看到周皇后泪流满面的清瘦脸颊,看到她的嘴在不停地开合。她还在说
着,她还说,月娘所怀的,也是亡国的祸患。应该堕掉那胎儿,应该将月娘处死。
崇祯有点像不认识周皇后似的,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她果真是他的结发妻
子吗?她果然还是那个仪态万方母仪天下的皇后吗?她还是那个大度豁达,从不
拈酸吃醋的六之主吗?怎么今夜看来,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何时有了如此深沈的心机?崇祯突然打了个寒战。皇后不动声色留下月娘,
一边命人去追查她的出身,一边让人给她占卜了命相。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
多亏她还记得自己是她的丈夫,是大明的君主,是月娘腹中骨血的父亲。否则,
月娘还能活到现在吗?
「够了。」崇祯声音不大,但意思却很坚定。他不想再听这些无稽之谈了。
周皇后愣了一下,她看着崇祯冷冷的脸色,还想继续说下去:「皇上,她和
她腹中的胎儿,都——!」
「啪」地一声脆响,崇祯竟打了周皇后一个耳光。「朕说过,够了,你做得
够了,说得也太多了。」
周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崇祯。自与他成亲以来,虽不是卿卿我我,也算是举
案齐眉相敬如宾。他从来都不曾大声斥责过她,又何况是动手打她?她不敢相信,
这曾是她温文尔雅的夫君,更不敢相信,这曾是为大明忧心忡忡的皇帝。
「皇后当真以为,朕不了解月娘的出身?朕早就派人查了她的来历。朕明白,
她的过去不光彩,因此朕隐忍不说。让朕意外的是,皇后居然做得比朕更全面更
细致。她纵然再不光彩,毕竟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女子。
尤其是她已然有了朕的骨血,你身为皇后,怎能让朕杀了自己的孩儿?至于
什么谶语,什么凶兆,又怎可尽信?皇后,今后还要自重身份为是。须知古往今
来,后大忌,一不可参政,二不能迷信巫蛊。否则……朕言尽于此。你,好自
为之吧。「
崇祯说完,一把甩开周皇后犹自抓着他衣袖的手,便快步走去暖阁去看月娘。
周皇后脸上的泪,滴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她心中的恨,开始无限放大。
皇上居然为了她,将她这皇后视若敝帚。
月娘,月娘,你这妖妇,毁了我,毁了皇上,毁了天下。周皇后看着地板上
自己凄惶的倒影,心知皇上话中的深意。若她再打月娘的主意,也许皇后的位置
就保不住。
可如果她对月娘坐视不理,那她这个皇后,当得还有什么意思?眼看着她秽
乱闱,眼见着她倾覆天下?周皇后自认做不到。也许她再也不是皇上心目中的
贤后,可她也决不能做一个万事不理的愚后。
苏月娘,本与你,势不两立。
月娘此时也并未睡着。她在周围环伺的婢的围簇下,侧躺在床榻上,心中
的烦闷堆积得越来越高。皇后显然不喜欢她。虽然在这里锦衣玉食,可她的一举
一动,都没有自由。这些婢也都像哑巴一样,没有必要的话,谁也不肯同她说
一句话。
想到昨天王太医在为她诊脉的时候,还有一个男子一个劲地看着她的脸,那
目光如刀子一般,一遍遍地在她脸上搜刮,像是要找出什么错漏。月娘不敢看那
对锐利的眼睛,只有不断低头躲闪。这个奇怪的人,他到底想怎么样呢?
月娘烦躁地叹口气翻了个身,不料眼前却是一袭绣着金龙的黄袍。她惊讶地
抬头一看,居然是皇上。他何时到了这里?怎么没有人通报?
她急忙就想爬起来行礼,却被崇祯拦住。他坐在她的身边制止了她,也不说
话,只是很奇怪地盯着她看。那目光,竟然与那奇怪的男人有点类似。
「皇上——」月娘被看得发毛,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月娘……朕……朕该怎么做……」崇祯爱怜地捧过月娘的脸。有了身孕的
她,竟然比之前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