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部分
作者:未知      更新:2022-03-26 11:13      字数:13017
  研┬乃荚跁f夕身上,令她在这深宫内院,不至寂寞。亦因为孩子们嬉闹之间,不经意露了口风,我方知永徽宫上下的宫人缘何对我这般战战兢兢。
  眉峰轻挑,我看向如影随形的朱雀守:“清曜,对我过分亲近,可是会掉脑袋的哟。”
  平日惟有对年幼的旻夕这般矫情地说话。见近前的男子呆若木j,我失笑,起身走到亭边,摘了朵白菊:“那人见不得我待别人好,听说有回我当着他的面,对个小太监笑得亲切了些,那孩子就被拉去慎刑司,领了顿板子。你说他是不是很可怜?”回眸,凝望眼神渐深的男子,我苦笑:“我就这样被身边的人孤立,是不是很冤枉?”
  如令一个人成为禁脔,须先孤立她身边的人,令所有人对她望而却步,寂寞难耐,他再趁虚而入,将她深锁宫闱,独属他一人玩赏。可惜那男人低估了我的耐性,不知我前生独居八年,早已无畏孤独,今世亦有好似扑火飞蛾的挚友常伴左右。纵是遍体鳞伤,仍然不离不弃。走到我面前,他径自从我礼服上袋抽出装饰用的帕子,强牵过我的手,轻轻拭去方才攀树时蹭到的污泥:“成日让人c心。有时真想丢下你,回云桑去。”
  “那不是很好?”
  望着神情专注的男子,我耸肩,故作轻松,“等你做了云桑的大德明皇,我做了羲和的皇帝,彼此不用担心外交问题,我还能撤了东南沿海的驻军,省下一大笔军饷,充裕国库。”
  “……萤姬即位,你照样可以打你的如意算盘。”
  听我财迷心窍,未雨绸缪,他抬头对上我的眸子,苦笑中不失暖人心的柔情:“你比旻夕小姐还要粘人,想丢都丢不了,只能将就些,赔进我的一辈子。”
  一番表白在他道来,如话家常,竟是再自然不过。可我们早已心照不宣,即使开诚布公,仍未动摇自过去起便难言喻的微妙关系。彼此相视一笑,云淡风轻,他牵了我的手,徜徉在盛放的花海。
  “往后我来教你治国之道。”
  忽听他如是道,我微愕,转眸而视,不复平素的内敛深沉,淡定墨瞳满盈自信:“为君之道大同小异,若有不足,再行请教他人也不迟。”
  储君自幼从师顶尖学者,学习经史与治国方略,习得满腹帝王之术,亦是无可厚非。我身边的皇太子殿下只是生不逢时,不能一展所长。凝望眼前人,我哑然失笑。先前只顾怨天尤人,竟是忘了最好的帝师就在眼前。驻步松手,我正了脸色,朝面露惘色的男子躬下身去,深深作揖:“即先生有礼。”
  他微怔,彼此深凝而视,瞅见墨瞳隐泛疑色,我终是泄了煞有其事的伪装,不约而同地失笑。许是我已然很久没有这般开怀,墨瞳骤深,他抬起手来,刚触到我的头发,却僵凝在我耳际,进退不得。
  “好象当场捉j。”
  顺他视线,我低下头去,原是旻夕不知何时钻到我们之间,仰着小脑袋,好奇打量侍卫叔叔煞是亲昵的举止。听我不甚文雅的形容,朱雀守啼笑皆非,可亦化解彼此的尴尬,神情自然,收回手去。我暗松了口气,虽是无心之举,可适时坏了好事,她那爱吃醋的父亲在天之灵,许会一反往日冷淡,对机灵的小女儿多有夸赞。假想登徒子得意窃笑的模样,我扬了扬唇,抱起歪打正着的小家伙,轻刮俏鼻:“起风了,还是早些回宫,免得旻夕受凉。”
  因是头一个儿子染肺疾夭折,我落了y影。朱雀守不语,解下披风裹住旻夕,不若先前那般强势,轻柔抱过孩子,隔着一步之遥,随我走出小园。只是一声毫无征兆的轻唤,我们同时止步……
  “爹爹。”
  片刻怔愕,我回首看向旻夕。许是适才那幕令她心生误会,以为亲近母亲的男子便是自己的父亲,依偎在朱雀守怀里,小娃儿习惯性地吮起拇指,目不转睛地瞅着怔楞的侍卫叔叔。见状,我抿起唇,孩子尚不更事,对她解释亲生父亲已经离开人世,亦是枉然,想了想,不妨折中,对朱雀守笑道:“不嫌弃的话,做我女儿的干爹可好?”
  朱雀守方才恍神,面露迟疑。苍秋生前对他防得紧,虽非值得夸耀的事情,可他很是清楚苍家妒夫的醋劲,加之旻夕现下已是御封的茈姓郡主,可想而知他尔后的托词。趁未开口,我先发制人:“夫君说他生平最讨厌的人是你,最信任的人也是你,让这孩子认你做义父,他定是乐见其成。”
  不知那场梦魇可否作数,我篡了原话,淡柔笑说:“以前我信奉一个叫做天主教的宗教,规定新生儿须得接受一种洗礼,通常由教父、也就是干爹给孩子施洗。旻夕虽然过了年纪,现在的身份也不便受洗,可教父是不能免的,你就勉为其难,当是帮我个忙,让我向上帝交了差便好。”
  见我指了指天,也不细究上帝是哪路来的神仙,他垂首望了眼满目希冀的小娃儿,终是叹气,点了点头:“等旻夕小姐长大一些……”
  “我会告诉她,兰沧侯世子才是她的父亲。”
  我黯然一笑,摸摸小脑袋,回步朝永徽宫走去。只是尚未踏进宫门,便见即家妹妹火急火燎而来。我刚想笑她缘何这般冒失,看她神色凝重,望向朱雀守怀里的小娃儿,渐敛笑意:“出什么事了?”
  犹疑半晌,萤姬低首,幽幽回道。
  “客家老夫人昨儿殁了。”
  叁章 · 锦瑟 '一'
  朱门缟素高悬,门前马车络绎不绝。兴许重丧厚殓之人,乃是当朝权相生平唯一的妻室,吊唁宾客无不神色庄凝,偶有垂泪者,许是权相门生,乍见德藼亲王一身白衣,牵着步履不稳的皇族新贵走入朱门,无不惊愕,乃至忘行大礼,待恍神时,母女二人已近灵堂,门外的传唤小厮凝住来人面庞,更是张大了嘴,一时哑然,直待女子自报家门,因是唐突高高在上的皇族,转而惊惶,朗声颤抖,朝里间众人通禀:“德藼亲王、宁康郡主到——”
  素来不和的归家外孙前来吊唁,始料未及,惊得一室重臣遽尔无措,即便齐齐跪身叩首。淡望了眼为首的老者,我轻令平身,婉拒近旁侍女,弯身将旻夕抱过高槛,牵着微凉的小手,走向灵柩。
  “各位大人不必拘礼。”
  近旁之人无不神情诡凝,我冷笑在心,淡说:“本宫只是带郡主给她的太祖母上香。”
  之于一室客氏党羽,我无疑不速之客。可听闻蔺夫人生前善待客柔,令旻夕代故世的亲生母亲为祖母上香,亦是人之常情。罔顾近旁诸臣愕然凝睇,我半跪下身,将三柱香合拢在旻夕掌心,引她跪在蒲团,三叩首,拜了一拜,将香递给迎候在旁的客平:“客相务请节哀顺便,保重身子。”
  老者欠身,恭声称谢。虽仅一瞬,可抬首时,这个朝堂上翻云覆雨的老人些微伤怀。我想了想,将躲在背后的旻夕轻拉到身前:“叫太爷爷。”
  不知我意欲何为,客平微皱起眉,眸中蓄起犀利。我不以为许,低首看向难得露出惧色的旻夕。许是肃穆沉重的气氛使然,许是曾祖父显于外的威慑,吓到了孩子。摸摸小脑袋,朝她安抚笑了笑:“不管客相爷信或不信,本宫对柔姐姐并无成见,可惜她早逝,否则便可亲自带旻夕来此,唤您一声祖父。”
  听我提起他的孙女,老者神色微震,须臾沉黯,不论我是否惺惺作态,当初将客柔推进火坑的始作俑者,乃是他这个亲生祖父。与我对望良久,终是低首,看向与亲生母亲颇是肖似的曾孙女,眼神渐柔,冲孩子勉强一笑。
  “旻夕,听话。”
  见我沉下脸,犟着不愿出声的小娃儿瘪瘪嘴,极是委屈,紧抱住我的小腿,半埋着脸,怯怯唤了声太爷爷。
  “柔儿看人确有几分眼光。”
  拥有客家血统的子孙,待我这个归家人远亲过有着血缘纽带的曾祖父,客平负手卓立,无言凝望钻进我怀里的曾孙女,直待瞥见一道颀长身影步入灵堂,怅笑骤凝。
  “出去!我们客家没有你这种不肖子孙!”
  来人充耳不闻,罔顾近旁十数道或激愤或漠然的目光,如入无人之境,来至灵柩前净手焚香。虽是对之深恶痛绝,可当着我和诸多门生的面,客平按捺怒火,冷瞠来人面沉如水,波澜不惊,跪身叩首,待是礼毕,正要扬长而去,终是忍无可忍,一声暴喝:“站住!”
  似在讥诮祖父前后不一,来人回眸,邃眸清冷,不卑不亢,淡迎祖父怒瞠。
  “为什么?!”
  客平徐步走向素来不和的孙子,疾言厉色,“过去我确是薄待你和柔儿,可你祖母没有半分对不住你之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孽畜为何要断她最后一丝生念?”
  直待亲眼所见,才知这个铁腕权相待他的发妻,确是情真意切,每道一字,眸中的恨意便多了一分,整个身子绷了起来,俨然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可能袭向令他妻子含恨而终的罪魁祸首。然其威慑在孙儿眼里一文不名,似有若无,唇噙冷笑:“孙儿只是公事公办,未存半分害祖母之念。”
  即使实话实说,可云淡风轻的口吻撒了把火,客平怒不可遏,疾步近前,高扬起手,重挥向孙儿面庞。虽是客氏的家务事,我本不便c手,可余光瞥见近旁几个客家嫡孙见客晟即要当众受辱,目隐笑意,蓦得搓火,正要高声喝止,却见客平的手生生滞在半空,动弹不得。
  “你……”
  望着那个胆敢冲撞当朝权相的年轻男子,在场之人无不惊愕。客平更是扬高了眉,无可置信。只是当面忤逆的客家幺孙泰然自若,紧箍住祖父的手,淡凝老者惊怒的眸子:“孙儿问心无愧,没必要受您这一掌。”
  论气力,客平自是不敌年轻力壮的孙儿,挣脱不得,怒目圆瞠,直待客晟渐勾起唇,讳莫如深,不由微怔:“你笑什么?”
  冷凝疾声质问的祖父,客晟笑意渐深:“记得儿时常听祖父教导哥哥们,为政之人当是不论亲疏,狠辣果决。而今照祖父教训行事,却是适得其反,孙儿微感费解罢了。”
  渐松开手,含笑凝睇祖父的面庞遽尔惨白,眸渐幽邃,无爱亦无恨,只静静相望,却是令人不寒而栗。似被孙儿不怒自威的凛冽气势所慑,客平惊大了眸,怔默良久,终若恍然,垂首苦笑:“没想到会是你。”
  背身转向爱妻的灵柩,他再未回首,挥了挥手,清冷语气,然隐疲惫:“你走吧。”
  不知客平适才所言有何深意,众人费解,惟有客晟了然,淡望祖父略微佝偻的背影,敛容躬身,临去前,邃然目光疾掠过我的面庞,似有若无,一抹黯色,我微窒,凝望清濯背影,踌了一踌,淡说:“天色不早,本宫也该回宫去了。”
  客平适才回身,欲率众人相送。我婉言谢绝,径自抱着旻夕疾步走出灵堂,出客府的当口,终是追上那个形单影只的男子:“不和自己的外甥女打个照面就走,旻夕说她往后都不理你了。”
  蓦然驻步,回身却见小娃儿咯咯呵笑,客晟眉峰轻挑。虽是撒了个无关痛痒的小谎,我面不改色,支着两条小胳膊,将张牙舞爪的旻夕递到他面前:“喏,好生接着,如果摔了本宫的宝贝郡主,本宫唯你是问。”
  不复适才与祖父剑拔弩张的森漠,凝望旻夕纯恬的笑颜,y翳渐散,他淡扬起唇,探手稳稳抱过孩子。舅甥俩相笑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难得出宫一次,你就尽回地主之谊,带本宫在枺吵抢镒咦呖珊茫俊?br /
  旻夕已是皇室中人,甥舅二人见上一面,实是不易。隐知我话中真意,客晟望了眼怀里的小娃儿,正要点头,可余光瞥见徐步而来的黑衣男子,轻抿起唇,不置可否。
  “稍等。”
  回首望见朱雀守面无表情,冷望客晟,眸中凝冰。我干笑了笑,走过去将不甚友善的男子带到一边:“替我将帷帽取来,趁戌时前,我想在城里走走。”
  听我临时起意,面前的男子皱拢了眉,可怎般劝说,仍是拗不过任性的亲王,惟有无奈轻叹,依言折返马车,取了帷帽递到我手里。待是掩妥,替旻夕摘去双髻上的白菊,我径自牵了小手走在前方,可至一处熙攘街市,往来路人见客晟一身不菲华服,却若侍从,尾随一个女子,纷纷侧目而视,适才意识这个时代尚未开明到女尊男卑。既是微服出巡,自不能过分招摇,我半撩起轻纱,向客晟使去眼色。他会意,淡然上前,隔着旻夕与我并肩而行。可又顾此失彼,客家幺孙丰神俊朗,惹人瞩目,俨然一对大户人家的年轻夫妻带着小女儿游乐,虽是羡煞旁人,却令尾随在我身后的男子黑了脸,神色愈渐冷凝。
  “妈妈……”
  孩子天性敏感。隐察微妙的气氛,旻夕拉了拉我的手,满脸不安。冲她安抚一笑,望见远处有人卖糖葫芦,带她走过去,刚要开口,却是想起吊唁后本要回宫,未揣分文,忙是转首去寻金主,可两道身影自眼前飞掠而过,愕然回眸,两串糖葫芦已然同时递至眼前。
  “你们可是存了心让我女儿得蛀牙……”
  我干笑,左右为难。底下的小娃儿许亦是一个头两个大,嘟起小嘴,两边瞅瞅,接了舅舅,得罪义父,比来比去,不甚划算,最后还是只有我这个倒霉娘亲出面,接过舅舅手里的递给外甥女儿,即又朝神情冰冷的义父大人微是一笑,大大方方,自他手里接过裹了厚厚一层白糖的糖葫芦:“刚奔了丧,得甜甜嘴,去去心里的晦气。”
  知我不喜甜食,仍是接来吃得有滋有味,朱雀守适才面色稍霁,淡然一笑。许是亲王与侍卫之间这般无拘无束,怎生逾常,客晟深望了我们一眼,尔后一路虽是神色如初,却是愈发沉默,旻夕拉他的手,亦不搭理,惹得小娃儿情绪低落,直待走到一间人声鼎沸的酒肆前,望着慢悠码步的小可怜,我叹了口气:“头一回走那么长的路,是该累了。”
  虽是有心锻炼她的脚力,可走了半个时辰,仍不吭声,亦该好生夸赞。权当奖励,征得两个金主首肯,抱起耷拉下小脑袋的女儿,走进这家据说颇负盛名的酒肆。
  “几位客倌有礼。”
  许是往昔曾经光顾此地,记性颇好的小二一眼认出客家的幺孙大人,亦许是蔺少初一案令客晟名声大震,成为百姓心目中的在世青天,对之极是敬重,殷勤引我们上楼,原要腾间雅室,可见我望着临栏而设的空桌位,机灵的年轻人低首望了眼旻夕,见她和客晟颇是相像,恍然大悟,冲我笑道:“夫人若要那里的位子,小的这就替您去张罗。”
  常言外甥多似舅,难怪被人误会,反正这苍夫人也是夫人,我淡笑了笑,坐下后俯瞰楼下车水马龙的街市,回想当年在栎城的松月楼,因是梵家公子只得落座角落,不无慨叹:“有个有钱有势的朋友真是方便,总算得了张可以看风景的桌。”
  知我暗指当年逸事,朱雀守目露淡笑,心照不宣。客晟不知内有玄机,可听我市侩的调侃,邃眸隐现笑意,与我凭栏对坐,木头却是杵立一边,令他与客晟共坐,实在强人所难,我抱过旻夕坐在膝上,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站着反而惹眼。”
  虽非第一次与我共桌,可与我并排而坐倒是头一回。见他犹豫再三,我眉峰一扬:“如果于心不安,这顿饭就由你来掏银子如何?”
  听我公然讹诈他本便微薄的俸禄,朱雀守苦笑,却亦释怀,在我身边坐下。许是见我们既似主仆,又似朋友,既不生分,亦不亲密,客晟惘色渐深,然不深究,偏首望向底下如潮人流,若有所思。见对座这位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摆出悉听尊便的架势,我只得将点菜的苦差事推给请客的金主:“今儿你做东,随意。”
  前生很是头疼这须得平衡彼此喜好的阵前仗,乐得将烫手山芋丢给往昔将山珍海味视作家常便饭的皇太子殿下,搂着昏昏欲睡的旻夕,凭栏远眺落日。
  夕阳缭雾,夜至深处,缘尽湮灭。当年为了敷衍苍秋,随口说出的化名,而今想来,有些一语成谶的意味,颇是迷信地忖着当初该给自己取个喜庆一些的名字,下意识怅笑,兀自出神,直待听到隔帘而坐的两个商贾谈起赋税,颇是兴味,洗耳恭听百姓心声。
  “看来往后棉商和布商可要翻身了,改明儿我也找块地,辟片庄园载植棉树,种桑养蚕,许比现在单贩香料要赚得多。”
  “说得也是。减低棉税,老百姓以后也能时时穿上棉布衣裳,冬天就没那么难熬了。”
  兴致奇高的二人互碰酒杯,其中贩卖香料的那个商人慨然颌首:“以前过边关的时候,都要交一大笔银子,现在降低了三成,那个德藼亲王倒是有些见地。”
  “是啊,原只听说她是个不输给归女御的美人,现在看来,倒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虽是粗鄙,但这两人确是真心实意地夸我的政绩,见身旁的朱雀守微蹙起眉,暗扯了扯他的衣袖,可听他们谈起摊丁入亩,我不由一愕。前些日子与客氏一党庭辩的法令得茈尧焱准允,已在全国范围推行,减低三成关税,众所皆知,不以为奇。可摊丁入亩之事,我只在第一天上朝的时候提过,对归家一党分析利弊之后,便没了下文,缘何……
  “如果按田地大小征税,百姓是有福了,可朝廷里的官老爷们却是遭了殃,难怪客相会百般阻挠,想是见不得自家的庄园没了收益。”
  “若是折银免徭役,让工部的那些爷们往后自己掏银子,雇人修筑工事堤坝,自是要闹腾的。”
  “德藼亲王许是想和客家的人对着干,才想了那么一个刁钻的法子。
  不过这摊丁入亩推行下去,归家的人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能当着归相的面推行这样的法令,那个小姑娘倒是有几分魄力。”
  所有矛头指向客氏一党,却将我捧成甘冒大不韪、一心为民谋福祉的好亲王。越听,违和越重,望向已属归氏一党的客晟。
  “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轻描淡写,垂首轻抿佳酿。毋须明言,便知归氏一党暗中引导舆论所向。即使税法推行不得,可树人先树其身,顺道抹黑客氏一党,一石二鸟,归仲元和他的幕僚,确是老谋深算。
  苦笑了笑,见怀里的小娃儿被两位大嗓门的中年大叔吵得不甚安生,极是哀怨,瞅着我啊卟啊卟地打着哈欠。我莞尔,轻抚红彤彤的小脸蛋,舀了小碗令人熬稀的桂花糖粥,吹凉后,刚喂她喝了一口,便听背后冷不防爆出一阵洪朗笑声。
  “人家早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另个做皮革贸易的中年商贾听朋友频称德藼亲王是姑娘家,忍不住出言更正:“前两年嫁给侯府的二少爷,现又将皇上迷得三魂去了两魂半,样貌恐要在当年的归女御之上。”
  “说得也是。”
  香料商人点头附和:“皇上连亲缘伦常都顾不得,硬将自己的亲妹妹给占了去,真想瞧瞧这世间是不是真有那种美若天仙的绝色。”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要尊驾转身,便可瞧见坊间毁誉参半的德藼亲王。然有常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难保他们见了我这般不男不女的模样,不会慨叹言过其实,不过尔尔。自嘲笑笑,却因听闻宫里闻所未闻的说法,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靠不靠谱,我听人说当年归女御突然暴病而亡,是因为亲王身上染了不祥之物,克死母亲。后来先帝爷将亲王送进祗园,请高僧净身,还是除之不得,又不忍心这么个可人儿在祗园了此残生,暗里赐婚给侯府的二少爷,遣去边陲,多少也是个好归宿。”
  香料商贾喝了口酒,即又慨道:“后来枺称鹆四诼遥鹊垡铝说烂苴钤贫僖舷拢盗3淄跷郏擅幌氲阶詈竽歉鱿腥送跻懒讼然肥鞘朗履蚜稀!?br /
  “岳兄说得是。”
  皮革商人摇首轻叹:“一山不容二虎,死了儿子,守了寡,现又被亲兄弟强占了去,这不疯也得疯。想想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这么被糟蹋了,也怪可怜的,变得那般离经叛道,也是情有可缘。”
  两位仁兄的言下之意,就是我进宫后捅出的大小篓子,皆因不堪丧夫丧子之痛。而近旁的两位虽是一脸沉静,可难得殊途同归,对我深凝而视,显是苟同大叔们的八卦。郁极之下,虽是无端迁怒,我仍是偏首,没好气地睨了眼中年商贾。
  自古坊间不乏娱乐的八卦精神。虽有偏差,可这捕风捉影的传言与事实倒有几分相似。如果古代亦然兴办报纸周刊,这两位大叔大可丢了老本行,雇群落魄穷书生做狗仔队,背着朝廷,将各种道听途说的版本编撰成集,出本《德藼亲王秘闻录》,在坊间的地下禁书窝点兜售,绝对要比他们口中赔本的买卖实惠得多。
  我轻哼了哼,却给怀里耳尖的小娃儿留下负面印象,跟着妈妈,有样学样地稚声哼哼,将我的小心眼淋漓尽致地再现给她的义父和亲舅舅。
  “规矩说穿了,就是上面的人想法子打压底下的人。”
  既被自家女儿揭了老底,我索性厚脸皮,大言不惭:“我既不服那个上,往后可能还会成为那个上,何必为了做给别人看,束了自己的手脚。”
  早已习惯我的歪理邪说,朱雀守无奈笑笑,优雅浅酌杯中物。客晟深望我一眼,微微摇首。轻挑起眉,与循规蹈矩之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舀了勺桂花糖粥递到女儿嘴边,顺带劝诱:“往后旻夕就和妈妈一起兴风作浪可好?”
  不知我是借了母女同心的幌子,拖她下水,小娃儿喝了香糯的甜粥,心满意足地咂着小嘴,无甚犹疑,弃了志士不食喈来之食的气节,两手扒着桌沿,眼巴巴地瞅着我故意悬在不近不远的另勺糖粥,点头如捣蒜。见宁康小郡主轻易上了惊世骇俗的女亲王的贼船,两个大男人不约而同,隐露苦笑,当是暗叹往后多了一位令人头疼的主,永难太平。理直气壮地笑笑,我低首望了眼只一勺甜粥便缴械来降的小娃儿,终是遂了她的翘首祈盼,欣然将那勺子微薄的贿礼送进她口里。
  叁章 · 锦瑟 '二'
  “妈妈,火火。”
  酒足饭饱,打了个小嗝,旻夕不甚安分地探出身子,攀着雕栏看对街的杂耍艺人。许是见我先前光顾喂女儿,自己滴水未尽,许是念及往后深居宫中,难有机会这般无拘无束。对视一眼,朱雀守抱过刚认不久的义女,起身下楼,不消片刻,便见高人一头的颀长身影抱着兴奋不已的旻夕,隔着人潮看那颇是危险的表演。可小家伙拉长脖子,叽里咕噜地絮叨,似要义父走得近些,好让她碰那明晃晃的火焰。望着沟通费力的两人来回拉锯,我莞尔摇首:“宫里不比民间,寻不到乐子,过会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带回去给她解闷。”
  客晟不置可否,凝望那张肖似胞姐的小脸,眼神渐深。
  “微臣代家姐谢过殿下。”
  良久,他压低了声,淡淡道谢。我微怔,愧然摇首:“她本是苍家人。现令她改了姓氏,是我对不起夫君和姐姐。”
  不若现代的年轻人盛行不婚或是丁克,淡漠传宗接代的观念。对古人来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断子绝孙尤是大忌。现在旻夕改为茈姓,亦然无人知晓苍家另有一子流落民间,旁人眼中的兰沧侯府已然没落,不知现下远在澜翎的母亲,可会怪我让他们苍家绝了后……
  “殿下身不由己,家姐自会体谅。”
  听他反过来劝慰,我强笑了笑,然见邃眸沉静如初,却隐难以言喻的哀凉,轻抿起唇,在彼此杯里斟满了酒,举杯相邀:“世事往难两全,客大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兴许他为谋仕途,确是不择手段。可被人道是踩着祖母的尸骨,攀附归氏一党,实是言过其实。毕竟归仲元先将他推到风口浪尖,得此孽果,亦是为非作歹的蔺少初咎由自取,他不过弃了所有的顾虑,秉公断案。如若当真赦免恶迹斑斑的蔺家少爷,方是有负皇天后土。
  “一个人就该有自己的见地,特立独行。”
  这般不加掩饰野心的男子绝要比笑里藏刀的小人强上百倍,适才在灵堂看他拜祭祖母,虔诚亦是发自肺腑。我浅笑淡说:“甭管别人怎么看,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仍是云淡风轻,可邃眸渐然柔和,却之不恭,他仰首,面不改色地饮尽杯中酒,我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未料这埋藏地下六十年的白酒如此之烈,不堪滑喉而过的辛辣,顾不得仪态,微偏过头,抬手猛扇起火辣辣的舌头。
  “给我一杯温牛奶。”
  唤来小二,问他要杯解酒保胃的牛奶,可这里到底不是遍地便利店的现代,且是除酒以外,惟有凉飕飕的井水供君任用。我苦笑,令他盛碗温水给我,然见小伙子杵在原地,怔望我去了轻纱遮掩的面庞。
  “没听见夫人吩咐吗?”
  许是以为小二以下犯上,客晟皱眉,漠冷轻斥。少年人适才回神,红了脸,结巴着朝我连连道歉。我莞尔摇首,可见近旁客人纷纷侧目,从容转过头去,放下面纱:“我该去整容。”
  说着匪夷所思的现代词,我指了指脸,对面露惘色的男子笑道,“虽然做美女没什么不好,可以吃香喝辣,还能逮到像我夫君那样的世家子弟做相公。不过我现在是半个男人,长得太漂亮,反是负累。每天工作的时候,满堂同僚总给这张脸勾走了魂,害得我演讲半天,结果都是白费唇舌。”
  听我前半句自吹自擂的大白话,客晟神色复杂,可提起他亲眼所见的诡谲场景,似笑非笑。
  入朝参政后,我虽是啼笑皆非,可总算明白苍秋当年竭力反对我出外工作,并不全然因为吃醋小心眼。往昔混迹脂粉堆,尚无自觉,现和几十个大男人共事,即使扮成男人,学起大老爷们的措辞,可在亲王近前,能保定力之人,屈指可数,以至几位老臣私下委婉请我早朝期间目不斜视,只须瞧着御座上那个我最厌恶的男人便好,乃至友善建议我不妨学一学去世的相公,出入乾元殿的时候,戴张遮脸的面具,既能规避大臣们因是走神而耽误国家大事,亦可方便彼此面对面地交流,可谓便人便己,一举两得。
  “回头给我介绍枺吵抢镒詈玫奶常叶t蚋鼻嗝驸惭赖墓砻婢撸畔潘恰!?br /
  我半是玩笑,半是赌气。客晟不置可否,淡淡阖眼:“遮了也好,这样就不会被表相迷了心窍,看不到真正发亮的东西。”
  闻言,我受之有愧,笑笑,未再开口。相默良久,直待小二端来解酒汤,他睁眼淡说:“今儿个谢谢您。”
  知他谢我邀他同游枺吵堑谋局裕姨裥Γx艘⊥罚骸澳憬珪f夕让给了我,这份谢礼,实在微不足道。”
  纵是问心无愧,可亲手毁了祖母最后一桩心愿,无甚遗憾,亦是自欺欺人。只是在祖父面前,他断不示弱,众叛亲离,没个说话的人,沉郁无处宣泄。如能令他最是疼惜亦是唯一的亲人相伴左右,哪怕短短几个时辰,亦可聊慰他不为人道的黯伤。幸而这并非我一相情愿,望向底下人朝中那抹分外显眼的小小身影,他笑意渐柔:“这孩子是姐姐留下的宝,也是笔偿不清的债。”
  用性命换来孩子,赎他自由,终此一生,亦难偿清。邃眸遽黯,转望向我:“既然姐姐故世,这笔债只能还给旻夕现在的娘亲,如若往后您有盼念之事,微臣定当赴汤蹈火。”
  朱雀守和婉朱因是主子之故,对我效忠,尚且情有可缘。可平辈的正室间也有此说,匪夷所思。我啼笑皆非:“我的野心可比你大得多,如果有朝一日坐上那个位子,为图往后工作起来畅通无阻,可会连根铲除阻在我前面的东西。”
  客氏专横跋扈,归氏东山再起。朝堂之上,党争愈烈,即使于国有利的国策,皆因各有考量,争执不下,乃至不了了之。长此以往,无益渐显衰势的一国经济。我挑眉,虽然长远看来,加强皇权,断非幸事,可外戚世家坐大,亦然于国无利,削之除之,使得君主的号令具有实质上的分量,方可将有利民生社稷的政策、乃至政治变革的法令强制推行下去。听懂我言下之意,对座那位出自世家大族的权贵子弟垂下眸去,竟是欣然一笑:“所见略同,确该拔了那些有碍江山社稷的祸根。”
  凝住波澜不惊的邃眸,良久,我淡淡试探:“客大人志在天下?”
  一如那日不加掩饰、道他有心取祖父而代之,此刻亦然坦荡磊落,道是自己原本便是沽名钓誉之人:“留名青史的能臣或是出自治世,或是出自乱世。比起辅佐一个昏君,让人悲悯,我更想做个中兴之臣,得以施展抱负,有所作为,且令后世之人景仰。”
  虽与客氏分道扬镳,可骨子里仍是名副其实的客家人,容不得旁人轻贱,狂傲的性子说是自负,亦不为过。可不若朝堂之中一些年轻朝臣只擅夸夸其谈,客晟确有实打实的才干,实现自己的夙愿。我笑笑,虽是唐突,直言不讳:“你确是客相的亲孙儿。
  浅酌烈酒,他半垂着脸,似笑非笑:“祖父为人处事,当断则断,从未心慈手软。可叔伯这辈多似祖母,谦恭礼让,祖父便希冀嫡孙中能出一个承他衣钵之人,未想真正能狠了心,一绝到底的,是个庶出的不肖子。”
  难怪将孙儿扫地出门前,客平说那样的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尚且为了爱妻妥协屈就,这个被他薄待多年的庶孙却是真正的六亲不认,遇神斩神,遇鬼斩鬼,心无旁骛,誓将自己抱持的信念贯彻到底。而他们祖孙二人势同水火多年,恐亦是彼此太过相像,方才越走越远。叹了口气,我淡说:“就算为百姓着想,可自古推行变法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如果出师未捷身先死,你这能臣之梦,可就做不成了。”
  商鞅变法,五马分尸。王安石变法,无疾而终。戊戌变法,六君子同赴黄泉。这时代变法之人虽是凤毛麟角,可亦结局惨淡,做皇帝的始作俑者不至推上断头台,可跟着推行变法的臣子许会背黑锅,人头落地。面前的男子满腹经史,当是明白这个残酷的道理,凭栏支首,淡睇初上九天的寂月,良久,云淡风轻:“尚未尝试,安知兵败如山倒。”
  他到底是个骄傲的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虽然事无定常,可凭他这股子不服输的干劲,将来许能推行风险极大的地税改革,一贯到底。我扬唇,冲他勾勾手指,虽是不明就里,可见我倾身向前,他亦依样行事。俨然亲昵,可我望向楼下人潮,平声静气:“如果将来做了羲和国的皇帝,劳你倾力辅佐,多多费心。”
  他不语,然我回眸,邃眸隐笑,踌躇满志。我淡笑颌首,神色自然,坐回身去。可余光瞥见朱雀守抱着旻夕立在不远处,神色一如往昔地清冷,未有看我,墨瞳凝住对座的男子,寒光潋潋。我怔了一怔,微微苦笑,虽是不近人情,可当着客晟的面,向一个不是我丈夫的男子解释先前状似亲昵的情境,反是不合情理。淡然侧首,直待察知到异样的小女儿摇摇晃晃地走到近旁,怯生生地扯我衣角,回眸安抚一笑,将孩子抱进怀里,仍未正眼去看坐回身侧的男子,闷不吭声。
  “熬碗瘦r粥过来。”
  蓦听朱雀守唤过一个跑堂的小厮,我方才抬首,墨瞳已然平静如初,然是静水微澜,暗潮汹涌。淡睨我面前未有动过的碗筷,面色不霁。我扯了扯嘴,指向旻夕没吃完搁在碗口的那串糖葫芦:“做得太腻,吃得我胃不舒服。”
  惯常只有饿极,我才会安分进食。虽是心知肚明那位卖糖葫芦的大叔甚是无辜,可寻借口开脱,惟有对不起人家。我颇是诡谲地讪笑,近旁男子闻言皱眉,俨然信以为真,转首将即要下楼的小厮唤到跟前:“少搁点盐,尽量熬得清淡一些。”
  我愧然,深低了头,如坐针毡,枯待多时,那碗去了油腻的瘦r粥方才端上了桌。近旁虎视眈眈的男子将旻夕挪到自己的膝上,目不转睛,冷望着我,直到我不敢造次,乖乖喝了个底朝天,方才释眉,唤来小二结帐。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令他愁白头发的亲王殿下未有安分多久,下楼后,瞧了瞧已然黑尽的天色,盘算已过皇宫的门禁,赶回去亦会吃个闭门羹,甚没面子,索性牵了女儿的小手,先斩后奏:“罢了,咱们娘儿俩一起逃家。”
  径自钻进街头的人潮,待两个满面焦灼的大男人寻到我们母女,旻夕已然拿着十几个木圈,小脸肃然,时不时偷瞥一眼近旁和她年岁相仿的小男孩,学着人家驾轻就熟的手势,一本正经地套着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
  “给钱。”
  我闻声回首,朝面色苍白的朱雀守,嫣然一笑。因是我又次任性妄为,他虽是动了气,可见我腆着脸,状似无辜地伸手问他要铜板,肃颜一泄千里,化作一潭苦水,怒涛不复。
  “为人母亲,当要自重。”
  话虽如此,他深叹了口气,反是大大方方,掏了锭银子递到我手里,任他眼力手劲皆欠火候的小义女白白浪费,直待旻夕费力踮着脚尖,高举仅得的战利品、一个稻草编的丑娃娃献宝,回到他兜里仅剩两个可怜巴巴的铜板。
  “小姐回去可要好生练练手劲哦。”
  许是过意不去,今儿个赚得钵满盆满的摊主临末了,将旻夕久套不中的拨浪鼓递到她手上,和蔼笑赞:“小姐生得这般水灵,老爷夫人真是好福气。”
  两度误会,我只有无奈苦笑,令旻夕给那老人家道了谢,牵着琅琅摇着战利品的小娃儿,走向她独立对街的舅舅:“天色已晚,客大人不妨先行回府。”
  听我就此别过,他低首看向外甥女:“旻夕的若惜阁现正空置。殿下若不嫌弃,不如到舍下屈就一晚。”
  听有免费客栈可住,我仍是迟疑。虽说客晟的宅子远比龙蛇混杂的客栈优渥,可留宿臣子府上,实在不妥,终是一笑,婉拒好意:“趁宵禁前,我带旻夕四处逛逛。客大人回府歇息吧。”
  淡望我一眼,亦不勉强,他低首对旻夕道别,小娃儿盎然摇起手里的拨浪鼓,给舅舅饯行,待他走远,我问朱雀守:“附近有没有清净一些的客栈?”
  但是不知为何,即大将军未开金口,反是慢慢悠悠,从腰际解下银袋递到我手里。我惘然,拉开线绳,定睛一瞧,内里静静躺着适才还给他的两个铜板。想到今晚可能要和宝贝女儿露宿街头,我不免傻眼,扯了扯嘴,睨瞠淡定依旧的男子:“刚才那锭银子,够我们三个找间便宜的客栈了。”
  “我身上没带零钱。”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我给打发了。早知如此,适才就不该在客晟面前打肿脸充胖子,可回头去找人家,我实在腆不下脸,正是悔不当初,朱雀守却是神色恬然,背过身去:“枺吵悄敲创螅芑嵊腥ゴΦ摹!?br /
  也不交代清楚这去处是废弃的草屋,还是荒郊野岭的破庙,他一手捧着干女儿用投宿客栈的银子套来的稻草娃娃,悠然自若,朝前跺步。人穷志短,我身无分文,除了跟着这个没事装阔的男人,别无选择,只得无可奈何,牵着毫未意识危机、乐呵呵地将拨浪鼓摇得震天响的小女儿,亟亟追了上去。只是尔后一路,我余怒未消,侧过头不正眼瞧他一眼,直待近旁的男子蓦驻脚步,没好气地回眸,便见他望着一个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