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作者:一千灯盏      更新:2022-04-29 16:00      字数:6285
  这汉子撒起泼来,的确不像话。他的手下小兵儿在一旁眉眼交合,犹疑心虚,就是没人敢上去说半分。这汉子此时擒着一个绝色女子的手腕,洁白柔荑躺在手中,顺着手臂望去少女的盈盈眼波柔亮媚人,领头的汉子不禁几分自醉。这少女容貌清丽,身形妖娆。脸庞上镇定不已。汉子看少女若无其事的样子,反而更填了兴致。啧啧称赞,国色天香,大漠之中,竟然有如此风姿貌美之少女,不枉我汪大此行。顺着少女饱满的襟怀望去,汪大大惊失色,竟然是一个睡态娇憨的小小婴儿,他瞪大了眼眸,手上情不自禁地松力,少女的手腕脱出来。没有一丝痛意或娇柔,她抱着摇摇怀中的婴儿。姿态亲昵,一看就是骨血亲缘,汉子身边絮絮低语,是邻座几个偷偷望来的杂派子弟,“亏以为是一位天真少女,原来已身为少妇。”
  这汪大当时就没了兴致。他也只是接着残存的几分热酒力,看这少女绝艳大漠,上来调戏几句。真格的,他是不会动的。刚刚钳制住少妇的手上也没使力,唯恐伤了她。汪大痴骂一声,转身喝他的酒去了。
  少妇身边一伙人都散去。她姿态神色如常,仍旧爱怜地哄着怀中的小儿,仿佛刚才彪型大汉们的围堵和她无关。“阿飞,阿飞莫哭。”
  “这孩子叫阿飞吗?”一个柔美的声音传来,少妇转身,是一临风而立的男子,面颊如玉,朗目星眉,颇有几番风姿。他的音色亲切也纯美,让人自醉。男子的声音,最美不过如此罢。
  少妇转过身,依旧逗她的孩子。年轻男子以为这妇道人家被吓到了,以为他是和汪大他们同种人,微微一笑。“夫人这孩子可真是长的巧。”
  少妇毫不动容。声音传来,在这宾客纷杂,躬自酌饮的大漠陋堂之中,显得十分鲜耀。“这孩子还没长开,少侠眼力就能看出来未来的长相吗?”娇啼莺软,仿佛能够滴出水来,煞是好听。
  男子听得几分神往,觉得这女子说话还是给他留了不少余地。想是有机会,接道:“夫人容貌,想必这孩子必然不会丑了。”
  少妇不理,认真哄着怀中婴儿,婴儿已经转醒,满目是晶亮亮的欢欣。呀呀支支的,要抓少女的衣襟。少妇柔软了脸颊,亲亲他的脸蛋,叹道:“宝贝儿~”
  那少妇姿色上等,此时柔软的母性显露出来,一脸洁净的光华,让大家满是一怔。
  暗叹如此佳人难得啊难得,这少妇的丈夫定是个艳福不浅之辈。
  角落一旁稳坐的几个门派子弟已经暗暗咬牙,怎叫这小白脸占了上乘,刚刚汪大离开时如果去搭讪的是他们,该有多美。
  男子继续找话:“大漠之中,夫人一人前行,带着个婴孩儿,过于危险,不知夫人为何独自一人?”
  少妇抱着婴儿晃啊晃,时时笑一笑,仿佛没听到貌美男子的话,把他晒得如空气,一脸讪讪。想是他这等容貌气度,从未有女子冷待过他。
  那几个好事的门派子弟在心中暗叫好。汪大身边的杂役有些沉不住了:“老大,这小白脸倒贴人家年轻美妇,到是真有几分不要脸。”
  声音并未扩大,这简朴酒楼里的各位却听得真真切切。
  貌美男子想顶几句,看着大家一脸乐盈盈的看着他。深知自己说什么都无用,只好作罢。心中却记恨起这少妇,想你这婴儿莫让人偷去才好。我好心想要护送你出大漠,沙漠凶险,竟然不理好心。
  他自己为好心,却不知除了汪大若有所思的转身后,再无一人敢骚扰这女子。原因有二,第一他眼力不佳,无门无派,涉世不深,对于武林中的名门轶闻毫无所知。他也只是学过几年夫的富家子弟,好以附庸风雅为乐。第二,这女子不惹人接近,是事出有因的。
  然而这世间除了貌美男子,到真有那些不识气氛之人。
  门派子弟想要围上来,汪大的手下都看热闹。貌美小白脸吃了个闭门羹,这酒楼里还有谁会为这少妇解围?
  少妇吃了一盏茶,抱着孩子转身就走了。
  在他们围上来之前,门派子弟似乎没想到少妇走的如此决绝。但也不想落下艳福,起身追出去。
  貌美男子一咬牙,也追出去。他终是礼义教养大的,需知不会让一对孤身母子落入无耻之徒手中。
  汪大看着他们的背影,兀自长叹。
  手下问叹什么。
  汪大挑眉看看外面黑夜,笑言:“怕是去的人,一个也回不来了。”
  手下皆震惊。问原因。
  汪大道:“那女子岂是平凡之辈,进来时身轻如燕,步履缓缓,却绝不像涉世不深的妇人,怕是个武林高手。我刚才去搭茬,她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平常女子至少也要给自己留回旋的余地。她却没有,不理不睬。那气度,那风骨,再那大漠中稀奇的绝色,并非常人,这等人来路不明。而且,越和她交谈下去,她淡泊如水,但不知为何总是散发着让人畏惧的阴寒。莫名之事,来路之奇,似乎和那阴寒相比,都不重要了。”
  手下人皆奇道:“老大刚才就为试探他而去。那现在管不管她?”
  汪大道:“这等奇女子,武功高深,气势非凡,断然不会出事。”
  手下人冒出一个问道:“老大说回不来了是何意。”原来这汪大在人群之中怕有心之人偷听,避重就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终究有不合心意的手下。
  汪大等他一眼:“那女子隐姓埋名,收敛功力。就为了避人耳目。这些人好奇人家的私事,不是找死吗?”
  他话音未落,刚刚追出去的人都回来了。还包括那貌美小白脸。汪大微怔,面露尴尬之色。
  众人抱怨到:“外面起了沙暴,那女子大概一心送死去了。谁也拦不住她。”
  眼看香消玉殒,却没沾到光,众人可惜又自叹。一分也是懊恼,这女子大风中不听劝,众人多少能拉就拉一把,见她不进言,反感不已。
  那女子架起马来,颇有几分架势。白衣在黑夜中鲜活洁白,勾勒出高傲的风骨。
  汪大见众人没注意他的断言,暗自叹了下去。这女子的奇绝来历,竟然给忘到了脑后。
  这怀中婴儿,便是白飞飞与沈浪的骨血。
  白飞飞轻易走出大漠,孩子跟着她这几天东奔西走,煞是难熬,但白飞飞于马上稳当,他仍睡个天昏地暗。婴儿是长途颠簸累得。白飞飞眼中的有愧,心想马上就能出大漠了,她们母子二人要去繁花似锦,水草丰美的世外桃源。永享隔世之乐。
  而这个孩子,她看着婴儿,会是什么样子呢。她会给他全部的爱,教会他所有东西。
  偏偏这时候,白飞飞嗅出了古怪诡谲的味道,这大漠中风向一向稳固,变了也有迹象。为何她有隐隐不安,生长在大漠,打磨在大漠。白飞飞敏锐地观察着大漠一切的动向。突然,一阵狂风席卷而来,黑色烟雾如扑面的火焰。饶是白飞飞,也从未见过这鬼怪不已的龙卷风。马蹄印乱,白马于黑烟中嘶吼,白飞飞一只手臂奋力拉住马缰绳,一只手臂下意识护住怀中的阿飞。阿飞哭叫起来,伴着婴儿努力的呛咳。白飞飞知道阿飞被飞沙呛到了,他一个婴儿,于这龙卷风之中难以活命。白飞飞皱眉,反而镇定下来,手上使力,马儿受到安抚,也在努力辨别方向。
  然而这龙卷风是越来越强韧,似乎已经把他们圈进了暴虐的中心。白飞飞手上渐渐支撑不住,她已内力相抓,但毕竟是个孤身女子,还有另一个伤不得一点的婴孩儿要照顾。马缰脱落,她升到空中。
  恍惚间只记得紧抱住手中的阿飞,再也不松手。
  醒来时,床铺软白,屋内熏香袅袅,竟然是个装饰得精巧的女子内阁。
  快活王!
  快活王给她精心准备的庭院。
  白飞飞有些惊恼,快活王不是和王云梦同归于尽了吗?他没死?她的表情瞬间阴戾起来,但这个表情马上不见了。她的手如瞎子般触摸着床上,所有她能触摸到的地方,无助又焦急,阿飞呢?阿飞不见了。
  她的孩子,刚刚还在她手中的。
  似是听到了响动,有貌美窈窕的姑娘进来,袅袅娜娜,却带着股精干的杀意。
  “宫主醒了?”白飞飞抬头,这个女子的面容,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十四岁时,这个女娃娃咬住了她的手臂,因为白飞飞杀了她全家,可是白飞飞在她眼里看到的不是仇恨与报复,而是对任何人的不信任。这个女孩子当时就已生的貌美如花,面如敷玉。白飞飞看她眼波流转中满是仇恨,不知为何有种满足的快感,就留下她了。
  白玉,她给她起的名字,亲自为她沐浴。她看到她身上男子凌虐后的伤痕。
  白玉的脸上有等待召唤的安顺表情。白飞飞厉声道:“为什么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白玉似是不懂她的用意,道:“宫主说此行有一个绝妙的计划,所以带着我们来了。奴婢是来提醒宫主,今晚要去见沈浪的。”
  白飞飞道:“沈浪?我为何要见她。”
  白玉迟疑道:“那是宫主的事,奴婢不敢过问。”
  白飞飞道:“你下去吧。”
  白玉躬身离开。走之后关上门,心下奇道,这宫主是怎么了,睡了一觉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她看到宫主颤抖的双手,听到宫主压抑的声音,感到宫主身上那种柔和的气度,那种气度,是重来没有在她们这些仆人身上出现过的。宫主似乎无心对她客气,可是为什么宫主身上竟然少了几分阴毒,多了几分柔软?
  白玉自是不知道,这是因为白飞飞做了母亲的结果。而白飞飞激动颤动,极力掩饰的原因,是因为她不再是母亲了。
  她重生了。
  在快活王与沈浪的宴会上,沈浪揭去她的面纱,放她走之后。不,不是放她走,他已没有拦她的力气不是吗?
  白飞飞一阵无力,她失去了最重要的孩子,而她的仇人,竟然都还在。
  也好,至少她现在不欠朱七七的了。
  但她知道,朱七七那种人,要是知道了她的身世,还会把沈浪让给她。而快活王,害她身世如此凄惨的人,竟然还活着!止不住的颤抖已经从她身体中溢出,她要杀他,报复他,说什么都要!
  她的报复计划依旧如齿轮般缓缓运转着,而操纵着这个齿轮的人,却有太多无法下手的顾及。这是重生后的白飞飞,已和之前不同。
  再见到沈浪时,他依然是那种让人气恼的笑,满不在意,衣衫落拓。
  白飞飞一阵恍神,看到对面沈浪依旧定然的笑意,她立刻回过神来。从她把阿飞生下,到重生,已经有多长时间了?她曾怀过这人的孩子。
  沈浪悄悄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两人的呼吸声,胜过世上所有的柔情蜜语。然后,她整个人投入沈浪怀抱里。沈浪轻抚着她如云柔发,良久良久。风更轻柔,春意更深。沈浪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幽灵宫主,你好吗?”
  白飞飞笑了,从沈浪怀中出来,如瀑秀发泻下,笑得饶有深意。
  沈浪自然是不知道她带有深意的原因的。
  白飞飞在笑,他们相见的情景,他们的柔情密语,他们的试探,竟然和那时候一样。
  可是她已经和那时候不一样了。
  眼前这个少年英侠,不是属于她的,白飞飞善变多情,但也一诺千金。
  留你不死,任你双飞。
  白飞飞冷笑:“没错,白飞飞就是幽灵宫主,幽灵宫主就是那个弱女白飞飞。”
  沈浪没想到白飞飞承认的这么快,怔愣了一下,反而有些失语。前一秒还在他怀中温顺的少女,竟然有如此冷漠的气势。
  白飞飞已经没有装模作样的兴趣了,她不想和沈浪逗上几句,她现在只想着快活王。
  暴虐与仇恨的因子在胸中发芽。
  白飞飞记忆中,王怜花扮的急风骑士该出来了。她往边上退了几步,王怜花和沈浪打起来,死的是哪一个都和她没有关系。最好死的是沈浪,因为王怜花于她还有点用处。
  她不会杀沈浪,但是沈浪如果是别人杀死的,是不是就和她没关了?
  想到这,白飞飞的唇角漾出一个笑意。
  花丛中,她找个个椅凳,稳稳坐下。佳人于花丛中,那满世界的花瞬间褪了色。
  沈浪一直在看着她,眼波流转中,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沈浪身形闪动,避开三步,叱道:“什么人?”
  剑尖斜飞,挑起了垂藤。
  一个劲服急装的英俊少年,斜举长剑,瞧着他们冷笑,胸前一面铜镜上,写着“三十五”。
  这赫然正是快活王门下的急风骑士。
  沈浪面上竟仍然带着笑容,点头道:“兄台竟能来到这里,在下竟毫未觉察,看来兄台的武功,必定高出同僚许多,当真可贺可喜。”
  那急风骑士冷笑道:“阁下已堕入温柔乡里,纵有千军万马到来,阁下只怕也是听不见的。”
  沈浪笑道:“也许真是如此。”
  急风骑士怒喝道:“王爷待你不薄,将你引为知己,你就该以知己之情,回报王爷才是,哪知你却在此勾引王爷姬妾,你可知罪?”
  沈浪淡淡笑道:“知罪又如何?”
  在这期间,白飞飞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让急风骑士的目光每每落到她身上。
  沈浪似是看到急风骑士的目光,笑得饶有深意。
  他一点也没想到,为何王怜花会把认识白飞飞真实一面表现的如此明显,他以为那是王怜花伙同白飞飞露出的马脚。
  他不知道,王怜花是在惊奇,这白飞飞是不是有什么诡计要使,为何此时如此沉静。
  跟换了个人似的。
  突似想起什么,王怜花竟反手给了自己个耳刮子,苦笑道:“该死该死。”
  王怜花惊才绝艳,心计深沉,虽然年纪轻轻,已隐然有一代枭雄之气概,此刻居然做出这小丑般的动作来。
  白飞飞不禁怔住,她想起,莫不是沈浪与云梦仙子有婚约那事儿?
  白飞飞有点疏懒,有点心焦,沈浪就在这里,虽然她已经知道沈浪每一步会怎样做,但是聪明如沈浪,莫测如沈浪,她不知道再来会不会是他的敌手。
  不过,提起王云梦她倒自信了,这次应该没有人来打搅她的好事了。比起王云梦与快活王同归于尽,她到更开心看到快活王步入人间炼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果当初他于疯癫中自了,到比死在王云梦手上更让白飞飞开心。
  白飞飞嘴角竟露出了一丝委婉的幽深的笑意。
  王怜花与沈浪皆是一怔。
  如果不是沈浪在旁边,王怜花就上去揭这女子的脸皮,看看易容术下究竟是何等人。可是王怜花毕竟是王怜花,他稍逊于沈浪,却也是难得的少年英才,武林名侠。除了他娘,天下没有易容术可以自信瞒得过他的眼睛。何况,眼前人那股带着无限娇柔的作态,精明而闪亮的眼眸,娴静冰冷的气质。天下除了幽灵宫主白飞飞,无人能及如此将残酷却柔美的让人上瘾的女性魅力集于一身。
  王怜花来之前以为他的话语,会白飞飞矫揉造作地泣面离去。
  可是先前白飞飞那直接道来:“没错,我就是幽灵宫主。”让他也大吃一惊。女人在心爱的男子前不是最喜爱做出弱势的,惹人怜爱的样子吗?为何白飞飞真刀真枪,毫无留情之意?
  他不由得去看了沈浪一眼。
  他不知道,就这一看,为他洗去了多大的成见。
  沈浪虽早已隐隐猜测到这两人的关系,但也从未想过王怜花与白飞飞竟然有如此衔接不当的时候。他在王怜花面色惊疑不定的时候,眼珠直直地盯着王怜花,将王怜花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
  可是王怜花却看不出沈浪眼里到底是什么表情,这如云般飘逸,如狐般狡诈,如风般随意的男子,他似乎无心掩饰自己,只是实在不拿太多的事当回事。
  所以,这样的人,你压根就无法猜测他。
  王怜花妒意上涌,想到白飞飞这个强大的敌人或盟友也在一旁,不好发作。
  白飞飞看他两人明里暗里,显然是波涛汹涌,强强对峙。她自觉无趣。
  把那天下难得一见的两位少年侠客晾在一边,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怜花与沈浪对视一眼,这一眼,竟然挪不开了。
  两人眼中的惊奇与失落如出一辙。
  王怜花失落,是因为他用得着白飞飞,这样惊疑不定,表里不一的态度,让他摸不着底。
  沈浪失落,是因为他毕竟是个男子,他来到这里什么也没得到,怀抱个空,反而失去了白飞飞。他毕竟是个男人。弱女白飞飞,对他何等的恋慕之姿态,而今,都变了个样吗?
  沈浪稍一做想,便不再想下去。
  王怜花眼底的咬牙切齿让他暗觉前路的昏天暗地。
  白飞飞,究竟是什么人?
  她于快活王敬酒,沈浪放她逃离时,不是慌乱的溃不成军吗?
  为何此刻如此镇定?
  人心莫测。
  女人心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