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颜喻出院的时候，除了被嘱咐多注意一下那条伤腿以外，还开了两瓶降压药。
  他的那台婚车，郑丘廉已经按照郑颜之的吩咐，提前开回乌云山了。他是二次折返，开着自己的车过来接的他们。
  从市区开回郊区需要三个小时，郑颜喻中午出院，三人再次回到洋房已经是晚上四五点钟的事了。
  郑颜喻由于在医院透支了大量体力，吃了两粒降压药，实在盯不住，就上楼睡觉去了。
  郑颜之要吃晚饭，郑丘廉的厨艺比郑双喜还不如，就主动在边上打起了下手。
  “您何必跟堂叔一般见识呢？再这么吵下去，您的事儿就更成不了了。”
  厨房里，父子俩再次研究起了他们未完成的计划。
  郑颜之说：“你不说我都忘问了，杨莫城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郑丘廉将切好的羊肉递过去，如实回道：“他夫人不同意收养孩子，而且从领养条件来说，他也不具备领养您的资格。”
  “领养条件不是问题，福利院的收养书既然已经在我们手里了，我们就无需考虑这些外在因素。”
  但是杨莫城的这个内因，确实有些难搞。
  油热了，郑颜之把肉倒到锅里，炒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夫人到底为什么不同意收养？”
  “她怀疑杨老师要求领回的这个孩子，是他的私生子。”
  “她看过我照片吗？”
  “看过。”
  刚开始看的时候，一丁点都不像，加了一点女性的直觉与第六感后，就越看越像了。
  一个结婚三十多年，且有三个孩子的男人突然提出要领一个成年男孩回家。这对女人来说并不是一道很难的判断题。杨太太在观察了三天之后，楞是在一种潜意识的暗示下，找出了他们之间百分之零点零一的相似度。
  “她说你们的眉尾都很长。”
  他是真的长，杨莫城的眉毛是纹成那样的，她连这个都区分不出来吗？
  “给她挂个眼科吧。”
  郑颜之没什么表情地对郑丘廉说。
  郑颜喻是凌晨五点被饿醒的。
  他前天就没吃晚饭，昨天在医院被郑颜气得不轻，现在缓过劲来才意识到，已经将近两天没吃东西了。
  天色霜清，映出一点淡蓝色的昏暗，人跟物的影子都是更深的蓝，他确定不开灯也能视物，就果断剩下了这笔电费。
  客厅里，闪烁着红色光线的东西是正在充电的郑双喜。
  郑颜喻在厨房徘徊了一圈，闻到一股浓郁的食物香味，临时决定不用“他”了。
  电饭煲里温着一锅咸骨粥。掀开盖子，最上面一层已经起了粥皮，用勺子翻搅可以看到里面手工切剁的猪骨。郑双喜的猪骨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刀痕，“他”总是一刀下去，一刀回来，干净利落的没有一点人情味。
  这锅粥一看就不是“他”的杰作。
  咸骨粥的配菜用的是干笋，这是典型广式咸粥的做法，这种粥要小火慢熬才能让粥完全吃进猪骨的香味，青菜不耐煮，只有干笋经得住这种“煎熬”。
  郑颜喻舀了一碗出来，眼皮睡得有些肿，热气烘在老眼上，有一点奇异的舒适感。
  肉香钻进鼻子，在他的胃里转了一个圈，鲜咸冲开味蕾，猪肉软烂，粥感香糯，干笋带一点嘎吱嘎吱的嚼劲儿。他花了一点时间去啃那些骨头，然后，把整锅粥都吃完了。
  “嗝。”
  十几分钟之后，他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捻起一根牙签，开始一边剔牙一边琢磨郑颜做这碗粥的动机。
  他确然是被这锅粥伺候得不错，但是他不会领他的情。没有人会做没有回报的付出，郑颜之带出来的人更不会。
  他是特意做给我吃的，他想讨好我。
  这个分析结果让郑颜喻的眼神逐渐变幻，最终定格在一副挑剔又不屑的神情上。
  他连碗都没让郑双喜刷就上楼了。
  上午十点半左右，郑颜顶着一头乱发下楼了，额前留海沾了一点湿润的水渍，睡衣扣子系歪了一颗。他刚用冷水洗漱过，却并没有冲开他惺忪的睡意。
  昨天夜里他睡得不好，杨莫城那位急需看“眼科”的夫人成为了他第三套方案的最大阻碍，他打算跟杨莫城做个dna检测，以此证明他确实不是他私生子。不过这个结果并不一定能阻碍杨夫人的第六感再次琢磨出一些新鲜判断的可能。据说，她三个儿子已经被她聚在一起开会了，会议内容不详，但主题可想而知。
  ——论杨莫城执意领养孩子的动机。
  家里人口多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郑颜弓起手指，揉了两下太阳穴。
  在将这些问题翻过来调过去的揣摩一番之后，他发现，他别无选择地要再次将重心放回到郑颜喻身上。
  茶桌上摆着郑丘廉昨天送过来的茶具，他夹了一小撮正山小种，用第一道茶汤喂了他的茶宠。
  红茶独有的亮红色茶汤让他的心情稍微稳定了一点，他刮着茶盖，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
  “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薰绣被眠，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今天听得是《游园惊梦》，张继青的苏味吴音最合昆曲的韵味，一把细腻婉转的小嗓，唱尽春色缠绵。昆曲是雅人深致，倒比横刀立马的武生唱段，更让他静心。
  睡意去了大半，他抬起眼皮朝厨房方向望了一眼。
  昨晚睡觉前，他煲了一锅咸骨粥在电饭煲里。二次生长之后，他经常感觉到饥饿，杨莫城说，这是这个年纪的孩子的正常状态。他煲了大半锅粥，本来只煮了一个人的量，在念及郑颜喻同样粒米未进的情况下，又多抓了一把。
  这把米若说完全出于关心，倒也没那么单纯。他昨天刚跟他大吵了一架，无论如何他都需要一个契机跟他缓和关系。若说全为缓和，又不全是，他多少是有一点可怜他的。
  郑颜喻透过窗前的玻璃，看到郑颜打开了饭锅。
  …………
  “郑颜喻。”
  他忽然听见他头也不回地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