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郑颜之以一种近乎耳鸣的状态，发出了一声疑问。
  以他豁出一张老脸，开着敞篷婚车把他堂弟送到医院的程度，他至少不应该是个半身不遂股骨头坏死吗？
  “他是大腿痉挛，现在已经缓解了，不过老人毕竟上年纪了，我建议留院观察几个小时。”
  主治医师张瑜平淡的复述了一遍结果，他身边的“鹌鹑蛋”一直垂着一颗花白的脑袋，躲避着他抛来的视线。
  “听说你们开了一辆很别致的车过来？”大半夜接到婚车的几率不多，张瑜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不好意思。”郑颜之面沉如水地起身，“我现在接受不了这种幽默，需要办住院手续是吗？”
  “是的。”张医生把病历单递给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看上去过于沉稳的少年：“你是他的——”。
  “我是他儿子。”
  他随口报了一个身份，一边看着病例一边推开门出去了。
  他居然是大腿痉挛，凭什么他摔了只是痉挛，我就直接瘫了？难道我当时去的那家医院不好？
  郑颜之在办理住院手续时，一直没办法释怀这件事。
  “我是他儿子。”
  躺在病床上的郑颜喻想得则是另一件事。
  “郑颜喻我告诉你，我秦韶华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你。我受够了你的挑剔，受够了你的节省，受够了你的烂醉如泥！”
  “你以为我想喝醉吗？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不喝假酒会醉成那样吗？你连自己喝的酒都兑水！”
  “韶华，你冷静一下，房子我可以给你，车也可以给你，只要你把儿子给我。”
  “儿子？你这辈子都别想要儿子！”
  人在过于安静的环境里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凌晨两点的白色病房里，只有郑颜喻一个需要观察的急诊病人，他一个人占了三张床位。逐一在这三张床上试了一遍舒适度后，他选了靠近窗户的那张。
  窗前摆着几盆绿萝，不知道是不是摆得过于匆忙，还是浇水时忘记挪回去了，其中一盆落了单。
  他走到近前，帮它摘掉了几片枯叶。
  “你这辈子都别想要儿子。”
  “我是他儿子。”
  这两句话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都在他心口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门开了，有脚步声进来。
  急诊病房几乎没有病人，住院手续却比直接抱着病号服走进来要繁琐得多。
  终于办完各项手续的郑颜之靠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电子烟。
  他一直都有叼烟的习惯，不是抽，是叼，并且动作娴熟的如一个至少三十年以上烟龄的老烟枪。
  今天似乎心情不佳，他破天荒地吸了两口。烟气在他跟郑颜喻之间腾起一片白雾，他在他不悦的注视下，吞吐出一口余韵。
  “你才十七岁，哪来这么大的烟瘾。”
  他忽然想要管教他一下，管教的原因不详，或是根本不想细究。
  郑颜眯着眼，过了最后一口“嘴瘾”，把烟扔到垃圾桶里。
  在医院吸烟到底不好，电子烟也不礼貌。
  “你一共就住12个小时，怎么把病号服都穿上了。”
  “12个小时也是花了钱的，不穿不是亏了吗？”
  郑颜喻抚着蓝底白条的上衣下摆。今晚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挺新鲜，穿病号服的新鲜，以及家属陪护的新鲜。
  陪护的郑颜却没再对他嘘寒问暖。上身前倾，随意活动了一下脖子，就专心玩起了游戏。
  这个举动让郑颜喻非常不满意。
  那他干嘛还送我来医院，干嘛还说是我儿子？他认为从他以“我是他儿子”自居开始，他就欠了他的。
  “我渴了。”他揣着袖子坐在病床上，以一种命令的口吻对郑颜说。
  “床边有饮水机，自己接。”
  他连一个注视都懒于奉献。手机里的小人跳过了一个屏障，继续拿着西瓜刀在厮杀。
  “你没注意到我是个病人吗？”
  “病人？”郑颜从鼻子里嗤出一声笑，“大腿抽筋算病吗？”
  他大半夜开着那种车拉着他出来才叫有病。
  “怎么不算病，我都七十二了，摔一跤就可能引发各种健康问题，你以为我是大小伙子吗？我非得摔个半身不遂你才高兴是不是？”
  郑颜喻刚对郑颜产生的一点好感，瞬间降到最低。
  郑颜之对郑颜喻则是从来没有过什么好感。
  “我让你给我倒水听到没有？”
  这一刻的郑颜对郑颜喻来说，就是一种叫做“儿子”的免费试用品，他理所当然的认为，郑颜应该照顾他的用户体验。虽然他没准备“买”，但是他想试试。
  可惜郑颜根本不肯配合。
  气急败坏的郑颜喻直接拎起一个枕头朝他砸了过来。
  “跟你说话呢！”
  郑颜偏了一点头，枕头擦着他的发梢飞过去了，但是手机里操纵的小人在同一时间从房子上跳下来摔死了。
  这一关他过了三天，只差最后一步。
  “你想干嘛？”
  他关上手机，乜着眼睛望向郑颜喻。
  “你那是什么眼神？这是你跟长辈说话的语气吗？”
  “我什么语气？”
  郑丘廉赶到病房接人的时候，郑颜喻跟郑颜之正在吵架。郑颜喻的劣势明显要多一些，已经因为接不上话，坐在床上喘倒气了。郑颜之则是一如既往的没在嘴皮子上怕过谁，并且从不在语速上争名夺利，他是以一种淡漠的，逐字逐句的速度，碾压的郑颜喻。
  “越老越不是东西，饮水机就离你一胳膊远，伸个手就能做到的事凭什么让老子给你倒。你是抽筋又不是高位截瘫，你还没出院就忘了自己得的是什么毛病了？”
  “你再说一遍！”郑颜喻气得跳脚。
  “再说一遍也还是这些话，你那么喜欢找骂吗？”他剥了颗水果糖扔到嘴里“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说你一个几亿家产的人，楞是把一张脸吃得跟发了霉的鹌鹑蛋似的，你打开门到大街上看看，有几个七十出头有你这么多褶子的，你留着那些钱是打算下葬当天撒币用吗？”
  “你说谁是撒币？你说谁发霉！你再说一遍！”
  “爸，别说了，堂叔快上不来气了。”
  郑丘廉赶紧上来拦住郑颜之。
  “他上不来气也是自找的。”
  他总让他再说一遍。
  “谁说我上不来气了！你过来我还能吵！”
  行，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