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士秋决定把儿媳妇的事稍微放慢下下。 他想,有些事需要冷处理,有人些需要欲擒故
纵。淬过火的刀口更快。
第二天,徐士秋没有去县衙。天刚亮,他就到了刘加彩的屋后,蹲在墙根下,观察那个
新堵上的洞口。
小拴跑到屋后撒尿,看到堵跟蹲着人人,大喊有人挖窟了。他妈在院子里扯着嗓子说:
“大白天的,谁来挖窟。”
“不信你来看看。”
小拴妈还真来看看,边走边说:
“小老爹,大白天见鬼啦。”
徐士秋站起,转过身。两人都觉得尴尬。小拴妈不好意思地说:
“秀才叔呀,我没看到您,您大清早来这里做什么?”
“加彩没在家?”
“天没亮就去地里薅草了,就是你家地边上的。”
“墙上怎么新泥一块?”
“你还不知道呀,秀才叔。俺家屋给贼人挖窟了,村里人全都知道。”
“噢,东西给偷了吗?”
“哦,没没,什么也没偷走。”
“加彩最近去县城了吧?”
“俺大去县城的,还给俺买了果子、风车,俺去拿给你看看。”
小拴妈打了小拴一下,说: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乱插嘴”
“加彩给你买一块黄布吧?”徐士秋话锋一转,眼睛直逼小拴妈。
小拴妈慌张起来,说:
“秀才叔,锅里还烧着饭,别回头淌了,俺得赶忙走。”
小拴妈拉着小拴匆忙离开。徐士秋走到那晚上自己趴过的地方瞅了瞅,他似乎要感谢这个地方。
徐士秋朝自家的地走。他远远地看见刘加彩在地里薅草。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刘加彩的
地与他邻边。他路过刘生万的地头。老头的脸从黄豆棵里抬起,崇敬地对他笑,笑了半天之后才颤颤微微地说:
“秀才也来看黄豆的?”
秀才没有吭声,仍然背着双手走过刘万生,走到自家的地。他在自己的地头停了一会,走到刘加彩的地头。
“加彩,秀才站在你地头。”刘万生提醒刘加彩。
刘加彩惊惶失措又受宠若惊地跑到地头,手足无措地说:
“秀才叔,你来看看地?地里有什么活我给你做。[网 <a hr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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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士秋把脸转过,背对着刘加彩。刘加彩感觉到没趣,但又觉得太正常不过了。刘加彩又低头薅他的草,不时地用眼角偷瞄秀才叔。徐士秋猛然转身,说出一句让刘加彩吓黄了脸的话:
“你去县城看把戏没有?”
“没,俺没去过。”
“还拾到一个黄布包。”
刘加彩跪下。
刘生万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急忙跑回去找刘土井。刘土井跑来,看到儿子跪在地头。
“他秀才叔,加彩得罪你了?”
见徐士秋没有吭声,刘土井连踹儿子三脚。
“你怎么得罪你秀才叔的?说,别装死熊。”
“他来查俺黄布包了。”
“我早就叫你送给你秀才叔你就是不听。”
“去你家说。”秀才的金口里终于崩出四个字的玉言。
刚进屋,刘土井就叫儿子跪下。然后,他众门后拿出一根棍,对儿子的背就是一阵乱擂。妻子来拉,也被一棍擂走。他又拎着棍气冲冲走向徐士秋,吓得徐士秋跑到院里。徐士秋理解错了,刘土井是要他揍儿子。土井女人扑通跪下,求徐士秋救她儿子。徐士秋显出非常为难的样子,不住地摇头。临走时,他丢下一句话:
“要是官印给找到,官府一定要查找是谁丢,查到就是死罪。”
这句话让刘家三人吓瘫在地。
刘土井说尽了好话,徐士秋才勉强答应给他们通融通融。他点了头,又马上摇头,“唉,只怕是破财也消不了灾。”刘家胆颤心惊地熬过了一夜,又熬过一天。小拴奶站在路上向南望,眼都望花了也没看到徐士秋影子。天终于黑了。刘土井躲在背亮地方等。他想抽烟,又怕火亮让人看到。干咂吧烟杆。腿麻了,站起来轻轻活动几下。“他秀才叔会不会到俺家了?”
他明知不会的,还是向回走。他走进屋,明明看到只有妻子和儿子低着着,还是用眼扫了一圈,问:
“他秀才叔没来?哑巴啦?怎么都装死吧、,俺去他家看看。”
他一转身,一个阴森森的人站在门外,他被吓得大叫一声妈。
救星来了。
徐士秋以救星自居,坐在最高的板凳上,翘起二郎腿,慢慢道来:
“得五两银子。”
徐士秋没给任何解释。他想想,跟这些人无须讲理由。刘家三人一声不吭。哪来的五两银子?五钱也没有啊。
徐士秋决定单刀直入:
“我给你们想好了,你家那块地,我家边上的,找个主卖了。”
“那能值几个钱。”刘土井颤颤巍巍说。
“至多三两。这样吧,五两银我出了,地我买下吧。”
“还不给你秀才叔磕头?”
刘加彩跪下磕头。徐士秋掏出写好的地契,刘土井画押按手指模子。破财消灾。一家人千恩万谢送走了徐士秋。
徐士秋的淬火取得效果。知县屈服于师爷,丫环屈服于知县。巧云和她的父母同意了亲事。他们之所以同意,除了中国人自古至今对官权的害怕外,也还因为他们一家的善良,特别是巧云。她无数次地鼓气勇气,要高山成带她私奔,她想爹妈也不会怪她甚至支持她。然而,她一想到跑了后小昌一家被押赴刑场心就软了下来。巧云和傅恩泽都不是傻子,他们知道徐士秋掌握着官印的线索,那就掌握着小昌一家三口的性命。小昌待自己就象姐姐一样,虽然他不叫姐。白天,除了跟先生念书时间,全跟着自己,跟屁虫一样。夜里,闹着要跟自己睡在一起。老爷夫人责怪自己时,他还出来护着,把事情担下来。胖乎首傻乎乎。想到这里她竟然笑了。俺怎么舍得他,要真是他给杀了,俺一辈子不安。俺一个人委屈一下,救他一家三个人的性命。
高山成不愿意了。怎么是你一个人呢?你,我,你大,你妈,四个人。也不是委屈一下,是一辈子。傅大人自然当上知县,自然有他朝庭里的亲戚,不都说朝庭无人难做官吗?他做了这么大的官,自然朝廷里有人,自然有人救他一家。巧云被说动了。说是高山成说动了巧云,其实是巧云自己内心早已希望有人帮她找到一个理由。善良是人的本性,自私也是人的本性。何况巧云与高山成不是自私,是自卫。
傅恩泽夫妇也本性善良,但三人性命,能有谁不自私地牺牲一下别人的幸福呢?何况他们手中有这个权力,何况他们平日待巧云不错,何况下人也应该为主子牺牲,何况巧云到蔡家会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足日子。这最后一个何况让他们有点心安。人总会在犯错之后,挖空心思找到理由来安慰自己。
高山成与巧云决定逃走。他们急走一段跑一段。他们明知后边根本没人追,还是要跑,似乎这样才能把羞愧甩得远点。
他们跑进了坟场。怎么跑进了坟场呢?巧云吓得一步也走不动。高山成背上巧云,叫巧云闭上眼睛。高山成有力的脊背让巧云踏实下来,心跳渐渐平稳。高山成背着巧云走啊走啊,怎么也走不出坟场。巧云发现,山成又把她背回那刚才那棵树前。巧云害怕了,并把情绪传染给高山成。他们站在树前不知向哪儿走。
“一直向北走。”好似从坟墓里冒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后来他们称之为男鬼。
鬼使神差地,他们真地一直向北走,也真地走出了坟地。他们抬头看见一座庙。无可选择,他们在庙里歇脚。他们这时候一定饿坏了,但他们此刻睡觉更重要。
“山成,也不知老爷夫人和小昌怎么样?”
山成已经睡着。不一会,她也睡着。
县衙的大堂上,一个大人坐在案前,傅大人立于堂下,旁边跪着小昌。那大人说:
“官印是傅小昌丢的,只追究他一人。来人,把傅小昌押赴刑场问斩。”
刑场上,小昌被五花大绑,跪在一个木桩前。那位大人抬眼看看太阳,将一根令箭掷于地上。刽子手举刀砍向小昌。小昌大叫:
“巧云姐,快来救我。”
巧云惊醒,吓出一身冷汗。他推醒高山成。
“山成,起来,快起来,回家。”
“回家?”
“回家。俺刚才梦到一人举刀砍小昌。小昌叫俺快救他。”
高山成拗不过巧云。他们连夜回家。
第三天巧云就嫁到蔡家。时间仓促,巧云的唯一嫁妆就是母亲的玉镯。要说还有的的话,就是她的泪水。轿子路过山成的桃园。轿子颠簸,轿帘一次次闪出缝隙,可巧云不敢看。她认为自己对不起未婚夫,怕看到他伤心的样子。可她又禁不住去挑起轿帘,向桃园望去。她多么希望看到她的山成。这个时候,只要你山成往路中间一间,我准跟你跑,遇上什么事也不回头。她恨徐士秋恨傻子,甚至隐隐约约地恨起老爷太太。俺一个乡下人一字不识的丫头都能为别人着想,你们是大官是读书人怎么就只顾着自己怎么就不想别人的痛苦呢?山成,你在哪儿,让俺看你一眼。
山成此刻不在桃园。他不知道轿子路过这里?他害怕看到轿子?全错。他怕巧云看到他伤心,他怕自己忍不住跑到路上拦住轿子。这个忠厚的后生躲在那座庙里。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呆在一起的地方。他在庙里坐了一会,漫无边际地走走再走。他走到了十二亩地,徐家的十二亩地。
耩子仍在犁那块荒地。似乎翻起的泥土能掩埋心中的痛苦。而被翻起的新土又似乎是文菱呼出的气息漾出的笑容。他感觉到身后有人。
“你有事吗?”
没人回答。他转身没看到有人。高山成走远了。耩子望着高山成的背影,唉叹一声:“他一定比俺还苦。”
两个寂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