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婚(2)
作者:溜溜冰      更新:2021-06-16 19:44      字数:3538
  出了嶂山村,巧云就从驴背上跳下。 她一手拉着爹,一手牵着驴,学着小孩,一跳一蹦地走。进了瓦窑村,他爹叫她坐到驴背上,她不坐。她才不愿意坐在高处和叔叔大爷大娘大审三哥四妹说话。一看到自家的院子,巧云眼泪就下来了,她要看到妈了,三天没见到妈了。其实才离开家两天。不过,驴才离开半天,就抢着向院子里挣。巧云拉住缰绳,说出一句连自己都被逗乐的话:
  “畜牲乃性野之物喜外边之风光。”
  被逗笑的还有一人。傅小昌算到今天巧云回娘家,就与柳丫来了。他躲在门后,准备和以前一样吓唬一下她,没成想给逗笑了。巧云抱起小昌打转转,直转得双双晕倒在地,惹得她娘和山成娘把噙在眼里的泪水笑了出来。
  “山成呢?”巧云问。
  “他们爷俩去山东了,给一个大户人家雕石狮。”
  巧云一下子哭了,哭得很委屈。山成,你可是俺最想的人。你怎么走了?走了也不跟俺吱一声?连小屁孩小昌都能算到今天我回娘家,你怎么就算不出来。是生俺气吗?恨俺?
  山东边高山成,正在为临街的一个大朱门前凿石狮。他何尝不知道今天巧云回娘家。此刻他头脑里就是巧云坐着毛驴的样子。身后的街上路过一辆驴车,驴叫了起来,山成一失手,锤子落在手上,鲜血流在地上。山成爹没有责备儿子,他知道儿子想什么。
  村里人结婚当晚,总有喜欢热闹的后生闹新房,然后用红筷子戳窗户,在吉利话里夹点荤气,闹得新郎心里热哄哄的,说得新娘脸上羞答答的。蔡家的门槛高,后生们进不了院子,便少了这个热闹。徐母有些失落。徐士秋有事做,他要安排官印的事。徐氏担起听房的事。她认为听房也是喜事的一道程序,少了不吉利。夜深人静,她提起双脚脚轻轻来到新房的窗下。她没听到动静,儿子往常的巨大呼噜声今晚没了。她差点笑出声来,“这孩子,才不傻呢。”她又提着双脚离开窗户。她走到自己房门时,又回去了。她一下子有了强烈的好奇心。她把窗纸弄出一个小窟窿,睁大右眼向床上看去。床上怎么只有新娘不见新郎?她使劲瞎左眼努力睁右眼,还是没看到儿子。她换成左眼,正好撵上新娘头上的红盖头滑落地上。新娘斜着身子趴在被上睡着。儿子趴在八仙桌上睡着。她的心劲猛然泄去,双腿一软,身体滑落地上,如那顶红盖头一样。好奇心是魔鬼。
  徐氏把情况汇报给丈夫。第二晚,第三晚、第四晚,徐氏去窗下观察,徐士秋在屋内等汇报。 儿子一直没有与新娘同床,而是夜夜趴在八仙桌上睡。徐士秋叫妻子问。儿子回答说跟女人睡一起丢死人了。你怎么跟姐姐睡一起了?徐氏反问。姐姐是姐姐,新娘不是姐姐。他们忘记了跟傻子没理讲。徐士秋出个主意,把八仙桌弄出来。这法子还真管用,徐文藻果然不趴桌子了,睡到了地上。巧云不忍,给他抱被。他铺半截盖半截。
  碍于新人面子的那层薄皮终遮不住皮下的本性。徐氏忍不住了。夜色还没完全退出蔡家院子,徐氏就推开了新房的门。她看到地上裹着被子的儿子,一下子爆发了。她推醒巧云,眼中的火苗把巧云逼得直哆嗦。徐氏张开大嘴,正欲咆哮,下意识地向外看看。她怕自己的咆哮吵醒老太太,那样她的嘴就会被堵上继而被活活憋死。她把音量拧小一些。
  “都快满月了,还不让男人沾边,先让他趴桌子睡,这又给他撵到地上睡,连张扁担都不给。你心不是肉做的?世上那有这样狠毒的女人?”
  巧云被说得无地自容,真认为自己做错了,呆站在屋中间听婆婆的训诫,手里还端着盛着徐文藻尿的尿盆。
  徐氏鼓着一肚子气,却又不能痛快地释放,所以越说越来气越说越来劲。
  “你是天波府的杨排风?你是太平公主?那怎么不嫁给公子少爷皇帝老爷?你是花木兰樊梨花?怎么不说给罗成薛仁贵啊?徐还能不如你家?一个给人做丫环的丫头,还金枝玉叶了。嫁到徐家是你家祖坟冒青烟。徐家是什么人家,远的不说说近的,你老公公是个秀才,县衙的师爷,这十里八村还有第二人吗?”
  巧云的手激烈颤抖。
  “俺儿子是有点傻,可傻也知道那点事,也知道娶媳妇要传宗接代。他不知道这个事,你机刁灵灵的也不知道?我把话说在这里搁着,今晚就得床到一张床上一个被窝里,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巧云再也受不住了,手中的盆掉落地上,哇一声大哭起来,委屈得蹲在地上,缩成一团。老太太被吵醒。她知道发生什么了,走到院中,手中的拐杖把地敲出了坑坑。
  “小扣家的,说累没有?歇歇,让我说一会。”
  徐母进新房,把巧云扶起。
  “乖乖,跟奶奶到院里,坐下来跟她缠。”
  巧云知道,这个院子里只有奶奶把她当亲人一样疼,只有奶奶的眼神是善良的。她的委屈减退一些,跟着奶奶坐在树下。
  “巧云是怎么进这个家的,心里都没有数吗?自进这个门,这孩子,也才十七岁,懂什么?里里外外,一家老少吃喝拉撒,洗啊浆啊,扫啊抹啊,你见过她闲过一会吗?自打这孩子进门,原来能做现在都不能做了,都成金针玉叶了。人心都是肉做的,你心是什么做的?看人家孩子没疼没热。我今天也把话撂这里,从今往后,谁都不准给巧云脸色看。走,跟奶奶看十二亩地。”
  还盖着半截被的徐文藻腾地窜出被窝又窜出新房。
  “奶奶,俺也去。”
  祖孙三人给耩子带上些东西去了十二亩地。
  徐文藻长时间没有到外撒欢了。他抢过耩子的犁,把地垄犁得歪歪斜斜。老牛不干了,不是它懒,是它不愿做无用功。徐文藻向耩子求助。耩子喝一声,牛没听他的话。
  “耩子,它敢不听你话,打它一鞭,看它走不走。”
  耩子拿下肩上的鞭子,在空中一甩一抖,空气时炸出两上清脆的叭,叭声。老牛前行,但它的眼里含着怒火。蔡家,包括村里很多人,都知道这牛怕耩子,也恨耩子。你看到耩子时,就能看到他左肩上挂着的鞭子,形影不离。
  耩子与徐文藻一起扶犁犁地。
  让他们俩玩吧。
  奶奶与巧云坐在地头说话,我们先听听奶奶说什么。
  “巧云,奶奶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这生米做成了熟饭。这女人嫁到了婆家,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好好过日子。文藻这孩子傻,可心实,你待他一分好,他还你好十分。你要是一时半会抹不过弯来,就当兄妹处,奶奶求你。”
  “嗯。”
  对不住各位,俺一字没丢把巧云的话给大家说了。
  这天晚上,巧云叫徐文藻到床上睡。他们象小孩一样,争着要睡外边。巧云想要是他怎么怎么了,她在外边方便跑。徐文藻为什么要睡外边,那纯粹是孩子的傻气加陶气。他说:
  “锤打剪子,谁赢谁睡外边。”
  巧云的孩子气被逗了上来。
  “锤打剪子,锤打剪子。”两人伸出手喊出声。
  巧云输。她懒了起来。
  “不算数,得三局两胜。”
  “锤打剪子,锤打剪子。”
  巧云又输。她憋红了脸,这一次她不好意思耍赖了。
  “嘿嘿,你来不过我。耩子,俺姐,俺奶都没来过我。你叫我哥,我就让你睡外边。”
  巧云被逗乐了,憋了半天,从牙逢里挤出一个哥来。这一夜,徐文藻睡里边,巧云睡外边,各盖各的被。徐文藻很讲规矩,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地睡在自己的地盘,连呼噜声都比平时小。徐氏从窗户缝里看到儿子睡在床上,高兴得跑回去告诉徐士秋。不过,她还是抱怨一句,说没有盖一床被。徐士秋胸有成竹地说慢慢来。
  巧云这一夜睡得最好,竟然睡到太阳照到窗户上。她急忙起来,不敢开门,怕婆婆那双眼睛正站在门口对着屋里望。巧云听到倒水声。耩子回来了?她放开门,挑水的是婆婆。婆婆不仅挑水,还擀好了面条,还把面条端到了巧云面前。白面擀的面条,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吃上的。象刘加彩、林姚氏、甘小侠、刘万生、史金生这些人家,一年也吃不上几次。
  巧云是主动坐在文藻的身边。徐氏看到他们比往日亲近的样子,抿着要笑的嘴,用胳膊肘顶徐士秋。徐士秋故做镇静,严肃地吃面条。奶奶饭量长了,吃了两大碗。吃完了还问锅里还有没有。一家人都惊讶了。巧云要为她盛,奶奶说:
  “巧云,你盛在盆里,过会我给耩子送去。”
  “我还得吃呢。”徐氏端碗站起。
  “你就吃张煎饼将就点。”
  徐士秋他们渐渐发现不太对劲,儿子虽然睡到床上,却只是在床上睡。他们还发现,儿子妹长妹短地叫巧云。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文藻傻,不懂那点事。”徐氏说。
  “明天起,天天炒韭菜草虾。”徐士秋说。
  几天后,新房里传出嘻闹声。徐士秋他们高兴起来,韭菜与草虾起作用了。徐氏披着衣服走到新房窗下。巧云逼儿子洗脸,然后用洗脸水为儿子洗脚。他们上床。徐氏担心巧云吹灯,又盼望着灯熄掉。他们又玩起锤打剪子,输的被刮鼻子。儿子连续输球,脱掉褂子赤膊上阵。巧云拿起褂子给儿子穿上,还亲自给扣上钮子。她看到儿子的鼻子被刮到第十下时离开窗户,心里有所安慰有所失望。
  徐士秋从柳清水那儿拿回鹿茸。
  鹿茸也没有耽误每天晚上新房内的锤打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