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校草
作者:云河清澈      更新:2022-05-07 15:30      字数:5901
  “啊啊啊~我爱我的家!我爱爸爸~我爱妈妈~”
  小小的孩子不懂人情冷暖,快活地翻着东西唱着歌。
  床上的女人一动不动,时不时发出一阵嗤笑,手机不间断地发出“滴滴滴滴”的qq消息提示音。
  佩珩抱过小妹,强压下心头翻缴撕扯的疼痛与愤怒,发开衣柜找出一条厚实的棉裤给小妹套上。
  小妹本来踩着小凳子向往床头柜上爬,佩珩力气大了点,小凳子被带倒了。
  女人从聊天中回过神,看了一眼佩珩,冷冷地质问,“冲谁撒气呢?”
  “没冲谁。”
  佩珩感觉自己的脖颈处梗着一块铅,硬生生的,铬得生疼。
  收拾好小妹,她啪地一声关上了柜门,牵着小妹出去。
  最后那一声响动彻底惹怒了床上的女人,她忽地做起来,破口大骂道:“我草你麻痹的死娘们儿!找事儿是吧?”
  小妹哇地一声哭起来。
  佩珩转回身,双眼赤红,“你能坐起来呀?我当你瘫床上了呢!”
  女人披头散发,胡乱穿鞋下床,抓过小妹刚刚踩过的小木凳,狠狠往佩珩头上摔去。
  佩珩一把推走小妹,想再躲闪已经来不及。
  硬实的木凳劈头砸下来,佩珩下意识地抱住了头。
  木凳狠狠砸在女孩瘦骨嶙峋的胳膊上,硬碰硬,弹了一下,女人的手臂被回力带得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她哇呀一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往佩珩头上身上砸去,“我艹你妈的死女,翅膀硬了是吧?敢还手打老子!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佩珩护住头,沉默地承受。
  女人按住瘦弱的女孩,发疯似的踢打砸踹。
  小妹嚎啕大哭,哭声引来了门口写作业的二妹,二妹冲进屋拉住小妹,大骂道:“你们有完没完!见面就打!让不让人学习了!”
  女人撒开佩珩,大哭,“她打我!这遭天谴的小娘们儿敢拿凳子砸我!”
  说着,她举着打人打到酸软的胳膊给二女儿看,“你看,她刚刚打我!”
  佩珩噙着泪坐起身,呸了一口,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咬牙切齿,“要遭天谴也得是你先死!”
  “我艹你妈的!”女人再次扑上去。
  “我妈就是你!一个一天不给男人艹就急得发狂,恨不得自己艹自己的婊子!”佩珩也发了狂,抡起凳子还击。
  二人扭打成一团,二妹哐地一声摔门而去,小妹站在门口。
  整个院子充满了女人疯狂的尖叫和孩子绝望的哭喊。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佩珩抱着膀子坐在小屋里,狭窄的天窗里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天光。
  她和母亲的关系一直不好,当年母亲看不上父亲,在她三岁多的时候跟同村的一个男人跑了。
  跑了两年多,忽然又回来了。
  母亲自己说是因为觉得佩珩可怜,舍不得她。
  这理由佩珩是不信的。
  母亲不喜欢她,这是十里八乡妇孺皆知的事实。
  有一次隔壁邻居婆媳打架,人们一听到动静就跑去跟佩珩的外婆说:“快去哇,你们家小佩珩又挨打了!”
  外婆杵着小脚一路骂骂咧咧地赶到,结果发现是隔壁邻居在闹事。
  后来这事就传成了一个笑话,人们总会笑谈,“你知道小佩珩她妈有多爱打她吗?街坊四邻但凡有点动静,人们就说:‘唉,你听,可怜的小佩珩又挨打了!’”
  佩珩的妈妈喜欢打她,以频度高、力度大、理由荒唐而闻名。
  佩珩小时候几乎天天挨打。
  她妈爱打牌,不做饭。
  小女孩回来中午放学回来,饿着肚子坐到一点半,眼瞅着要上学了,抱怨一句,她妈正打得兴起,被扰了兴致,掀了牌桌就开打。
  打得牌友们都尴尬,各自散去。
  牌友们一走,她妈火气更大,“老子打死你这个丧门星!一天到晚哭丧个脸,人都被你恶心走了!”
  她妈打她,捞到什么用什么。
  铁衣架,抓起一把当头掴。
  大椅子小凳子往身上砸。
  有一回实在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就用尖头的皮鞋踢她的小腿骨。
  女孩一米六的身高瘦得不到70斤,她妈顺着骨头一路踢上去,腿骨上肿起一串的青紫的包。
  说来好笑,那些包排列整齐、大小均匀,一般人经验不够丰富还真做不到。
  她妈打她,并不一定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事。
  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自己的无名火无处发泄而动的手。
  她妈脾气坏,生活不如意,有火没处撒。
  佩珩脾气倔,不会察言观色,就成了出气筒。
  有一次是因为二妹在院子里跑,绊到石头磕流血了,当时佩珩根本不在家,一回来听见二妹在哭,慌忙跑过去询问。
  话还没出口,就被她妈两耳光扇得脑子朦朦打转,“丧门星!肯定是你捡的石头扔在院子里!”
  还有一次,佩珩9岁,二妹3岁的时候,夏天天热,妈妈给二妹买了根雪糕,没给佩珩。
  佩珩心里委屈,憋着眼泪没吭声。
  她妈上去就是几巴掌,“委屈给谁看呢!眼泪给老子憋回去!”
  镇上人们都在堤口乘凉,实在看不下去了,上来劝,“当妈的偏心也得有个度吧?哪有你这样的?不给买就不给买,娃也没说什么,你打她干嘛?”
  她妈撸起袖子就跟那人吵了起来,“老子自己生得闺女,老子就是把她掐死也不犯法,要你他妈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天以后,除了佩珩的外婆,再没人管过他们的家事。
  小时候,有同学悄悄跟佩珩说,“我奶奶说,你妈偏心你二妹不喜欢你,恐怕是因为你是看别人家的。”
  那天佩珩哭了好久,跑回家质问妈妈。
  难得她妈那天心情好,抱着她哄了一会,笑骂,“老子要抱也抱个喜相的,抱你这丧门星回来做什么?你见谁家抱孩子抱个老大?”
  佩珩被逗笑了,自己也觉得荒唐,尴尬地进屋写作业去了。
  因为母亲的原因,佩珩很要强。
  小时候一个年级一个班,她要考班级第一,总名次第一还不够,还要保证每一科都是班级第一。
  初中时一个年级六个班,她要考年级第一,一次第一还不够,她要连续三年大考小考都是年级第一。
  在同学眼里,她是骄傲的小孔雀,但是少有人知道,她的骄傲根植于自卑。
  母亲的言行让佩珩认定,自己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甚至是很招人讨厌的人。
  所以自己要很强,强一点还不够,要事事碾压的那种强,才能让别人不敢表现出对她的厌恶。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佩珩得了全国中小学生作文大奖赛二等奖,随荣誉证书一起下发了500块钱奖金。
  那次作文大奖赛获奖让她成了镇上的名人,诗歌朗诵、演讲活动、校报、乡镇上的日报上经常有她的名字。
  小女孩自己一字一句写下的文字,老师看了根本找不到修改的余地,但每次作文底部紧挨着佩珩的名字,总要加上一个:指导老师某某某。
  这件事当时轰动了整个小白镇,要知道,在一个三线城市的落后小镇得到一个国家荣誉,一百年都不一定有一回。
  更何况在当时猪肉才7块钱一斤的年代,500块钱,那可是不小一笔巨款啊!
  说到钱,也是佩珩挨打的一大理由。
  在佩珩她妈眼里,上学只有学费是应该交的,其余都是乱收费。
  每次学校要资料费、体检费,都是佩珩的受难日。
  也是小学4年级的时候,佩珩学校要9块钱买资料,她妈不给,佩珩挨了顿打回学校,哭得双眼肿成一条线。
  最后班上的小闺蜜发动大家集资,一毛两毛地给佩珩凑齐了9块钱资料费交上去。
  老师拿着那一叠毛票,叹息了又叹息,最后拍了拍佩珩,“丫头啊,你哪都好,就是投胎不好!我要有这么好个闺女,恨不得花钱请家教把琴棋书画都教了,你妈……唉,不说了!”
  那9块钱的重酬项目,是佩珩最暖的记忆。
  在当初一毛钱买一根宽辣条吃一天的年纪,孩子们一毛两毛地捐出自己的零花钱,不暖吗?
  可这份温暖里,又饱含着极深的屈辱。
  那9块钱难倒英雄汉的感觉始终铭刻在佩珩的脑海里,长大以后,她再没让自己缺过钱。
  她倒不爱钱。
  不记账,乱买东西,花钱如流水,萍水相逢的朋友跟她借钱坑钱她都很少计较。
  但是她不允许自己赚不到钱。
  收入下滑,她会恐慌到半夜失眠,很矛盾。
  多年以后,想起自己的母亲,佩珩倒是挺感谢她用那么狠毒的方式,教会她强大、自律。
  虽然这份过度的强大和自律,带来的是极度的疲倦和极度稀缺的安全感。
  但至少,让她成为了一个表面上活得光荣的人。
  小小的争执,频繁的暴力,其实并没有让小女孩死心。
  小孩子不会把母亲的毒打引申到“家庭暴力”的高度。
  在她的早年的日记里,还有许多不平整的、阴湿的字迹,那是女孩心中滴落的委屈。
  还会委屈,就证明,还有希冀。
  她甚至曾经写过一篇关于母爱的文章,感动得语文老师在课堂上泣不成声。
  全班同学掌声雷动,佩珩眼底也闪烁着泪花。
  只有她自己知道,文中的“妈妈”,并不是她的妈妈。
  而是她每日每日观察着、羡慕着的别人家的妈妈。
  真正让母女二人彻底决裂的,是六年级寒假的那个夜晚。
  临近新年,在外务工的爸爸就快要回来了。
  爸爸是世上唯一疼爱佩珩的人。
  他很慈祥,很有文化,也当过兵,做事利落,几乎什么都会干。
  爸爸重视教育,每年回来,都会给佩珩带回《意林》和《读者》的全年刊。
  那些书很重,但没关系,爸爸很有力气,能把一尺厚的书装在箱子里轻松地扛回来。
  在父亲不在的日子里,书是佩珩最大的温暖。
  那晚爸爸往家打了电话,说下周就能到家,佩珩兴奋地翻来覆去睡不着。
  终于,意识开始飘散,似梦似醒间,佩珩听见门闩被人轻轻拨动的声音。
  小女孩吓坏了,刚想张口叫妈妈,却发现妈妈已经先她一步起床开门了。
  没有开灯,黑暗中佩珩睁着眼,看见了一些比黑暗更黑暗的东西。
  那个男人抱着自己的母亲,衣料互相摩擦的声音另佩珩作呕。
  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屏住呼吸,头脑一阵晕眩。
  “娃们还在屋里呢,别乱来!”
  农村的房间没有门,各个房间只用布帘隔断,佩珩听见母亲急促的呼吸中压抑的话语。
  二妹睡得深沉。
  佩珩忽然清醒过来,狠狠砸床板,佯装说梦话。
  那男人一步蹿出屋子,母亲靠在门板上喘息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母亲煞有介事地问,“昨晚你们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二妹不知所云,佩珩歪歪头,“没有哇,咋了?”
  母亲眼色极不自然,“哦,没啥,昨晚来了个偷鸡贼,差点把咱家院子里的鸡给偷了。”
  “哦。”佩珩淡淡地应了一声。
  等到二妹收拾书包走了,佩珩定定地望着母亲。
  “你咋不走呢?看老子做什么?”
  佩珩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愤怒,“鸡丢了没?”
  “没数。”
  “你是鸡吗?”
  “啥?”母亲一时没反应过来。
  佩珩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我问你,你是鸡吗?我爸自己在外面累死累活,再苦再难没让你上过一天班,一天天地在屋里玩牌,他过年回来还说你辛苦把家务活全包了!他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他!”
  “他太窝囊了,你长大了就知道了,男人多高女人多粗,你爸他……算了,你吃饱了赶紧滚!别找着让老子打你!”
  佩珩擦干眼泪背起了书包去学校。
  奇怪的是,那天以后,母亲有好一阵子没再打她。
  当母亲再次动手的时候,佩珩不再跑也不再求饶,只是沉默地抱着头,沉默地承受。
  孩子心中的希冀,彻底熄灭了。
  父亲回来后,带着佩珩和妹妹出去玩。
  老式卡片机每年都会拍很多照片,父亲拿去洗了,过年带回去年的,再拍下今年的,明年再带回来。
  一年又一年,父亲记录着孩子们的成长。
  父亲死后,佩珩的相册再也没有更新过,一切成长记忆停留在她15岁那一年。
  后来有了智能相机,qq空间相册替代了相簿,佩珩再没翻过那些照片。
  怕记忆翻江倒海,怕情绪骤然崩溃。
  她没跟父亲提及那个男人,也没有好奇过他是谁。
  有些话说了,对谁,都是伤害。
  并且,她觉得,父亲未必不知道。
  很多时候,佩珩常常觉得自己成熟的可怕。
  死心后,倒容易看清一个人。
  佩珩慢慢长大,开始明白,母亲喜欢打牌不假,但她利用打牌的机会吊男人才是真正的目的。
  整个小白镇,顶数佩珩家热闹。
  六年级之后,母亲生下了小妹,爸爸在家照顾了一年,小妹周岁之后,父亲又去工作了。
  佩珩哭着挽留他,“别去行不行,爸,在家找个活吧?少挣一点也没关系,我和妹妹很快就长大了……”
  爸爸擦干女孩的泪,“家里工资太低了,爸再工作三年,等你考上一高,就不去了。爸苦半辈子,等你长大了,享你的福。”
  佩珩含泪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那时他们都不知道,爸爸苦了半辈子,却也只活了半辈子。
  父亲去世后留下一大笔钱,母亲迫不及待地开始网恋相亲时,左邻右舍没有不嚼舌根的。
  倒是佩珩最平静。
  她妈妈,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明着来,反倒痛快。
  最近一段时间母亲跟网上一个男人聊得火热,顾不上做饭洗衣照顾孩子。
  佩珩不想回来,家里的环境令她窒息。
  但她心疼小妹,不得不回来。
  二妹受母亲恩惠多,再加上生来会做人,不惹母亲不痛快。
  心痛愤懑留给了佩珩,挨打挨骂自然也留给了佩珩。
  隔天清早,佩珩煮了点稀饭,给小妹洗漱完毕,喂她吃完饭,抱着她,泪水落在她砖红色的小棉袄背后。
  小妹肥肥短短的小手捧起佩珩的脸,笨笨地擦干她的泪,“大姐不哭,果果喜欢你!”
  佩珩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果果,你要听话,别惹妈妈生气,有事跟你二姐说,她会照顾你,好不好?”
  “嗯!”小妹郑重地点头。
  “瑜,剩下的稀饭够中午吃了,你十一点左右把电饭锅插上,记得按闸,姐先回学校了。照顾好果果。”
  “知道了,放心。”
  下午才到返校时间,佩珩实在承受不住了,提前6小时来到了学校。
  高三有学生在补课,校门开着,高二年级的教学楼空空如也。
  佩珩锁好车,爬上顶楼,登上连廊,望着空旷的原野,嚎啕大哭,“我去你妈的!”
  “啊我去!!!”
  一声尖叫吓坏了佩珩,她回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个女生尖叫着冲下楼。
  那女生对面的男生回过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颜。
  那张脸,即便佩珩不刻意去记,也很难不认识。
  一高校草,乔果森。
  高一入校时的军训表演上,男生因为身高挺拔被选做护旗手。
  一身迷彩军装,象牙白的脸比军帽的帽檐还要窄上半寸,冰着一张脸沉默地升旗,一曲国歌结束,乔果森这个名字红遍了整个一高校园。
  男生饶有兴味地擦了擦嘴,一脸玩味地望着佩珩。
  看姿势,他们刚刚在对面的天桥上……
  接吻???