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襄忆进了秋北阁，小宋正在门口喝茶，罗襄忆笑着说：“还是你自在。”
  小宋没防备吓得一个哆嗦，转头一看是罗襄忆，这才放了心：“诶呦我的二小姐啊，您可要吓死小的了！”
  “瞧你这胆子，不是我还能是谁呀？”
  小宋一本正经地说：“那可不好说。自从这陈大夫住在咱们秋北阁，那咱们秋北阁的人气儿可真是旺呢，春兰姐姐腿摔断了要找陈大夫，这今儿个夫人晕倒了还是要找陈大夫。现在进咱们秋北阁的，可说不准是谁呢！”
  “母亲晕倒把陈桃之给叫走了？那翠微怎么办？”
  小宋忙说：“翠薇姐姐已经不打紧了，她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就剩那些可怕的伤疤了。陈大夫年前就想走了，可小的们怕没有得到您的准许就放他走，等您回来，怕您生气，这才一直让陈大夫留到了现在。”
  水芝惊喜地说：“翠微醒了？”说完，又有些忐忑的低下头。也不知翠微醒来之后还愿不愿意见自己。
  罗襄忆看她一眼：“醒没醒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水芝点点头：“是。”
  两人来不及回去放东西就直奔翠微的住处而去。
  水芝上前敲敲门，屋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谁？”
  水芝的有些颤抖地说：“翠微，是我和二小姐，你开开门。”
  屋里窸窸窣窣了片刻，门吱呀地一声被打开了，翠微站在门口，脸上蒙着面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她比原先瞧起来消瘦了许多，以前正合身的衣裳，如今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在外头的手已是瘦骨嶙峋。
  罗襄忆有些心疼地说：“进去说吧。”
  翠微侧到一边让她们进来，转身又关上门，从里面紧紧地锁上。
  水芝和罗襄忆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心。
  翠微走到罗襄忆面前，也不肯行礼，只低着头不说话。
  水芝砰地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翠微说：“翠微，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如果我没有自作主张，你就不会惹怒了夫人。我真的恨不得替你去受这些罪，我知道我说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了，求求你，你别这样好吗？”
  水芝说着伸手去抓住了翠微的手，翠微一把甩开她，声音嘶哑地说：“好啊，你既然这么想弥补，你去找夫人，求她也这般对你试试，去体会一下身无完肤的感觉，看看到时候你还能不能在这儿冠冕堂皇地说这些话！”
  水芝见她不肯原谅自己，更是锥心的难受，一个劲地哭不说话。
  罗襄忆忙说：“翠微，不得无礼！当时你被抓走后，水芝想尽了办法去救你，还在雪地里冻了好久，你变成现在这样，也并非她的本意！”
  翠微冷笑一声，合着那声音显得有些可怖：“是吗，就因为她救了我，在雪地里冻了半天，我就要对她感恩戴德吗？那我变成这样，谁又对我感恩戴德了！二小姐，你每次都这样，只要你想做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去做，却从来不肯替我们这些人想想，是啊，你不管什么时候回来，你都还是主子，可我们呢？我们丢的可是命！也许在你们眼里，我们这些人的命根本就是无足轻重，到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也好过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
  罗襄忆怒从中来，拉着翠微到铜镜前，一把扯过她的面纱，又顺势抓起一旁的剪刀，架到她的脖子上：“好啊，你不是想死吗？我成全你！”
  水芝一见罗襄忆竟然动了真格，小跑着过去要将剪刀夺下来。
  罗襄忆好歹是练过功夫的，使起劲来，水芝哪里是她的对手，一下子便被罗襄忆甩到了地上。
  剪刀猛地在翠微的脖子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从伤口里瞬间渗了出来。
  翠微尖叫一声，捂着脖子蹲在地上浑身发抖不敢起来。
  “怎么？你不是想死吗？怎么这会儿又害怕了？”罗襄忆拿着剪刀朝她一步步逼近。
  翠微的哭声越来越大，似乎是要把这些天来受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死容易得很，既然你还知道害怕，说明你压根就没有做好去死的打算。我知道你委屈，也知道在你心里我和水芝有着天大的错，可是不论你昏迷不醒也好，像现在这样疯疯癫癫也好，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你！你不知道，在江宁的时候水芝求我说，不管你怎么样了，都不要将你赶出罗府，哪怕她自己不吃不喝也好，也要顾好你和你的家人！”
  翠微大叫道：“我不要你们同情我！”
  “同情？”罗襄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为何要同情你？我们这样做，为的是那个单纯开怀的翠微，是那个明明自己怕得要死却护在我前头的翠微，同情？同情值什么？我们为何不去同情街上杂耍的，乞讨的，偏偏要同情你？你也太高估了自己！”
  罗襄忆去门口扶起水芝，扭头说：“我们还没有放弃你，你真的打算要先放弃你自己吗？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是还想寻死，下次我定然给你个痛快！”
  两人摔门离开，只剩下翠微自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水芝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看：“二小姐，翠微不会有事吧？”
  罗襄忆叹了口气：“给她点时间吧，不管是谁遭遇了这种事情，只怕都会受到打击，年纪轻轻的，以后该如何嫁人？她难过的不是我们让她变成了这样，而是罗家亲手斩断了她对未来的期望。”
  “二小姐，你说她会不会想不开啊？”
  “你放心吧，既然她刚才在那种情况下都没有真的寻死，等她想明白了就更不会了。其实，死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现在就只盼望陈桃之的药能起点作用，让翠微的伤疤能变淡一些，也好给她一点宽慰。”
  话说不及，水芝忙指着不远处：“那不是陈大夫嘛！”还没等罗襄忆发话，她就小跑过去将陈桃之叫了过来。
  陈桃之一见罗襄忆就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二小姐，既然您回来了，小民可是要离开了，你们这罗府小民可待不得，小民还要去悬壶济世呢，整日待在这里，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小民的心愿啊！”
  罗襄忆忍不住笑了笑，这位陈大夫可真是个人才，每次见他他都有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
  “先说正事，翠微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您去看过她了？”陈桃之说完，才觉得自己说的简直是废话，忙解释说：“只怕是当初被人灌了东西，当时我瞧着翠微姑娘嘴边有些奇怪的伤口，想来是被人灌了东西之后，她自己催吐所致。不过幸好她将那些东西吐了出来，要不然她早就成了哑巴了。”
  罗襄忆恶狠狠地说：“下手可真狠！那她的伤如何，你当初所说的祛除疤痕的神药可有用？”
  “唉，有用是有用，不过对翠微姑娘只怕是不行了。”陈桃之满脸的为难。
  “为何对翠微就不行？”
  “您有所不知，小民的药需要在伤口尚未恢复时就坚持每日涂抹，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可是翠微姑娘在醒过来之后，就不许小民进她的屋子，更别提查看她的伤势了。连我给她的药都给我丢了出来，这不就耽搁了。”陈桃之再三地强调，完全是翠微自己耽误了，并不是他的药没用，生怕砸了自己的招牌。
  “那你如何给她看诊？”
  陈桃之有些得意：“小民让翠微姑娘在手腕上绑了一根线，小民通过那线来为她把脉。这种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罗襄忆点点头，看了就好，至于他是怎么看的，随他便。
  陈桃之眼看着罗襄忆转身离开，急忙问道：“二小姐，小民可能离开了？诊金找谁结啊？”
  ……
  深夜，翠微换好衣裳，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是一天当中她唯一能出来转转的时候，至少夜深人静的，没人会在意是不是碰到了一个丑八怪。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外面的空气让她哭的我有丝畅快。
  “站住！”
  翠微愣了一下，抬手将面纱带好，转过身来。
  “是你？”
  春思挑挑眉：“当然是我，要是别人早不就被你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给吓坏了？”
  翠微不想跟她过多纠缠，抬腿就要走。
  春思跑到她跟前拦住她：“急什么？不想跟我聊聊？”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当然有！”
  翠微有些鄙视地看她一眼：“聊什么？聊你是如何爬上老爷的床的？”
  春思立马变了脸色：“你胡说八道什么？”
  翠微伸手指了指春思腰带上的一块玉佩：“那是老爷的东西，以前冷姨娘也有一块儿。若不是因为你爬了老爷的床，他怎么可能会把这样贵重的东西赏给你。另外，我再好心多提醒你一句，偷吃完了还是把嘴擦干净为好，这东西可是有不少人见过，一不留神，小心把你自己玩进去。”
  春思伸手将那玉佩摘下塞进怀里，这才面色稍加缓和：“以前我倒是没看出来，你竟是个这般聪明的人。不过让你知道了也好，正好方便咱们俩的合作。”
  “合作？什么合作？”
  春思笑了笑，靠近她问道：“你恨夫人对吗？我知道你一定恨她的。不止你恨她，我也恨她，这罗府里恨她的人多了去了！当年她杀死了小蜻蜓，如今又想用同样的办法杀死你。可小蜻蜓犯的是勾引少爷的大罪，可你又做了些什么？不过是碍了她的眼，她就活生生把你变成这样。将你的人生都断送在罗府里，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翠微冷冷的盯着春思看了半晌：“你恨她？你不是她的心腹吗？你恨她做什么？”
  春思满脸笑的诡异，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为我着想过。我替她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儿，可是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就她那个脑子，哪次不是出了事让我给她圆场？可我为什么要这样跟在她后面低声下气一辈子？她也是小门小户出身，不过因为走了运，才被抬的夫人。咱们府里的那些姨娘，哪个出身不比她好？既然她可以做夫人，我为什么不能做？她有了身孕，所有人都要哄着她，照顾她。我伺候了老爷这么久，本来说好回府就要将我抬成姨娘的，可就是因为她怀孕了，我的事就要被搁置。如此以来，再提起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本来，我也劝自己算了，可老天有眼，我正好发现我也有了身孕。就算我不为自己着想，我也要为我将来的孩子着想。你瞧她那个样子，浑身浮肿，连眼睛都看不清楚了，哪个正经怀孕的人会像她一样？说实话，她这胎能不能保住还难说，凭什么我就要委屈我的孩子？”
  翠微没想到春思会如实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奇怪的问她：“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因为咱们都一样，有着共同的敌人！翠微，没有人会理解我们的，也没有人会体谅我们。我们都要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努力。我有孩子了，他很快就会出生的。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像我们一样，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奴婢，去低三下四地伺候那些人吗？你甘心吗？你帮帮我好吗？等我抬了姨娘，我一定想办法让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翠微突然被她言语中的恳切打动了，是啊，她自己低三下四了一辈子，自己的命被攥在别人的手里，难道要让自己的后代也像自己这样过一辈子吗？
  春思看着她没有催她，她打赌翠微一定会答应的。
  等了片刻，翠微抬头问她：“你想怎么做？”
  春思心里得意地笑了笑，脸上却诚恳地说：“我就知道你一定能体谅我的。”她将腰间的对牌递给翠微，又给她一张纸：“这是出府的对牌，这几日你找个时间出去，按照这个房子给我买些药回来。”
  “就这样？这是…毒药？”
  春思摇摇头：“不是，这只是些活血的药，药引我已经种下了，等这些药到了手，咱们就能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