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40.地牢里的面具人
作者:vivibear      更新:2021-04-25 22:24      字数:6338
  "你不害怕?"他似乎有些惊讶。
  我摇了摇头,"只是一个面具而已。你不想以真面目示人,总有你的原因。"
  他弯下了身子,将蜡烛轻轻放入了一个陶罐里,低声说道,"我戴着面具,那是因为我很丑,丑得会吓坏人。"
  我直起了身子想要站起来,双手用力的时候,忽然从右手肘关节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剧痛,低头看去,这才发现手臂上正流着血。
  糟糕,一定是刚才跌到这个地方弄破的。刚才一直神经高度紧张,竟然没有留意到自己受了伤。
  "你受伤了?"他立刻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我摇了摇头,"没事,只是一点擦伤。"虽然我不像老爸那样,无论受什么伤都能自动愈合,不过,我身上的任何伤口,超过十天都会消失。
  这点小小的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还是包扎起来比较好。"他从墙角里拿了一卷布出来,走到我的面前,轻轻的拿起我的手,小心翼翼的在上面一层一层缠绕着。
  这么近的距离,从面具的空隙处望进去,我发现了他的眼睛是翡翠色的,乍一看去,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觉。虽然隔着厚厚的面具,却遮挡不住那绿色眼眸里流露出来的温柔细致,我忽然感到有些好奇,为什么这样的男人会被关在地牢里?
  "也许是我多嘴了,可是为甚么你会待在这里?"我忍不住问道。
  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用一种细若蚊虫的声音低声道,"因为,我太丑了,会吓坏人的。"
  此时我的戒备心也稍稍减少了一些,随口道,"外表丑有什么关系,内心的丑陋才是真正的丑陋。"
  他微微一愣,转开了头。
  "对了,我怎样才能从这里出去?"我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看起来似乎没有出口。连从哪里掉进来都看不到了。
  他迟疑了一下,"暂时你是出不去的,不过等过几天,守卫会来巡查和送食物,那时你可以让他们带你离开。"
  "过几天?"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他们隔这么多天才送一次食物给你吗?"
  他没有作声,我忽然想起了西卡,连忙问道,"对了,你有没有见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掉下来?"
  他站起身来,手持蜡烛往前走去,"跟我来,"
  我跟着他往前走去,这才发现原来也是一个类似迷宫的地方,穿过一条走廊,他指着其中一个房间道,"那个男孩就在这里,摔下来的时候已经晕过去了。"
  我推开了门,借着烛光,隐隐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小脸,果然是西卡!只见他紧闭着双眼,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仔细的包扎起来。
  "不用担心,他只是受了点轻伤,我想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他掩上了门,"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是从雅典而来的祭品吧?"
  我点了点头,"你见过米诺陶洛斯吗?"
  烛光在他的面具上投下了明暗交替的阴影,"没有。"他轻轻说道,"只知道它是个怪物。"
  "怪物……"我靠在门上,"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它也不希望有这样的命运吧。命运往往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能改变的也或许只是小范围内的,有限的命运。"
  他没有再说什么,继续领着我往前走,走廊的两边有着不少大门紧闭的房间。我越来越困惑了。这里真的是地牢吗?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地牢。"我插了一句。
  "再怎么大的地方,也是一个牢笼而已。"他停在了一个房间前,推门而入,将蜡烛放在了桌子上,"这几天你就暂时住在这里吧。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你的隔壁。"
  我扫了一眼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张简单的木床,空气里还隐隐带着一股霉味。虽然有点郁闷,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谁叫自己这么倒楣,居然会掉到这种鬼地方。
  他走出了房间,忽然回头说了一句,"对了,如果没事,你可以去任何一个房间,不过,除了长廊尽头的那间。"
  我应了一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房前。
  在这个一片黑暗的地方,我根本分不清什么时候会天亮,看着最后一点火焰跳跃着消失在桌子上,我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奇怪的男人到底是谁?虽然之前怀疑过他是牛头人身怪,但是,但是,他明明是个人类,而且,有那么温柔的怪物吗?虽然他说因为是自己太丑陋才被关在这里,我还是有点将信将疑,如果真的怕太丑吓人的话,杀了他不是更干脆,何必大费周折将他关在这里呢?
  他的身份,一定很神秘……
  想着想着,睡意渐渐袭来……虽然这里很不舒服,但我还是困了……
  也许是换了一个不习惯的地方,我做了许多奇怪的梦,在我梦到揪住了公主一顿暴打的时候,忽然就醒了过来。
  唉,为甚么美梦总是特别短暂呢?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我睁开了眼睛,一种莫名的紧张涌上了心头。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虽然是在黑暗中,我依然有那种感觉,仿佛有人从黑暗中注视着我,背后蓦的冒起了一股寒意……
  是我的错觉吗?可是,那种被人牢牢盯着的感觉却是如此真实。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可能是我最近压力太大了,所以经常会出现这种神经质的幻觉。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从角落处一声极轻的呼吸声,这才倒真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了。
  再屏息听了一会,却又没有任何声音。
  难道我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还是一片黑暗。有人轻轻敲了敲门,伴随着一个温柔的声音,"你醒了吗?"
  在听到我的回答时,他推门进来,手里的蜡烛顿时让这里充满了光明,借着光亮,我看清了他手里端着一盆面包和一碗水。
  "将就吃点东西吧。"他将东西放在了桌上,朝我的方向望了一眼,"昨晚睡得好吗?"
  "不怎么样。"我可是实话实说。
  "手上的伤好些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关切。
  "应该没事的。"我下了床,走到桌子边的时候,身子微微一晃,像是要寻找着一个支撑物,我的手仿佛不经意的拂过了面具,指尖略一用力,那个面具扑通一声被我拽了下来。
  他立刻惨叫一声,惊恐万状的双手捂住脸弯下腰去,缩在墙角里再也不肯抬起头来,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恳求,"不要,求你不要看我的脸。"
  我本来是想借机看看他是否真的是个丑八怪,可是见他这个样子,也不由有些后悔,那种害怕被伤害的样子,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于是捡起了那个面具,递到了他的面前,"你戴上吧,我不会看你的脸。"
  他将整张脸埋在了自己的膝盖中。伸出了一只手接过面具,我立刻转过了身,只听身后一阵声响,接着传来了他低低的声音,"好了。"
  在转过身的时候,他正在整理自己的面具,无意之中,我发现他也有一双十分美丽修长的手,几乎和阿希礼的第一美手不相上下。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害怕,样子丑陋,并不是一件什么羞耻的事。"我想试着安慰他。
  他摇了摇头,声音里带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明明自己是不被需要的,是被憎恨的。自从那一天开始,母亲总是歇斯底里地冲我喊:我不想再看到你!大家厌恶的面孔是我每夜都摆脱不了的噩梦。不知道有多少次,拖着满身的伤痕爬回自己的房间,却不敢大声哭泣,怕母亲听见会更加不满。我知道,根本没有人会喜欢这样丑陋的我,即使连亲生父母也不会喜欢……"
  他的伤感可以让所有人动容,甚至连空气都为之伤感,微微颤抖起来。
  我的心底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下,这个温柔的男人,他什么错事也没有做,难道只是因为自己的丑陋,就要被关在这种地方一生一世?
  "就算是再丑陋的人,只要有颗高贵的灵魂,也会有人喜欢的。"我冲他笑了笑,"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有些疑惑的抬起了头,"故事?"
  "嗯,这是一个发生在法国的故事,故事里有个十分丑陋的敲钟人,他的名字叫作卡西莫多,卡西莫多有着丑到极点的相貌:怪异的脸,四面体的鼻子,马蹄形的嘴,参差不齐的牙齿,独眼,耳聋,驼背……够丑了吧。"
  他并没有对法国这个还没出现的词有异议,倒是有些吃惊于我所描述的丑陋。
  "有——那么丑的人吗?"
  "当然有啊,听我说下去,"我拿起陶罐喝了一口水,"故事里,还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她的名字叫作爱丝美拉达……"
  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是我十分熟悉的一个故事,在我七岁的时候,老爸老妈曾经带我去巴黎看过根据故事改编的歌剧,所以印象一直十分深刻,有几段精彩的歌词,我至今还能唱出来。
  用这个故事来安慰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法国有钟楼怪人,希腊有面具怪人嘛……
  他一直聚精会神的听着,当听到卡西莫多爱上了爱丝美拉达时,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声。
  我笑了笑,又继续讲了下去,当我眉飞色舞的讲完整个故事时,还不忘趁机激励了他一番,"你看,他虽然很丑陋,却没有被爱丝美拉达所厌恶,因为他有一颗高贵的灵魂,你也一样,这么温柔的你,一定会有人喜欢你的。"
  他没有说话,翡翠色的眼眸似乎流转着复杂的神色。
  我咬了一口面包,思绪也回到了七岁时,那是我第一次去法国,妈妈还特地带了我去普罗旺斯看熏衣草和向日葵,在那里,妈妈第一次对我生气,记得我当时一直吵闹着要和爸爸一起在阳光下野餐。
  那时的我,还没有明白爸爸是——永远不能出现在阳光下的。
  耳边,仿佛回响起了歌剧里的曲调—
  你来自何方美丽的异国姑娘你是天上亦或人间的精灵美丽的天堂鸟啊你为何来到这里
  我是个吉普赛女郎没人知道我来自何方吉普赛女郎我浪迹天涯谁又知道我明天的去向吉普赛女郎一切都写在我的掌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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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特别的调子。"他的声音忽然把我从走神中拉了回来,我忽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把里面的歌曲哼了出来。
  "是啊,"我笑了笑,"不过是小时候看的,所以很多都忘记了。"
  "很好听,"他的眼中泛起了一丝温柔的色泽,就像裹在玻璃杯中的阳光,柔软、透明。
  今天就当rp爆发,好人做到底吧。
  我想了想,又哼起了另外一段记得比较清楚的歌曲。
  ~我的爱丝美拉达你随手点燃的是我的爱情你却不管了为了爱我盲了双眼再也听不到声音
  你已经动了我的心~当我看了不该看的你的眼睛我只能可怜的偷偷的注视你的背影躲在黑暗的房间放纵对你的想念。
  还没有等我唱完,他忽然霍的站起身来,"我有些不舒服,我,我先回房间休息了!"说着,他有些惊慌的匆匆离开了。
  我咽下了最后一口面包,挑了挑眉,真是个没有礼貌的奇怪家伙,人家难得有兴致唱两段,居然不捧场。
  吃完面包,我拿起了蜡烛,摸索到了西卡所在的房间,去看看他的情形。
  他还没有醒来,不过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应该没有大问题。但这样迟迟不醒,也是件恼人的事,不过只要不让他被米诺陶洛斯吃掉,我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吧?
  但是公主那里的宝剑,还是一个麻烦。
  不知把抓抓大法用在人类身上,会不会有同样的效果呢?
  也许是因为一直处于黑暗的状态,我觉得身体特别容易疲倦,比往常都容易瞌睡。也不知是白天还是晚上,反正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又再一次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我隐隐感到有人靠近了我的床边,尽管还闭着眼睛,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清醒,处于了戒备状态。
  一个黑影忽然笼罩在了我的上方,接着,一只手慢慢伸向了我,就在我身体紧绷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手只是将被我踢开的毯子轻轻盖在了我的身上。
  像是怕我着凉似的,他还不放心的扯了扯,将我的半个脑袋都盖住了。
  我抓紧了毯子,心里涌起了一种像溶化的粗砂糖般的温暖。
  温柔的面具怪人,一定会有人喜欢你的,一定。
  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昨晚的情景,当时确实被感动了一下,可是现在又有新的疑惑出来了。
  难道之前在我房间里的人也是他?或者说那个在黑暗中注视我的人也是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之前在公主房里的时候,那个影子,那个注视我的人又是谁呢?
  好诡异的感觉……
  我摸索到了门外,取下了一支插在走廊烛台上的蜡烛,往长廊尽头厕所的方向走去,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没有时间概念了,也根本不知道现在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再待几天我恐怕就要疯了,真不知面具男是怎么熬下来的。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内心深处的某一根弦被触动了,这次莫名其妙的想多管闲事一回,把他从地牢里救出来。
  或许,可以让他跟忒修斯离开这里啊……我一边想着,一边缓缓往前走着,在厕所里解决了个人问题后,我忽然留意到了那个禁忌的最后一个房间。
  越是禁忌的地方,却往往越能引发人们的好奇心,就像现在,当我想起面具人的话时,我的好奇心忽然间开始泛滥了。
  我推了推门,门被牢牢锁着,不过,打开这样的锁,这难不倒我。
  门只开了一条缝,一阵血腥味夹杂着腐臭味扑鼻而来,我心里微微一惊,一个侧身闪了进去,轻轻关上了门。
  将手里的蜡烛举高,在淡淡的烛光下,一个令我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场景赫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天花板上,墙壁上,地面上,全是已经干涸的黑红色血迹,触目惊心,墙角处,堆满了累累白骨,全是人的骨架……只听骨碌碌一声响,一个头盖骨不偏不倚的滚落到了我的脚下。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在强迫自己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弯下腰仔细的看了一眼这个头盖骨,看上去这似乎是个孩子的头盖骨,而且时间久远,上面铺满了灰尘。
  我上前了几步,走到了那堆白骨面前。将蜡烛凑近了一些,忽然发现了在白骨的旁边,还有一个奇怪的长角的东西。我伸出手,将那件东西捡了起来,拿近一看,原来是个牛头的面罩……
  牛头的面罩?迷宫里的地牢,人类的尸骨,血腥的房间,所有的东西一下子全都串连在了起来,我忽然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凝结起来了……
  难道——难道说——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你手里拿的,是我的东西。"
  我的手一松,那个牛头面罩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缓缓转过身,印入眼帘的,是门口那张狰狞的银质面具。
  "你到底是谁?"我居然还能保持冷静,先朝他开了口。
  他一脚踏进了房间,"我就是——米诺陶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