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十章 新门人(二)
“方才我已经传授了他们过桥的鸟渡术,你们俩既迟了,随在后面过桥,也乘暇琢磨一会儿。”盛庸倏地用神念向我和殷元元栽接了这门简易的鸟渡术,门径诀窍立时印在心头,只消潜心钻研即可。
前排两个外门弟子已飘飘而起,一手捉着铁索,两足踏在轻薄的云雾上缓缓而行。这是新学乍练的阶段,等功夫纯熟,不须抓铁索就能在云中行走。至于如何一面抵抗烈风,一面从容步虚能是更往后的事情。
我当年用雷法总纲辛苦摸索出蛇灵方能翔空,与宗门弟子径登捷径何啻倍蓰。不过如此轻易得手道术,殊失了探索大道的乐趣,也错过了与无数未知风景邂逅。
鸟渡术对我和殷元元无甚奥妙,是飞行之末流,操控灵气托举推行的小术。盛庸的神念传功对我们也是稀松平常。我们俩也不故意作出惊诧姿态,都是受之坦然的本色。盛庸和常欣或以为我们有家学,昆仑宗的内门弟子见识广博,他们也未曾表现出什么奇怪的神情。
陆续又有数十个弟子过桥。其中十来个弟子掌握未熟,跌下铁桥去,山谷响彻孩子们的惨呼,山壁回音特效极好,久久不息,唬得其余孩子面无人色,
“有一个是别伽摩国宰相的公子呀,昆仑就眼睁睁瞧他死了?!”有人议论。
盛庸充耳不闻,淡定地唱下一组人的名簿,
常欣欲言又止,终于忍住不说。
我的神识穿透云海,自然见到云海中隐藏着无数盛庸的镜分身将不慎坠下的弟子们捉住。但镜分身并不回来,而是径直将那些失足的弟子携回低一层山的度人院去了。
后面的外门弟子经盛庸一吓,越发走得战战兢兢。队列的进度立刻慢了下来。
盛庸有些不满意,
“连走到传功院上课都做不到,如何留在昆仑修业!后面几段去传功院的山路,比这更艰难了。”
外门弟子面面相觑,不少人都是愁容惨淡,有个弟子悄悄嘀咕,
“我自小在果岭牧羊,仙长说入昆仑便能赡养爹娘,我就随仙长入了山来。我……从来没接触过道术,怎么能片刻就修习会鸟渡术?”
他声音轻若蚊子,又夹杂在风中,但岂会逃过一个道胎金丹的耳识。
“那你们自可以掌握熟鸟渡术再来传功院,何时能走完这段山路便何时来传功院。但我明言在先,传功院的课业可不会等你们上得山来才开。”
盛庸的语气十分生硬。那孩子急得眼泪直在眶内打转,但他握紧拳头,不曾让一滴泪水掉落。
常欣要说话,盛庸拦住他,“常长老,怀柔弟子是你回度人院后的事情,这边的事还是我们传功院作主。课业不能不严,否则我宗怎与其他宗争雄?”
我凑近那孩子,向他说,
“这些小术不必惶急,慢慢摸索便是了。修道是找准自己的节拍,不必盲从他人。就像品味美食那样,与其囫囵吞枣的上马,不如慢慢品位个中滋味。课业暂时落下也无妨,问问同学的门人就能补上;再说现在修炼鸟渡术不过是为了到传功院,上课,若急着去传功院也无妨,让其他学过鸟渡术的同门带你就是。”
那个叫尾吉尔的孩子敛去哭痕。
“盛长老,让我先走呗。”
我排开前面的弟子,感受了下铁桥周围的气,以炼气士程度的真元御使鸟渡术。如登顶而小众术,我也不捉铁索,轻松一掠,滑行长空,历数十个呼吸,落在崖谷的另一侧。
盛庸的声音递到崖谷对过,
“无名子,你是带艺入门?”
我又跑回了这一厢的桥头,这次我凌空疾走,如在平地奔跑。
“领我入门的昆仑仙长演示过些,照样子学了些。”
他的话音未落,我已返回盛庸的身侧。盛庸和常欣皆是动容。他们这等修为皆清楚,这是炼气士道行的极限。我拿捏在了尺度边界。
众外门弟子爆发出了喝彩。
“哪位长老传你的道术?”常欣疑惑地望向柳子越。
柳子越得意地拍拍胸膛,正待归功于自己,却被我不幸打断,
“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昆仑一位风神俱美的红衣仙子从海岛上带我返回大陆。她也没怎么教过我,只是每日与我斗剑,我们一直斗了数月之久。她手持一口金剑,刻意维持在与我道行相若的程度,但我也只能堪堪抵挡她。那数个月真是非常辛苦,但不知不觉道行和道术都有匪浅长进。——后来那位红衣仙子要去闭关,便带我到关中文侯府中。这位柳长老带我回来的。”
柳子越有些恼怒,怪我没照剧本走。不过演戏在七实三虚,我如今说的句句属实,自己也不禁被自己感染。那段日子当时自己愠怒不已,如今回想起来,却满是温馨。我从白云岛走出,心境凋落阴郁,又极易动怒逞勇。琳公主恰如严冬之光,引着我一步步走到昆仑。
我安宁地平视盛庸和常欣。
盛和常的面色都有些古怪。柳子越自顾自说话,“我们昆仑山上多是穿蓝,只穿自家红裳的也就那位吧。”
其他外门弟子自然不明白。我也不管盛、常两人,却向挤在桥头的外门弟子道,“哪些未掌握鸟渡术的道友,如果不想回度人院,我直可以带诸位过桥;如果愿意丢下面子,练好鸟渡术再来的,自可以先回度人院练习。”
常欣与盛庸对视。
那个方才还焦惶的外门弟子尾吉尔向盛、常两人道,“两位长老,我先回度人院练习去了。”
常欣许可。不久,又有十数门人也退出行列。
却也没有人要托我帮忙。
我不禁感慨,告退的门人是能自知而且务实;其余门人或是性情高傲,或者思虑深入——他们知道我只能带一次,却不能次次带人,终究只能依仗自己。要知道这些孩子可还不过十三四岁呢。当然,要修炼道柳子越这种无可无不可的境界还需年月和天赋了。
盛、常二人微微点首。
慢慢挨到近午时分,除了几个功夫不到硬来逞强的,余下众外门弟子缓缓摸索,或滑或爬或抱,皆过了铁索桥。殷元元也不事声张地用鸟渡术通过。
外门弟子去凡俗不远,躯壳心智皆得到开发,食量又比凡俗大上数倍。辛苦过了头关,众人已经饥肠辘辘。殷元元添油加醋地从背囊里取出西荒城邑买的熏肉煎蛋解馋了。他自顾自嚼得有滋有味,熏肉煎蛋又是香气四逸,又不给别人,众人越发地饥饿了。我念起自己还在扮演一个炼气士,也应如其他外门弟子一般饥饿,又不能方便取出纳戒饮葫芦,也就讪讪地凑近,做第一个向殷元元借粮的门人。
一位神情老练沉着的少年却先殷元元反应,从背囊里取出面饼和清水与我,
“师兄称呼我吴四维即是。古话说达者为师,师弟我十分佩服师兄道术。以后几关我们希望师兄协助通过。”
我观察到,有三十余个弟子饮食的是他予我一般无二的面饼和清水,他们隐然成了一个小团体。领首的吴四维能巨细靡遗地考虑到上传功院途中的波折,预备好自己的酒食以备万一,不但能分予别人酒食,而且提点同伴也携带酒食。这些是同龄时的我所不能及的。
另有一拨小团体却簇拥着一个骄气的壮实卷毛少年。小团体称呼那少年“卢难敌”的手指,卢难敌手指上赫然戴着一枚纳戒——即便炼气士家族也难有此物,多半是宗族中的金丹长辈赐予。他也从纳戒取出酒食予人,却尽拉拢一些暂时道行较高的弟子,将弱小之辈晾在一边。
殷元元看来是打点主意扮演一个单干的外门弟子。他不偏不倚,哪一处也不加入,谁贴近也不理睬。
盛庸、常欣此刻也在观察。柳子越却浑不上心。
“方才师弟辛苦渡桥,也未曾须我效劳。怎么这番却要我协助了?”我问吴四维。
以修真界的年纪衡量,我们之间岁数相去甚微。如果吴四维有朝能跻身道胎金丹,应该与盛、常、我一道计在四代弟子行内,以师兄弟互称。只是他还在初学,未露头角,只能称呼盛、常长老,称呼其他金丹前辈或师傅。我既然看重他,又在混着玩,就受了他师兄的敬称。
吴四维想了下,道,
“金丹前辈持有内门弟子铜牌,便能随意取道飞上;可我们道行微末,权限有限,只能沿着这条道跋涉上山。我们几个拜入度人院月余,一直用心收集本宗的山川形势图,所以知道从度人院上到传功院,首先过铁索桥、其次须通过药王院的毒虫谷,再次须通过道兵院的驻林,方才能至传功院。铁索桥取不得巧,但后面两片林子阔大,都有捷径可走。如果师兄与我们互相扶持,摸索出后面两处的捷径,日后大家便能省去许多烦恼了。”
“好。我们一道寻路。”
我笑了。
那厢盛庸却用狮子吼催了起来,
“接下来是药王院的毒虫谷一关,谷中各色毒虫密布,毒雾弥漫,道路难寻。你们背囊里有常长老预先颁发的驱虫香和御毒枣。服食枣子能抵御毒雾,驱虫香能暂驱毒虫片刻。我现再授你们净衣咒,倘若拖延时辰太久,药力失效,香气断绝,毒虫上身,还能挨过一时。若久不能走出谷中,就没救了——无名子,你来时仓促,这些灵药都没有,但我瞧你道行尚可,就不授你了,你自用道术应付。”
我应承下来。
众人记诵毕净衣咒(不乏已经学过之人),陆续进入谷中。过桥时众人还是各自为战,经过头一关,第二百六十期外门弟子们已经形成了吴四维和卢难敌两小团体,以及若干三五一伙的搭伴和独行侠。真是机灵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