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殿试，已是初夏，春寒过后还有些微凉，在屋内没有日光照射的地方，更是清凉。
  但一众阁老大臣，却在室内争执得热气蒸腾，脸红脖子粗。
  魏玄已经听他们争了一个时辰，始终没有作声。
  又过一刻，一个宫人匆忙赶来，穿过争吵不停的大臣，说道：“皇上，太后请您去一趟。”
  魏玄“嗯”了一声，说道：“诸位大人继续吵，我去凤鸣宫一趟。”
  十余人面面相觑，恭敬将他送走，趁他临走前还不忘说道：“皇上请三思！”
  魏玄轻轻冷笑，三思？他不是早就说了“三思”后的话吗，可只有半数人听进耳朵里，其余人全都将他的话当做耳边风。晋国三百年来，殿试三甲从来都是在大殿上定的，没有像今日这样，还未定下，已经有一众人出来，当着十余考生的面，说状元之选要慎重。
  谁都看得出来，殿试十余人的表现，唯有一人鹤立鸡群，那便是云想想。
  她才思敏捷妙语连珠，连能接她十句话的考生都没有，她不是状元，谁能胜任？
  偏有人不愿，百般阻挠，说女子不能钦点为状元。
  一闹，从大殿上闹到现在，也没办法定夺，十余考生还在大殿上厚着。
  凤鸣宫里，冯太后也等候多时。见儿子过来，也不多客气，说道：“听闻皇帝还在跟大臣争执三甲名次的事。”
  魏玄微抬眉眼，问道：“母后看法如何？”
  冯太后说道：“虽然母后是女子，但正因为是女子，所以才知道有许多事不便，皇帝若让一个女子做状元，并不妥。一是过往晋国没有女状元，有违祖训；二是朝廷多男子，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身入朝堂，已经很不好。你先让她寻个好人家，再说吧。”
  魏玄本就被吵得烦躁的心，更添了堵，说道：“母后不如直接说，上回因林洞主一事，母后对她已经心有芥蒂。”
  冯太后皱眉说道：“皇帝是越来越过分了。”
  “不是儿臣过分，而是母后近来干预得实在太多。犹记三年前的科考，母后一句也没有过问，那时候的儿臣，年纪比如今还要小很多，母后都放心让儿臣来钦点三甲。今年却不同了，听闻会试时，母后都召见过阅卷的大人。”
  冯太后见他字字冷厉，脸色顿时沉下，“看来皇帝的意思很清楚了，非要给云想想定三甲。好……三甲无妨，榜眼探花都可，只是这状元，皇帝不许点到她头上。林洞主一事母后已经退步，你不能三番两次驳母后面子。”
  这哪里是面子，而是要借着干涉朝政来证明你太后的地位，告诫他这个皇帝，不是什么事都能任凭你做主的。但魏玄早已不是那个羽翼未丰的少年皇帝，他软弱一次，就只能一直在母后面前退步。
  既然已经借林洞主的事宣告皇权，那就不能停下来。
  冯太后以为这次依旧能操控儿子，谁想午休起来，就听见状元定了，定了那云想想。她顿觉恼怒，将茶盏掷在地上，怒道：“皇帝已经不将他的母亲放在眼里了！”
  等魏玄要堵住大臣的悠悠众口来为母后求谅解的时候，凤鸣宫却没人，只留了几个宫人，告知说道：“太后身体不适，去宫外桃园静养去了。”
  魏玄知道母亲是要让天下人说他不孝，在以孝为重的晋国，一旦被说成不孝，别说普通人，就连皇帝都要顾忌。
  这一招，着实令魏玄心凉。
  *****
  琼林宴会，是每隔三年一次的盛宴，既有大臣，也有科举及第的考生，甚至连皇帝也会亲自出面。
  姑娘家的身影在一众男子中显得十分惹眼，娇小的身材穿着松垮的状元服饰，帽子也遮到了眉毛那，很是娇俏，惹得众人频频回头看她。
  想想边走边扶帽子，恨不得摘下来。她游走在琼林宴会上，不知招惹了多少目光。她倒是想站在一个地方不动，但早早就等在宫外的她没吃早点就出门了，这会只想赶紧到宴席那，吃点东西。
  宴席还未正式开，大小凉亭玉石桌上，摆放着果盆糕点。但没有什么去吃，众人都忙着和旁人交谈，生怕吃着东西口吐飞沫不美观，饿得饥肠辘辘，也没人去吃。
  想想可没有这种想法，去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总算是缓了神。
  一会花园另一头传来恭贺热闹声响，她垫脚往那看去，估摸是魏玄出现了，否则不会一群人拥上前去。她又吃了一块糕点，喝了一杯茶，这才过去——反正她个头矮，魏玄看不见她，自然不知道她有没有到。
  没等她到前头，就有公公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人。一见她就跺跺脚上前，说道：“云姑娘……不不，该改口叫云大人了。云大人这是去哪了，皇上找您呢。”
  想想急忙小跑过去，等人钻进去，发现众人聊得甚欢，便乖乖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听闻杨探花非但才华了得，就连身手也不错。”魏玄微微笑道，“朕也想看看。”
  杨探花有些惶恐，作揖说道：“比不得诸位大人，只是略懂。”
  “杨探花不要谦逊，也不必慌张。”魏玄说话间，已经有太监搬了箭靶拿了弓箭来，速度之快，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杨探花只好接过，发现这弓箭对他一个男子来说略有些轻巧，不似平常的弓箭沉重。他没太多想，拿着弓箭走了十余步才停下。
  数十官员已经站在两边，聚精会神朝他看着。
  杨探花头一回入宫，又头一回被这么多大人看着，手心都渗出汗来。他强行镇定下来，朝箭靶拉弓，总觉靶心在动，不知是太紧张还是今日没手感。
  箭在弦上，拉拽越久越费气力。他终于松开手指，箭立即飞了出去，“砰”地一声，箭入箭靶，只差分毫，才入靶心。但距离稍远，已经不易，魏玄先抚手笑道：“好，杨探花一介书生，武艺却不错。”
  为首的拍掌，其余官员也纷纷称赞。
  魏玄又道：“探花郎如此厉害，不知榜眼如何？”
  那榜眼是个文弱书生，一听便出来跪地说道：“臣不如杨探花身手了得，只是一介书生。”
  魏玄笑笑，没有多说，目光已经绕过想想，也不准备发问。倒是有对女状元不满的人说道：“不知云姑娘会不会射箭？哎呀，怕是不会吧，倒像是连一把剑都拿不起的手。”
  话落，便有人笑了起来，又有人不忿，替她打抱不平，“林大人好像太欺负人了吧，这样当面说一个姑娘。文采了得已经十分不易，更何况在场的大人也没几个既会作文章又会射箭的吧？”
  “莫大人急什么，只是榜眼谦逊说不会，状元却一声不吭，所以我才想，莫不是云姑娘也会。”
  “什么云姑娘，叫杨探花是探花，叫云状元却是云姑娘，大人心里偏颇得很。”
  “我会。”想想打断他们的话，眼眸明亮，又一次在瞬间安静下来的众人面前说道，“我会射箭。”
  众人着实被她的话惊了惊，一会才有人轻笑：“看来状元还是个受不住激将法的人。”
  想想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对杨探花说道：“探花郎，借你手上弓箭一用。”
  杨探花看着伸来的细白小手，再看自己手中对姑娘来说沉甸甸的弓箭，一时不忍，心生怜香惜玉的心思，说道：“云姑娘你也不必逞强，这箭又重又沉，实在不适合你一个姑娘家用。”
  旁人也道：“何必逞强呢，别伤着自己。”
  原先嘲讽她一番的官员见她执意，也怕她真伤了自己，嘲讽归嘲讽，但状元是皇上钦点的，真受伤了不能办公，那他们的罪过就大了。便也纷纷劝阻，让她放下弓箭。
  魏玄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想想没有听劝，见探花不将弓箭给她，自己伸手拿过，又抽出一支弓箭，开步拉弓，朝那箭靶瞄准。
  众人顿时屏息，劝阻声已然停了下来。那在一众男子中身材娇小的姑娘，此时拉弓定步，神情专注，赫然生出一股不容人小觑的气场来。
  须臾之间，箭已脱弦，众人的视线立即随箭而去。
  官帽太大，箭脱弦之际，身体微震，这官帽便直接叩了下来，挡住了想想双眼。不待她揭开官帽，就听见众人喝彩声“正中靶心”，片刻似乎视线落回她身上，突然又有人惊呼“盲射啊”。
  嗯？盲射？不是，是这帽子自己掉下来的。想想将帽子推上，只见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不同，还不住有人低声“不同凡响，有状元风采”“本以为会逊于探花，谁想更胜探花，竟是盲射”“不简单，不简单啊”“日后定是我朝顶梁柱”“女子又如何，也是能成事的”……
  想想听着这夸赞的话，要解释那帽子的事，忽然魏玄站了起来，抚手笑道：“状元和探花文武双全，重赏。”
  杨探花当即跪下谢恩，想想也跟着谢恩。等谢完恩站起来还要解释，魏玄又道：“把箭靶撤了吧，去花园赏花。”
  想想皱了皱眉，他这是不想让她辩解，刚才的事他肯定是看见了。
  这是为她立威严吗？
  想想细想后，突然明白魏玄当时派了许多侍卫监视书院，那她跟谢十安学武射箭的事，魏玄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射的箭有多精准，他恐怕也知道吧。所以他才故意让探花露一手，实际是为她铺路。明白魏玄苦心的想想，终于还是把帽子的事憋了回去。。
  琼林宴后，想想的名声更盛，非但武艺卓绝，更是名副其实的状元之才。一时朝野再无人非议，原先反对的大臣，也重新审视，不再抗拒排挤这女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