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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汪小雌 更新:2021-03-12 05:54 字数:7791
正文31 父子天(新增小剧场)
钟闵叫一声"父亲",又与盛昌见了礼,然后说:"您要见章一,儿子带她来便是,何须劳烦底下人费这周章。她年轻不懂事,没见过的便要乱阵脚,失了礼数。"
钟父微微冷笑:"我早知她是如此,等见了才要道,比想的还要糟上一分!"
钟闵盯着他父亲的眼,"父亲既然见过了,儿子就携了她去。"拉了章一的手,就要转身。
盛昌沉声呵斥:"闵儿!你这是什么态度!"
钟闵说:"旁人也就罢了,章一的心思,我想您比谁都看得明白。"盛昌神色一僵,钟闵已带着章一出了厅门,身后钟父怒骂:"混账东西!"盛昌忙替他顺气,微微摇头,"先生。"
钟闵自己开了车来,章一上车。他手放在轮盘上,身子侧过来,将她从头到脚盯过一遍,她垂着眼,不说话,他也没问,过一会,发动车子。
回到家,跟着他停车,然后上楼。坐着,圈她在怀里,继续拼上次那张图,两个人不怎么说话,有时她看半天也不定的,他便拿了她的手放到某一处,轻声说:"这儿",她"唔"地点下头,然后把图片落下去。
他陪她拼了一段时间,一手揽了她的肩,一手挽了两条腿,轻轻一转,便打横倒在他怀里。浅浅碰了几下,再是重重的啄,最后才是深深的,湿吻,她自然而然地勾着他的脖子,回应。
他们吻了很长的时间,分开。他起身出去,她依旧呆在原处,不一会听见车子声音响,知道他又出门了。她看着面前的图,大片空白等着人去填。她每每认认真真地考虑了,才落下一片。拼不多时,便要感叹,原来无意间竟选了这么难的来做,这张图,她是不可能拼完整的了。
第二天他也是一早出门,到晚上仍没有回来。章一吃过了饭,无事做,放星际宝贝的碟看,看到九点钟,去洗澡,将身子细细清洗一遍,涂好润肤露,换过睡衣,上床,翻他睡前看的杂志。其实她也就看看广告和图,一刊还没翻完,他回来了,许是夜了,脸上有点倦意。
她把杂志往旁边一放,伸出手,"过来我看看。"
突然听她来这么一句,他嘴角勾起笑,走过来坐下,"看吧。"
她两手捧住他的脸,手掌微微往外展开,笑说:"看,花朵般的男人。"他没说什么,就看着她。
她也在看他的脸,伸一手指他眼睛下面,曾被她划过一道子的地方,说:"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他笑:"谢你那时候手下留情。"
她也笑:"再给你划一道子?"
他说:"我脸上本是有疤的,你没看到?"
"我早看到的,没说而已",手一指,在鬓角旁边有一道,细看还是显眼的,比指甲划的宽,问他:"怎么来的?"
他说:"小时候与人在山林子乱窜,多的是荆棘藤子,挂上去了,再过去一点,一只眼睛就报销了。下来了,翻着红,嬷嬷领着从人前过,说:这孩子,亏他生在世商家,有了这一道子,倒添些草莽英豪气了。"
她点点头,说:"你生在那样的人家,注定要生出许多故事来。"又凑上去看了一会,一,然后跳下床,拉起他的手,像个小主妇一样说:"洗洗睡了吧。"
他说好,站起来,却想起来说:"我差点忘了,你等我一下。"去更衣室里捧了两只盒子出来,一大一小,走回来对她说:"打开看看。"
她把上面那只小盒子打开,看得眼睛亮起来。把表取出来,越看越爱,又看看他手上的那只,说:"看表面,跟你的倒像是一对。"
他说:"唔。表带给你选的天青色,我觉得这颜色最衬你,一种稚嫩的坚定。"
她嘟囔,"我一点不坚定。"又问:"什么时候买的?"
他说:"两年前订的,做出来时间刚好赶上。"
原来是那么早的时候。她说不出话了,拿着表,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过一会说:"戴上我看看。"他给她戴上了,细白手腕,恰如其分的好看。
"这个大的里面是什么?"打开来,惊呼一声。是小礼服。
他展开给她看,是白色挂脖的,前的美刺绣上贴有碎钻,裙身是细缎面的,腰迹收得极窄,有流苏垂下来,像清凉的细银雨丝。
她接过来捧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半天才问他:"也是你去订的?"
他说是。换做平时,她肯定会搂着他的脖子说,"怎么办,钟闵,我简直太喜欢你了。"或者羞涩而大胆地亲他一下,然会说,"没有最喜欢,只有更喜欢。"但是现在,她用手拨着礼服上亮闪闪的流苏,小声说:"何必亲自去呢。"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以为是真怕他麻烦,于是笑说:"我每季都要过去的,有时还不止一次。去试衣,取成衣,并且定下一季的款式。不过顺个便而已,你可千万别得意。"
她勉强笑笑。
"本来他们都是不肯的,道道工序繁琐得很,有的东西必须要客人自己去才能定,大师是不允许有失败作品的。后来去找了相熟的一家,这才接下来,颇费了些口舌。"
她点点头。他去的话,怎样都是错不了的。她现在的衣服基本都是他替她挑的,或者带她去店里试的。
她把礼服递给他,"我试试。"把睡裙的细吊带从肩膀褪下来,手臂穿出来,裙子就垮到腰上了。她头发是挽着的,脖子上有细绒绒的碎发,往下是锁骨,再往下是两只尖尖的。凹与凸,清纯与感,是她独特的,极致的魅惑。他将手里的礼服一抛,吻上去。她在他嘴里"唔唔"两声,他含糊着说:"明天再试。"
倒在床上,睡裙被他扯到小腿上,她两下蹬掉了,然后是小裤,弓起身,去吻他,咬他。孩子式的急切,就是渴望,就是想要。去解他的衬衣,手指发抖,半天才解开一颗,解第二颗时,他抓住两边领子,用力一扯,扯开来,扣子噼里啪啦滚到地板上,上好的珍珠贝母。又去解他的皮带,解不开,急得喘气,他按着她的手,两下解开。床头柜有东西在响,骨碌碌——骨碌碌,伴着铃声。他把皮带扯出来,扔下去,搭扣重重一声响。那头又骨碌碌两声,然后"啪"的掉下去了,仍旧在响,没有人理。她已经在叫他的名字了,喘息一般,"钟闵……钟闵……"是准备好接纳了,他手指出来,就要挺上去。地上的东西又响起来,骨碌得更厉害了,铃声更响了,带着一股子怨气,从机芯里头震出来的。她的身体开始僵硬,"……你的手机。"他说"别管",抵上来。铃声越发凄厉了,她再也受不了,错开身,身子扭着就要去捡。他把她扳回床上,郁着脸,下去捡。
他盯着手机屏幕,眼神疑惑。犹疑了一下,还是接起来,那边说了什么,他脸色大变,一句话没说,挂机。捡起七零八落的衣物套上,过去把睡裙给她穿上,"有急事。"去更衣室另穿了上衣,走到门口又说:"你自己睡,别等我了。"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知道他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于是重重点头。
是有事发生了。
***
钟闵赶到医院。他父亲突发心肌梗塞,送到医院抢救。盛昌红着眼睛,盈盈有泪光,见到他来,说:"一直都是好好的,晚饭过后说想吃新摘的樱桃,有几年未吃了。我当他是说笑,这时节哪还有樱桃。说话时也是好的,结果方才要睡了,眨眼间倒下了。幸而家里有医生。"
钟闵走到床边,他父亲戴着氧气罩,旁边的心电监护仪显示心率紊乱。医生说送的及时,并且在家中做过急救措施,现在在缓解中了。他坐下来,握住他父亲的一只手,一直看着,病房里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他听着那声音,渐渐地像入了定,忽听有人在那头叫一声"闵儿"。
他回过头,盛昌站在病房门口朝他招手,"你来。"他又看一眼父亲,然后走过去,跟在盛昌后面,一直出了套间,到隔壁房间里去。盛昌先坐下,说"你也坐",他这才坐下了。
这间房里更静,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隔了很久,盛昌才说:"你父亲为什么这样,你大体该是知道的。"
"这一年来,你名下的各种股份增值多少,你内心的念头就长了多少。近几月,你做的事,你父亲哪一样看不清楚,他不说,由你去罢了。公司接连事故,季度财报出来,市值贬了多少就不提了,你这般处心积虑,暗中收购分散股份,超过你父亲,成了第一持股人。"
"你父亲成这样,不是为什么股份,全为的是你的心。你母亲去得早,把你一人当作两人来爱。这世上,他就只你这一点血脉,他的哪样东西不是你的,哪怕,你就是要他的命,他也是会给的。闵儿啊闵儿,问问你自己,从小把父亲当作假想敌,一心要超越,父子天,他哪里不明白,把你养出来,养的这么好,你当他都是为谁?他嘴上不说,实则将你爱逾命,可你做的这一切,真真,叫他心寒。"
盛昌说着,滴下泪来,忙用手拭去了。"还有那孩子,你这么做,一半也是为她。若你当我们是至亲,在这事上,又何尝好好说过一句半句的?只要是你真心爱的,我们哪有不同意的。你也说,那孩子的心思我比谁都看得明白,那你父亲这样的至情至,你就不明白了?"
"你有没有考虑后果?他身子不好,若这一下真有个好歹,你一辈子都饮不完这恨!"
钟闵的目光一直看向一点,失了焦距,听见这一言,忙抬起头来看向盛昌。有人推开门来说,他父亲醒过来了,两人匆匆过去。
盛昌扑到钟父身上,握着他的手,一声"先生"还未叫出口,眼泪先滚了下来。钟父把手抽 出来,反握住她的,拍一拍,示意她安心,嘴唇干裂,说了个什么。盛昌一看就知道,忙把身后的人拉到前面来,"闵儿在这。"
钟闵弯下腰,然后缓缓地跪下身来,把头放到他父亲的手边,他父亲他的头,然后拾起他的手。钟闵抬起头。他父亲伸过另一只手来,在他手心上缓缓写下四个字。写第二个时,钟闵已经湿了眼眶,等写完最后一个,终于捧着他父亲的手贴到脸上。他父亲闭上眼睛,盛昌捂住嘴,背过身去。一直到他父亲睡着,盛昌一直站在旁边。他站起身,是跪得太久,身子晃了一下,盛昌扶住他的手臂。他再也忍不住,叫得一声:"小姨……"盛昌的眼泪又滚下来。
钟闵一直守到天亮。从住院楼下来,打电话给章一,响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她还在睡觉,结果她接起来了。
"钟闵。"
他嗓子沙哑,"……章一,今天不能给你行成人礼了。"
章一转头看着窗帘缝透过的亮白色,"嗯。"
"宝贝,对不起。"
"没关系,你有要紧的事。"
"我一会就回来。"
"嗯。"
***
钟家老宅里静悄悄的。钟闵立在一处屋檐下,往上看,挂着燕子窝的,多少年前,就是在这里,掉下过一只燕,摔伤了,他过去捧起来,那么小,身上披着的,软得不像是毛羽,还有那突出来的一点尖,就是它的喙。他捧了一阵,放回去,躲到一边等老燕回来。过一会,老燕果真回来,落在燕旁边,说了些什么,说完老的回巢了,的还留在地上,始终不见老的下来。他心中大喜,奔过去捡起燕就跑。
爱不释手。偷偷把燕带到书房,写完一个字就要拿出来看上半天,正巧他父亲进来,慌得塞回去。他父亲脸一沉,走过来说:"拿出来!"他不肯。他父亲抽出戒尺"啪"地往桌上招呼一声,他打一个寒颤。到底是畏惧父亲的威严,把燕交出来了。他父亲接过,眉头一皱,用戒尺指着他鼻子尖,说:"我平日怎么教育你的?"他不敢缩头,盯着戒尺说:"玩物不可丧志。"他父亲把戒尺一抖,说:"大点声!"吓得他眼一闭,赶紧睁开了,宏声说:"玩物不可丧志!"戒尺缩回去了。
他坐回案前,他父亲说:"好好写。"他偷偷斜一眼,燕在父亲手里,小得一捏就没了,又想到燕儿可爱,忍不住要哭。他父亲当没看见,说:"写完了到后院来。"掌中托着燕出去了。写到一半时,他想这燕儿肯定难逃一劫,真的就要淌下泪来,忍是忍住了,心中竟然悲愤。写完最后一字,将笔一撂,恨不得立马化阵青烟飘过去。
到得后院,大吃一惊。燕在笼子里,笼子递到他手上。他父亲说:"养养看。"他差点蹦起来。结果那燕不吃不喝,一天工夫就死掉了,他年幼,见不得心爱之物消亡,心中大恸。他父亲说:"这世间万物都有它的孤洁。燕掉下来,沾了人气,老燕是不肯再要的,你就是放回窝里,也要逐出来。再说燕,你一心一意待它好,它就明白了?我让你读'大学',你总叫读不懂,问我什么是'格物致知',说不得,要你自己领悟才好。恰好今天这事,你再想想。"他站在死燕旁边,半天不动。最后去刨开土,挖一个窝,埋了。怏怏地回书房去,纸上他父亲留着四个字:"好事多磨"。
钟闵在案前坐下。光从雕花窗子里透进来,洒满一案。他坐了很久,摊开手心,那里和案上都写着四个字,无形无踪的,他却看见了。
手机在震动。他接起来,然后挂掉。
钟闵依旧坐着没动,手心里的字被缓缓握起来。
章一不见了。
原来这一切,竟是他错了。
正文32 灯"心"
人就在眼皮底下没了。阿姨说话都不清楚了,大意是章一要下山,因前两天才出过事,她就叫了几个人跟着,哪知人还是离奇的没了。
离奇。
回房间,床已经被整理过了,看不见她睡过的痕迹。床头柜上放着一小把纽扣,是昨夜散在地板上的。还有她的手机,上面挂着一链,手编的,两股合成,中间穿着琉璃珠子,编得并不是太好,扭着的,线收得松紧不一。她的那只史迪仔依然坐在床头。拼图摆在老位置,留着大片空白等人去填。窗帘拉得很开,房间敞阳。又到她的房间,打开最下一层的抽屉,包没有了。
钟闵坐在床上。细想这几日她的表现。那日看过画展回来便不对劲,前日去过老宅,不见什么异样。昨夜还在他怀里一声声叫他的名字。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花了这么多心思,结果,还是走了。钟闵笑笑,这一走,她就孤洁了。可她能走得了多远,真等她自己回来么?心尖上的人,他的宝贝,今天刚满十六岁,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玩失踪。赶紧找吧,不找怎么,她是他娇养的花,哪能掉进泥淖里。沾都沾不得。
站起身,往外走。乖宝贝,什么不好,偏偏要玩躲猫猫。
钟闵疑心,当日便问过司机,司机说三个人看完画一起从会所出来的。再问油画老师,也如是说。于是打电话给林致:"那天画展,是不是有事?"
"画展?这都多久了。"林致打个哈哈,"没事啊,就是看画,对,还有谈话(画)。"
"瞒我倒没什么,最好永远瞒住!"
林致在电话那头举起手,"岂敢岂敢。"
钟闵放下电话。
人已经派出去了。派出去再多,就像水珠子滴进沙里,一滚就没了。关系网全部动用起来,可这么大的城市,上千万的人口,再多的力也像使在了棉花上。手心的汗越来越多,开着车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像穿沙,沙从更漏子里细细速速地流,他的强自镇定也跟着往外流。
她到底去了哪里?
不会是父亲,也不会是林致。还会有谁?也许,这一次,真的就是她自己。
暗色一层层往天上盖。
毫无收获。
打轮。车子掉头,飞快地往回驶。也许她躲在某个房间里,存心让他着急,也许,她本就是看书看得睡着了,不知道为找她有着怎样一场人仰马翻。
一座宅子,只差掀翻顶。找不到,到处都没有那个小身影。阿姨走过来说:"歇会吧,兴许一会就回来了。"他摇头,嗓子眼冒火,但连水都喝不下。天已经全黑了。他不能坐,不能等。阿姨看着走出去的背影叹气,一一,你要是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不信你还狠得下心。
车身驶进夜色里。一串串,一簇簇的灯,晃着他的眼,看东西已经模糊了。最后一滴油耗尽,车子停下来。还记得她坐在旁边,指着前面的车河说,"你要是一直盯着那些车屁股看,那亮着的不是灯,是心。红的,白的,黄的心。"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看了很久,说:"真的。勾着尾,重着影,就是一颗颗的心。"微笑着转头,旁边的座位空空如也。
他不记得自己在车里坐了多久,回到家,在床边坐下,然后嘭地倒下去。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要出现各种场景。一遍遍告诫自己,别想得太坏,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没有用,心仿佛被揪住了,任何一个消息来,都要摧碎的。他的宝贝,那么小,那么招人疼,那么的……好。一夜不寐,烈酒下肚,然后出门。
***
林致坐立不安,下定决心,去找钟闵。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等到钟闵回来,立刻大吃一惊:"你改走颓废路线了?"仿佛换了一个人。又说:"我发现,你要是蓄胡,别有风情。"
钟闵坐下来,头枕着,手盖住眼睛。"什么事?"
"……还没有消息?"
"嗯。"
"你一直在找?"
"嗯。"
"……没休息过?"
"嗯。"
"打算就这么找下去? "
"嗯。"
"那等你找到,估计一口气都不上来了。"
钟闵看着他,"林致,我已经没力气陪你消遣了。"
林致盯着钟闵。平日那样气质光鲜的一个人,如今被磨去了一层。一咬牙,"钟,其实那天画展,凯旋也在会所。"
钟闵直接问:"她们见过面?"
"嗯。"
钟闵静默了一下,"腾"地站起来往外走。林致呆在那。钟闵已经顾不得问他的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