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菱舅来带文菱,说是姥姥因想她吃不下饭,眼都要哭瞎了。[网 <a href="
http://" target="_blank"></a>]谁都知道这是徐士秋安排的。
耩子住在十二亩地,其实离家也不远。可那个时代的女子是矜持的,是不敢乱走动的,是不可以去见心爱的人。耩子在十二亩地,文菱在蔡宅。咫尺天涯。她百无聊赖,把所有针线做完,把所有衣服洗干净,把家具擦得一尘不染,把地扫得找不到一根草截。奶奶心疼得暗暗流泪。她想着法子逗孙女开心。她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没有用。能让文菱脸上的笑容绽开的只有耩子。文菱一旦静下来,脑子里全是耩子,他的健壮的臂膀、宽厚的笑容、甩动的鞭梢、挑水时吱呀吱呀的扁担声。她突然站起,对着坐在树下打盹的奶奶说:
“俺奶,俺去十二亩地。”
“奶奶跟你一起去。”
就在这个时候,舅舅的马车到了。
直到晚上,文菱、奶奶和文菱妈才知道舅舅是来带文菱去他家的。奶奶说:
“菱,你不想去就不去。”
徐士秋从县衙回来了,在院子里说:
“从小就在舅舅家长大,好几年没去,姥姥想她了。”
“对对,你姥姥天天念叨,茶不思饭不想,眼睛都要哭瞎了。”舅舅似是在说书。
文菱妈补上一句:“去吧,想家了就回来。”
文菱沉默不语。奶奶拉过她的手,心疼地说:
“菱,不去就说。”
“我去,俺奶。”
徐母望了望徐士秋。徐士秋看出了母亲眼里的怒火。第二天,吃过早饭,舅舅和母亲把马车收拾好。徐士秋拿眼睛逼徐文菱。徐文菱迟迟不动。文菱妈催促说再不走就晚了。
“文菱在等弟弟。”其实奶奶知道,文菱除了等弟弟,更是等耩子。
徐士秋等不及了,语气强硬,“上车”。徐文菱上车。
刚一上路,她的眼泪再也噙不住了。她幻想着耩子突然出现。有几次,她差一点说出来,叫舅舅绕道走十二亩地那边。
“吁——”马车停了下来。一头水牛赖在路中间,怎么拉怎么拽都不走。
“文菱,还有别的路吗?”
“往回走,再往南,再朝西。”
再往南时正好路过十二亩地。回答舅舅后,文菱才想到。她感谢那只水牛。莫非这头水牛跟自己家的水牛是亲戚?越靠近十二亩地,她越觉得马车走得慢心儿跳得快。她听到了耩子吆牛的号子声。她想,他在耕地。这个季节哪来的地耕?文菱掀起车帘,看到耩子在犁一片荒地。“你啊你,就是闲不住。可俺喜欢听这号子声。 ”她闭上眼睛陶醉着原生态的歌唱。马车来到十二亩地。她竟然发楞了,没有喊一声耩子,也没有下车,呆呆地掀着车帘。耩子浑然不知。
犁地的牛突然停下不走了。
“怪事,好好的不走了。”耩子心想。他举起了鞭子。耩子手中的鞭子,除非不举,举起,牛就会四腿打颤。除非不落,落下牛身就是一道血痕。
“别打它,耩子。”
耩子的鞭子留在空中,头转向马车。文菱跳下马车,边跑边说:
“俺舅,俺去看看俺家的牛。”
她多么想抱一下耩子,更想让耩子抱一下自己。舅舅,你快把脸转过去。舅舅并没有按她的想法做。他们只好分站在牛的两边。
“你上哪去的?”
“俺舅家。”
“过几天?”
“俺也不知道。俺舅送俺来就来,不送,俺就没法来。”
“哪来村?”
“枣林村。你要去看俺?”文菱问。耩子点头。“你找宋思贤,俺姥爷。”
“今后别打牛。”
“俺就是举起来吓唬吓唬。”
“它知道俺来了,停下来,要是它不停下,就没法子来跟你说一声,俺光顾楞了。你还不如牛,它都知道俺来。”
耩子内疚地抚摸牛背。文菱抓住耩子的手,双手攥住,两行泪水。
“你这手粗的,都被拉出血来,就不能小心点。脸也瘦了。”
文菱腾出一只手按住胸口。显然她的心在疼。
“文菱,走吧,耽误多了,天黑前赶不到家。”舅舅催道。
文菱依依不舍上了马车。“驾”,马车缓缓而行。
耩子的鞭子在空中一挥,牛、犁、耩子走过的地方是新鲜地泥土。文菱透过车帘看着耩子。耩子,让她无比甜蜜和踏实的后生。俺想你。她美丽的双唇轻轻吐出那个时代最热烈的三个字。
徐士秋照常迈着方步走进衙门,照常点卯,照常跟傅恩泽说去查找官印。傅恩泽急了。他急的是奎大人还有五天就到,这纸里包不住火。他还急的是,徐士秋这两天跟没事人似的,不慌不忙地走着方步。
徐士秋的方步方到了小云家。院门没关,院内一男一女,都四十左右,一边做活一边说话。
徐士秋听了一会,走开。他放心了。只需一眼他就看出这是忠厚人家。下一步怎么做呢?回家,教文藻唱诗。唉……他长叹一声。想到文藻,秀才不禁愁上眉梢。
徐士秋还没进院就听到傻儿子哭闹。徐士秋进了院子,傻儿子就抓住他的衣领。多年来,家中每逢大事,徐文藻必揪他的衣领。
“谁叫你把俺姐送走的?”
“文藻,他是你大。”奶奶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想给俺姐跟耩子隔开。你就心眼多。我……”徐文藻举起拳头。
“文藻,”奶奶拉过孙子。
徐文藻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伤心得象个孩子。
“俺姐,俺想您,俺都好几天没看到你了,你走时也不跟俺说一声。”
“你姐等你的,谁叫你没日没夜在外跑,不沾家。”文藻妈说。
“啊……怪俺,俺姐。”转向母亲,“你怎么不去找俺。”
耩子一会声高一会声低,哭闹到天黑,突然站起说饿。
徐文藻喝了四碗稀饭吃了三张煎饼。吃完后,他又向外跑,被母亲拦住,哪能拦得住他呢?他边跑边说:
“俺去找俺姐。”
“站住,你大要给你说媳妇。”徐氏常用这句话制止儿子的一些动作。
“真的?哪个狗日要骗俺?他一给俺说媳子就叫俺背诗,这一次得说好了,狗日的再叫俺背诗。”
“你大说,这一次背诗给你找个俊的。”
“俊的?背就背。”
徐文藻走进堂屋。徐士秋早已坐在中间的大桌旁。文藻站他面前,大喝一声:
“背诗。”
徐士秋领着儿子连夜赶往县衙。四只手握着四个石灰纸包。一路无话。父子俩到了官邸,进了客厅。徐文藻好奇地看着屋里摆设,小云和于小省好奇地看着他的古怪举止。
傅恩泽开话:
“师爷连夜赶来莫非有了线索?”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小云,给师爷沏一杯茶。”
小云出去,端进一杯冒出热气的茶。徐士秋站起接茶,还道了一声谢,并趁势向小云看了一眼。小云感觉好生奇怪。往日里,徐师爷未曾拿正眼瞧过她,更别说道谢,还是起身道谢。官印快找到了。小云心想。小云走到原来的地方,与于小省一起继续好奇着看好奇的徐文藻。
“傅大人,小云多大了?”
“不十七就十八。”傅恩泽答。
“十七了。”于夫人端水果进,“这孩子懂事,外人说是丫环,俺家当她是闺女。”
“比文藻小一岁。”徐士秋又望一眼小云。
傅恩泽急,眼睛示意夫人。于夫人马上领会,带儿子和小云出去。徐文藻也跟了出去。
“师爷,您快讲。”
“在来之前,小儿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个黄鼠狼拖着一样东西跑。我问他是什
么东西,他说是黄布包着一个方盒子。我问他往哪里拖了,他只说媳妇媳妇,别的什么也不说。”
徐士秋咳嗽起来。
徐文藻在院子里突然大叫:“媳妇媳妇,娶媳妇。”
“傅大人看到没有,他还在梦游,仍没醒过来,一定被什么东西黏住走不出来。平时他很聪明。”
徐文藻追小云到客厅,反复说:“娶媳妇娶媳妇。”
于小省推开徐文藻,把小云挡在身后。徐文藻盯着于小省看。
徐士秋猛拍大腿,站起,“傅大人,找到了找到了,这就是黏着他的东西。”
“什么东西?”
“您听。”
“娶媳妇娶媳妇。”
徐士秋咳嗽。
徐文藻离开于小省,对着房门外挺着肚子唱起诗来:
“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孩子从小喜欢诗,梦里都说得一字不差。”
再汉秋再咳嗽。徐文藻继续唱:
“夜里思床前月亮光疑是下了霜抬头望月亮低头思故乡。清平乐村居清平乐村居茅坑低小溪上青青
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面谁家馒头大儿锄豆溪东二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懒床头……床头……啃莲
蓬。”
于小省和小云笑,傅恩泽在肚子里笑。
徐士秋站起,对傅恩泽说:
“傅大人,借个地说话。”
他们在院子里的树底坐下。
“傅大人,我想请您和夫人保个媒。”
“这是好事,不知是谁。”
“您看小云和犬子如何?”
“师爷,你说小云?小云有婆家了。”
“这就不好了。如果犬子一直被黏在梦里,恐怕耽误大人的大事。”
“这个……这个……”傅恩泽急得度起步来,“师爷,你容我想想,容我
与内人商议一下。”
“我就先回去。”
徐士秋费了好大劲才把徐文藻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