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
作者:未知      更新:2022-03-04 09:44      字数:13016
  ——不能去。如果此事让他单位的人知道了,还不影响到他的工作?赵磊一定会恨死她的,而他的事业也会因此受到影响,她心里会很不安的。
  茂英在县城了转了半天,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时,她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好像看什么热闹。茂英挤了进去,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坐在那里正在哈哈地狂笑。
  “一个疯子,有啥好看的?”原来是麦娥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茂英分开人群,想扶她起来。可怜的麦娥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全然没有往日的模样了!茂英说麦娥姐咱回。麦娥嘻嘻嘻地笑着,说谁是你姐,我是你乃乃哩!众人大笑。茂英想拉她起来,却怎么也拽不动。正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那个人也同时发现了她。
  是赵磊。
  赵磊看看地上的疯子,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茂英说这是我村的麦娥,神经上受了刺激,就疯成这样了。已经很长时间了,你不要害怕。
  赵磊容色缓和了一些,说你到县城做什么?
  茂英拍着身上的土,一时不知该怎样跟他讲。她迟疑了一下,说我其实也没有啥事,来看一个亲戚的。说完不由地把手放在肚子上,心跳加速,脸蛋涨得绯红。
  刚才还寻思着去找他,现在人来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吃饭了吗?”赵磊问。
  “吃过了。”茂英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被他一说,突然感觉很饿。
  很长时间没见他了,赵磊调到县城后就没有再回来。茂英好想跟他一块吃顿饭,随便吃什么都行。可是姑娘的矜持却使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吃过就好。我还要去上班,先走了。你办完事也赶快回去吧。”赵磊说。
  茂英点了点头,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赵磊迈着坚定的步伐匆匆地走了,茂英傻乎乎地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呆愣愣地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麦娥早就不知跑哪去了。
  茂生家的猪跑出去吃了红星家的庄稼,被红星用镰砍死了。
  养了快一年的猪了,已经长得膘大油肥,准备过年的时候杀了,卖点钱,还能应付一阵子的。没想到这畜生活得不耐烦,跳出猪圈跑了出去,祸害了人家庄稼。
  红星提着镰刀边走边骂:“狗日的不想活了,跑到老子的头上欺负人来了!”镰刀上滴着血,那头受伤的猪拖着血淋淋的身体硬是回到了圈里,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留下一路血迹。
  崇德坐在猪圈旁吧嗒吧嗒地吸烟,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愁眉苦脸,像是死了亲爹。
  茂强抄了一把家伙去找红星算帐,还没进门就被红卫兄弟放倒了,捆起来关在饲养室困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放出来后不见了人影。
  几年后,红星为这次事件付出了代价。茂强参军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叫开了红星家的大门,用一瓶酒在他的头上开了花,然后把剩下的半截酒瓶塞进了他的嘴里……
  这是后话,以后再表。
  茂强沿着上次的路线又来到了铜城,在铜城停了两天,听说新疆那边收棉花能挣很多钱,于是就偷偷地爬上了去新疆的火车。
  到了乌鲁木齐,车站上果然有很多招棉农的人,茂强跟着人家坐了两天汽车来到了巴楚地区。这里是南疆的主要产棉区,一望无际的棉田,白花花一片,象厚厚的积雪铺在上面。采棉花要手法快,能吃苦才行。茂强一开始不熟练,干了半月后才逐渐熟悉了干活的程序。许多棉农都是从内地来的,女人很多,有的甚至带着孩子在这里常住。茂强打问了一圈,陕北来的就他一人。
  这地方很乱,因为离喀什比较近,做生意的人较多,来自各地的采棉人也增添了不安定的因素。当一切安定后,他给家里写了封信,告诉他们自己在这里很好,让亲人不要牵挂。哥哥一年不在,家里人焦躁的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哥哥高考落榜,承包玉米被淹,命运总是无端的捉弄人,茂强对那个家已经失去了信心。虽然他才十六岁,却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太多的灾难已经让这个少年过早地成熟了。茂强白天跟谁也不说话,只顾埋头干活,晚上躺在木板上就想家里的事情。
  从记事起,一家人就一直挣扎在饥饿线上,年复一年。为了房子,全家人付出了血的代价,大哥、小妹相继遇难,给这个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y影,时时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家人尽管想抗争,命运却总是那样的折磨人,不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承包沟底辛辛苦苦一年,一场洪水就替他们解决了问题,省了他们再往上背玉米的苦力。水火无情呀,这也怪不得别人。茂强知道,仅凭在农村干活是没有出息的,必须在外面另谋生路,赚到足够盖房子的钱再回去。那时他要在村里盖最好的房子,五间上房一砖到底,外带气派的门楼房,让那些斜眼看人的人见了仰视,让一辈子不敢在人前大声说话的父亲骄傲地站在人群里,同时,也让长眠地下的大哥能够瞑目,二哥有个体面的地方成亲。做完了这一切,他就准备离开家乡,去外面做生意。生意做大后回到村里办一个大公司,然后再把村里快塌的教室翻修一遍,请最好的老师给孩子们上学,让他们不要象自己一样没出息。这样想着的时候茂强就甜甜的睡着了,梦里全是高高的瓦房和明媚的教室,还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第29节
  茂强在巴楚干了三个月,挣了五百元钱。茂强长这么大,还没拿过这么多钱。当然这钱要想修房子还差得很远,充其量能买一车瓦罢了。茂强不想现在就回去,他想让这些钱变得更多,回去后能够办成一件大的事情,让黄泥村的人不敢小觑,特别是茂莲姐,后来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打一个。有一次母亲有病,茂生不在,他去食堂借钱,一分没借到,被茂莲羞辱了一番,从此发誓再不去食堂了。
  茂强在阿克塔木认识了一个人,说是陕西来的,跟他认老乡。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出门在外,能有个伴也不错。那人姓谢,说人们都叫他老谢,三十多岁,长得挺敦实,给人一种信任感。老谢问茂强想不想赚钱?茂强眼前一亮,说谁不想赚钱?老谢说想赚钱跟我去一趟喀什,那里遍地黄金,看你怎么拣。茂强将信将疑就跟老谢去了喀什。到了喀什后老谢带茂强去看一个人。那人拿出一对金灿灿的东西,说这叫金元宝,价值连城的。这个兄弟做生意赔了钱,等着回家没路费,准备便宜处理这对宝贝。茂强摸了摸那东西,拿在手上很沉。小时候听人说过金子很沉,于是就有些信了。老谢说我本来想买,但钱不够,咱们两个合在一起,没准他就卖了。卖元宝的人装得很痛苦,哭了半天穷,说这东西带回去能换一栋楼,卖了真是可惜了,可是现在确实没办法,如果他以后有了钱,要拿十倍的价钱来赎回。两个人一个吹,一个擂,把个十六岁的少年说得热血,惟恐人家不肯出手。茂强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卖金元宝的人说话算数,就把那宝贝给了他们。茂强和老谢每人拿了一个,喜滋滋地来到车站,准备去乘乌鲁木齐的车。到了车站后老谢说他去买票,茂强拿着那个金元宝又不敢随意走动,怕被人盯上了,说不定连命也得搭进去。后来在车站等了一天也不见老谢,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晚上车站里空荡荡的,茂强又困又乏,饥寒交迫。一整天没吃饭了,身上又没钱,只好坐在那里呆呆地等着。第二天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住了,想起手拿个金元宝没饭吃,一个人哑然失笑,就拿了那个宝贝想把它卖了。可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谁会要这个东西?茂强小心地捧在手里,悄悄地问着。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抓得他生疼。那人说跟我走一趟,我是公安局的!茂强被人牵着来到派出所,便衣民警换上了警服,说你手中的那个东西是哪来的?茂强说我花钱买的呀!民警说花钱买的为什么又在车站叫卖?茂强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民警说你上当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金元宝,是在铁上镀了一层锡,根本就不值钱!我们最近一直在打击这个骗人的团伙,看来你也是受害者!民警说完用刀子在上面狠狠一划,元宝就现出了黑黑的本来面目。
  茂强几个月的血汗就这样白流了!
  二十一(1) 痴情的人
  茂生一去不返,没有音信,袁玫食之不安,夜不能寐。茂生曾经告诉过她家里的地址,但那只是个大概区域,北塬乡那么大,上哪去找?
  袁厂长要去北京参加一个新产品交易会,让女儿一起去。袁玫哪有这个心思?她说自己头痛,想留在家里。父亲走后,她便乘车来到了鹿县,然后又找到了北塬乡。
  北塬乡是一个不大的乡镇。袁玫来到乡政府,想了解茂生的情况。乡政府不认识这个人,问她是哪个村子的,袁玫不知道。文书说北塬上姓周的不多,惠家庄、李窑科、谢窑科、黄家村、东李村等,都是一个姓氏,黄泥村人都姓关,没听说哪个村子有姓周的。
  袁玫说这好办。你们乡一共有多少个村子?文书说十三个。袁玫说那我就一个村一个村地找,不信找不着他。
  第二天,一个姑娘挨家挨户找周茂生的消息就在塬上传开了。
  袁玫来到了寨子村,找到了茂云家。茂云说你找周茂生干啥?袁玫说他是我的男朋友。茂云有些生气,大姑娘家不害羞,大老远找男人。没听茂生说起过她谈恋爱呀。如果谈了,这茂生也太不懂事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家里人啃一声。茂云说你是咋认识茂生的?袁玫说你认识他?脸上露出了欣喜的光芒。茂云很冷静,说我认识他,但不能告诉你他在哪里。姑娘说为什么?茂云说不能告诉你就是不能告诉你,你就别问那么多了。袁玫见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友好,说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找到他的,转身出去了。
  茂云很生气,看来这可能是茂生在外面一年时间认识的人。也不知道他对人家做了什么没有,姑娘是不是找上门来要钱的。茂云越想越着急,于是坐了去塬上拉水的拖拉机就回娘家去了。
  那时茂生刚刚通过了预选,正在县城复习。茂云回到家里想跟母亲说这件事,看到两鬓苍苍的母亲,她欲言又止。母亲见茂云很慌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农村人正忙的时间,女子是不熬娘家的。茂云说没啥事,到镇子上拉水,顺便来看看你。母亲于是很高兴,问长问短,让黑蛋干活惜力点,不要那样拼命。黑蛋干活一个顶俩,干完他家的就来帮丈人家,一家人对他的态度已有所改变。这时天已向晚,父亲从地里也回来了。茂云于是动手做饭,准备在娘家住一晚,第二天再去县城找茂生。
  吃饭的时候秀娥带来了一个人,进来一看原来就是寨子村见到的那个女子。秀娥说这就是茂生家,说完就走了。茂云咚地放下碗,说你这女子咋跑家里来了?谁告诉你的?!袁玫说她问到了茂生的一个同学家里,人家说在黄泥村,我就来了。母亲以为是茂生同学,连忙跳下炕让女子坐,袁玫看了看房间里的情景,一张大炕占去了房间二分之一面积,一张又黑又亮的破席铺在上面,席面上没有褥子。几床薄薄的被子摞在墙角,被子上到处是补丁,露出了白花花的套子。剩余的一半地方作了厨房,一堆乱七八糟的柴火堆在灶火,一只小狗正在对着她狂吠。房顶上熏得很黑,一些地方甚至能看见房上的泥皮。看着看着,袁玫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茂生呀茂生,你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再呆下去?
  母亲瞪了茂云一眼,说女子大老远来,先没问人家吃了没有,就像个狗似的乱咬。说完就把一碗绞团递在袁玫的手上。绞团香喷喷的冒着热气。袁玫走了一天早就累了,现在找到了茂生的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很饿,于是说了声谢谢阿姨,端起碗就吃,边吃边问茂生咋还没回来?父亲说茂生到县里上学去了,今年要考大学。袁玫停了手中的筷子,不解地看着茂生的母亲,想在她那里得到证实。母亲说茂生在外面跑了一年,把考学的事情给耽误了,今年可不能再耽搁了。袁玫说他考学有把握吗?茂云白了她一眼说:能,茂生一定能考上大学!袁玫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来得很不是时候,如果茂生看见自己,务必要影响他的情绪,对考学也会造成影响。看来只有等他考完后再说这事。注意打定,便不准备去学校找他。袁玫说我是他的一个同学,我们已经认识好长时间了,半年多没联系,我来看看他。既然不在,我就不在这呆了。说完从包里拿出一百元钱,说我来的匆忙,什么东西也没买,这点钱阿姨你自己看着买东西吧,我走了。母亲说天黑尽了,你到阿达去?袁玫说我去县城住一宿,明天就走。一家人留了半天也没留住,于是就叫了一台拖拉机,送袁玫去县城了。
  第30节
  袁玫在县城的招待所登记了一间房子,看时间尚早,就一个人来到县城中学,在大门口来回徘徊。她知道茂生这会肯定不会出来,但还是在那里站了好长时间。——亲爱的人,我已经来到你的身边,你的身体还好吗?你是否想我?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你参加高考我不会反对的,你要走自己的路,我会支持你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现在,我就在你的学校门口,我们尺呎相望,却不能够相见。在你离开的日子,你知道我是怎样的度日如年呀!恨不能马上就见到你。——知道吗?为了不影响你的学习,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亲爱的早点休息吧,我还会来看你的,祝你高考顺利,金榜题名!
  袁玫想着想着觉得有些心酸,鼻子冲冲的,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往上涌。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茂生如果考上了,跟自己也就不可能在一起了。大学里好女孩多的是,何况茂生又是那样出类拔萃,讨女孩的欢心。一向自信的她突然对自己失去了勇气,一个人躺在床上碾转反侧,一夜未眠。
  二十一(2) 茂强参军
  村里都在谣传茂强在新疆混不下去了,整天靠捡破烂为生,连衣服都卖了,没钱回来了。母亲眼泪汪汪地让茂生给他写信,可是写了很多封都没有回音,可能早就不在那个地方了。母亲于是整天以泪水洗面,嚷着要去新疆找茂强。
  自从茂民、茂娥出事后,母亲经不住任何事情的刺激,谁说也听不进去。茂生说再等一段时间如果还不回来,他就去新疆找人。
  正当一家人讨论着如何去新疆的时候,茂强回来了。
  茂强在车站上流浪了一段时间后,靠着装棉花包子挣的钱买了车票。茂强回来的时候剃了个光头,脸越发显得瘦小,与实际年龄很不相称。衣服已经破得穿不成了,背子上被火烧了个大d,看得人触目惊心。村里来了许多人看他,大多数是看笑话的。
  那年冬季,征兵工作正在进行中。“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凡是年满十八周岁的公民都有资格去乡上报名。茂强跑到乡上,偷偷地给自己报了名。宝栓在高音喇叭里宣读报名名单的时候家里人才知道了这件事。茂生赶到宝栓家的时候,征兵办的人也在那里。茂生说茂强的年龄根本不够,差两岁哩!宝栓查了户口,就是差两岁,于是把茂强的名字勾掉了。
  说心里话,茂生父母是不想让儿子去参军的。村里往年参军的几个都复员回来了,不是学了喂猪,就是学了骑马,回来后没一点用处,文不文武不武,不愿意受苦,白白耽搁了三年功夫。农村人嘛,要讲究个实际。文能文,武能武,千万不能半文半武的样子,一辈子没出息。这个家里已经有一个先例,不能再赌这个气了。
  征兵工作进展顺利,眼看就要结束了,村里体检上的两个孩子都到县城去集合,第二天就要出发,乡亲们都准备为他们送行哩。
  当夜幕已经将帷帐拉合,大地沉浸在一片灰蒙蒙的氛围中的时候,一辆军用吉普车高鸣着汽笛驶进了黄泥村。谁也没有想到,那竟是专为茂强而来的!
  寒暄几句后,小小的陋室内便挤满了人:乡委书记、乡长、乡武装干事、送兵的干部以及生产队干部共十几人。好奇的村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竞相来看。霎时间,小小的院里站满了人。
  ——原来是让茂强去参军的,且明天早晨就要出发,今晚必须得到达县城——而此刻,茂强却在界子河跟冬有拉茅粪哩!
  同家长稍事商量,便驱车去寻找茂强去了。
  周崇德和妻子都愣住了:“不是没有茂强吗?”
  乡委书记说:“你们周茂强是个好孩子,积极响应党的号召,要求参军。虽然他年龄不够,可这孩子态度很坚决,几次来乡里要求去,真是好样的!”
  “就是去也不能这会来叫人家走吧?——亲戚未见,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是否太仓促了?”豆花快人快语,说。
  “是有些仓促。可是没办法呀!北头村的一个娃出事了,今天下午被抓了起来。周茂强体检合格,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本人又强烈要求参军,所以我们才决定让这孩子去。农村孩子没念下书,呆在家里有什么出息?不如让他出去闯一闯,说不定就能闯出名堂来。你们也知道,这种例子多得是了。我们让孩子去,也是为了他的前途考虑呀!”书记滔滔不绝的一番演说,茂强父母心就动了。
  “让茂强去吧!这小子年龄不大,志向不小,一个人都跑出去闯了几回了。你们如果不同意,他还会跑的,说不定这回出去就不回来了!”队长关宝栓眨巴着眼睛,唾沫星子乱溅。
  “让孩子去吧。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
  ?你们如果不同意,孩子会恨你们一辈子的!”乡长说。
  可能是害怕家长不同意,乡领导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茂生想让乡委书记坐下,奈何家里连把椅子也没有,只好去凤娥家借了几把。父亲拿出自己的卷烟,让了一圈没人抽。刘乡长拿出自己的香烟,给了茂生父亲一支,然后打着了火机。
  活这么大岁数,这是最高领导给自己发烟了,并且亲自点燃。崇德的手有些颤抖。由于贫穷,村里人都瞧不起他。老槐树下的男人堆里,很难见到他的影子。大家跟他说话声音都很大,语气多有揶揄的味道。如果去谁家人家发了烟,他会拿回来炫耀半天。茂强很生气,说一根烟值得这样吗?父亲火了:“这是纸烟,不是旱烟!有本事你也买一盒回来!”茂强不屑一顾地说:“我要买就买一条,等我挣钱了,给你买一箱回来!”气得父亲直叹息,摇摇头,不理他了。
  乡长的烟让崇德老汉激动得浑身不稳,嘴唇一抖一抖地说不出话来。
  “老人家有啥要求吗?明天让人给你拿一袋面来,村上今年报贫困户,不要忘了给周茂强家救济。”书记看着一贫如洗的家对宝栓说。
  “没嘛达没嘛达!今年的困难户肯定有茂强家。”宝栓拍拍胸部,当即表态。
  “——就是……就是茂强还小哩,不懂事,去了你们可得多担待些。”母亲低声地啜泣着,满脸是泪。
  “到了部队我们一定会好好待他,没事的,你放心吧!”送兵的武装干事说。
  因为情况特殊,村里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别说茂强妈一时难以接受,乡亲们一时也难以接受,感觉太突然。于是,白秀、豆花等都眼睛红红的。
  这时茂强回来了,服装已经变成了绿色,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人们都对他行注目礼,弄得茂强有些不好意思了。
  月亮悄悄地钻进云层,没人理会,便又慢慢地溜达出来了。初冬的高原已经很冷,夜雾浸湿了人们的衣服。
  已经凌晨两点了,大家还不肯离开。
  白秀拿来了刚刚烙好的白面饼子,要茂强带在路上;大妈摸索了半天,拿出两元钱,要茂强带着;豆花煮了几个j蛋,用红水染了,说图个吉利,要茂强带着;茂华给了弟弟五元钱,茂强不要,她就生气了。茂云离得远,没有来,准备一会捎带去一趟。最感人的是茂强童年的伙伴冬有,搂住茂强痛哭不已,临行将头伸进车里,泪流满面地握着茂强的手使劲地摇,却已是哽咽不能语……
  车到寨子村的时候已经临晨三点了,黑蛋和茂云早就睡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汽笛声,茂生大声地叫着姐姐开门,把茂云和黑蛋着实怕了一跳!黑蛋顾不得穿衣服就跳下炕,茂云急急地披了衣服,顾不得穿鞋就跑了出来。边跑边问:“咋咧?——茂生咋咧,出啥事了?”声音里已夹杂着哭音。
  “二姐!”茂强一下子扑了上去,把茂云抱住。茂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见一个穿军装的人,还以为是谁哩,把茂强推开了。
  “二姐,是我,茂强!”茂强说。
  “你咋穿了这衣服?黑更半夜的,姐都认不出来了!”茂云这才看清了是谁。
  第31节
  一阵解释,一番唏嘘,姐弟恋恋不舍地分开了。茂生陪着弟弟跟随吉普车一块去县城里。
  二十一(3) 告别亲人
  到县城的时候已经临晨四点多了。县城招待所静悄悄的,人们都休息了。
  兄弟两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卫生间,卫生间有浴盆,毛巾、香皂和牙刷牙膏,还有一面大大的镜子,很气派。房间里开着暖气,两张席梦思床上铺着厚厚的毛毯。茂强在上面坐了,感觉有弹性,一下子又站起来了。长这么大,茂强还没见过这么气派的房间,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睡吧,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茂生说。
  “就睡这上面?——那么软,怎么能睡得着?”茂强看着洁白的床单,脸红红地说。
  “就睡这上面。宾馆里都一样,都是这么软的床。”茂生跟袁厂长去过省城,曾经住过带卫生间的房间。
  茂强没有在床上睡,拉了毛毯在地上,把被子盖在身上。
  茂生看着弟弟,好像很陌生的样子,一时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哥,你生我的气吧?”停了一会,茂强说。
  “——没有。”茂生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当初他报名的时候茂生也坚决反对,甚至告诉在乡上做文书的同学,坚决不能让他得逞。可是事情突然这样了,他心里却觉得放松了,很释然,甚至为他的决定感到自豪。
  “哥,你明年一定还要复习,参加高考。千万不能放弃,要不我们家就没希望了。你考上了学,给父母争一口气,让红星他们不敢小看咱。等我复原了,就去做生意,赚很多的钱,然后在村里盖最好的房子,让咱大咱妈住着。咱大咱妈一辈子受罪,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惜惶着哩!”
  茂生没有说话。他不知该怎样跟弟弟讲。
  袁玫高考后又来了一次,这次她直接来到黄泥村,找到了茂生。
  “——呀,才多长时间,你就变得又黑又瘦,这地方不能再呆了,再呆下去你就完了!”袁玫看着茂生,大惊小怪地说。
  “你咋这样说话?好歹也是我的家,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二十年,怎么就不能住下去了?”茂生有些不高兴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理解我的话,我是说像你这样有理想的人呆在农村,是没有发展前途的。”袁玫被顶了一句,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下来了。
  “人家大老远来找你,也不问吃了没有,喝不喝水……人家随便说了一句话,你就劈头盖脸给我个拿不起……”姑娘说着便掉下了眼泪。
  “袁玫,我不是冲着你。家里一堆事,高考没考好,现实很残酷,我心里一直很烦躁,却又无可奈何。因此说话有些冲,请你谅解。”茂生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把家里安顿一下,收拾收拾,跟我回去吧,厂里需要你。”袁玫看着茂生,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不行。起码现在我不能走。我弟弟出去打工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家里现在就我一个儿子,我走了,父母没人照顾的。”茂生突然觉得那个黑陶厂离自己已很遥远。
  “要不带着你的父母,跟我们一起住在厂里?”袁玫说。
  “开什么玩笑?他们怎么可能离开家乡?”茂生觉得很可笑。
  “那我们怎么办?”袁玫有些伤心地说。
  怎么办?茂生也觉得有些头疼。凭直觉,他觉得两个人不会有结果。黑陶厂一年,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下,他别无选择。现在冷静下来,觉得他们真的不合适——两人的条件相差太远。
  “——要不你看这样吧:你先回去,让我好好想一想,把家里的事情安顿一下,如果想通了,我下来找你,怎么样?”沉默了一会,茂生说。
  “那如果想不好呢?你就不来了吗?”姑娘紧紧地盯着他不放。
  “怎么会想不好?好赖都会有一个结果吧。——相信我!”茂生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发现袁玫穿得很少。
  “陕北气候冷,你穿这么少会感冒的。”他说。
  “感冒就感冒吧,反正死了也没人心疼的。”袁玫嘴噘得老高。
  “赶快回去吧,穿这么少,天越来越冷了,我送你去县城吧。”茂生说。
  “那你说话算数,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来看我!”袁玫临别时突然亲了一下他的脸蛋,眼睛红红的。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
  “——哥,你想啥哩?”茂强见茂生盯着墙壁发呆,半天没讲一句话。眼看都要天亮了,没一点睡意。
  “——没,没想什么。你到部队一定要听领导的话。”茂生说。
  “哦,知道了。——哥,你说等咱们有钱了,盖什么样的房子?”茂强问。
  “——房子?哦,你说房子。当然要盖最好的,咱们每人一间,父母住一间。”茂生说。
  “哥,你说盖房好呢还是修窑好?”茂强问。
  “窑修好了也美着哩。挂个面墙,比房还气派!”茂生说。
  “那我们就修窑吧!要修全村最好的,把面墙挂上!”好像方案已经确定,就等着实施了。
  雄j啼破了漆黑的天幕,象一幅无朋的水墨画一样从高原之巅开始晕染。拂晓的时候,兄弟两个带着甜蜜的梦睡着了。茂强的脸上笑眯眯的,涎水流了一毛毯。
  一大早,新兵列队检查以后,便开始进餐。早餐在县招待所餐厅进行,很丰盛。长这么大,茂强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的饭食。
  虽然才十一月,县城的早晨却冷得人发抖。招待所的院子里挤满了送行的人们。炊烟袅袅地飘了起来,许多人家还没有吃饭。太阳从东塬上探出了头,染红了大半个天际,县城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里,显得庄严而神秘。
  上午九点,随着一阵震天的锣鼓声,人流纷纷向北教场拥去,那里早就停着三辆大轿车恭候。茂强要上车了,紧紧地握着哥哥的手,好一会才放松。车子走了,带走了亲爱的弟弟,同时也带走了茂生的心。
  上午十点,车子路过黄泥村口,人们蜂拥而上,将车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平日里不怎么搭理的人都来了,并且拿来了家里最好的东西:j蛋、苹果、核桃、红枣,甚至是一瓶廉价的白酒,要茂强在路上御寒。茂强的手里已经塞满了,他们却还要往上递,唯恐自己的没有被拿到。母亲给她包了一撮老槐树下的泥土,说我娃带上这个,就不想家了。冬有没什么东西可送,就送了一本他们经常在一起看的连环画《西游记》和一副玩旧了的扑克牌,眼泪汪汪地要他早日来信……大巴缓缓地开走了,许多人还在呼喊着茂强和其他两个孩子的名字,热泪盈眶地跟他们告别。这样寒冷的早晨,乡亲们从早晨七点一直等到十点,路边打着火,许多人连早饭都没有吃。
  这一幕伴随茂强走完了四年的军旅生涯。也许是前些日子东李村有一个孩子前线阵亡,他们已经意识到这次征兵的特殊性,所以才如此盛情,犹如生死离别,感人泪下。
  一路上,茂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两天后,他们来到了目的地——甘肃陇西。
  四十天以后,他们就走上了中越自卫还击战的战场,茂强和他的战友们在老山前线的猫耳d里浴血奋战,坚守了两年多的时间!
  二十二(1) 茂生的婚事
  第32节
  茂强参军后,大妈经常来坐。大妈现在功成名就,受村人另眼相看,因此,作为大嫂,她有必要来帮弟弟一把。
  大妈把茂生母亲接到镇上,享受城里人的生活。素云住了几天,尽管茂莲姐妹对她很好,还是觉得很不方便。素云受不了茂莲那种教训人的口气,说茂强是个倒材,成不了什么事情。二大一辈子窝囊,把光景过成那样;茂生没有出息,考不上学还不好好下苦,不如赶快给他说个媳妇,一结婚就安稳了;茂华、茂云没良心,光顾自己过光景,不管娘家人的死活……等等。素云虽然不爱听这些话,但茂莲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这些年,她给娘家添加了不少,特别是那三面砖窑,不是一般人能修起来的,茂莲有自己骄傲的资本。但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让侄女这样数落,毕竟心里不是滋味,素云觉得呆在那里很别扭,于是就回来了。
  回来后的第二天,大妈就来了。
  大妈说:“我给咱茂生看了一个媳妇,西塬上的。女子很灵醒,能干活,又颇实(踏实),一看就是个会过光景的人。他二大一辈子没脓水,他二妈你可要有主意哩!不能由娃的意意。”素云说:“茂生现在可能不会提这事的,前些天白秀来说东源上的一个女子,茂生连看都不看一眼。再说,咱这么焦结的光景,哪个女子愿意上门哩!”大妈说:“咱穷是穷,可茂生长得排场,心灵手巧会画画,又有文化,女娃见了会喜欢的。”
  茂生回来后母亲把此事给他说了。茂生坚决反对。第二天,大妈就将西塬上的女子带来了。
  女子长得很敦实,个头不到一米五,眼睛很小,嘴唇肥厚,眉毛粗重,黑黑的皮肤很粗糙,一看就是个能干活的人。大妈让她坐,女子环视四周,见四壁徒清,一贫如洗,露出鄙夷的神色。茂生回来后又匆匆地走了,压根没把这事当成事情。女子出来后大妈问咋样?女子撇撇嘴说:“咋还有这么穷的人呀?可惜了这个娃哩!”大妈说:“光景穷是他大没本事,我茂生可是个有理想的娃,跟了他你一定能享福的。”女子轻蔑地一笑:“那就留着给有福的人享受吧,我可没那个福份!”女子回去后又哭又闹,说大妈欺负她,给她说那么穷的人家。
  凤娥来信了,邮递员送到队部,一看是写给茂生的,红星兄弟就偷着拆开了。
  信上,凤娥除了讲述她在学校的一些情况,力劝茂生再去补习,同时明确表达了她对茂生的爱慕。
  第二天,这个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村里传开。人们议论纷纷,感觉不可思议。
  福来气咻咻地跑来质问,看是不是茂生勾引了她的女儿,给她写了求爱信,凤娥才会产生那样的念头。
  “也不撒泡n照照,看看自己啥货色,敢动我大学生女儿的主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r,休想!”福来气势咻咻地说。
  茂生拿了一把镢头砍柴去了。这种事情越说越粘,不如不理。
  母亲坐在炕上流泪,一方面在想茂强,一方面为茂生c心。
  豆花跑了进来,一盆凉水就泼在她的头上。
  深秋天寒,这盆冷水可把老太太激得够呛,像个落汤j似的,浑身都湿透了。
  “——让你好好清醒清醒!”豆花说完哈哈哈地笑着走了。
  母亲病了,躺在炕上发烧得很厉害。茂生气坏了,跑过去找豆花算帐,一家人闭门不出,任凭他怎么呼喊也不开门。
  茂生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几年后,茂强当兵回来,把豆花狠狠地揍了一顿。福来老了,已经不是他的对手,被茂强一推就倒。那天茂强和战友在一起喝了太多的酒,不知怎么就提起了那些破事,茂强的火一下子就涨了上来。几年的军旅生涯使他的性子变得更粗暴,他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是那种喝茶的玻璃杯,足有二、三两,扬起脖子就灌了下去,然后“叭”地一声摔了杯子,直奔村里去了。那时已是深夜,茂强先是叫开了红星家的大门,把红星破了相,然后来到豆花家。豆花准备出来迎接,福来发现来者不善,就用椽子顶住了大门,没让他进来。第二天豆花一家人正在看电视,茂强就进来了。豆花喜气洋洋地出来迎接,被他一巴掌就扇倒在地,然后抬脚就踩。豆花狼哭鬼嚎地叫了起来。茂强说狗日的知道为什么打你吗?豆花见茂强满嘴酒气,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爬起来就跑。她边跑边嚎,惊动了全村的人。几个女孩拼命抓住茂强的衣衫,使他不能追赶。这时,雪娥说话了。雪娥说茂强你太过分了,老人之间的恩怨已经过去几年了,为什么还要没完没了?!茂生在家的时候都能过去,你为什么一回来就这样?
  这句话把茂强提醒了。人们发现刚才还狂怒不羁的他突然就软了下来,无力地低下了头。
  没有人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有冬有知道,雪娥在茂强心中的地位是没人能够替代的。
  当然,茂强也没有想到,等待他的将是半年的牢狱之灾。这个在前线浴血奋战两年的有功之臣一回来就被请进了县城的看守所。
  几天后,镇上逢集,茂生想把圈里的猪娃卖了,给母亲看病。他来到集牲易市场,看见已有很多人等在那里。市场很脏,到处是牲口粪便。驴的叫声和猪的哀鸣组成了一曲昂扬的奏鸣曲,铿锵有力,抑扬顿挫。交易的双方用草帽做掩护,一只手在里面捏着价格,表情很丰富。拖拉机堵住了路口,茂生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那头猪仔赶了进去。
  市场旁便是服装市场,花花绿绿的衣服在绳子上迎风招展,披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接受来来往往的人们检阅。摊主在高声地叫卖着,不断有妇人把衣服撩起来看,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一个孩子在一件衣服前不走了,被父亲狠狠踢了一脚,哭着被拖走了。集市上灰尘很大,人们蓬头垢面地打着招呼,匆匆地忙着自己的事情,显得很兴奋。路边的小锅灶浓烟滚滚,香气袭人,生意旺盛。一股风沙携着碎纸飘在了锅里,卖饭的用勺撇了,吃饭的人装着没看见——饿了一天,没人在乎这些。这时,茂生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看时,原来是中学的同学王贵芳。王贵芳跟茂生同桌,一直很喜欢他,毕业的时候还给他送过照片和笔记本,笔记本里有一封信,说她一直喜欢他。
  二十二(2) 相亲
  茂生上初中的时候因为一篇作文在全校引起轰动,后来他的作文便被其他班级甚至高年级作为范文讲读,茂生成了北塬中学的名人,全校没有人不知道他。每天下课的时候都会有其他班级的学生等在外面,看到一身棉袄棉裤的他愣是不敢相信,那些奇妙无比的文章出自他手!后来茂生利用暑假在沟里放牛的时间画了一本《西游记》连环画,把全校的师生都镇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